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六）

陈树仁：牛田洋历险记（六）　2009-05-22 13:27
分类：追思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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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获救：记忆中最香甜的一顿粥
 
海边的风雨很大，我只觉得刺骨的寒冷。被海浪冲刷过后的烂堤段，连可以躲避风雨的障碍物都没存在。堤坝的另一侧有堵半米高的矮墙，我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噢，原来是个茅厕，为了求生，逃避寒冷，再臭也得往里躲。但我一坐下去，屎水横流，蛆虫满地往身上爬。对于刚从死亡的大海上漂回来的我，这群小蛆虫又算得了什么？但就是这么一个又小又臭的粪坑，还不到一会儿功夫，就又挤进了七、八个人，互相挤抢着取暖。我在中间，被闷得快窒息，只能猛力推开人层，又冲出来，爬出躺倒在海堤上休息。
风雨慢慢在消逝，但气温依然很低，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七月的天气。经过喘息，我的体力慢慢恢复起来，看着眼前及身后的一片茫茫海面，我们似乎就是在一座孤岛上，天快黑了，只见散落在堤坝上的人在呻吟，大家祈盼着有人来营救，但眼前却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这时，我又意识到我们这批登陆的伤员并还没有真正脱险。晚间涨潮，海浪随时都能淹没这段低矮的大堤，对这些体力耗尽的伤员来说，后果是不堪设想。
一想到自己是个正在接受再教育的大学生，应该有雷峰、欧阳海救人的勇气和责任感，学习英雄的精神又支撑着我坚强地站起来，我要想办法通知部队和当地老百姓：我们这里有一批急待救援的伤员。
我拐着脚，巡查清点躺在地上的人数，一共有34人。就在我回头走的时候，又见到一位战士站起来迎向我，我问他是哪个部队，他说是二营无线通讯班班长。在五号水闸里，他坚持到最后，通讯全断绝，二个班战士和营长全下海。营长在被大浪冲走前，还一手抓着报话机，一手高举红色语录，喊着“毛主席万岁”。
在我所处这段海堤的正西面，抬头望去，可以看到一座小山，在丛林后面飘起一阵炊烟，隐约还可以听到狗吠声，中间隔着这段海面约四百米距离，这时正是海面退潮，水流很急。我和通讯班长商量，只有游过去求救，才有生存希望，他点头同意我的观点。
傍晚，退潮的水势很猛，要游过对岸必须逆流而上。如果是在往常，这点距离并不算什么，但现在我们都是海上挣扎回来的伤员，人人都已筋疲力尽，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心里惦算着，如果泅渡过程里再度出现抽筋，在没有支撑的漂浮物的情况下，那就必死无疑。想到这里，我心中有点犹豫。
休息了一下，我觉得还是必须前往求救，我们这34位难友（其中十多位民工）才有获救的希望。我估计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经历了十多个钟头，狂风巨浪的大海既然没把我淹死，相信命运还会再关照我一次，我应该相信自己还有力量游过去。于是，我向那位班长说，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定要游过去。他点头赞同了，还说，你体力好，游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你的方向。
我首先下水出发了，凭着以前少年时期在韩江追逐杉木的经验，背着海水退潮的方向，我逆流而上。游了一半距离，再顺着斜向水流的方向游过去，这个人字形的游法令我成功的抵达对岸。这一天，我的体能几乎消耗尽，在与死神的搏斗中，我坚信不放弃任何一线希望和努力。当踏上岸时我回头一望，跟在我身后的那名战友也游过来了，有意思的是，他手里还提着一只鹅！我厉声责备他：部队三大纪律你知道吗？哪能随便捡老百姓的东西？他说，因为担心自己没力气游过来，刚好一下水，就看到一只鹅漂过来。抱着鹅至少可以保证不沉下去，所以就抱来当救生圈用了。至于这只鹅的来历，他判断说：“应该是我们部队饲养的。因为周围的老百姓都住在较高的地势，台风前已把牲畜全转移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必客气了。一会儿找了老百姓，请他们帮忙煮一锅鹅公粥吃，现在身体确实饿得撑不住了。”
凭着坚韧的意志，我俩撑住几乎要跌倒的身体往炊烟的方向走去，前面遇到一个孩童，他向我们指出当地农村生产队的方向。当走到一个祠堂的大埕口时，这里已集合着几十个乡亲，正在商量如何搭救部队落海人员。见我俩立即抢上前扶住我们。有人从家里拿来御寒的衣服，有的端来热腾腾的姜水，那种感人场面，让我终生难忘。当我得知这就是政权机关最后一级的生产队，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请立即派船去救人。
有个阿婆看着我身上裸露皮肤的累累伤痕，啧啧叹息说：真惨啊！她回家拿来儿子一件旧棉衣，想给我穿上，希望我的身体不再冷得直打哆嗦。但我身材魁梧，怎么穿也穿不上，只好再三感谢她一片心意。
在向老百姓咨询中，我才知道我们漂了一天，其实没有漂出太平洋，而是在牛田洋大海中兜圈子，最后顺着风势往西漂，这里是揭阳榕江入海口的地方。在这里登陆上岸的小山，名叫青屿山。
当地的老百姓在生产队队长的指挥下，迅速地组织船只把滞留在海堤上的三十多名难友分批运回。而我们也在老乡的安排下，当晚每十人一组分住到三间大屋里，老乡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禾草，睡觉时可以暖暖身子，对于我们这批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这已是一种高级享受。
我们开了借条，每人向老乡借一斤米，煮了一大锅鹅肉粥。那顿晚餐真是无法形容，是我一生至今，记忆里吃过的最香甜的美食。我们每人吃了七、八碗，几乎连骨头也吞进肚里，把一大锅粥吃个净光。
原刊自《新潮人》  发布日期：2006-3-25 15:3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