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建民:怀念晏家富同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0:02:57
萧建民:怀念晏家富同学 2009-06-07 06:47
分类:追思与怀念
字号:大大 中中  小
晏家富是四川大学外文系六三级学生,重庆市中区(今渝中区)人,1965年我进校时他已上大三了。晏家富瘦高个子,背有点驼,头顶有些秃,稀疏的头发略呈灰白,一副老式近视眼镜总是戴不到位,在鼻梁上半挂着,走路迈着方步,不紧不慢的,颇有些老成持重的样子,在同学中很是引人注目。晏家富说,他家庭经济困难,交不起学费,从小还要帮家里做事,所以将近10岁才上小学,中学读的重庆六中(现求精中学),考上川大时已近22岁了。晏家富总是穿一件洗得褪色发白的蓝布中山装,旧蓝布裤子又短又小,只长及小腿(俗称“二马驹”)。夏天老是套一件圆领老头衫,后背上很多洞,原本是白色的圆领衫已被汗水浸渍得发黄。他有一双布鞋,手工做的,平时舍不得穿,常常打光脚板,是川大当年有名的“赤脚大仙”。因为常年赤脚,一双脚板又大又厚。晏家富还抽烟,是那种廉价的几分钱一包的劣质烟,手指头被烟熏得发黄。他吸烟的动作和表情很有特点:当他用手指把香烟送进嘴里后,总是猛力地吸上一口,然后眯缝着眼睛,再把烟雾从鼻孔里慢慢地喷出来,细细地品味着,做出一副享受状,有点夸张。我在一旁看着,颇觉好笑。
我们都住在七舍同一层楼,又是重庆老乡,有时就串串门,摆摆龙门阵(聊天)。晏家富常以老大哥的口吻向我介绍学校和系上的情况,说点轶闻趣事,还讲点为人处世的道理,显得很是语重心长。因为他是高年级同学又格外老成,所以我们都喊他“老晏”。
1966年底,正值文革初期,党中央号召全国学生步行串联。我们原重庆十三中(兼善中学)考上川大的几个同学发起组织了一支步行串联队,计划从成都走回重庆,大家戏称为“还乡团”。老晏从我口中得知消息,可能是为了节省回家的车费,也报名加入了我们这支队伍。12月9日清晨,队长、化学系的甘性刚举着“四川大学一二·九长征队”的红旗,大家背着背包,顶着浓雾,冒着寒风,踏上了征途。
第一天走到成都郊区龙泉驿就天黑了,在一所中学住宿。沿途都有红卫兵接待站。所谓接待站,就是在乡村学校简陋的教室地上铺上干谷草用木棒一拦,就成了一个大通铺。晚上有大铁锅烧的热水免费供应洗脸洗脚。大家走得十分疲倦,匆匆忙吃完饭洗了脚,就着昏暗的油灯亮光打开行李卷,倒下呼呼大睡。第二天天刚亮,打起背包又开始新的征程。
行至简阳县石桥镇时,老晏打了一碗白酒,下酒菜是一个卤兔脑壳,3分钱。由于老晏使筷子的技术不好,兔脑壳又大,一不小心,兔脑壳从土碗里掉到地下,老晏连一口都没能啃上。小饭馆地面坑坑洼洼,油腻发黑,兔脑壳在地上滚不见了。老晏连忙把眼镜扶正,低头弯腰,钻在桌子下寻找,终究未能找到。老晏直起身来,连连摇头,不停地叹气:“唉呀,可惜了!可惜了!”
行至乐至县,那是陈毅元帅的家乡,桔子4分钱1斤,广柑7分钱1斤。在安岳县,我们几个去肉铺割了两斤猪肉,好象才3角钱1斤,提到饭馆加工,加工费1角钱。厨师给我们做了炒肉丝、回锅肉好几样菜,还有汤,大家吃得很满意,老晏也特别高兴,又喝了半碗白酒。
翻过崇山峻岭,经受日晒雨淋,我们的双脚打满了血泡,胶鞋和线袜都磨烂了。大家互相鼓励,没有人埋怨叫苦,还一路上搞宣传,助贫困,参加生产劳动,锻炼革命的赤胆红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历时20天,我们终于靠自己的双脚从成都走到了重庆,回家过年了。
在重庆,我们几个同学在老晏的带领下参观了他的家。在从上清寺到曾家岩之间嘉陵江边的土坡上,一个用石块垒成的棚子就是老晏和他父母的“家”。棚顶用木板、油毛毡和塑料布搭成,用石头压上以防被风刮走,真是“上无片瓦”。门框上挂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室内空间低矮狭小,家俱用品极其简陋。老晏的父亲是在重庆街头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水果的小贩,间或也收点破烂,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其母多病,当时正卧床休息,身上盖着一床发黑的旧棉絮。所谓床,是一块搁在砖头上的凉板。如此贫困的城市贫民家庭,我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颇觉震惊。然而,也许是多年生活习惯了,老晏似乎还很坦然。我想,“晏家富”这个名字,一定寄托了他父母殷切的期望和美好的理想。
1968年岁末,四川大学外文系六八届毕业生集体奔赴广东汕头牛田洋的解放军军垦农场劳动锻炼,老晏也去了。那个农场属广州军区,大片田地由围海造堤而成,是外交部遵照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下放劳动的基地。在那里劳动的,除了外交部的干部职工外,还有全国中南、西南地区好几所大学外语专业的毕业生,其中包括四川外语学院法语、德语专业的毕业生。他们在农场顶烈日、冒风雨,耕田插秧、播种收割,过着军事化管理的生活,等待再分配。
次年7月28日,牛田洋遭到百年未遇的台风、暴雨、海潮和山洪的袭击,房屋被冲垮,粗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汽车、拖拉机被抛进海里……灾情严重,形势危急。可是,部队首长却提出“人在堤在”、“誓与大堤共存亡”的革命口号,迟迟不下令撤离。海堤被冲溃后,军垦农场的大学生们在洪水海浪中苦苦挣扎,伤亡十分惨重,各校大学生共有83名壮烈牺牲,四川大学外文系六八届有7位同学遇难,晏家富同学也不幸被无情的洪水吞没,英年早逝,年仅26岁。消息传来后,远在成都的川大外文系师生为遇难者举行了追悼会。会上,随着低沉的哀乐声,我眼前不禁浮现出老晏同学生前的音容笑貌,心情很沉痛,哭得很伤心。(2004-2-26)
来源:信息中心  http://www.sisu.edu.cn/information/old/shownews.asp?newsid=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