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颠覆的一座厕所(系列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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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颠覆的一座厕所(系列之三)

                            ( 一 )

令为民这几天特别烦躁。他什么事也干不成,整天都是瞪着眼睛迎接旭日东升,再把它送下西山。

村上要家家户户改厕所,说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嘴上说是“号召”,其实就是命令,就象说“自愿”一样,什么时候让你自愿过?这不,社里用卖地的钱采购来修建厕所用的石棉水泥化粪池内胆,安户均两袋水泥的物资准备。如果都自愿了,这些东西怎么处理?这个鸟东西凭什么就说是八百元钱?和石棉水泥瓦相比,它最多值个两百元钱也就撑死了。黑啊!村支书,还有那个驻社的镇党委书记赵丰,勾在一起吃回扣。还要把这些东西算在村民头上,算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身上。集体的财产原本就是那些村官乡官嘴边的唐僧肉,你们要吃就吃好了,干吗要打着落实上头的指示精神,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为了最广大村民的最大利益服务的幌子,糟蹋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按照他们提出的修建厕所的标准,一个厕所农户至少还需再花两千多元钱。

令为民在六年前修了一座厕所。那是种植菜蔬为了积肥的需要而修建的一座公私两用的厕所。种植菜蔬是令为民家的主要经济收入。厕所修得比较宽敞,和令为民的卧室差不多一样大小,一女两男的蹲位,陶瓷的蹲便池,四周墙壁和地板都贴了彩色图案的瓷砖,设有挂衣服的地方,免费提供手纸。为的是吸引人们前来如厕,好让他们慷慨地留下一坨屎,一泡尿。无论再忙,令为民从不耽误对厕所一天五六遍的清扫。每天天不亮,他就把厕所产生的三四担稀粪担到菜地地头的沤粪池。人们也对令为民的厕所情有独钟,自觉维护厕所的卫生,爱惜厕所的用具。有些人恁是不用自家的厕所也要到令为民家的厕所行方便。据说,有个乡亲硬是把一泡屎夹了几百米路,也要送入令为民家的粪坑。

令为民种植菜蔬从不施用什么化肥农药,用时兴的话说,他生产的蔬菜是天然绿色蔬菜。运到城里个把小时就买完了,都是些老主顾和他们口头广告召来的新客户。如今人们都在为食品安全操碎了心,买令为民的蔬菜可以让他们大放宽心。就算有人心存“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疑虑,去令为民的菜地参观一番,心就放到肚子里了。你看,令为民不光施用经过沤制熟化的农家肥,还给菜地挂上蚊帐,冬天在大棚里装上二氧化碳发生器,种出来的菜和大田生长的没有很大的区别,是很科学的。前些年用化肥农药说是科学种田,现在把减少和不用化肥农药也叫科学种田,怎么这科学也会变脸哪?令为民这样种植的菜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些人还给令为民提前付菜款,令为民按时把摘好洗净的蔬菜直接送到顾客家里。虽然价格高出市场许多,顾客也十分满意。尤其那些大爷大妈见了令为民总是夸:为民哪,你可是真为民到家了!令为民呢,靠着两个大棚种菜,解决了一家四口人的生计,生活过得不算太富裕也还殷实。

这一切的一切,厕所是立了头功的,没有这座厕所就没有令为民的幸福生活。这座厕所说是令为民全家的命根子也不过分。你现在要把它拆了,重建什么能化掉粪便的社会主义新厕所,不是要人家的命吗?难怪令为民又急又气又没有办法。

令为民想到儿时以来的朋友,是现在脖子上挂了三颗印——村支书兼村主任兼合作社社长的赵天赐。这个白眼狼,全不顾几十年来的交情,祸害到我的头上了,良心让狗给吃了。自打改造社会主义新厕所以来,就见不着他狗日地的面,躲我哩!躲就躲吧,你狗日地却把镇上那帮杂碎打发到我家里,说是来作动员工作,十八九个人从日头出山到黑处麻尽蹴在我屋里头,搞车轮战哩!吃大户哩!比五八、九年那阵子捆绑吊打加批判,虽然文明了许多,用这个把戏糟蹋你也够你受的。老婆娃娃送娘家,老娘转亲家,这个家就交给你们这帮杂碎。你们还要喝啤酒哩,喝尿去吧你们!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和你这帮狗日地来个持久战,看你还能把我的鸟(读diao)咬了?想是这么想,菜地还要人伺候呀!你个挨千刀的!

                            ( 二 )

令为民在心里诅咒着的那个儿时以来的朋友赵天赐,比令为民年长两岁。是他母亲在四十六岁上生的“老疙瘩”,上头有四个兄长。他秉承了父亲的勤劳个性和母亲工于心计的基因,从小就显得聪明伶俐,见人脸露三分笑,十分招人喜爱。只可惜他有个地主分子的父母,加上又生不逢时,一辈子都没有跳出农门。决定他命运的也就是弟兄战争,虽然不是淮海大战,但也动了刀子。赵天赐和他三哥打架,把他三哥的屁股蛋捅了一刀子,那个血流得象杀猪,把寡母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了得!地主狗崽子竟敢持刀行凶,贫下中农在生产队长兼治保主任韦耀祖的带领下立马就对赵天赐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这一关就是七个月,初中上了五学期,算是在专政班毕业了。令为民和赵天赐真正的牢不可破的友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凝成的。俗话说,“要得试人心,遇事、有病、遭年成”,赵天赐这会正占着两条。令为民隔三见五就要偷偷摸摸给赵天赐送点吃的东西,尽管都是些水煮白菜根,玉米面菜饼,煨南瓜、洋芋之类。那年月能吃这些东西就象今天吃生猛海鲜一样。还帮着赵天赐传递个信息,办点其他事情什么的。还因为令为民和几个民兵看守的哥们关系,也使赵天赐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以至在多少年后都不能忘怀,他常常说亲兄弟又能咋样,不如我这个“奶弟”。赵天赐称呼令为民“奶弟”是有原因的,赵天赐出生那会儿老母没有奶水,和令为民的姐姐吃着同一奶水长大,与令为民姐弟同声喊令大妈为阿娘(妈妈)。赵天赐那时就对令为民说过,有一天老子出头之日,不对你韦耀祖还以颜色誓不为人!慌得令为民赶紧捂住赵天赐的嘴,我的妈!你想坐班房啊?随便给你一顶“阶级敌人反扑”、“阶级报复”帽子,就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赵天赐在改革开放那阵子,其他人还在观望的时候,他就当起了屠夫杀猪卖肉,支起了县城第一个猪肉架子。凭着一身力气,揣着借来的几百块钱,到乡下收购生猪,天还麻麻亮,就烧开一大锅水,有老婆帮忙放翻肥猪。在城里人提篮买菜的时候,他的肉架子也开张了。赵天赐做生意讲了个实诚,他说人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称,买肉这行当就是卖回头客,你欺人家一回占点小便宜,但你将失去几个顾客,少了衣食父母,吃亏还是自己。赵天赐的肉架子日日兴旺,开架一个多小时连猪尾巴都不剩。两年迈出三大步:从赶猪到用人力车拉猪,再到用农用三轮车运输。现在发展到使用北京轻卡,还修建了一个可圈养百头生猪的饲养场。近处大家收购猪竞争激烈,他就到远处去,一收一大帮猪。你就是天上下刀子,山崩地陷,赵记肉铺的肉源不断从不关门歇业。赵天赐见人点头脸露三分笑,张姨李爸王哥刘弟您走好,和气生财绝对不是胡说出来的。

人有钱了口气也就硬朗了,那叫财大气粗。这不,社长韦耀祖(以前的生产队长)给傻独子娶媳妇,别人搭情都是几毛一两块,赵天赐当场就甩下一百五十大元。韦耀祖对这个前些年的专政对象点头哈腰,就象对当年的老东家一样,亲自迎到上席,百般殷情。赵天赐确实感受到被人奉承的尊严,不过这个尊严是票子买来的。嗣后,赵天赐又送上一百多元钱的“申请”烟酒礼,就从社长韦耀祖那里“落实政策”回来土改时被没收的五间砖瓦房老屋。当然,这是后话。

从韦耀祖家大院里出来,赵天赐浑身酒气,歪歪扭扭的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此时的他得意痛快中透出无比的怨恨。看你猪日地韦耀祖还能猖狂几天!人家一个水灵灵的好姑娘,你硬是把一朵鲜花给插在一坨猪屎上,你凭的是啥,还不是你手里捏着那点权。给你的傻儿子娶啥媳妇哩,他还不知道媳妇咋用哩,还不是给你娶了个小老婆,把你猪日地挣死,也不可能给你韦家留个后,你过事做得太多了,你就应当遭受断子绝孙的报应!想当年,你猪日地要不是我老爸收留你,你的死骨殖还不知道扔在那里哩。给你娶个媳妇成了家,你硬是把我老爹当高堂拜。土改时就数你积极地斗争我爹娘,你还发明了让人成天站在翻过来放置的凳子腿上,叫“上高楼”,我老爹从你的“高楼”上摔下不知多少回。你对他老人家拳打脚踢使得吐血,你入党升官他却魂归西天。你猪日地整个就是一只白眼狼!吃大食堂那会儿,社员们个个骨瘦如柴,你老婆却吃得象滚圆的皮球。黑心啊!南头住的老两口饿死二十多天了,你不但不叫上人去埋葬,反倒冒领人家每人一天的四两粮食,你吃人的时候连死人都不放过啊!把社员喊上地里,你却钻进人家媳妇的被窝里,凡你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得脱的,你简直就是一头得了阳亢病的种猪。文革那阵子你当上什么“贫下中农反武斗兵团”司令,整天背一把大刀,提一杆“过山鸟”,看把你威风的,光宗耀祖了!革委会那会你当了公社的革委委员,到处做“忆苦思甜”报告,拿我死去的老爹开涮,你编造的生动故事让小学生们泣不成声,你咋不说你拜地主高堂的事情?你咋就不去革地主给你娶的老婆的命?量你也不敢,你狗脸上挨婆娘鞋底抽的滋味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个猪日下来的龟子孙!有你好受的时候!

                             ( 三 )

镇上党委书记赵丰的婆娘,不知从那里得到的知识,说常吃猪蹄可以养颜美容并向赵天赐委婉地表示了这一愿望。赵天赐得个鸡毛当成了令箭,把书记娘子转弯抹角的意思当做最高指示来落实。他每天都要精心挑选四只肥肥胖胖的猪脚,用松香把毛蜕得精光溜净,让自己的老婆刘翠萍按时给赵书记送去。那个书记婆娘还喜欢吃猪身上那些希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猪喙,什么口条,什么不带奶子的五花肉,什么猪腰子里脊肉,给书记婆娘打肉,简直在给猪做手术,真是食不厌精啊。赵天赐从来都是不厌其烦,生怕书记娘子不满意。一来二去,高居庙堂的书记竟然和杀猪卖肉的屠夫成了莫逆至交,在书记娘子的窜辍下两家认了干亲。比赵书记年长十八岁的赵天赐自然是老哥哥,特别在公众场合,书记娘子那一口一声甜甜的“哥哥”“嫂子”,直叫得赵天赐飘飘然如坠云里雾里。尽管如此,赵天赐的脑袋瓜还是清醒的,他从来不敢托大,用他的话说,“是官的脸上都长着狗毛,说变脸就变脸。”每当见到赵书记,赵天赐总是唯唯诺诺,俯首贴耳,点头哈腰,惟命是从。敬酒献茶点烟请吃,没有一次不是双手奉上。就是上厕所,赵天赐也是提了裤子,礼让书记如厕在先。赵书记对于他义哥的殷情虽然略感过分,但也十分受用。在自己辖区的人们都象他这样的顺民那该多好!人们常说,见官比民大一辈,这话一点不假!

如果说赵丰书记与赵天赐拜把子是为了吃猪肉不掏腰包,吃猪蹄仅仅为了养颜美容,那也把我们的赵丰书记看得太俗气了。这几年赵丰书记在官场摔打一路升迁,就是因为他熟知为官之道,深谙政治的精要。他要在县里的“京畿”之地站得住,“一把手”的位子坐得稳,只要不捅出大的漏子混上一届,就可以上到副县级的台阶。但是靠近县城的人难管,一不小心就把你搞得四蹄朝天。

两届前任就是因为刁民闹事才与副县无缘,说起来也是好心作成了驴肝肺。前前一任张书记就是听从县上一个领导的指示,发展什么大棚蔬菜,渴望增加农民的收入。在县里的协调下,农行同意镇上财政做担保,给建大棚的农户发放支农信贷,一个大棚放款一千圆。一百多镇干部忙了两个多月,总算建起三百多个蔬菜大棚,县上也很满意,主管农业的副县长亲自召开了现场会,县电视台还集中时间大密度地作了报道。头一茬“玻璃翠”芹菜上市,就涌满了县城的大街小巷,产能大大超过需求,五分钱一斤都卖不出去。愤怒的农民把“玻璃翠”芹菜拉到镇上,堆满了镇上的大院,拉菜的车辆阻塞了镇上门前国道的交通。“玻璃翠”事件惊动了市委领导,亲自出面协调处理。最后那个张书记黯然去了县上最边远的乡当副书记去了,农行的二十多万圆贷款也没有办法收回,银行与镇上的担保合同因财政担保贷款违法而无效。赵丰书记对此的点评是,执行上级的指示千万认真不得,要雷声大雨点小,凡是都要轰轰烈烈的刮一阵风,做做样子。历史的经验很是值得注意。

赵丰书记的前任王虎同志在镇长任上接替了张书记的职务,他倒霉的事情是收缴“三提”“五统”款。柳树沟合作社获得征地补偿款三十多万元,那时上级号召大办乡镇企业,一是为了完成任务,二是王书记兼镇长诚心希望办几个乡镇企业,把死钱变成活钱,以增强农村集体的“造血功能”。他多次上门动员樊家窑行政村的支书、村长、社长,贯彻上级的号召精神,兴办村办企业为乡亲造福。为此,他还让那个因循守旧四平八稳而且不听话的老支书“退休”。柳树沟干部在他的压力下提出开办砖场,他们毫无经验,十几万元买来一堆不配套还是翻新的制砖设备,资金还存在二十几万元的缺口。他们找来一个“投资”者,在花光社里仅有的十几万元钱后,留下半拉子砖窑工程和十几亩挖得大坑小窖的土地而逃之夭夭,三十多万元钱就这样打了水漂。柳树沟合作社的村民称王镇长是“王证章”(意思是王虎为奖牌而当官)。没有办砖场前,柳树沟合作社上缴的“三提”“五统”款都是从征地补偿款的银行利息增益中支付,农户不另外掏腰包。现在王书记指挥镇上的六七十干部和派出所警察上门追缴,牵牛拉猪,挖粮食,搬家电,还时有打人骂人的事情发生,使得柳树沟合作社村民群情激愤。他们自发组织了八九人的代表团,到县政府请愿,“自愿”上缴他们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为的是镇上凶神恶煞的干部不要随意上门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强烈要求惩处瞎指挥糟蹋他们卖土地钱的王虎书记和为虎作伥的派出所长。另外两拨赴省市请愿的村民代表已经在途中。县上领导十分震怒,以收受砖场一件毛呢大衣一套组合音响为由,摘了王虎的乌纱。柳树沟合作社的“三提”“五统”款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

赵丰书记接手这个摊子感到十分棘手。人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世道变了,刁民却跑到了县城跟前。他原来当镇长的铁山镇远离县城,山大沟深,地广人稀,治下百姓连襁褓之中的都算上只有一万多人。在那里只要他发一句话,那个敢不听从?省上来人检查计划生育工作,他让那些超生几胎的养娃婆和他们的宝贝疙瘩齐唰唰躲进深山老林,硬是一个星期没有出来。省上计生领导对铁山镇的计划生育工作十分满意,走的时候还给镇上颁发了一面彤红的奖旗,赵丰镇长也受到了嘉奖。当官的就是要会当官才能称为官。什么叫工作?上级领导满意就是工作。什么是好干部?群众满意的就是好干部。什么叫“基础”?自己手下和各村社的头头脑脑就是“基础”,只要抓住他们就可以提纲携领。对这些人的要求有五条标准:忠实、可靠、听话、体健、腿勤。毛主席都说了“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这话不在位置上是绝对没有深刻体会的。毛老人家的五条接班人标准太抽象,我的“五条十字标准”简洁实用可操作性强。本来嘛,在我手下必为我所用,若要对我三心二意的人滚到一边去!所以赵丰把那些被人挖祖坟的事情都推给支书村长去干,群众有气了,他就当众大骂那些支书村长,罚他一二百元的款,替村民出出气。事后,赵丰又宴请安抚那些支书村长,发给他们千儿八百元工作突出奖金。当然,所有花销的钱还是村社集体拿来的钱,不过此钱不是彼钱,经过赵丰这么一转手就合理合法,那些支书村长名利双收,谁还有什么怨言,谁还不感恩戴德,谁还不为赵丰镇长四条腿地跑路?这就是政治,这就是驾驭艺术,懂吗?赵丰认为凡事不可做绝,工作不可太冒,阴一点要比硬一点要好,笑脸要比沉着个脸招人喜欢。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要搞“笑脸服务,礼貌待人”培训,一天吊着个脸象谁欠了他八斗七升似的,他们不懂得政治,政治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领导对被领导的人耍花花肠子,还得让他们看不出感觉不到。在铁山镇那几年里,赵丰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走村串户,睡村民的热炕头,见人没有一点架子,吃他的鸡喝他的酒拿他的土特产,还把他们高兴得乐颠乐颠地,好象受到了什么殊荣,直说赞扬赵丰的好话。上级也常常表扬夸奖,说赵丰工作深入扎实,密切联系群众。他娘的鸟,不管什么人原来都是最好忽悠的。

赵天赐就是在赵书记用人的“五条十字标准”的“战略部署”下,出现在凤山村的,出现在凤山村四千多乡亲父老的面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一个翻屎肠子的杀猪匠,一下子变得那么光彩夺人眩目耀眼:他当了中共凤山村支部委员会的书记,兼任北关合作社社长。同时赵天赐的老婆刘翠萍当了社里的出纳员。凤山村原支书胡大海和原北关合作社社长韦耀祖都是土改时的积极分子,那时节入的党,他们两个人仗着党龄比镇党委书记镇长年龄还要长的老资格,还有许多社会兼职,县法院的“人民陪审员”,县“政协委员”,镇“人大代表”,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委员”,认识许多市县领导,倚老卖老从来不把镇上放在眼里。特别那个胡大海,坚决反对大搞大棚蔬菜,坚持先搞试点,成功后再按照市场行情逐步扩大。他还敢在镇上召开的动员大会上指着张书记的脸大声吼,骂镇党委是瞎指挥,剥夺农民种地的自主权。对这种与党委步调不能保持一致的村干部就是要坚决拿下来。赵书记上任后先行就把胡大海的支书给撸了,想不通就睡着去,反正是一个快当棺材瓤子的人了。让镇武装干部驻村代理支书职务。赵天赐当凤山村支部书记一个月后才办了入党手续,十三个月后才成为中共正式党员,虽然手续有点不妥当,这不是因为镇上工作太忙了嘛!

                ( 四 )  

赵天赐脖子上一下子挂了两颗权印,真是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苍天开了眼。赵家院里张灯结彩,大开席宴,热闹非凡。并不是赵天赐是个“烧包客”,你想想,几十年的压抑一夜间被释放出来,其感情能量岂是火山喷发所比喻的。前来恭贺的人们络绎不绝,有亲朋好友,把兄把弟,狐群狗党。更多的是那些企图要块地皮置办家业的县城机关干部头头脑脑,阳宅阴宅风水宝地都需要地皮,他们知道这些东西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建立在空中的楼阁,先得和书记兼社长的赵天赐联络感情挂上号。以前的老社长韦耀祖用被子裹着头躺了三天苦苦思索了三天后,备了一份厚礼也来恭贺新任的书记兼社长以前的少东家。真是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人间正道是沧桑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赵天赐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卖地。赵天赐的老爹解放前置办了三十五亩河滩地,合作化后这里就是县城的蔬菜基地,那年月靠这个基础北关生产队的工分值名列全县前矛。当时的赵天赐虽然也得其利,可难以平息心中的苦楚。包产到户后社长韦耀祖就占了田心地胆的二十亩,生产队唯一的一辆小四轮拖拉机也以二百元的作价收归自己名下,集体的财产也被他散了个精光。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无产阶级专政的余威还是令他们尻子稀松。赵天赐直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把那几十亩土地扔到月亮上去,却也只能在心里千万遍诅咒韦耀祖的爹娘,是他们生养下了这个杂种。前几年,县工商局计划开辟一个农贸商场,看中的就是那块土地,但是与韦耀祖怎么都商量不通,建农贸商场的计划一直搁浅。在赵丰书记的协调下,赵天赐爽快地与县工商局达成了协议,农贸商场就选在韦耀祖承包的那二十亩土地上,每亩土地补偿人民币两万五千元归集体所有,农贸商场建成后北关社的村民每户无偿分得一间商铺房,作为失地的安置补偿。赵天赐还以农村新规划的名义,将剩余的十五亩土地重新划分给全社农户作为宅基地,或自建或出让悉听尊便,如果出让所得与集体三七分成。(虽然法律禁止私自转让宅基地,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地方也是“变通”执行,不然,那里会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说),方案公布后村民无不欢腾雀跃举双手赞称。虽然有赵丰书记帮着筹划,赵书记社长还是对这一着妙棋感到十分得意,受到了除韦耀祖那个杂种外的全社村民一致拥护,称呼赵书记社长是大家谋利益谋幸福的好当家人,这个时候赵天赐才真正理解了实行共产得到民心的威力。不要说人,就是全村的狗见了赵天赐也是直摇尾巴。这时的韦耀祖就是十万个不同意也是无可奈何,只有可怜巴巴地乞求赵书记社长在调整承包土地时瘦子中挑胖一点的,全没有了往那日呼风唤雨的凛凛威风。

赵天赐在“官场”上春光无限,他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起家的猪肉铺早就常年雇了几个工人,有老婆刘翠萍在那里料理,维持着正常的经营。县上修建了一条环城公路,在经过北关社的那段的两旁,赵天赐硬是在规划的河道边上,占道修建了开间二十间的五层大楼。你水利局光管规划,那里管征地赔偿,我在自家的土地上修房盖楼关你们的屁事,你就是拿银子来我还有个同意不同意。有赵丰书记的斡旋,水利局也就只好闭上了一只眼睛。为了保护人民的财产不受可能发生的洪水袭击而遭到损失,水利局还投资在赵家大楼的后边筑起钢筋混凝土防洪堤。有政府的保驾护航,赵家大楼消除后顾之忧巍然屹立。赵天赐建楼装修资金的筹措也不费吹灰之力,银行贷了一百五十万,社里的钱挪用了六十万加上自己的积蓄基本够用了,还有一些人争着借款给他用,接到赵天赐几个“把兄弟”挨门挨户的通知,村民也“自愿”资助,这家五百,那家一千,众人拾柴火焰高。赵天赐的大楼落成之日,“黑猫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的金字招牌也同时挂出。一二层为超市,招商经营加部分柜台出租。赵记肉铺也在这里开了分号,卖生猪肉,卖熟猪肉,酱的,红烧的,无菌封装的,品种繁多。就连“令为民”牌子的“无污染绿色蔬菜”也在这里设立了专柜。打造精品品牌,便民品牌是赵总的一贯追求。他已经号召乡亲向令为民学习,自愿发展无污染绿色蔬菜生产,由社里给予资金的资助。对于生产出来的无污染绿色蔬菜,赵总已经提出申请“绿色”标志和“令为民”牌商标注册,这些工作县上已经指定专人办理。大楼的三四层为客房,第五层为“娱乐世界”,开张那天,县长亲自前来祝贺剪彩,连连夸赞赵天赐是“能人”,农民致富的带头人和先行者。赵天赐——书记兼村长兼社长,还有时髦的“黑猫总经理”头衔。恐怕在中国以至全世界,经理这个头衔是最没有等级区别的职务。

                            ( 五 )

赵书记社长“总”这几天的确在躲避着令为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伟大工作,就因为你令为民当“钉子户”而搁浅吗?当然不能,坚决不能!宁可牛挣死,绝不车回头。

不仅如此,这件事还关系赵丰书记和自己的政绩。我是无所谓了官当到这个份上已经到头了,儿子也被赵丰书记解决在镇政府当计划生育专干。唉,就是少了一张文凭,老受他们主任的白眼不说,还落下不少闲言碎语,最可气的是有人竟称呼我儿子是“干衙内”。赵丰书记说了,他升到县上,就把咱娃一借二调的弄到县计生委,然后空降到哪个镇子当个计生主任,也就成了领导干部了。这几年先报个电大函授什么的,就是考不上文凭,也能买一个文凭,不就是一个花花绿绿的本本吗。

这个令为民这回不知咋了,执拗得要命,犟驴的脾气以前咋就没有见过呢?在赵书记社长“总”的印象中令为民从来都是捏住鼻子不张嘴的主,什么时候没有听过干部的话?冬夏两季镇上组织的区域治理大战,你说干十五天,他没有干十四天,来去还要背上村长社长茶杯暖水瓶,躺椅阳伞,扩音器、喇叭,还有旗旗什么的。村长社长有什么最高指示需要大伙周知,总是令为民义务跑路,为此还得了个“二社长”的绰号。这年头象这样大大的顺民还有多少?

细想起来这几年对这个把兄弟拉连不够,自己的钱多得不知道咋个花法,别人说是“放个屁裤裆都油半面”,可是把兄弟令为民日子仍然过得平常的很。去年奶妈生病住院治疗,虽然自己送了五千元钱帮助,可令为民家里还是象遭土匪洗劫一般,拉了不少的债。这几天让镇上那些人把令为民折腾得够数了,和老婆刘翠萍也商量出了好办法,是该见把兄弟面的时候了。

赵书记社长“总”见到令为民大加安抚一番,还检讨自己对兄弟关心不够,把令为民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得语不成声。“其实,哥哥早就替你想好了。你不就是操心大棚用的农家肥吗?”令为民连连点头,表示非常同意;“由社里出钱在我那猪场边上修建两个沤粪池,专供你一家使用,解决你家大棚肥料问题。”令为民连连说“好!好!好好!”;“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当前的大局,关乎着我们每一个家庭和子孙后代,相信兄弟也是十分称赞和拥护的。”令为民连连说“是!是!是是!”;“这样吧,你家的厕所拆建工程和沤粪池工程统一由村上组织施工,费用由社里承担。我那猪场里还有一些沤过的肥料,是准备给包谷地用的,就给你用吧,我上点化肥就行了,够你工程期间和新的肥料产出前的使用了。你看,还满意不?”令为民连连说“满!满!满意!”

一个月后。令为民家的厕所被拆除重建,原有厕所的颠覆,带给全家人如厕方便了许多,好处多多。赵书记社长“总”的猪场边上建起两座各十二立米的沼气池,这是赵天赐早就计划好了的,不过却乘了这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厕所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