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一新的《孔乙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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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图文欣赏《孔乙己》
2009-07-12 摘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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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

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碗酒,——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时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之下,羼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 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 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

幸而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

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

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 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间,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小孩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书,……我便考你一考。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掌柜的时候,写账要用。”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也不将茴香豆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地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

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回字有四样写法,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邻家小孩听到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已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

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豆,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小孩都在笑声里走散了。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

“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拆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上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温一碗酒。”

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 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酒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

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怎么会打断腿?” 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象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

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

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作者:鲁迅,一九三九年三月)
孔乙己 读后感
从孔乙己这一面看,小说反映了封建文化和封建教育对读书人的毒害,控诉了科举制度的罪恶;从民众这一面看,小说揭示了封建社会的世态炎凉,人们冷漠麻木、思想昏沉的精神状态,社会对于不幸者的冷酷,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封建社会的腐朽和病态。
通过对外形的整体描写揭示孔乙己的特殊身份。“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这一外形的整体描写,集中而简练的概括了人物的特殊身份,预示了悲剧的必然性。
通过肖像描写揭示孔乙己的不幸遭遇。“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活画出一个穷困不得志,又经常挨打的老书生的形象。断腿前后肖像的对照,更显出他遭遇的悲惨。
通过服饰的细节描写揭示了孔乙己懒惰而又死爱面子的特征。“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又脏又破,长期不洗不补,既说明孔乙己很穷;只此一件长衫,又说明他很懒,连洗衣服都不肯动手。不肯脱下这么一件长衫,是唯恐失去他读书人的身份。作者通过一件破长衫的描写,把孔乙己的社会地位、思想性格和所受的教育揭示的十分深刻。
通过个性化的语言描写,揭示孔乙己自命清高、迂腐不堪、自欺欺人的性格。课文多次描写他满口“之乎者也”,反映他受封建教育毒害之深。孔乙己用“四书”“五经”中的所谓“圣言”为自己辩解,连偷书也说成“窃书不能算偷”。这些性格化的语言极能表现人物鲜明的个性。
通过对人物动作、神态的描写,显示孔乙己善良的心地。孔乙己教“我”识字,分茴香豆给孩子们一人一颗,表现了他善良的心地。
文章截取孔乙己一生中的一段生活,把最能显示孔乙己生活、性格和命运的情节浓缩在几个场面,这样写便使故事情节集中而凝练。作者通过小伙计的眼光,用了几个特写镜头把孔乙己的外貌,他的遭人轻视和奚落的情状表现出来,然后转入对孔乙己遭受残害即将死亡的描写。简简单单的故事情节依据作者精巧的艺术构思表现出极其深刻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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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股市A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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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股票的走势,是和别国不同的:别国股票涨,我们股票跌,别国股票跌,我们股票大跌。因此我国大多数证券营业厅安装牢实的防盗网,营业厅外预备着救护车,可以随时救人。炒股的人,上午下午收了盘,每每花几元钱,要一瓶酒——这是半年多前的事,现在大盘跌了一半——只能找最便宜的店坐着,草草的吃了等政府救市;倘若一不小心跟了庄家,捡了那一小口,肯多花几块钱,还可以吃顿回锅肉,或者茴香豆,做下酒物了,如果碰巧庄家出货,拉了个涨停板,出到十几块,那就能买一份像样的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些散户,大抵没有这样好运。只有坐庄的,才踱进像样的饭店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二十岁起,便在市里的证券营业厅里当分析师,经理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户,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散户,虽然容易糊弄,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庄家大笔资金流入,看过股票市盈率要低,又亲眼看着股票快速拉升,然后放心买:在这严重兼督下,做分析师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经理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开户的一种简单的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散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股神”孔乙己到营业厅,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半年多没有换,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三句不离股票,教不炒股的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嗜股,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股神”。孔乙己一到营业厅,所有股民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股神,你的股又跌停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买两手中国石油,要以破发价买。”便排出一叠钞票。有股民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借了人家的高利贷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还不起高利贷,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这是理财……理财!……股民的事,这算什么?”接连便是大堆理论,什么“价值投资”,什么“二次探底”之类,引得股民都哄笑起来:营业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股民背地里谈论,孔乙己曾经是一个大户,但经过半年的暴跌,他的资金越来越少,已经破产,弄到将要讨饭了,被赶出了大户室,只得到大厅看股。幸而他对股票还懂得点,便给人家推荐股票,别人偶尔赚了请他吃顿饭。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不肯深究当前政策。来不了几天,给人推荐的股票,一齐暴跌。如是几次,叫他荐股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借高利贷自己炒。但他在营业厅里,品行却比别的股民都好,就是从不骂娘;他的股虽然常常跌停,名字常记在业绩跌幅榜前列,但也偶有上升,从跌幅排行榜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大谈一通“炒股秘笈”,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有股民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懂股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买的股也跌跌不休呢?”孔乙己立刻显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多杀多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股民也都哄笑起来:营业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和工作人员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手头有股票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有股,……我便考你一考。放量下跌,是怎么回事?”我想,炒股破产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技术分析应该记着。将来做经理的时候,分析股票要用。”我暗想我和经理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经理也从不荐股;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成交量放大拉长阴线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下跌有N种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口水,想在柜上画上综指K线图,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一些准备开户的人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讲自己炒股经历。他们听完,仍然不散,想看他的账户。孔乙己着了慌,将交易磁卡紧紧捏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的资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大屏幕,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股民快活,可是没有他,股民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大盘破三千点的前两三天,经理正在慢慢地看业绩排行榜,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排在跌幅第一位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股民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折了腿了。”经理说,“哦!”“他总仍旧借高利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去借黑社会老大的钱了。他的钱,借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保证书,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看他的榜。
中石油破发之后,大盘指数是一天低比一天,看看将近只有两千点了;我整天的盯着盘,只见大盘非常环保,一片贼绿。一天下午开盘,没有几个股民,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中石油还剩几块钱?”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着营业厅门口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红裤子,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破麻袋,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再买一手中石油。”经理正在,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在炒股!”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好久没钱买股了。这一回买的股,一定要涨。”经理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借高利贷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借高利贷,怎么会打断腿?”孔乙己低声说道,“跌,跌,跌断的……”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经理,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股民,便和经理都笑了。我打开电脑,给他挂了单。他从破麻袋里倒出所有的钱,全是角票、钢镚,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看了会儿盘,便又在股民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经理看着排行榜说,“孔乙己又排在跌幅第一了!”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买的中石油已经退市了!”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跳楼死了。
孔乙己(股市B版)
Y城的证券大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门一个正方形的大屏幕,屏幕旁预备着饮水机,可以随时接水。炒股的人,傍午傍晚收了盘,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个纸杯,——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个要涨到十文,——靠屏幕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撮干茶叶,或者胖大海,做泡茶物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生煎包,但这些散户,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大厅隔壁的大户室里,要茶要饭,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路口的证券公司里当前台,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西装主顾,就在大厅做点事罢。大厅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开水从机子里流出,看过杯子底里有茶叶没有,又亲看将胖大海放在开水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掺树叶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开户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股民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大厅,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站着喝水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副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金叉死叉,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炒股入门里的“股莫做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大厅,所有炒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的金叉又跌停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倒两杯水,要一只胖大海。”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割肉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智商……”“什么智商?我前天亲眼见你下了高价单,隔天跌停。”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不能算割肉……止损!……做短线的事,能算亏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破均线”,什么“死叉”之类,引得股民都哄笑起来: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赚过钱,但终于没碰到牛市,又不会选股;于是愈炒愈穷,弄到将要爆仓了。幸而生得一张快嘴,便替人家做股评,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只知道金叉死叉,竟没一只应验。评不到几只,便连赚的钱带老本,一齐亏光。如是几次,叫他评股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短线操作。但他在我们大厅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捂股;虽然间或没有卖掉,暂时撤了单,但不出一天,定然割掉,从帐户上扣去了冻结的钱。
孔乙己喝过半杯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K线图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么连KDJ钝化也看不懂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金叉银叉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大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让他评股,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经理谈股,便只好向散户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炒过股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炒过股,……我便考你一考。5日线上穿10日线,怎样操作?”我想,天天割肉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做不好吧?……我教给你,记着!这条应该记着。将来做经理的时候,荐股要用。”我暗想我和经理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经理也从不把好股票给散户;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短期均线上穿长期均线是金叉吗?”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金叉有四种形态,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水,想在柜台上画波浪,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外面的路人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一人推荐一只股票,路人听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大屏幕。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指数罩住,踮起脚说道,“超跌了,明天肯定涨。”直起身又看一看K线,自己摇头说,“十字星要反转!两颗小乌鸦,一阳吞三阴。”于是这一群路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炒股。
有一天,大约是国庆前的两三天,经理正在慢慢的算提成,打出交割单,“孔乙己长久没来了,还欠十九块手续费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水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的股票退市了。”经理说,“哦!”“他仍旧是算金叉。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敢买到*ST里了。他以为有重组,可能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发公告,后来是停牌,停了大半月,再宣布破产。”“后来呢?”“后来都亏光了。”“亏光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销户了。”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提成。
国庆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须穿上外套了。一天大盘跌停,大厅没有一个股民,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开一个户。”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大户室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西装,拿一张银行卡,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拴着银行卡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开一个户。”经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手续费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长线,不割肉。”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满仓了吧!”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满仓,怎么会全亏光?”孔乙己低声说道,“退市,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经理,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经理都笑了。我撕了开户表,递出去,放在柜台上。他从破西装里摸出90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又改了名字,原来他便用这办法多开户的。不一会,他开完户,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拿这股东卡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经理打出交割单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销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