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大富:动乱年代的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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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大富:动乱年代的恋情2008年03月05日 08:31《机遇》杂志 相关标签: [文革]

文革时期的蒯大富

我赶到蒯大富在深圳29 层的总经理办公室是个星期天,整个楼层空无一人,他正仰在皮转椅上发出轻轻的鼾声,背后大红烫金的两幅对联把早年农家出身的“大富”和现今的“蒯总”融合在一起,惟独找不到文革时“蒯司令”的痕迹。

蒯大富拒绝一切媒体的采访,他会说:你到网上查去吧。那付40 年不变的深褐色眼镜框后面依然透出当年“我主沉浮”的自负。但我告诉他:在国家档案馆里,保存着一份38 年前有我签字的两派交换俘虏协议,我交出的正是蒯大富的初恋情人罗岫(化名)。他马上警醒过来:“那太珍贵了!拿来看看!”。

这显然触动了他深藏内心的回忆,他的眼睛穿过窗外喧嚣的街道变得迷离起来……时光回到1966年6 月,清华大学圆顶大礼堂。在那场著名的辩论会上,彰显平民色彩的蒯大富用他激越的演说,一举扭转了一片讨伐声,也抓住了一个女中学生的心。

“我就是那天见的罗岫。大礼堂里挤了2000多人,夏天热啊,没有冷气也没有风扇。工作组支持不住了,说明天再辩论吧。对立派的十几个人就冲到台上喊:‘蒯大富夺了工作组的权,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下面都哄起来了,鼓倒掌。

开完会是晚上11 点多钟。我下来后,一个扎两个小辫的小姑娘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蒯大富,向你祝贺!我们胜利啦!’我说:‘你是谁啊?’她说‘我叫罗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罗岫。梳两个羊角辫,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白净、热情。我们很兴奋,谈了两个小时。有一屋子人。亲眼看见我在那么大的场合大辩论打败了他们,当然很崇拜啦。

罗岫给我的印象是活泼。长得不错的,体形好,1 米68 ? 1 米72 的个吧。她不是那种惊人的美,但充满朝气那种状态。”

蒯大富也承认“中学生特别容易上当,崇拜英雄人物嘛。”但他不知道,罗岫在清华附中也是人们追捧的“英雄”。作家陶正回忆“她作为主攻手和女排队长是英姿飒爽。”在深受清华竞争精神熏陶的清华附中,她高高跃起带领女排夺得海淀区冠军的那一刻,崇拜者躺倒在地为她抓拍镜头。

她那两只翘起的羊角辫和年轻的朝气,显然给了“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蒯大富强烈的印象。但他还来不及感受就被关了起来,直到两个月后才和罗岫有了近距离的单独约会。

“我一平反,8 月10 日,我就到清华附中去找罗岫。学校到处是批判罗岫的大字报。到了高656 班,有人就冲里面喊:‘罗岫,蒯大富来找你!’一帮人都堵在门口好奇地看。她就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到清华附中。我一个人去的,好象是劳改犯释放回来了。我带着她到圆明园,谈了一个多小时。”那时和清华附中一路之隔的圆明园,断壁残垣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无边的稻田和落叶当中。在那个激进的时代,当一个16 岁的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下,跟着一个备受争议的男子走入圆明园杨树林的一刻,无疑就是一种离经叛道的私奔。

“她当时的样子有点憔悴,比较惶恐。当时并不晓得她贴大字报支持我,我是后来听说的。那时班里也在批判她,批判她支持蒯大富反对工作组。她肯定也认错了,压力太大了。我就问了问情况,也没有讲什么形势。高一的中学生嘛,她也就十六七岁吧,我当时21 岁,她小我四五岁吧。那时是不会有任何邪念的。我那时还一直在非常困难地挣扎呐。”

圆明园是那时清华附中学生早读外语、插秧劳动和入团宣誓的地方,或许他们在夕阳下的残园中感受到一种近乎苍凉的使命感。蒯大富和罗岫这一对激进年代的狂热青年,一定会坚信自己肩负着“砸烂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的使命。“造反有理”、“不破不立”的时代狂飙把他们托到了那场运动的风口浪尖。

“9 月底,我们成立了组织:‘井冈山红卫兵’。‘井冈山’的名字还是罗岫起的。当时有五六个人讨论,还起了别的名字,都没有这个好:星火燎原,一步步走向胜利。

就是从那儿以后,我和罗岫就天天在一起了。她非常有才气,文学非常棒。哇!那古诗词背得一溜溜的。给我背过。那时她写文章啊,写‘井冈山宣言’啊,写大字报啊,都是一把好手。才女嘛,相当有才气。

宣言也有我写的。是由她播出去的,在清华大学广播站。她的嗓子从学生的标准来说很不错,但和专业标准比还差些。

那以后罗岫就等于是清华大学的了。那时我还住宿舍,还没有司令部。”

1967 年1 月上海的“一月风暴”是一个转折点,自此造反运动冲出校园蔓延社会。作为首都大学生造反派司令的蒯大富亲临上海的风光可想而知。也就是在这时,罗岫与他感情也开始明朗,而罗岫还背上了“蒯司令夫人”这个颇遭非议的头衔。

“到上海串联,我带她去了,就相当于是我的个人秘书。基本上我参加活动都带她去。除了见中央领导没有带她去,带秘书进去不行。

那时她穿着军装,这套军装,原是别人给我的。给她以后,她给改了,把男式的改成女式的了。

大串联以后,由于接触比较多,觉得她挺纯的,就有一点儿想法了。双方谈过,她说,我喜欢你。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是秘密的,不敢公开。没有认真谈过结婚、前途。那时只想到革命,太忙了。有过亲密关系。也就是在上海,在清华静斋。同居?那怎么可能呐!叫她‘蒯夫人’,是对立派攻击我。想都不敢想!你那时要同居,给你拉去游街!”

提到“同居”的问题,蒯大富呼的一下站起来,激动地挥动着手臂。的确,在文革那个没有隐私的禁欲时代,多少人都是因为哪怕一瞬私情甚至相思,被剃阴阳头抹黑脸挂牌游街走上绝路的。个性独立的罗岫肯定不会安于蒯大富秘书的角色和背着“蒯夫人”名声。她需要自己的舞台,并因此卷入日益升级的派性争斗之中。

“对我们的关系,内部没有人说,大家都知道了。我没带罗岫上天安门。她也抱怨我对她关心不够,我有时和别的女孩互相开玩笑,亲密一点儿,她就有点别扭。你想,当时那种情况有多少人追我啊。其实,有了罗岫,我就没有和任何女孩子。”

谈话一直持续到饭桌上,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他内心郁积几十年的情结。

1968 年,以清华大学为首的大学生发生了大规模武斗。清华大学保守派的“4·14 兵团”,利用清华附中红卫兵抓获了风头正劲的罗岫,作为蒯大富的人质关在清华大学主楼的地下室里。激进的“井冈山兵团”迅即作出反应,双方武斗从冷兵器到热兵器不断升级。据当时知情者讲,“4·14”甚至准备在蒯大富火攻时,把罗岫绑在窗户上。

“你们抓罗岫大概是1968 年5 月吧?我们有40 多支枪呐,真枪。全国各地造反派运过来的。我们还有一挺机枪,但没用过。对方也有枪,是自己造的土枪。

清华武斗,我们和‘4·14’双方共死了11 个人呐!这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啊!精英互斗,这绝对是中华民族的悲剧。”

有人至今还记得当时审问罗岫的情景。在清华大学主楼布满管道的地下室里,看守拿着钢管长矛。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罗岫,脸色苍白蒙着双眼。她坚信蒯大富不会袖手旁观。

“我们抓了你们的人交换罗岫?我记不太清楚了。要不怎么回来的呢?她放出来以后没让她回家,太危险。我们在体育学院住了一段时间,被保护起来了,在外面很容易被抓起来。” 没听她说过在关押时被强暴和侮辱。没有听过这么传,她也没有说过那个事,肯定没有。就说审问她,知道‘井冈山’的多少秘密,让她交出秘密。她出来以后,也谈不上更器重了,也谈不上更喜欢了。她放出来以前我们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放出来以后也一直很好,总之从没变过心吧。”

尽管蒯大富说那段日子 “我就是罗岫一个人,而且根本就没有其它任何想法”,但他的语气却是犹豫的,仿佛在向谁表白什么。随着工宣队进驻,蒯大富被送到宁夏。随着一代风云学生领袖被甩出历史舞台,那段“狂飙年代的恋人”也到了分手的时刻。

“1968 年7 月,毛主席说让红卫兵下台吧。接着工宣队进校,我也下台了。罗岫要去插队,她提出分手。我考虑了两个星期,开始不松口。后来答应她了。

是她提出结束关系的。我们和干部子弟天生就有距离感,他们天生看不起我们平民子弟。我们也不是多反感,但常常自惭形秽。

狂飙年代的爱情,可以这么说,也结束了。”

蒯大富苦笑了一下,仰头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仿佛要潇洒地甩掉那个荒唐的时代。但当我为他再次斟满酒时,分明看到他眼镜后面闪动着泪花。

“我很认真地考虑了两个星期,很痛苦,很痛苦。罗岫是我第一个恋人。那时我在清华工化系,没有过女朋友。我和罗岫认识是1966年6月份,当时,她把我当作人生道路上的引路人。也没有说更多的,觉得跟我在一起轰轰烈烈,还是挺来劲的,挺值的吧。

我们作为恋人大概是从1967 年1 月到1968 年7 月,是很难忘的。我确实很喜欢她,很舍不得离开。我说那是我的困难时期,你不要离开我行吗。她说不行。没办法。

我去了宁夏,她到了太谷,后来我们还保持联系。她还给我写过两封信,解释了当时是怎么回事。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初恋,肯定也是难忘的。我给她写过信,问了问。罗岫绝对是那时唯一的恋人,我也没有必要瞒着。她给我写的信,我还一直留着。”

蒯大富讲,罗岫后来嫁给了一个干部子弟,但丈夫很早就去世了。他1987 年从宁夏回来看过她一次,但已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1992 年春节,他还按照家乡的习惯给了她双胞胎儿子几千块钱红包。

他后来又找过两个女友,但“都是谈婚论嫁的对象,不是狂飙年代那种恋人”,没有结婚。现在的夫人很年轻,与他走南闯北之后选择深圳开创了另一番天地。

蒯大富兄弟六人,名字按“富贵荣华”排列。他却给女儿取名“小穷”,与“大富”相对成典,有“大富不富,小穷不穷”的趣谈。大富六十的时候,小穷刚好十六,正是当年罗岫 “造反”的年龄。

40 年弹指一挥间。蒯大富现在的买卖是经营影音和灯光器材的公司。40 年前,他是被聚光灯照着的那个声音最高亢,身影最激奋的“蒯司令”。狂飙散尽留青涩。尘埃落定之后,惟有那段初恋刻骨铭心。蒯大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给我搬出他成摞的影集。分手时他让我有机会去看望一下罗岫,但么也没舍得让我带走那张珍藏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