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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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清朝末年,山东周村有条商业街叫跑马街道,街上店铺林立,生意兴隆。一个严冬的傍晚,天色渐黑,风紧云低。一个小叫花子沿着商业街的墙根走来,一路东张西望。他叫陈六子,十四五岁,自幼父母双亡,穿得破破烂烂,脸很脏,眼睛却透着机灵。不一会儿,六子来到了“刘家饭铺前,一个穷愁的老者打起帘子,让他进去了。六子冲着老者甜甜一笑,叫了声“锁子叔”!,飞快地拿过笤帚,蹲在炉前扒灰。锁子叔是这家饭铺的杂役,怜悯地递过一碗剩饭,六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临走时,锁子叔又将自己省下来的半块窝窝给了他。六子感动得涕泪交流,并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报答锁子叔的恩情。
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街上的店铺大都关了门,只有一家开水铺前,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收拾摊子。六子对那汉子作揖,央求他让自己把腿伸在炉洞子里暖和一下。汉子勉强同意了,却警告六子不要动炉条,以防弄灭了火。雪越下越大,六子趴在炕洞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一只狗跑来,把头伸进炕洞,要吃六子怀中的窝窝,六子赶走了狗,恋恋不舍地吃下了那半个窝窝。炉洞已经冷了,六子几次睡着,都被冻醒。无可奈何他站起来,使劲地在街上狂跑以此来取暖,并大声地唱着戏……离开水铺不远,就是通和染坊。院内堂屋中,周掌柜和女儿采芹坐在桌前,妻子正在忙着做饭。周掌柜四十多岁,清瘦精明,身穿便棉袄,采芹十四五岁,水灵大方,眉目周正。不一会儿,周太太端过来一碗水饺,周掌柜要给采芹留上五个,周太太却有些为难,因为饺子是给染坊的大师傅老刘吃的,刘师傅为人精细刻薄,饺子少了恐怕他不愿意。染坊里,周太太把酒菜端到近前,乐得刘师傅眉开眼笑,一边喝酒吃菜,一边悠然地哼着五音戏小曲。
天渐渐亮了,六子冻得脸色发青,嘴唇黑紫。他实在跑不动了,就停在通和染坊门口,使劲地跺着脚,用嘴呵着手。突然,他听到脚步声,就拿雪撒在身上,假装冻昏在地。原来是周掌柜和干儿子柱子出来扫雪,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六子,两人慌忙将其抬进了屋。周太太用热水仔细地给六子擦了脸,并给他准备了姜汤和疙瘩汤。六子累极了,就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爬起来就向周掌柜夫妇磕头,嘴里不停地喊着“爹,娘”。周太太感动地流下眼泪来。周掌柜认真的询问了六子的情况,并为他取了个大名:陈寿亭。
寿亭自从到了周家后,手脚勤快,嘴甜心善,为染坊的活计跑前跑后,一家人都称赞他机灵能干,特别是采芹,还经常偷偷塞给寿亭些好吃的。到了晚上,寿亭就给刘师傅洗脚,借机夸刘师傅的手艺好,劝他多去说书场,去看那里的漂亮娘们儿。刘师傅被寿亭说的有几分心动。第二天一早儿,刘师傅关上门,悄悄的在料屋里配料。寿亭则踩着凳子,在窗户眼里偷看,将哪种颜料装在哪个袋子里,秤砣子压在什么位置,看得一清二楚。到了晚上,说书场里,一群人正在聚精会神听说书先生讲《朱元璋》。寿亭坐在前排,听得目不转睛,刘师傅则斜着眼,贼溜溜地打量着场里的妇女们。说书人总结朱元璋先为丐,后为僧,终为帝,无非本着两个字“善、狠”。寿亭深表赞同。
由于寿亭的能干,通和染坊的生意兴隆起来,占据了整个周村染布业的一半,甚至超过了老牌的染布大户大昌染坊。谁知,刘师傅又趁机提出要把工钱从80斤小米加到100斤小米。周掌柜面软心善,就顺了他的意思。转眼到了晚秋,有一天,周掌柜正在算账,寿亭走进来,郑重地要求把刘师傅辞了。周掌柜奇怪地问为什么,寿亭摆出了理由:“刘师傅虽是个手艺人,但心眼不正当,再说,他的手艺我已经都学会了。”周掌柜闻此言一惊,又觉得于心不忍。寿亭又说:“爹,周家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刘师傅,可他的谱儿也摆得太大了!俗话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没了他,咱们照样干得好!这善与狠,咱也要分对谁。"周掌柜对这个建议不置可否。望着寿亭关门时的背影,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才十五岁呀!”
十年后,寿亭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大小伙子,采芹一转眼也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和寿亭情深意浓,但都不好意思把话挑明了。秋后的一个早上,通和染坊被粉刷得焕然一新,门板的黑漆熠熠有光,旧招牌也换了金字。今天开张,人来人往,异常火爆。周掌柜和寿亭红光满面,衣着光鲜,高兴地招呼客人。柱子在染坊里指挥生产。街对面,一干看热闹的闲人对此光景品头论足,一致认为寿亭是个人物,人聪明,又知道感恩图报。周村人都知道,寿亭喝水不忘掘井人。锁子叔年纪大了,干不动杂役,寿亭就给他家租了房子,让他老两口快快乐乐享清福,每月还孝敬他5斤白面,比亲儿子还亲。
大昌染坊的王掌柜眼看着自己的生意被通和染坊挤对得半死不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亲自在家摆酒席宴请寿亭。酒过三巡,王掌柜暗示,只要寿亭提高布价,少用高质量的德国染料,年终大昌的利润里就有寿亭的二成。寿亭惊异地摇摇头,然后眉毛渐竖:“叔,我陈六子不过是个要饭的,但人快饿死了,也没偷人家一个棒子,冬天脚烂了,别人放在阳台的棉鞋我也不动,我活得就是个直立,吃里扒外的事我不干!”说完,寿亭不理王掌柜,拂袖而去。寿亭走后,王掌柜一计不成,便和他的妻弟密谋,商量着要绑架寿亭。
早晨,寿亭收拾利索,准备外出收账。他和采芹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径自来到了广源粮号,为锁子叔称上了白面,又来到广济药铺,为锁子叔买了治咳嗽的药。寿亭买完东西,就大步流星地赶到锁子叔家里。锁子叔租的房子,原本是姓李的大户人家,可这家的后代不成器,只知道吸大烟,家就败了,只好靠出租房屋为生。锁子叔夫妇见到寿亭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房东却趁机索要明年的房钱去吸大烟,被寿亭怒斥了一顿。为了更好地照顾锁子叔老两口,寿亭以每月两块大洋的价钱,雇房东的老婆给老人做饭、洗衣。
天色渐晚,一切安排停当后,寿亭急着出城收账。在城外的一片庄稼地里,突然跳出两个蒙面大汉,将寿亭打翻在地,并把他押到了一个破旧的关帝庙里。庙内火光通明,几个土匪兀自站立,面目狰狞可怕,可寿亭却神情自若,微笑不语,并不把这几个土匪放在眼中。领头的土匪,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光头浓眉,冷冷地问道:“兄弟知道这是为什么?”寿亭笑着说,肯定是大昌染坊的事,有话请直说。土匪挺高兴,自报家门为邹平长山柳子帮,就把大昌要求通和降价和少用德国染料的事情照直说了。寿亭推说自己是伙计,做不了主。土匪威胁要给寿亭放血,寿亭却丝毫不惧怕,主动要求土匪捅他两刀交差。土匪扒开寿亭的衣服,要给他身上“点香头”。谁知寿亭推开众人,对着关帝神像,主动把一把烧得正旺的香头摁在了胸上。一股黄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煳的味道。
土匪傻了,几个拿火把的土匪吓得不敢再看,把脸转了过去,有的把眼睛都闭上了。寿亭和颜悦色地说:“大哥你觉得不过瘾,我再来一下?"土匪头子被震慑住了,急忙让人拿香油给寿亭抹伤口。
寿亭被送回家后,安心在炕上休养,采芹看着寿亭的伤口,心痛地掉下眼泪。寿亭却安慰采芹说没什么。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柳子帮的带头大哥,派人捎话向寿亭赔礼,并送来了一罐獾油和一根猪后腿,非要交寿亭这个朋友。掌灯时分,街上的人少了,王掌柜带着礼物,一脸愧疚地来到通和染坊,要求当面给寿亭赔罪。见到寿亭后,王掌柜捶胸顿足,跪着恳求寿亭不要报官,情愿把铺子盘给他。寿亭把王掌柜搀了起来,却坚决不肯要他的铺子,让王掌柜大为感动。柱子和采芹都为此愤愤不平,寿亭却劝他们仁义为重,可以为生意扬名。寿亭野心勃勃地说:“周村这些开染坊的,我陈六子就是他们的灾星,早晚这周村城里就得只剩下咱通和一家染坊!"  早春二月,淄博张店城里,有一幢二进式的宅院。正堂上,乡绅卢老爷正在喝茶。他五十多岁,精神矍铄。卢老爷的大儿子卢家驹在德国学纺织印染,回国后从青岛买了一家大华染厂,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创业。他媳妇叫翡翠,浓眉大眼,温柔贤淑,很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家驹多年在外留洋,养成了一些洋人脾气,对没见过世面的土太太,很是不满意。二儿子叫卢家骏,精明干练,现在家中帮着父亲打理乡下的田产,十分支持哥哥的事业。
家驹和家骏来向卢老爷请安。卢老爷提出请陈寿亭做染厂经理,家骏说:“陈寿亭只是乡下一个染匠,又不认识字,对洋人的染布机器摆弄不转。”卢老爷道:“寿亭为人精明能干,又仁义,经理人选非他莫属。”卢老爷透露,济南三元染厂的赵东俊和他哥赵东初,也想请陈寿亭当掌柜。赵家是周掌柜一家的表亲,采芹管东初他们叫表哥。家驹和这哥俩是高中同学,知道他们都是有见识的人,这才同意见一见陈寿亭。
寿亭此时刚和采芹完婚,接到了卢老爷的来信,兴冲冲地坐火车去了张店。到了卢府,家驹心存挑剔,当面奚落了寿亭。寿亭一生气,就要走人。卢老爷极力挽留。最终,两方握手言欢。卢家正式聘任寿亭为大华染厂的经理。出资按卢家六成、陈家四成,分红按照卢家四成、陈家六成。生意谈妥后,寿亭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周村,向岳父母禀报了办厂的事情,并交待柱子照顾好锁子叔,守住通和的家业。采芹已经怀孕,寿亭嘱咐她要小心身子,有空就帮着操办柱子的婚事。一家人分别在即,都有几分伤感。
济南三元染厂建得十分正规,洋灰的门垛子,厂房是西式的“一切厦”。大掌柜赵东俊站在厂门口,看着工人上班。东俊三十多岁,中等身材,老实敦厚,却隐隐透着不怒而威的威严。这时,他弟弟赵东初向他报告了陈寿亭已经受聘卢家的消息。东俊叹了一口气,对寿亭不能为他所用而深感惋惜。东初对哥哥的态度不以为然。东俊忧虑地说:“兄弟,整个山东工商界,除了苗瀚东,我还真没把什么人放在眼中,可这个陈六子,却能斜眼看我!”
一阵鞭炮声中,大华染厂正式开业。地痞何大庚带着几个流氓来收保护费,被寿亭叱骂了一顿。何大庚恼羞成怒,手持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一道道地从自己腿上割肉。鲜血染红了地面,寿亭却全无惧色。何大庚每割一块肉,他就捡起来吃掉,还让账房吴先生拿出盐和酱油,蘸着作料吃。何大庚被吓傻了眼,包好伤口灰溜溜地跑了。
转眼间,寿亭来到青岛已数月。他天天泡在车间,指挥吕登标、王长更等工人们下料,对干不好活的工人,他也毫不留情地叱骂。家驹则很少去车间,他不顾寿亭反对,娶了个二姨太,还时常出入娱乐场所招蜂引蝶。二姨太自恃是女学生出身,父母又给洋人做事,就对家驹耍小姐脾气,也看不起寿亭。为此家驹常常和她闹得不可开交。
青岛的染布市场竞争十分激烈,十几家印染厂你争我夺,各不相让。大华生产的飞虎牌布料,质量不错,可销路却总也打不开。寿亭召集家驹和账房吴先生共同商量对策。吴先生向寿亭汇报了出货的情况,建议暂时把生产停一停。寿亭则拿出了自己苦思冥想的妙计。这些天,他让王长更四处勘查,得知来青的布料客商大都住在渤海大酒店。家驹正好是一副留学生的派头,就让他带着二姨太在渤海订个房间,专门拉来这里的布料客商吃饭谈生意。他还让吕登标买通了渤海等各处大客栈的老板,一有客商来,就赶紧通知家驹。这一招果然奏效,不少客户被家驹的风度所震慑,又经过宴请和让利销售,大华争取了许多订单。同时,寿亭又想了一个双管齐下的好办法,他亲自来到了青岛最大的布铺万方布庄,探访了孙掌柜,许诺卖一匹飞虎布,就让利给万方两尺的钱,并答应只要布铺的伙计努力推销飞虎布,年底每人给一个大洋。伙计们都乐不可支。
经过渤海酒店的公关活动和本地布行的让利刺激,大华染厂的飞虎布很快在青岛打开了行情,销售额直线上升。
大华染厂四处招揽客户,触犯了元亨染厂的利益,引起了元亨经理孙明祖的嫉恨。元亨染厂是青岛最大的染厂,占据着接近一半的市场。明祖三十岁左右,人虽不胖,但脸上肉多,头发很亮,向后梳着,上唇上留着短胡子。他的女秘书兼情人,贾斯雅,穿着时髦,长发披肩,靓丽性感,人送外号“大洋马”。寿亭和家驹刚到青岛开厂,明祖就留意了。赵东初告诉他,寿亭是个厉害的对手,可明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能败给一个乡巴佬。寿亭在他眼皮底下撬走了不少客户,把孙明祖气得七窍生烟。他也赶紧请客吃饭,联络老客户,却发现许多客户都从渤海大酒店搬到了临海大酒店。原来,这临海大酒店是山东工商巨头苗瀚东开的。寿亭当乞丐的时候,苗瀚东给过他一个白面馒头,从此,每年过年寿亭都上苗家给苗瀚东磕头,让苗瀚东大为感动。就这么着,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苗先生曾经想让寿亭跟着他干,可寿亭念着通和染坊就没答应。这次,知道寿亭在青岛办厂,苗先生就来了电报,说寿亭的客户住临海大酒店免费,同时拒绝孙明祖的客户。孙明祖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无计可施。
一天早上,寿亭在街面上溜达,看见一伙学生都举着小旗,打着横幅在游行,嘴里还喊着什么,心里觉得奇怪,就拦住个学生,详细问了问。学生告诉他,说是反对把胶州湾割让给日本人。寿亭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却下意识地盯着学生打的横幅,一下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就急急地赶回了厂里,招呼吴先生和家驹,去仓库抬四十匹布给学生送去当横幅,又派吕登标去联络各学校,并在厂门口支起摊子,给游行的学生免费送水。吴先生有点为难地说:“掌柜的,那四十匹布可是不少钱哪!”寿亭却气得笑着说:“老吴,你怎么这么糊涂!布放在仓库里狗屁不是,打到街上才钱!”
游行的队伍越聚越多,街面上许多人都在看横幅的热闹。学生打的横幅前面是“外争主权,内惩国贼”,后面却是“飞虎染布——颜色鲜,不掉色”或者“飞虎就在胶州湾,巴黎和约不能签。”大家都称赞大华染厂有爱国气节。
家驹又勾搭上电报局的一个女子,叫欧阳一帆,是二姨太的同学。二姨太不干了,哭哭啼啼地跑到厂里,找寿亭给她做主。寿亭没好气地把她刺挠了一通,二姨太又是说好话,又是哀求。寿亭被她弄得心软了,就给她支了一招,让她“以柔克刚”,收起小姐脾气,用女性的温柔拴住家驹的心。二姨太对寿亭言听计从。张店卢老爷家,翡翠终于知道了家驹在外边找二姨太的事情。二姨太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家驹要把她送到张店去生孩子,翡翠伤心地在屋子里哭着不见人,却也只能让二姨太来了再说。
采芹生了个男娃,取名叫陈福庆,柱子也娶了王举人家的闺女当媳妇,一家上下都高兴得不得了。可寿亭来信说事太忙,回不了家。采芹心里想念寿亭,想抱着孩子去青岛,被周太太劝住了,但因为思念心切,整日闷闷不乐。柱子媳妇识字,就帮着采芹给寿亭写了封信。寿亭收到信后,心里挺高兴,可一想到自己不认识字的苦处,又难过了一会儿,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孩子读大学堂。
大华染厂支持“五四”学生游行的事情,引起了记者的注意,家驹赶紧在渤海大酒店摆了几桌子酒,宴请青岛各大报纸、电台的记者。记者们为大华染厂大唱赞歌,寿亭和家驹看到大华的名气越来越响,心里乐开了花。
忍无可忍的孙明祖决定主动出击。一天,他化装成普通人,去了一家布店,伙计使劲地给他推销飞虎布,就是不给他拿元亨染厂生产的浅桥布。一对教师模样的夫妇来到布店,也点名要买飞虎布,明祖和他们理论了几句,自己觉得无趣,就裁了几尺飞虎布回去做比较。在元亨的技师李先生以及贾斯雅的分析下,他们一致认为,飞虎布用了特殊的染料配方,所以质量才会这么好,而配方肯定是家驹从德国带来的。孙明祖决定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张配方搞到手。
家驹突然收到贾斯雅的邀请函,请他去临海大酒店吃饭。家驹拿不定主意,让寿亭给参谋一下。寿亭主张他去,看看这个“大洋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家驹走后,寿亭放心不下,就派登标悄悄地监视他们的活动。在临海大酒店,几杯烈性威士忌下肚后,贾斯雅对家驹百般引诱,家驹面对美人亦难以自持,二人遂在酒店的包房里发生了关系。两个人的丑态,都落入在楼下暗中窥视的吕登标的眼中。登标回到厂里一五一十地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寿亭。寿亭开怀大笑,又揣摩贾斯雅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一会儿,满脸愧疚的家驹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冲着寿亭喊:“六哥,我可造老儿大孽了!”寿亭被唬了一跳,赶紧让家驹说明情况。原来,家驹喝的烈性酒十分厉害,他又受不了贾斯雅的“床上功夫”,就把什么实情都说了。其实,大华染厂的布料质量好,全都靠了寿亭多年心血揣摩出的配料方子,可家驹居然答应把方子给贾斯雅,还应承要给元亨挖个懂行的伙计。寿亭气得在屋里乱转,像是上了发条,训斥家驹道:“你没问问,元亨要不要我当伙计?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点心!”家驹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候,贾斯雅又打过电话来,催要配方。寿亭想了想,说:“人要讲信用,我那方子还有备用的,咱还能让他撵不上,去吧,方子和伙计全给那个娘们儿。”老吴痛苦地说:“掌柜,真给方子,那咱……”寿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无奈地说:“派王长更去,就这么着吧。”于是,吴先生把王长更找来。这小伙子二十四五岁,剃着光头,双目有神,带着一副机灵样。寿亭借故把家驹和吴先生支走,带上门,两人秘密地商量起来……最后,寿亭悄悄地对王长更说:“长更,你明儿个就去元亨,等完了事,你就回周村,我让人给柱子写信,过了年你再回来。”长更点头答应。
寿亭拿过三包东西,嘱咐长更在孙明祖试样品的时候,一次加一包东西在水槽中,不要让别人看见。长更不解地问:“那他开了大机器,我还往里放这东西吗?”寿亭神秘地笑而不语。
第二天,家驹带着配方和王长更来到了元亨染厂。贾斯雅拿到了配方,得意非凡,而孙明祖却认为这件事太过容易,有点半信半疑。贾斯雅却不以为然地说:“方子是真是假,只要翻来覆去地试上几次就知道了。”明祖一想也对,就和李先生、王长更一起,到车间里试验配方。贾斯雅一看四周无人,再次勾引家驹。原来,经过一夜销魂,贾斯雅对家驹也动了点真情,要求和他做个地下情人。家驹却悔恨非常,发誓不再招惹贾斯雅,借故赶紧离开了元亨。在车间里,明祖对王长更十分亲热,升他做了二主机,并发誓绝不亏待他。王长更深深一鞠躬:“全靠东家养活。”明祖满意地哈哈大笑。
李先生领着王长更作试验,王长更趁人不注意,假装试试槽子里的水温,把一包东西倒了进去。经过几次试验,李先生染出的布料和大华染出的布料几乎一模一样。孙明祖大喜过望,嘱咐李先生保管好配方。贾斯雅自以为是地说:“我说得对不对?掌柜的再能,还是要听东家的。”明祖叹了口气:“《老子》上说,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陈六子呀,你就吃了不识字的亏,再试一次没有问题就开大机器。哼!土包子,十五天之内,我要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天刚擦黑,寿亭下班后,正要回家,发现王长更跟在后面。寿亭有些惊异:“你怎么回来了?”
王长更担心地说:“元亨的四台机器全开了,夜里也不歇着,一次就投了二百匹布。掌柜,人家这么多机器,咱们什么时候能赶上呀!”寿亭笑笑说:“很快,很快就能赶上,你还要在元亨呆上三天,嗯,就三天。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他每天染多少布,你给我用心记住了。”长更愣愣地说:“三天后咋办呀?”寿亭咬着牙说:“三天后,我让吕登标去接应你。去吧,别让人看见了。孙明祖,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早上,寿亭闲来无事,在街面上溜达,看见昌邦布铺前,一支军乐队正在做准备工作。寿亭拉住领头的指挥:”哎,兄弟,这是要干什么?“指挥说是元亨染厂叫的堂会,可没说缘由。这时候,昌邦的刘掌柜过来和他打招呼,说:”陈掌柜,你那路已经过时了,元亨的布比你们的还要鲜亮。寿亭笑着说:”您不会花了眼吧?“刘掌柜把手一甩,正色说:”人家元亨也给伙计钱,一年可是二块!比你们多一块,您是不是也要跟着长点了呀?“寿亭又好气又好笑,就把刘掌柜奚落了一番。刘掌柜翻了脸,要退大华的布。寿亭打了”六“的手势,拧来拧去在刘掌柜眼前晃。刘掌柜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寿亭冷笑着说:“你顶多蹦六天,到时候,我要你哭爹喊娘地求我!”
布铺门前,吹吹打打,人声鼎沸,“元亨新品,八折狂减,只限三天,良机莫失”的大牌子有一人多高,许多人举着布从人群中挤出来。元亨染厂办公室,明祖满意地来回踱步。他进一步下指示,让车间连夜加班,先往东北发一千五百匹布,再给本地留八百匹。他不仅要把陈寿亭赶出青岛,还要把这个乡下佬从东北轰出来。
寿亭气呼呼的回到办公室,大骂昌邦布铺不是东西。这时候,家驹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日本东亚商社的腾井要解除一千件坯布的合同。寿亭大感意外:“这是为什么?”家驹吞吞吐吐地说:“布都让孙明祖买走了,腾井宁可赔咱们的违约金。”寿亭气得脸都黄了:“孙明祖一边用咱们的方子染布上市,一面又不让咱们开工,他这是往死路上逼我呀!”说完,寿亭收拾一下,去了东亚商社。
东亚商社的腾井次郎,今年四十多岁,小个子,身穿黑西装白衬衫,人很利索。他听见寿亭的声音,立刻迎出来,深深一鞠躬:“陈先生,请原谅。”进了腾井的茶室,寿亭一边喝着茶,一边问腾井为什么这么做。腾井解释说,是贾斯雅找关东军的将领,直接要求他把坯布全卖给元亨。现在军队的势力很大,腾井无能为力。寿亭据理力争。最后,腾井答应,二十天后,下一船布到青岛后,每件让利两块给大华。
家驹带着二姨太回了张店,家骏到火车站接他们。一路上,家驹给二姨太讲了许多府上的规矩。家骏赶着车不上大宅子,却去了卢府旁边的一个庄户院。家驹正在纳闷,府上来人,说先让大少爷回府。卢老太太发狠要整治二姨太,翡翠却一边哭,一边劝婆婆看在二姨太肚子里孩子的面上,别对她太苛刻。
舞厅里,孙明祖正在神魂颠倒地搂着个舞女跳舞,账房刘先生神色焦急地跑过来,附在他耳朵边说:“东家,咱染的布都掉颜色了!"好似青天一个霹雳。明祖缓过神来,急匆匆地赶回厂里。厂里已经翻了天,到处都堆着退回来的布,管技术的李先生忙得满头大汗,也找不出个原因。明祖赶紧让人找王长更,可李先生说,张店来电报,说王长更他娘病了,所以王长更一早就走了。明祖如梦初醒地跌坐在地上:”张店那里哪来的电报局?这是陈六子设的套呀!我明知道那方子是一个厂的命根子,可我生生给骗了,是我一时胡涂!“刘先生又说,贾斯雅和平津一带派出的外庄掌柜都让人家给扣住了,要赶紧想办法。明祖不耐烦地说,赶快给退钱。刘先生面有难色地说:”钱都买了货了,现在没钱。“明祖急地哭了起来,刘先生劝他把布卖给陈六子,明祖想了想,说:”下午临海大酒店,我要请陈六子,陈六爷!你害死我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早上,元亨的账房刘先生来到了大华,一边作揖,一边赔罪。寿亭面沉似水,接过明祖的信就给撕了:“知道锅是铁打的了?大洋马值几个钱?她一脱裤子我就给方子?笑话!”刘先生汗如雨下,也不敢抬头,说着话,就要给寿亭跪下。寿亭制止,轻蔑地笑笑说:“我也不难为你,布你们运回去,我带十个工人给你们回染,让你们厂懂技术的都看着我干,你们不是想学吗?让你们学,让你们看着我干完了,还是不会!”说罢,看着窗外,像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没修炼到家,还不够狠。”
腾井接到寿亭的订单,要一套世界最先进的纺织设备。元亨染厂也收到了德国德和洋行的邀请,询问他是否要那套同样的设备。孙明祖还没有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也不愿意和寿亭再发生摩擦。
贾斯雅却执意要买那套设备,和寿亭再比个高下。明祖百般阻拦,指出这有可能是一个圈套。寿亭让明祖把流动资金都花到买机器上,趁机抢占市场。贾斯雅这才作罢。
卢老爷特地从张店赶到周村,前来拜访寿亭的岳父周掌柜一家。卢老爷和周掌柜一见如故,两人都称赞寿亭能干。卢老爷又叹了口气说,自己的儿子家驹不成器,整天当甩手掌柜,还弄了个小老婆。周掌柜为他宽慰了几句,不想,采芹听到家驹讨小的事情后,心中起了疑心,非要带着福庆去青岛看看。周掌柜拦阻不住,采芹就带着孩子和柱子一家一起去了青岛。张店卢老爷府上,二姨太的肚子渐渐大了,翡翠也怀了孕,她不忍心看二姨太一个人住在庄户院,劝卢老太太把她接过来,住在自己的隔壁。卢老太太只好答应了。回头见了二姨太,卢老太太劝她要保重身体,凡事要多忍耐。
车间里,寿亭为工人们演示了用鱿鱼试验染槽水温的绝活,博得了一致喝彩。吴先生领着德和洋行的内德,来谈买机器的事情。家驹不在,寿亭只有亲自出马。寿亭和吴先生正往车间外走,看见两个工人抬硫酸,没用垫子就向外抬。寿亭大喝一声,让他们放下担子。谁知,担子一下就断了,硫酸溢漾,满地的黄烟,寿亭一个箭步蹿上去,猛地用扁担把两人推开,才使两人没受伤。寿亭气得破口大骂,用竹坯子打了两个工人。因为正在气头上,他连德国客商也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寿亭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就让吴先生拿上两块钱,给两个伙计,并真诚地代他道歉。说着,登标回来了,把采芹和柱子、柱子媳妇接回了厂里。从此,采芹和福庆就跟着寿亭住在了青岛。
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
码头上,一条船靠了岸,一群难民从船上蜂拥而出。两个港警在维持秩序。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女子向港警打听青岛的医院。她叫沈远宜,美丽清纯,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来青岛找自己的情人——东北军某部的军长霍长鹤。长鹤随东北军撤退后,在青岛的一家医院养伤。港警叫来一个叫臭蛋的洋车夫,拉着沈远宜到各处医院打探。太阳快要下山了,远宜和车夫找了七八家医院,都不见霍军长的踪影。谁料祸不单行,远宜的行李又被人偷走了,臭蛋要远宜还车钱。远宜无奈,只好当了自己的狐皮大衣,臭蛋又从中捞了点油水。可怜远宜不谙世事,又身无分文,只好一个人饥肠辘辘地在海边游荡。
寿亭一家人已经住进了一幢青砖小楼。福庆已十岁,由于世面上太乱,学生们天天游行,采芹不让福庆去学校。寿亭责备了采芹,送福庆去上学。晚上,采芹把下人支开,跟寿亭谈了自己去日本医院检查的事情。医生说,采芹不能再生了。采芹决定给寿亭再讨个二姨太,寿亭一听,连忙摆手,说:“人家家驹说得对,咱这是自由恋爱。妹子,咱这是什么感情!忘恩负义的事情,我决不能干!”
第二天,太阳落山了,寿亭向家走,路过卢森堡餐厅,看见厂里的雪佛兰汽车停在门口,大声地问这是谁的车,司机小丁赶紧跑了出来。寿亭没好气地说:“告诉你多少回了,咱这汽车是拉客户的,私事不能用。”这时候,家驹从餐厅里走了出来,介绍说是济南的赵东初来了。寿亭急忙和家驹进了餐厅,赵东初正在座中。东初有些见老,但仍然是仪表堂堂,西装革履。几人相见甚欢,互相寒暄。酒席上,谈论起当前的局势,大家都深表忧虑。寿亭让家驹明天选个地方,他出钱请客。
次日傍晚,华灯初上,栈桥边上的巴黎餐厅里,寿亭、家驹、东初三人把酒言欢。谈到染厂的发展,东初建议寿亭借日本人大肆在青岛收购企业的机会,把大华卖给腾井,去济南和东初兄弟一起打天下。寿亭对这件事,却并不着急,他要瞅准有利时机,大赚一笔再卖厂子。寿亭还记挂着济南的苗瀚东先生,让东初回去的时候,捎几篓大闸蟹孝敬苗先生。
海边,明月当空,走投无路的远宜决定蹈海自杀。这时,心情烦闷的寿亭喝完酒后,一个人在沙滩上散步,看到沈小姐要投海,急忙过来劝阻。寿亭由于自己一身酒气,怕冲撞了沈小姐,就叫了一辆洋车,拉沈小姐上渤海大酒店。车夫让寿亭一起上车,寿亭笑笑说:“怪不得你拉车呢,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快拉车!”远宜大为感动,寿亭却死活不上车,宁可跟着洋车后面跑。到了渤海大酒店,寿亭叫人请大夫给远宜看病,又给她开了一间房,找两个老妈子给伺候着换衣服。寿亭交代账房,只要不是太离谱,就给沈小姐管吃管住,过几天打发她走。过了几天,沈远宜离开了青岛,临走又在渤海大酒店的柜台上,支了二十个大洋,并留书一封,说明了自己来青岛的意图,大恩大德定当相报。寿亭叹了一口气,也为她的事情感慨了一番。
早晨,寿亭到了厂子门口,一群东北的难民把寿亭围住了,说是原来在东北都是干染厂的,要寿亭收留他们。寿亭想了想,就把他们全留下了,还给他们添了新衣服。难民都感激万分。其中,有个叫白金彪的电工,挺投寿亭的脾气,寿亭就多赏了他一块钱。
吴先生拿着一封信来找寿亭,说是商会的王会长通知开会,要抵制日货。寿亭闻言,突然大发灵感,让老吴找人盯好东亚商社腾井的西红丸号运货船。这次腾井的货早到了二十天,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他知道,一抵制日货,肯定没人敢要腾井的坯布,他想趁此机会,演一出“单刀会”,既发了财,又教训了小日本。家驹还有些顾虑,怕背上卖国贼的骂名。寿亭却对此不以为然:“谁是卖国贼?东北军都顶不住日本鬼子,咱个开染厂的能行?这国该亡就亡,该兴它还得兴。本埠的布料一个劲涨价,日本的布却在一个劲落价,时间长了,老百姓可受不了!再说,咱和腾井的订单是早就签的。到时候违约金谁出?咱要是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把布价砍下来,也算是帮着政府治了小日本了!”家驹点头称是。
东亚商社里,腾井正在为坯布的事情犯愁。原来,腾井的货船早到了二十天,是急着出完货后,帮着日本军部运军粮到旅顺。可现在,青岛的商家都不敢要腾井的货了。腾井想了想,让助手三木去找孙明祖和寿亭,把货物的价钱降低到成本的一半,宁可赔本,也不能耽误了大日本帝国的军务。
商务会场,横幅是“青岛染织业抵抗日货共话会”。王会长主持会议,各商号的掌柜都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抵制日货。王会长讲完话后,会上一片沉默,寿亭却突如其来地跳出来:“王会长的话说得对!我先把话放着,谁买日本布,我就操他祖宗!”会场响起一片掌声。寿亭又假装向明祖询问对付腾井的法子。明祖劝寿亭去周村乡下躲一躲,寿亭一口应承下来。散会后,寿亭和家驹一起上车回厂,家驹笑着说:“六哥,人家可等着操咱祖宗呢!"寿亭说:”让他们操吧,是他操咱祖宗,还是咱操他们,还说不定呢!“二人大笑。
回到厂里,寿亭给家驹安排了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几个妓女陪着明祖去崂山玩。寿亭的意思,就是让家驹拖住明祖,好让腾井找不找他。寿亭兴奋地搓着手说:“只要你拖住明祖,我就用慢火把腾井炖透了,这老小子瞧不起中国人,这回国仇家恨一起报!”
济南三元染厂。赵东俊兄弟收到了寿亭的电报,说是要和三元联合吃下腾井的二万坯布。东初主张立即答复,东俊却认为这不是底价,一定要多抻抻他。寿亭一个人吃不下这船布,又找不到合适的合伙人,肯定只有再找三元想办法。东初不同意:“大哥,寿亭这些年对咱也不薄,咱还和他沾着亲。再说,用心计也要看人,陈六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东俊轻蔑地一笑:“兄弟,你沉住气,我就是要和他过过招,现在张店一带都快把他说成神人了,我让他看看,赵家老大也是盐里泡、卤里淘的汉子!”
腾井找不到孙明祖,就发了疯似地给寿亭打电话,还一次次派人到大华厂里去等候。寿亭却不急,就是不接腾井电话。老吴打探西红丸的情况回来,得知这船是要去旅顺运粮食。寿亭想了想,终于想清楚了腾井急着出货的原因。腾井是不敢违背日本军部的命令。
明祖想和家驹去崂山一家高级宾馆,却不放心寿亭,专门派人打探寿亭的行踪。好在大华厂里看大门的两人,及时发现了明祖的探子。寿亭马上做出要去周村的样子,还专门去订了周村的火车票。探子把这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明祖,明祖的一颗心才放到了肚里,放心地和家驹一起在崂山吃喝玩乐。家驹也多长了心眼,把汽车的电源线拔了,好让明祖不能及时赶回去。贾斯雅回到了厂里,听说日本坯布的事情,催促账房刘先生找明祖吃下它,可怎么也找不到明祖。明祖不在,贾斯雅又做不了主,拿不出钱,只有干着急。
腾井让三木准备好礼品,亲自登门向寿亭求救。这边,寿亭听到仆人孔妈通报,点头沉吟,一抖袍袖:“列队,迎敌!”腾井到了客厅,深深地一鞠躬说:“陈先生,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也算是朋友,西红丸的坯布,请一定要收下。政府出兵,我个人是不赞成的,我只是个商人。现在,中国的朋友都躲着我,商社也来了些军部派的年轻人,我的处境很艰难呀。”说着,便掏出手绢来擦眼泪,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寿亭像是被感动了,又很为难地说:“你知道,我可是在商会里起了誓的。”腾井哭得更厉害了,又是一个劲地鞠躬。寿亭急忙拉住他:“你别这样,我就受不了这个。你说吧,那布多少钱?”腾井又把布降到了35元的低价,可寿亭还是不应。腾井近乎绝望了,只好把给军部运粮的事情说破了。其实,腾井这些年由于佩服寿亭的能力和人品,也暗中帮过寿亭不少的忙,就拿坯布来说,虽然,贾斯雅拿关东军作幌子,腾井运给明祖的布价钱低,可每件布他都多给寿亭20米。今天,腾井把它说破了,寿亭大为感动,就应了35元钱一件的1500件坯布的合同。
济南三元染厂。赵东初为了寿亭的电报,坐立不安。他媳妇兰芝上过高中,是个新派人物,头脑很精明,也劝他早和东俊说,接下这买卖算了。东初也是这个意思,可他也看明白了,大哥对寿亭颇有顾忌,连寿亭到济南选地,也给人家弄了一块经常出祸事的凶地。兰芝建议,东初瞒着大哥,在寿亭的厂子入上一股。东初不置可否,又急匆匆地劝大哥赶快给寿亭回电报。
在赵东俊家,东初极力劝大哥不要再和寿亭斗下去了,可东俊非要和寿亭一见高低,让寿亭把价钱报得再低些才接受。他认为寿亭没地方放这么多货,也卖不出去。东初却提醒大哥:“我看六哥未必找不到买主。就是个笨办法,他把布装上火车,沿着胶济线一路卖过来,这有多少染坊、布铺?就那个价钱,不用到潍县就卖干净了!”东俊坚持认为寿亭要和三元合作,也是为移厂济南作打算,他不敢找别人。两兄弟弄得不欢而散。
东北难民白金彪自从来了大华染厂,兢兢业业地工作,下班还主动为厂里修电线。寿亭知道后,对他大为赞赏,不仅赏了他几块大洋,还把原来的电工辞了,让金彪当了专职的电工。账房吴先生回来了,说三元染厂还没有回电报。寿亭沉着地笑笑说:“这早在我意料之中,这兄弟俩是想抻抻我,好让我看看他们不是省油的灯,你就给他回电报,上面写‘不仁不义,胡乱猜忌,乱看三国,六弟生气’,咱原先报价55元,咱再长1块,告诉他两万坯布,孙明祖已经提走了5千件,现在价钱是56元,爱要不要!”济南三元染厂,赵东初兄弟已经收到了寿亭的电报,这才慌了神。东俊不得不把责任归到电报局,还给寿亭买了礼品赔罪。事后,东俊一想:“明祖这么大的厂,怎么只要5千件?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难道陈六子能有这么高?敢长上一块钱?唉!”
由于日本人步步进逼,青岛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寿亭想把大华卖给明祖经营,明祖觉得买了大华也开工不足,所以有些犹豫。贾斯雅怂恿明祖把大华盘过来,让给她独立经营。明祖不同意,让她自己想办法。贾斯雅约寿亭在卢森堡餐厅吃饭,就把想买大华的意思说了。寿亭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真诚地劝她不要买大华,否则不会有好结果。斯雅被寿亭说服了。
快过年了,大华染厂上下一片喜气,寿亭让账房吴先生给每个工人发二十块钱过年。家驹忧虑地告诉寿亭,腾井软硬兼施,还找日本浪人到厂里放火,非要寿亭把大华卖给他。寿亭轻蔑地一笑:“咱这厂子,也就值个7、8万大洋,我要15万大洋卖给腾井,还要他上赶着买!”说完,寿亭让家驹去联系济南那个想买大华的犹太人。望着一脸沉重的家驹,寿亭感慨万千:“要是赶上那太平盛世,我能把大华干得和整个青岛这么大!我能把飞虎布卖遍全中国!兄弟,人强不如命强,咱中国要是和美国英国一样,我用得着整天和腾井动心眼?”家驹走后,寿亭又把电工金彪找来,郑重地把工厂在他去济南谈生意一段时间的安全托付给了金彪,并嘱咐他万事忍为先,不要和日本人硬碰硬。寿亭点上一支烟,望着窗外那已经不再冒烟的烟囱,想起自己这些年创业的艰难,不禁流下了热泪。
寿亭和家驹来到济南后,东俊兄弟在燕喜堂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四人共商发展大计,寿亭想把厂子从以染布为主改为以印花为主,可是又苦于不懂技术。东俊向他推荐了上海三合染厂的林荣祥。林家是上海数一数二的工商巨头,也有向山东发展的意向,不过就是要技术入股拿二成的分红。寿亭爽快地答应了。吃完饭,东初陪着寿亭在泉城路上散步,看到街口一座小洋楼,醒目的标着“夜明妃叙情馆”,门口还有当兵的持枪把守。寿亭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东初暧昧地笑着说:“窑子。没见过窑子门外站岗的吧,这叫开眼。”原来,这家妓院里住着个流亡的东北大学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英文还很好,经过一个大作家在报上一吹捧,立即红透了半边天,连平津都有公子哥来找她。
早春,夜晚,家驹一家人还在酣睡。突然,一阵乱枪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灯泡和玻璃碎了一地。家驹和太太、孩子都缩在床下瑟瑟发抖,全家人都在地上趴了一夜,直到那伙子歹徒散去为止。第二天,失魂落魄的家驹找到了寿亭,寿亭看到了歹徒留下的“滚出青岛”的字条,不禁破口大骂腾井不是东西。
海边,梅鹤日本料理馆,腾井宴请寿亭,最后谈判一次。如果不行,就要暗杀寿亭。两人谈到厂子买卖的问题,腾井最多肯出8万块钱,寿亭说德国人贝克尔也要买大华,腾井面露凶光,威胁要杀掉贝克尔,因为他是犹太人,已经不受德国政府的保护。寿亭不为所动,拿出了贝克尔开的16万元的银行本票,说:“这是美国花旗银行的本票,我拿了钱走人,你愿意收拾他,是你的事情。”腾井无奈,只好把价格最后定在了14万。寿亭缓缓地说:“腾井先生,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了,你最近变化很大。我不管你的什么帝国,我是冲着你这个人和这多年的交情,就14万吧,当年我欠的那点人情,咱们也就扯平了。”腾井羞愧不已,忽然拉住了寿亭:“陈先生,我在中国这么多年,和你也有感情。我提个要求,你不要走,大华还是你的,我们一起合作,赚更多的钱,好不好?”寿亭委婉地拒绝了。两人心情复杂地作了最后的告别。
大华染厂里,家驹和吴先生都在焦急地等着寿亭回来。寿亭回到厂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原来,那个德国犹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贝克尔。那张花旗银行的本票实际上是家驹和寿亭自己存的钱,贝克尔是家驹的德国名字。这一切都是为了蒙骗腾井布置的圈套。车间里,卖厂的告示一贴出来,工人们乱了套,白金彪为首的一群工人哭着问寿亭这是为什么。寿亭咬牙切齿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们别急,下去偷偷告诉兄弟们,让老婆孩子们三天后去济南,你们在这里对付一个月,我再安排你们去济南,一定注意要保密!我要给腾井留一个空厂!让这些日本王八蛋干去吧!”一个月后,大部分原大华染厂的工人又重新聚集在寿亭的麾下,腾井知道后,气得暴跳如雷。
中午,赵东初请客,寿亭和家驹一起去了济南聚丰德饭庄。寿亭准备在济南开个宏巨染厂。家驹经过腾井这一折腾,有点心灰意冷,决定去德意志洋行当买办。三人商量了一下宏巨开业的事宜。东初提醒寿亭请客要留心几个街面人物。寿亭问是谁,东初说,头一位就是济南第一大律师,臭名昭著的訾文海。他和他儿子訾有德,是济南律师界的两个恶霸,济南人对他爷俩又怕又恨,给他们家起了个外号叫“模范监狱”。訾氏父子看到染厂挣钱,暗中和东亚商社腾井联合开染厂,想和寿亭认识一下。寿亭气得双眼圆睁:“你直接告诉他,就他这样的,周仓摆手——关二爷不见!”东初为难地说:“六哥,这青岛不比济南,有些人就是再恶心你也得请,比如青红帮的把头白志生。”寿亭急了:“东初,你兄弟就整天在济南应付这些人?”家驹急忙把话题岔开,说是要和寿亭一起去拜访济南的名妓“夜明妃”,众人哈哈大笑。
酒足饭饱,三人来到了“夜明妃叙情馆”。家驹一个人上楼找夜明妃说话,寿亭和东初在楼下等着。家驹见了夜明妃,一下子被她迷人的风度折服了。夜明妃却好像对寿亭的事情很感兴趣,总是问这问那。最后,两人约定,等过些天夜明妃去拜访染厂。临走,夜明妃还让下人给退回了陪聊费。寿亭百思不得其解。
十月十五日,聚丰德饭庄门口高挂灯笼,红地毯铺地,宏巨染厂的开业典礼隆重开始。寿亭和家驹等人正在门口欢迎来宾,门外金彪等四个大汉,都站在后堂的通道处,持枪肃立。这时候,白志生带着他手下钱世亨等十几个地痞,一摇三晃地进了饭店。寿亭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把他们接了进来。白志生把眼睛一斜:“陈先生,赵掌柜就没和您说济南的规矩?”东初赶紧给送上了几块大洋,白志生掂了掂,哼了一声:“这就是规矩,以后每月三百,谢了!”气得寿亭喊金彪几个人进来,要办了白志生,被东初兄弟好说歹说给压住了。
下篇
白志生回到饭庄大堂里,一边交待看他的眼色行事,给陈寿亭一个下马威。正说着话,司仪在台阶上高唱客人的名号:“陈先生同乡故友,山东商界第一名家,苗瀚东先生!”寿亭等人赶紧迎门来。苗先生五十多岁,身穿缎子袄,器宇轩昂,拉住寿亭的手说:“六弟,你总算是来济南了!”说罢朗朗大笑,旁若无人。白志生、钱世亨一见苗瀚东,就是一愣,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气焰立刻减了不少。接着,司仪继续报名号:“德意志洋行安德鲁先生!”“英国渣打银行刘洪楼先生!”几个洋人走到寿亭前,又是献花,又是鞠躬,弄的寿亭不知所措。钱世亨紧张地对白志生说:“大哥,这事我看办得有点急躁了。”接着,山东国民政府副秘书长耿世年、四十二军军长李志武等政界、军界的朋友也前来道贺,让寿亭顿时长了不少面子。訾文海父子也手捧鲜花前来贺喜,寿亭忍住怒火,冷冷地应对了两句,让他们也就了座。白志生这时有点傻了,与钱世亨紧急商量对策。
这时,两辆汽车停在了门口,第一辆车先下来一队士兵,警戒在店两旁,另一辆车缓缓地打开车门,一位绝代佳人慢慢走下车。她身穿淡青色旗袍,清丽脱俗,怀抱着一束玫瑰。场外一片骚动,只听得司仪的声音猛地高了上去:“陈先生之红颜知己,本埠红星夜明妃小姐!”“噢”整个大堂一阵轰动,寿亭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小姐款款走到寿亭近前,轻声叫了一声:“哥!”又把脸贴在寿亭耳边小声说:“哥,您忘了,我还在青岛借了您二十块大洋。”寿亭恍然大悟,架着她的胳膊审视,不禁大笑起来:“好,沈小姐,是你!妹子,好!”原来,那夜明妃正是青岛寻亲的沈远宜小姐,到济南后,她投奔了姨妈,为生活所迫,干起了卖笑的生意。寿亭一来济南,远宜就在报纸上知道了,家驹和寿亭去探问她,她也全部了然于胸,当时不说破,就是为了在开业那天给寿亭一个惊喜,也给他长长面子。
全场一片叫好声,钱世亨也慌了:“大哥,咱闯大祸了!”白志生急促地说:“赶快把钱送回去,明天,备厚礼赔罪!”说完,带着他手下那帮狗腿子溜之大吉了。
宏巨染厂开业后,寿亭乔装打扮搞市场调查。在德隆布铺,寿亭了解了上海六合的虞美人牌染布和天津开埠染厂的貂蝉布的市场占有情况,对打开市场大概有了个谱。寿亭试验印花机出了问题,请来的刘师傅操作不了新式的印花机。寿亭找东初商量和上海六合染厂合作的事。东初为难地说,林家要以技术入股,拿四成利润,五年后才撤出。寿亭却一口答应:“不怕,只要他那手艺让我看上几次,我保准能学会,等我会了,咱们两家合伙上几台大的印花机,他那四成也就成了一成。”说着,寿亭就让联系上海林家,他要亲自去一趟上海。东初警告他,林家的人都特别傲气,特别是大公子林祥荣,更是目空一切,千万要忍住脾气。
远宜请寿亭去谈话,寿亭问她霍军长是否有下落了。远宜很感伤:“长鹤现在国防部军需处工作。”寿亭赶紧说给她联系一下。远宜的眼泪下来了:“长鹤已经知道我在济南,几天一个电报催我过去,可我现在已经是风尘女子,何颜去见他!”
寿亭脸上掠过一丝感伤:“都是小日本闹的!什么风尘?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拿什么活命?可话说回来,妹子,你这可不是个长法。”正在这时候,老吴拿着封信急急地来找寿亭,说是腾井从青岛来济南了,要在高岛屋请寿亭吃饭。远宜叮嘱寿亭要小心日本人,寿亭咬牙切齿地说:“这里不是东三省,我举着钢叉等着他!”
高岛屋。腾井还是坚持要和寿亭合作开厂,寿亭半开玩笑地说:“腾井,你和我打交道尽吃亏,为什么还和我合作。”腾井摆摆手:“那是我们的立场不同,我很佩服你的才智,比如大华那件事,我没想到鸽子会认家,可是你想到了,留给了我一个空厂,但我不恨你,商业就是这样。”寿亭点点头:“腾井,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还是找个外行好,老实听话。我可是对日本没什么好印象,要是和我合作,你是土地爷掉井里——白捞(劳)这个神。”二人大笑起来。
初冬的一天,寿亭打扮一新,兴冲冲地和老吴坐火车去了上海。林祥荣四十多岁,西装革履,油头锃亮,气势逼人。他的账房孙先生把寿亭到六合的事情告诉了祥荣。祥荣叼着烟斗写字:“这个人不简单,先杀杀他的锐气。”孙先生说:“商业都讲个信用,既然约了人家,还是见见吧。”祥荣轻蔑地一笑:“他倒不敢和我摆架子,只不过别人跟我说他很狡猾。”
寿亭和老吴就在候客室整整等了一下午。寿亭却并不着急,也不生气,只是闲闲地打听六合给工人开的工钱。孙先生一看祥荣的大少爷脾气上来了,就偷偷打电话给林老爷。林老爷呵斥了祥荣一顿,让他立刻出来接待寿亭。祥荣更加气恼,索性让寿亭明天再来。
第二天,林祥荣依然不见寿亭,他想通过羞辱寿亭,让他知难而退,达到挤垮济南本地染业的目的。祥荣得意地说:“我现在不会见他,我要让他明白,他是个很小的人物,去安排一个路边的小店请他吃饭,就让账房的小何陪他。我就是让他知道,我们根本不重视他!”中午,小何把寿亭带到一家小餐馆,寿亭假装什么都不懂,暗地里把六合内部工资和其他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回到新亚大酒店客房,寿亭气得咬牙切齿,又不住冷笑,继而大笑。吴先生赶紧相劝。寿亭拉住老吴的手说:“你马上去上海三家最大的报馆,就说招印花高级技工,每月五十大洋,我一个月工钱顶他一年,我就不信请不到人。这才是个头,我要让姓林的到济南给我赔礼!”下午,六合染厂的门市部突然来了个穷人模样的中年人,说要买几件布,被伙计奚落了一番。那伙计说:“一块钱一件,这里一共8000件,就八千块,你拿得起吗?乡巴佬!”谁知,那穷人突然拿出了一万块钱的英国渣打银行的本票,一屋子人都傻了眼。这人正是寿亭,伙计不承认卖布,寿亭就要找报纸登新闻,搞臭林家,除非林家当面道歉。林祥荣知道了,气得几乎疯了,却死挺着宁可赔本,也不道歉。寿亭冷笑而去,立刻打电话拉走了林家的8000件布。
济南,东初兄弟正因为訾文海开染厂的事情着急。因为訾家和腾井合作,万一腾井卡断了坯布供应,只给訾家,那麻烦就大了。訾文海家大院,突然来了个披麻戴孝的寡妇,还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一边哭,一边骂訾家不是东西。
原来,这是西杆面巷张万生的家人,因为一堵墙和訾家的老乡发生了纠纷。訾文海帮助老乡打官司,到最后,老乡家被弄了个倾家荡产,张万生也被逼服毒自杀,留下娇妻弱子,真是令人惨不忍睹。訾文海听到了哭骂,却不出来赔罪,反而打电话让警察局抓人。张万生是三元的工人,东俊听说了,可怜这家人的处境,就派人送去了抚恤金。
上海请来的技工都表现十分出色,宏巨印花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寿亭还把挑剩的技工给了三元,两家厂子皆大欢喜。东俊提醒寿亭,不要把事情干得太绝了,林祥荣只要来电报道歉,就把布还他。寿亭爽快地答应。东初也说了訾家开染厂的事情,十分担心腾井控制坯布。寿亭哈哈大笑:“上海的纺织厂那真是多!全是德国高速织布机!我转了几家,全他娘的争着请我下馆子,咱要什么布没有。訾家,哼!为了一堵墙就逼死人,我让他下辈子要饭!”
寿亭去看远宜,给她捎去了许多礼品。远宜十分高兴,顺便告诉他,长鹤现在是国民政府军需处长,需要购买一批布。远宜和他说好了,买卖让寿亭做。寿亭不同意,他不想让远宜因为他而欠长鹤人情。寿亭决定让远宜从良,如果长鹤要远宜,他们两人就结婚;如果长鹤变心了,就另做打算,说什么不能再干妓女了。远宜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霍长鹤来到了济南,远宜决定不顾姨妈的反对,去投奔他。山东宾馆。远宜终于见到了日夜思念的长鹤,两人抱头痛哭。长鹤、远宜、寿亭三人吃了一顿饭,三人相言甚欢。晚上,远宜依偎着长鹤,让长鹤把买寿亭的布再加三十万块钱,长鹤认为价格已经不低了,远宜说这是为自己要的。将来,她就在南京买一套房子,随时等待长鹤。长鹤两眼通红:“六哥给我讲的故事我全明白,人家是臊我!六哥家的公鸡,见来了老鹰,公鸡明知道是死,可还是拼着命和老鹰斗,保护母鸡和小鸡逃跑。我呢?我霍长鹤投笔从戎,志在保家卫国,可我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算什么!”说着,长鹤把远宜紧紧抱住,泪从他刚毅的脸上流了下来。
第二天,远宜和马副官一起来到了宏巨染厂。马副官转达了长鹤的意思,同意给宏巨加三十万块钱的染布费,并附亲笔信一封。远宜告诉寿亭,不久要和长鹤回南京。远宜笑着说:“长鹤说了,别人他都不怕,就是怕你,他一见你就觉得自己没脸面。”寿亭说:“我看这是个汉子!长鹤那狗屁丈人在满洲国当了汉奸,他老婆也登报和他离了婚,正好把你明媒正娶过来,到时候,我一定去给你操持婚礼。”两人的心中都有几分苦涩.家驹的家是个中式的庭院,院子里种着丁香,十分幽雅。自从离开青岛,移居济南,翡翠和二姨太关系越来越好了。翡翠常体贴地给二姨太做衣服,二姨太对翡翠也十分尊敬。家驹的六个孩子在二位夫人的调教下,日渐长大,也都知书达理。家驹找人给孩子辅导英文,并嘱咐翡翠也把福庆找来一块补习。訾文海经常来找家驹,试图劝他离开德意志洋行,重新加入染业,家驹烦不胜烦,告诉家人如果訾家人打电话来,就说自己不在。
三元染厂,东初接到了寿亭的电话,非常高兴,原来寿亭把那三十万军服的生意给了三元二十万件。东俊也十分高兴,可对染国防绿有点怵头。三元多年来都是用纯色对成中间色,而寿亭的厂子却是用中间色对中间色,更加稳定,也更加省颜料。东俊想让东初把寿亭的方子要过来,东初面有难色:“大哥,方子是染厂的命根子。人家给咱买卖,再要方子,是不是不合适呀!”东俊也点头称是。东初到了宏巨染厂,寿亭显得很疲惫,拿过订单给东初:“你自己看吧,告诉你哥,我一分钱也没加。”
东初感觉很过意不去。寿亭拍了拍他的肩:“这些天,远宜的事情也让我想明白许多事,这人哪,不能光剩下钱呀!”说着,寿亭又把染“国防绿”的方子给了东初,还叮嘱他千万不能让工人给偷带出去给訾家。东初惭愧地点头称是,感激地离去了。
下午,上海林公馆,阳光明媚。林老爷在花房侍弄花,林祥荣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讨好地将一盆花送给父亲。林老爷沉声问:“济南那些布还没有要过来?”祥荣干笑着说:“这几天厂子里忙,没顾得上。”林老爷不看他:“几十万的东西都顾不上,你的事情也太重要了!”祥荣不语。林老爷接着说:“寿亭是生意场上的江湖派,要的是个面子,他给了咱面子,咱也要识趣。”祥荣不服气地说:“我要通过别的方式要过来。”林老爷冷冷一笑:“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死要面子。现在我活着,上海的工商界都让着你,夸你能干,真是这样吗?你在上海都没压住寿亭,在山东你就能压住?你要面子,难道陈掌柜不要面子。”祥荣小声说:“我会把布拿回来。”林老爷不理他,径直走了。
訾有德很想拉赵东初入股,东初也不愿意。腾井给訾家从日本进了四台印花机,力图通过訾家控制济南的纺织市场,而訾家也心怀鬼胎,想利用腾井打开局面,再和山东的染厂合作,抛开腾井。訾文海还专门从上海请了号称“上海纺织第一人”的长城染厂的厂长李万歧,把自己的染厂命名为“模范”染厂,力图大干一场。
济南,冬天,窗外一片肃杀,腾井兴奋地等着模范染厂的奠基仪式开始。他自信地对助手三木说:“军部一直以为很了不起,我们就在他们的前面,先炸一下济南,从此改写日本商人海外拓展的历史。”腾井紧张地看着手表,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一段破旧的民房倒塌了。腾井望着窗口,频频点头:“炸了!好呀!”他狂笑起来。模范染厂用炸药炸开一段旧房子做奠基礼的事情传到了寿亭的耳朵里,他却并不害怕。他听账房吴先生念了一段报纸上的广告:“平地响起一声雷,模范染厂不怕谁!”,不屑一顾地说:“他不冲着咱去,咱还想冲着他去呢!他这厂明年才能弄好,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晚。”东初说:“听说他请了上海的李万歧当经理,这个人可不能小看!”寿亭摇摇头:“啥个不能小看,刚开染厂就上四台印花机,他这是自己作死。老吴,你把这个姓李的盯紧点。”东初说:“别忘了,他身后有腾井呀,实力不可小觑。”寿亭哈哈大笑:“腾井赔得起,訾家赔不起。”为了打探訾家染厂的底细,吴先生让自己的侄子当卧底,潜入訾家模范染厂当内应,寿亭深表感激。
远宜和长鹤远游泰山,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对于远宜这三年在济南的生活,长鹤闭口不问,远宜心中十分感激。看着泰山显要的地形,长鹤兴致勃勃地给远宜讲解战术。长鹤充满信心地告诉远宜,不久,他将开赴抗日前线,一雪日本侵略东三省的耻辱。远宜幸福地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东俊做成了军队的买卖,挣了不少钱,想请请霍长鹤和沈远宜,寿亭说他来安排。谁知,远宜派人送信来,已经和长鹤回了南京。寿亭呆呆地看着外边,他的手在抖动,手中的茶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的眼泪慢慢流出来了……
长鹤和远宜回到南京后,寿亭频频给国防部打电话,要把远宜应得的一部分提成给她,可远宜就是不回电话。南京莫愁湖畔,高级军官别墅,长鹤和远宜在商讨国家大事。长鹤忧虑地说:“委员长现在剿共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不能正面说出来。其实,从长远讲,中国要有更好的发展,就要放弃民族文化的一些糟粕。”
远宜说:“你是说,中国缺少一种民族凝聚力?”长鹤点点头:“其实是缺少一种理想,没有日本鬼子,就那些地方军阀,中国能太平吗?”两人相依偎在一起,一时无言。一连数月,长鹤几乎每天都陪着远宜散步。不久,远宜发现自己怀孕了,两人十分欣慰。在胜棋楼上,长鹤为远宜讲了关于胜棋楼的历史典故。两人为政局的险恶而忧心。远宜担心长鹤伴君如伴虎,会因为张学良的缘故,遭到蒋委员长的迫害。长鹤缓缓地说:“不会的,《老子》云:多言术穷,不如守中,蒋委员长就喜欢我这一点。”
上海六合染厂,会议室。林祥荣召开中高级领导会议。孙先生介绍了六合目前的发展情况。在上海,六合已经吃掉了成甬、昌盛,长城染厂也已经濒临倒闭。在天津,开埠染厂对六合形成了一定的威胁。他的厂长周涛飞,是个英国留学生,很有商业头脑,他的助理以前在日本教书,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只不过现在由于六合的“虞美人"染布控制着市场的主动权,开埠的产品在价格上跟不上,赔了一些钱。林祥荣不屑地说:”还留学生呢,用三十二支一等纱,这么厚的布都可以织船帆了,不亏才怪!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把价格降到一毛二,让他喘不过气来!“会议室一片掌声。
接着,六合的周经理又谈了山东市场的情况,宏巨和三元的印花布已经在市场上面世,而且效果不错。林祥荣咬牙切齿地说:“人都讲究出身,这陈六子虽有一点钱,但他是骨子里穷,把一分钱看得很重。他现在通过东初给我传信,说可以来拉布,他是怕我报复他。我就让他慢慢地等。这个姓陈的,我要把他挤出印染界,让他重新去讨饭!"众人哄堂大笑。
济南宏巨染厂。寿亭在办公室里抽烟,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吴先生向他汇报了上海六合降价的事情。寿亭沉思:“他这是搂草打兔子,既弄跨了开埠,又捎带上咱们!”吴先生又说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孙明祖在青岛,让腾井弄得没有办法了,要把厂子卖给他。寿亭让老吴给他出招,不能低于二十五万元,否则就宁可卖给上海林家。卖了厂后,就让明祖来济南共商大计。老吴建议鉴于目前情况,应该把机器停一停,把技工的工资降下来。寿亭摇摇头:“咱们目前还有腾井的那一船布保底,还说不上亏,那些技工咱降了人家工钱,兴许就回了上海,但林家肯定也不会用他们了。咱这是坑了人家!再说,万一花布的市场再好了,咱再请人家,可请不来了。好!我就来个‘破了头用扇子扇’,让姓林的小子摸不着边!”
晚上,东俊在家里喝闷酒,太太把孩子轰到了西屋,不高兴地说:“别喝了,这花布卖得不好,咱卖染布,还犯什么愁呀!”东俊笑笑无语。这时,东初走了进来,兄弟二人推杯换盏,各怀心事。东初喝完酒说:“大哥,咱停了印花机,寿亭可没停,现在六哥正在和林祥荣拼命,咱们可不能坐山观虎斗呀!”东俊说:“拼吧,咱这是以静制动,别人的事情不要管,管好自家事就不错了。寿亭的情分我记着呢。”东初冷冷一笑,转身就走。出来的时候,气呼呼地对大嫂说:“大嫂,等哪天我掉到了井里,告诉我哥,别救我,免得湿了他的衣服!”
东初回到家后,越想越生气,太太过来劝他别生气:“要我说,大哥的作法也没错,六哥没把咱当对手,是知道咱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碍不了他的事。”东初大惊:“说下去。”太太又说:“但是大哥的思想的确落伍了,我看,咱要分出来入股别的染厂。”东初说:“六哥的盘子太大,咱那点钱放进去,也不顶事。”太太鼓足了勇气说:“那咱就入了訾家的厂吧。”东初像被蛰了一下,怒吼道:“放屁!这个家你要不想呆,马上就滚!”太太傻站在那里,捂着脸哭了。
早上,东俊愁眉不展地坐在办公室里,东初和寿亭进来了。寿亭笑着对东俊说:“哥,难道咱上印花机上错了?”东俊苦笑着说:“先停了吧,六弟,这样耗下去,咱可撑不住。”寿亭点点头说:“我觉得也是,我想把那两台机器卖了,要不你就买了?”东俊说:“寿亭,你放心,你哥就是再没人味,也不能看着你和六合拼命,可现在咱没办法,不如就停下机器,静观其变。”东初接着说:“我看,咱们一起去趟天津吧。周涛飞约咱好几次了,他是想让咱帮帮他。咱们也一起合计合计,看有什么法子。”
回到了厂里,寿亭又是冷笑,又是愣神,接着仰天大笑,可把吴先生吓坏了。寿亭却摆摆手说:“没事,我想起要饭的时候,听孙塌鼻子讲过《三国》,那关公战黄忠,屡战不能胜,最后用个拖刀计,把黄忠逼于马下,可关公没杀他!那刀砍下去,也就没了关公的威名,也就没了五虎上将。这些年,我想使个拖刀计,也没碰上个黄忠,这下好了!哈哈!
寿亭乐得直在椅子上蹬腿。
上海六合染厂。林祥荣和孙先生正在密谋。祥荣出了一条毒计,就是让孙先生去买通山东税务总署的署长吴其川,利用寿亭运了六合八千件布没上税的事情作文章,治寿亭一个偷税漏税的罪名。
德意志洋行。家驹正在办公,安德鲁过来说:“卢先生,你知道陈寿亭先生为何得罪了林祥荣?”家驹淡淡地说:“谈不上,就是商业的竞争吧。”安德鲁耸耸肩:“林家是我们最大的染料客户,陈先生和我们有和约,但是,林祥荣不让我们卖染料给宏巨。我很为难,想听听你的见解。”家驹说:“您认为中国只有林家一个买主,对我们而言是个好事吗?”安德鲁很惊异:“你说下去!”家驹说:“咱们现在是多头对多头,可以有回旋的余地。如果只有林家,他就会利用英国人和日本人压我们的价。”安德鲁挠挠头:“但是,日本人和英国人已经答应了林家的条件。”家驹说:“英国和日本和寿亭没有业务,但他可是咱们的客户,咱们最好不要惹他。”
天津。国民饭店。周涛飞和他的助手丁文东宴请寿亭和东初。涛飞三十多岁,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眉宇间有股刚毅之气。丁文东也是三十出头,藏青色西装,打着领结,躬身向寿亭行礼。寿亭一皱眉:“老弟,我怎么看着你像腾井的亲戚。”文东一愣:“腾井是谁?”寿亭说:“你是不是日本人?我最恶心日本人。”涛飞和文东都笑了起来。文东眨着眼调皮地说:“我虽然不是日本人,但我爱日本女人!”原来,文东多年在日本生活,还娶了个日本贵族小姐当老婆,身上总有股日本味。席间,四人商量如何对付林祥荣。寿亭胸有成竹地说:“二位,我陈六子虽然是粗人,但从不说大话,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林家那小子的‘虞美人’血肉横飞!”
寿亭回到了济南。晚上,东俊打过电话来,和寿亭商量着别和林家把关系闹得太僵了,主动把那八千件布给林家还上。现在,腾井正支持訾家,卡着山东的坯布供应,如果再得罪了林家,坯布供货点可就两头受制于人。寿亭却不买账。
第二天,税务总署的吴其川来到了宏巨,先是要查那八千件布漏税的事情,然后又拐弯抹角地想要套四合院给自己相好的。吴先生把这事和寿亭一说,寿亭一拍大腿:“这是那姓林的小子想办咱哪!可眼下咱却实有漏风的地方,得了,就给他个四合院,赶哪天腾出个空来,还得让他吐出来,顺便除了这个王八蛋!我陈六子喂狗的肉,可都带着七步断肠散!”
吴其川得了四合院,十分高兴,就给林祥荣打了电话,说陈六子在山东很有势力,他要慢慢来。这下可把林祥荣气了个半死。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决定把印花布拉薄,再次降价,非要挤死天津开埠和济南宏巨。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宏巨染厂小花园里一片生机。寿亭站在院子里,表情很平静。吴先生过来问他,机器停了,那些上海请的技工怎么办。寿亭慢慢地说:“不着急,我要先等到开埠和林家斗个你死我活再说。到时候,有他们用武之地。这林祥荣也太不算是东西了,小王八羔子!那布现在薄得和纸一样!”老吴笑了:“掌柜的,你有日子没骂人了,你一不骂人,我们的心里就感觉没底。”寿亭也笑了:“老吴,我是觉得这人呀,特别是生意场上,不能太善。”说着,寿亭让老吴在汇泉楼订了一桌饭,和东初、家驹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对策。在汇泉楼,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讨论现在的形势。东初和家驹都主张静观其变,寿亭不同意:“咱不干,那姓林的小子就能饶了咱?家驹,你明天就上报馆出个广告,发往上海等地,就说飞虎印花布暂时降价,九分钱一尺!”东初瞪大眼睛:“六哥,你疯了?”寿亭笑着说:“没疯,你打电话告诉周涛飞,我现在开始参战。”
寿亭回到了厂中,向吴先生面授机宜,让他向天津和上海各发二百匹布,每天限量卖十匹到二十匹,不能快卖,也不能卖得太慢,要正好卖一个月。老吴不解地问:“掌柜的,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寿亭笑而不语。形势越来越严峻,上海六合染厂一看到寿亭那里降了价,也立即把价降了下来。天津开埠染厂终于撑不住六合染厂的冲击,关门大吉了。三元染厂的赵东俊一看风向不好,马上见风使舵,停了印花机,辞退了工人,主动退出了印花布市场,以换取六合在坯布上的支持。整个中国印花布市场只有寿亭的宏巨还在六合的压制下苦苦挣扎。林祥荣派出手下的周经理,向寿亭下战书,傲慢地要求寿亭立刻辞退上海的技工,并赔偿八千件布。寿亭一气之下,让金彪把周经理打了个满面开花。在这个关键时刻,家驹毅然离开了德意志洋行,回来帮助寿亭,苗先生也向寿亭伸出了援助之手。寿亭却并不想借他的钱周转,而是请他出面替寿亭悄悄买下开埠染厂。苗先生笑着问:“寿亭,你这是想干啥,还搞得挺神秘。”寿亭说:“苗哥,要是打趴下那姓林的,我明天就能做,关键是我想着今后让上海的求着咱买他的布。这事您就别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明祖在腾井的威逼下,把元亨染厂卖给了腾井。贾斯雅不甘寂寞,就出任新的元亨和大华的总经理,还把产品的名字改成了斯雅牌。寿亭在聚丰德饭庄给明祖接风。明祖向寿亭讨教在济南可以干点什么买卖,寿亭让明祖干个贸易行,当飞虎牌的胶东总代理,再管着济南一带运坯布,一准发财。明祖十分高兴。
周经理狼狈地回到上海,林祥荣气得几乎疯了,想出了更为恶毒的一招。他在报纸上找了几个记者,大骂寿亭是无耻之徒,本是个不识字的叫花子,又骗布,又打人,实在是染织界的败类。他想彻底把寿亭的名声搞臭。在南京,远宜看到了报纸,气得不得了。长鹤给林老爷打了电话,含蓄地指责了林祥荣,希望他就此住手。吴先生把骂寿亭的报纸给寿亭念了,寿亭不怒反笑。吴先生吃惊地说:“掌柜的,你该不是被气胡涂了吧?”寿亭拍拍老吴的肩膀:“我这些天都想不出什么好招,这不姓林的给咱支招了,你现在就去报馆……”
第二天,上海、山东、平津一带的各大报纸都登出了广告:虞美人花布,一分钱五尺,每天限卖二百匹,但这虞美人只能给孩子当尿布,不能做衣服。接着,寿亭将自己骗来的林家的八千件虞美人花布在各地大抛售,还每天送一百个叫花子每人一尺布。同时,寿亭推出自己的飞虎牌布,价钱稍高,但质量好。很快,虞美人的牌子在全国就臭了,老百姓买了顶便宜的虞美人布,只做尿布和被里。原先各地布铺价格高的虞美人卖不动了,只有潮水一般退货,林祥荣一下被冲破了阵脚。
寿亭则满意地坐在布铺对面的茶摊,看着抢购的人潮,哈哈大笑。白志生趁机和寿亭拉近乎,寿亭把他教训了一顿,让他以后少干欺行霸市的缺德事。寿亭还给了茶坊两块大洋,供应买布的人喝水。白志生不解地问为什么,寿亭笑着说:“我这是玩的心惊肉跳,这才刚开始呢。”
远宜在南京得知了寿亭打败林祥荣的消息,心中十分欣慰。长鹤高兴地说:“我早说了,那姓林的只是一个书生,根本不是寿亭的对手。”恰好远宜怀孕临近分娩,就发过电报让采芹去帮着照看照看。寿亭一家人得到电报,都十分高兴。
上海六合染厂。林祥荣像热锅上的蚂蚁,哭丧着脸,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孙先生焦急地说:“现在退货的太多了,报上说这是‘飞虎戏美人’。”正说着,林老爷打电话把林祥荣找去,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林祥荣低头说:“我可以告他扰乱市场。”林老爷把茶杯重重一顿:“放屁!人家这是一块钱一件布从你这里买的,扰乱市场的是你。人家寿亭可没让你那些烂布进上海,人家是给咱留了脸了!”林祥荣眼珠一转:“爸爸,要不要找一下杜月笙和黄金荣,他们在济南也有弟子。”林老爷猛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祥荣捂着脸走了。林老爷稍稍消了气,给苗先生写了封信,亲自带领林祥荣来济南给寿亭赔罪。寿亭也见好就收,把剩下的虞美人布给林家发回了上海。
济南,聚丰德饭庄。林家父子和苗瀚东先生、赵东俊兄弟都在等待寿亭的到来。谁知,寿亭竟然跪倒在聚丰德饭庄的门口,周围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寿亭丝毫不为所动。林老爷赶出来,要扶寿亭起来。寿亭磕头至地:“小侄出身寒苦,没上过学,得罪了林老伯,这里赔罪了!”林老爷忽有泪意:“寿亭,折煞我也!”苗先生也来相劝,寿亭才慢慢站起身来。宴会开始后,寿亭突然拿出了一张十万元英国渣打银行的本票,要赔偿林家的损失。林老爷尴尬异常,坚辞不受,林祥荣也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寿亭冷笑着把本票拿回来,点火就烧。东初把本票抢下,又塞还给了寿亭。最后,在苗先生的调停下,林家和寿亭终于相逢一笑泯恩仇,握手言欢。
訾家的模范染厂终于正式开业了。訾文海邀请东初兄弟和寿亭参加开业典礼,寿亭他们却躲到灵岩寺商量对策。晚上,高岛屋里,訾家父子和腾井在庆祝开业成功。腾井要求訾文海立刻降价,利用价格优势挤垮三元和宏巨。訾文海却顾虑重重,不愿意得罪寿亭,更不愿意赔本做买卖。訾文海也要腾井卡断寿亭的坯布供应,腾井却摇摇头说,如今有上海六合的坯布顶着,即使卡断坯布,陈寿亭照样不受什么损失。最后,三人决定,就从寿亭下手,按照很低的价格给寿亭的客商供货。
宏巨染厂。老吴向寿亭报告了訾家染厂的内情。经过文琪的打探,訾家织了两千件布,可放在仓库里没出货。寿亭一惊,搞不清楚訾家想干什么。为了进一步搞清他们的意图,寿亭把坯布价格压得更低,逼迫腾井亮出底牌。同时,林家父子收到了寿亭的电报,请求林老爷出招灭了訾家的汉奸染厂。林老爷答应着,却奇怪寿亭为什么在开工不足的情况下,还要林家大量发坯布。
腾井前来拜访寿亭,同意了寿亭订的坯布价格,但又拿出模范染厂的布,让寿亭评定。寿亭认为这的确是好布。腾井奸笑着说:“明天,模范染厂的布将以一毛二的价格上市,陈先生,你们撑不了多久的,还是和我们合作吧。”寿亭无奈地说:“这就是实力呀。”转身通知把印花车间的机器停下来,并说合作的事情以后再说。
腾井走后,寿亭和家驹商量对策。家驹对日本人的阴谋表示担心,寿亭冷笑着说:“腾井撑得住,訾家可撑不住,这事长不了。咱正好停下来检修一下机器。”同时,寿亭又心生一计,让厂里来的上海师傅频频宴请模范染厂的经理李万年,在他们内部搞个离间计。
济南宏巨染厂,吴先生向寿亭报告了各地退货的情况,特别是宏巨最大的客户山东枣庄的老孔,也要求退货。寿亭想了想,决定在聚丰德宴请老孔。席间,寿亭询问了訾家发货的情况。老孔不愿意失去寿亭这个合作伙伴,但又担心訾家的布会抢占市场,有些进退两难。寿亭却摆摆手,让老孔吃进一千四百件布,再转手卖给寿亭。老孔纳闷儿:“六哥,咱厂的机器都停了,你要那破玩意干什么?”寿亭神秘地笑一笑:“你别管,主要是别让你当地别的客户和訾家接上火。”
青岛元亨染厂门口,挤满了退货的人。贾斯雅的汽车几乎进不了厂了,气得直按喇叭。贾斯雅一打听,原来是济南的模范布冲入了青岛市场,孙明祖的贸易行生意好得不得了。到了厂里,贾斯雅怒冲冲地找腾井算账。腾井这才恍然大悟,寿亭停染机、让出客户都是使的障眼法,实际上他一转手把模范布冲到青岛来给腾井捣乱。腾井想了想,下令訾文海停止大宗交易。腾井暗地里打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联合大华、元亨、模范三厂,彻底挤垮寿亭等民族资本家的阵线。
訾家父子接到了腾井的电报,不让模范染厂再进大宗生意。訾家父子有苦说不出,只能按照腾井的话行事。暗地里,訾文海从厂里提出钱还上了贷款,又拿自己的钱顶上了,从而取得了劝业银行高维钧经理的信任。劝业银行为模范染厂重新注资,訾家决心联合劝业银行在济南和寿亭等人放手一搏。
远宜和长鹤来了电报,让寿亭给孩子取名字。寿亭想了想,给孩子取小名叫六子,大名叫霍光复,意在光复中华,众人齐声鼓掌。
模范染厂的对面新起了一家贸易行,左边牌号:“赵陈林记印染纺织贸易行”,右边并排三块牌子:“济南三元印染厂、上海林氏六合染厂、济南宏巨染厂”。广告牌是“加款收单。”訾有德进去打探底细。原来,寿亭让吕登标会同三元、六合的两个经理特地在模范染厂的对门开了家贸易行,专门盯着那些上模范提货的外地客商,他们买了多少模范的布,三家再加二厘的利润给收回去。訾有德气得拂袖而去,吕登标哈哈大笑,对旁边的伙计说:“去,告诉掌柜,开业大吉!”不一会儿,模范染厂出来两个人,挂出个大牌子:“暂停发货!”登标又笑了起来。
訾家吃了大亏,发誓要找寿亭报复。腾井来到了济南,先是稳住了訾家,然后又抛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联合东亚商社、元亨、大华、模范四家的力量,一举打垮林家、宏巨和三元的联盟。在此之前,他将最后和寿亭谈判,力逼宏巨和日本人合作。
晚上,林公馆,林祥荣正在和父亲讨论问题。林老爷最担心的是寿亭顶不住腾井的威逼利诱,把宏巨卖给腾井,那么,三元便会倒台,日本人便会顺着津浦路一直冲向上海。祥荣听着,汗都下来了,忙问有什么办法。林老爷仰天长叹:“要是把陈寿亭请到上海就好了。”祥荣递上了寿亭的电报:“明天,我要用前辈的巡河跑阻击腾井。”
腾井和寿亭之间的最后谈判开始了,各方都在紧张地关注着局势的发展。腾井伤感地说:“陈先生,咱们在一起已经二十年了,你现在任何抵抗都无意义,让我们合作吧。”寿亭看着窗外:“要卖也不是现在,我还要和你练一阵。”腾井说:“只要我一声令下,各地的布就会潮水一般涌向济南。陈先生,国家太弱而个人太强,是要吃大亏的。”寿亭冷笑着,凝视腾井良久,慢慢地拿出一摞纸:“腾井,本来我是打算张开网等着你,可朋友一场,我让你逃过一劫吧。"腾井很惊讶,看着那些文件,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寿亭拉他坐下,静静地说:”当初我卖给你空厂的事儿,咱俩扯平了。“腾井一边擦汗,一边问寿亭是如何想到的。寿亭说:”你们占了东三省,染布二毛八一尺,你们是喝中国人的血呀!你一开始为什么不拿青岛的两个厂子和我们拼?因为你舍不得东北的暴利!你的布根本运不到济南来,我全给你收了,沿着唐山—古冶—滦县摆开,一下子就把东北市场冲垮了!日本在东北是施行专卖制度,那些日本商人一看你卖私布,告上去你还有命吗?“腾井双手直抖,表情近乎绝望。寿亭缓了缓,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计划告诉你吗?“腾井流着泪说不知。寿亭拉着他的手,诚挚地说:”我看你还是个商人,曾是我的朋友。都二十多年了,又何必呢?“腾井感激地一再鞠躬,擦着眼泪出去了……
腾井被击败后,模范染厂一看情况不好,高薪聘请了有“上海纺织第一高手”之称的马子雄。马子雄一来模范染厂,就给訾家父子出了两计。一是给印花布挂浆,增加布的质量,二是通过招标会压低坯布的价格。訾家父子高兴得直喊好。马子雄轻蔑地说:“訾先生,不要再提什么陈六子了。他已经过时了,我们现在山东只是小试牛刀,将来大家一起去上海滩打天下。”
东俊把马子雄挂浆的事情给寿亭说了,寿亭哈哈大笑:“我可是靠挂浆发的家,这姓马的可找对人了。”东初说人家是用机器挂,寿亭说:“不就是机器挂,没什么,我早琢磨透了!”说着,就把这里的奥妙给几个人讲了讲。大伙儿说到招标的事,家驹看了模范染厂送来的标书,自言自语地说:“这标书上还有英文和日文,看来这姓訾的想来个中外大战呀。”寿亭一听,猛地收起笑容,愣愣地呆站着好一会儿。家驹刚想问,寿亭一摆手说:“别动!老吴,你马上给我办三件事。马上通知天津的丁文东,让他带着老婆火速赶往济南;第二,现在就把你侄子文琪给我从模范染厂叫回来,我有重要任务给他;第三,立刻给咱厂所有的职工在劝业银行办个存折,一个折子存一块钱。马上去!”家驹笑着说:“你这又是想干啥?”寿亭淡淡地一笑:“没办法!这訾大律师就给咱支招了,我看这会那马子雄马上就得成马趴蛋!”
上海六合染厂。林祥荣正在处理文件,孙先生说有个叫明石有信的日本商人求见。祥荣急忙去了候见室,只见一个文雅潇洒的年轻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祥荣行礼,那人递上名片,祥荣一看,原来那个明石有信是日本有名的贵族家庭出身,刚在上海经营纺织业,想购买一万件布,三十二支一等纱。
祥荣和明石有信订好了价格,问阁下还有什么要求。明石要求按照线上加桃胶和SIN胶的配方给布上浆,并按经纬不同的纺线织布。祥荣很惊讶,因为这是先进的挂浆技术,可经线用三十二支的一等纱,纬线却要用劣质纱,这个日本人想干什么?
上午九点,上海法租界路德维拍卖行,訾家模范染厂的竞标会已经开始,这时,一辆豪华的汽车驰入了会场。汽车上插着日本国旗,法租界巡警开路,明石有信身穿白西装,气宇轩昂,他的太太则是一身和服,恬静美丽。明石到场后,日本人全体起立鞠躬,明石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礼。竞标开始后,明石有信很快以一千米大件,五十八元的超低价格打败所有对手,成为模范染厂的长期供货商。马子雄跟着明石有信的助手在仓库里当场验货交了钱,那些布的质量很好,价格又低。马子雄当场验货,非常高兴。谁知,到了厂里,那布一上织布机接着就断了,马子雄接过布,马上命令上淘洗机。经过淘洗,所有的布都掉了浆,现了原形。马子雄看着混乱的现场,一下栽倒在地,脸色蜡黄地说:“布上有桃胶,我们上当了!”顿时,模范染厂就乱了套,文琪一看,假装肚子痛,偷偷溜了出来。东初的汽车早就守在模范染厂的后门,一见文琪,一把把他拉上车,飞驰而去。
寿亭正焦急地等在厂里,一见文琪回来了,马上命令金彪:“给厂里的工人放假,大家一起去劝业银行提钱,就说过了今天就提不出钱了,你给我领着闹!”家驹一见,也立即给东俊打电话:“东俊哥,成了,立刻把你们厂的工人也放出去提钱,再给林祥荣发个电报,就说济南大捷!”
此时的劝业银行门前已经是一片混乱,连马路上都挤满了人。东初带着几个记者上蹿下跳,不停地拍照。模范染厂门口,马子雄口吐鲜血倒地,訾家父子一看大势不好,马上开溜,迎面碰上劝业银行的经理高名均,几个人扭打成一团。訾家父子好不容易摆脱了高经理和众股东的纠缠,却在家乡被抓获。在庄严的法庭上,面对着“勾结日本人诈骗国家资财”的指控,一向以精通法律而自诩的訾文海低下了头。
三天后,聚丰德饭庄门口竖了个大牌子,“宏巨包场”。寿亭、东俊兄弟、林祥荣、周涛飞、丁文东夫妇都在一起,举杯畅饮。原来,这一切都是寿亭精心策划的计策,利用文东太太日本贵族的背景,再加上工人们对劝业银行的冲击,上演了一出精彩的“火烧赤壁”。祥荣笑着说:“文东到六合去,冒充什么明石有信,我还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寿亭摆摆手说:“你以前不认识文东,他在日本多年,这不还娶了个日本太太。”东初接着说:“这次还多亏了文东的太太,在竞标会上,那气质真是目空四海,把一场子的人全镇了!”周涛飞笑着说:“文东的太太,本来就是明石有信的小姨子,说不是冒充的也行,毕竟是一家人呀!”文东说:“还是苗老爷子厉害,这又是法国巡警,又是豪华车,这阵势拍卖行哪见过!”众人哄笑……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自从除了訾家的模范染厂,宏巨、三元和六合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寿亭也有些老了,想着回周村老家去,让家驹看着买卖。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七七事变发生了,日军进攻平津,天津开埠染厂岌岌可危。寿亭火速给周涛飞和丁文东发电报。让他俩赶快回来。当时,寿亭和东俊正在往天津发出三万件布,林祥荣得知情况,马上找到铁路局的孙局长,宁可跪下恳求他截住北发的布。截下布后,林老爷又亲自出面,把这三万件布卖成了美金,作为将来寿亭、东俊他们东山再起的本钱。
上海南京路上,人们一片恐慌,各商店门口都是抢购的人群。林祥荣问父亲:“爸爸,咱是接着干,还是渐渐收口?”
林老爷淡淡地说:“荣儿,咱林家是买办出身。这么多年了,咱们也搞过投机钻营,囤积居奇,发过不义之财,可咱们没进口过一钱鸦片,没出口过一件国宝!荣儿,你明白了吗?”祥荣一脸肃穆,认真地说:“爸爸,你的意思是”林老爷拉过儿子:“咱林家不能当汉奸!趁着工厂还值点钱,我们全卖掉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祥荣坚定地说:“爸爸,咱们林家,就是一切从头再来,也不能在日本的刺刀下发财!”林老爷长叹一声,父子俩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济南,宏巨染厂。寿亭急得整日整夜吃不下、睡不香,一天一个电报催涛飞和文东回济南。柱子也从周村来了济南,哭着对寿亭说,锁子叔眼看就不行了。寿亭一听,脸色蜡黄,拉着柱子慢慢坐下:“难道真的是大祸临头了?难道锁子叔这是给我送信来了?”说着,让家驹赶快开汽车接锁子叔来济南看病。锁子叔已经病入膏肓,刚到医院就咽了气。寿亭抱着锁子叔,哭昏过去好几次。
在天津,开埠染厂,周涛飞和丁文东为了把寿亭的损失降到最小,并没有把工厂丢掉,而是冒着生命危险,把厂子卖给了德国人。谁料到,日本的特务机关早就盯上了他们,就在两人要离开天津的时候,一梭子罪恶的子弹结束了涛飞的生命。丁文东跑回了济南,一头撞进厂门,号啕大哭:“六哥,日本人杀了涛飞!”寿亭盯着门,站了几次没站起来,又猛地一蹿身,身子站得笔直,随之摔倒在地……
一九三七年七月三十日,北平天津双双沦陷。
天凉了,树上的叶子也已经落去,日本人一路势如破竹,已经逼近济南。气息奄奄的寿亭躺在病床上,向众人交代后事。他安排采芹和一家人在家驹的带领下搬到上海的法租界,并嘱咐家驹照顾涛飞的家小。他又让老吴拿上钱,把工人全部遣散。最后,他把金彪找来,缓缓地说:“金彪,咱兄弟也是缘分一场,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你把咱宏巨放上一百个大汽油桶,再连上电线,这日本鬼子不来则罢,要是来了,你就拉电闸!咱不能把厂子给日本人!兄弟,听明白了吗?”金彪垂着泪点点头。
农历初七,聚丰德饭庄。寿亭交待完后事,身体竟然渐渐有了起色。苗瀚东、东俊几个朋友一商量,就在聚丰德给寿亭订了一桌饭。众人正在吃饭,吕登标闯进来,大呼:“掌柜的,韩复榘扔下济南跑了!现在满街都是逃难的,那些乱兵到处抢东西。”寿亭平静地摆摆手说:“苗哥,东俊、东初。这没什么!济南即将沦陷,咱兄弟三人凑在一起,这是缘分!来,干了这一杯!”众人表情悲壮,把酒端起,一饮而尽。寿亭把酒杯丢在地上,脸色冷冷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拉着苗先生,两眼通红:“这是什么军队!这是什么国家!”他怒视着前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慢慢向后倒去……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济南沦陷。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中国民族工业,如昙花一现,又很快凋谢了。一代传奇巨商陈寿亭,也离开了自己曾经叱咤风云的历史舞台,似一颗美丽的流星,划过苍茫的天际,带着长长的企盼,带着长长的叹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