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 京 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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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 京 柳

 题记:开封,简称汴,在中国的历史上,曾被称为大梁、汴梁、东京、汴京等,迄今已有2700多年的历史。战国时期,魏国建都于此,称“大梁”;春秋时期,郑庄公在此修筑储粮仓城,定名为“启封”,取“启拓封疆”之义;汉朝时,为避汉景帝刘启之讳改名为开封。战国时期的魏,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和金均定都于此,素有“七朝都会”之称。尤其是北宋时期,从陈桥兵变到南宋偏安,历经九帝168年,“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是当时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国际性的大都会,有着“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生动地描绘了古都开封当时的繁华景象。

 

在开封,到处都可看到宋朝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但要从里边找出今日开封尚存的北宋遗迹,恐怕也是枉然。当时开封,是世界上最大最繁荣的城市,宋人柴宗庆曾有“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后人亦有“汴京富丽天下无”等诗句来描绘宋代开封的繁荣。而今,北宋华丽的皇城,已被压在开封人脚下15米深的地方;当时那“漕引江湖,利尽南海,半天下之财赋,并山泽之百货,悉由此路而进”的汴河,早已不见了踪影,更别提那撑船的壮汉、激越的号子;汴京城里位居七十二青楼之首的樊楼虽被修复,只是勾栏之侧不见云鬓香腮、素手红帕的李师师,茜纱窗外不闻挑拨的琵琶、哀怨的洞箫……

回郑的途中,望着车窗外绿色的田野、密集的村庄、干涸的河流我在想:从1126年北宋灭亡至今不过881年,难道就找不出一点北宋的遗迹么?忽然,一棵棵柳树映入眼帘——

个头不高,树干不过两三米的模样;皮肤不好,青灰色的树皮满是裂痕,有的还长出碗大的树瘤;头发蓬松,树枝不向下垂而是向上伸展,就像相国寺里的千手观音。多么熟悉的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啊,那不就是《清明上河图》中的柳树么?

柳树是我国的原生树种,历史悠久。距今万年前,青岛胶州湾附近就有柳属植物,史前甲骨文已出现“柳”字。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在《采薇》篇里描述一驻外士兵想起离家从军的情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表达了恋恋不舍之情。秦汉时期植柳得到了很大发展,《汉书•五行志》载:“昭帝时,上林苑种大柳”,上林苑是汉代皇家著名苑囿。 西汉著名赋家枚乘作《柳赋》,对柳树加以称颂。《汉书•周亚夫传》载西汉将军周亚夫驻军河内(今河南沁阳、博爱)于军营中植柳,称细柳营。

凡树皆有名,但没有姓,柳树有姓。隋炀帝杨广在开挖通济渠时,叫百姓种柳护堤,种活一棵,赏绢一匹,并御笔赐柳树姓杨,于是柳树变成了“杨柳”。当时种柳成风,一千五百里隋堤,柳树成行。于是,才有了今天扬州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浪漫,才有了瘦西湖中“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的美景。

柳树是文人墨客表达离别情感的常用意象。古人善用谐音表达情感,“柳”与“留”、“丝”与“思”相谐,长期以往就产生了折柳赠别和折柳寄远的风俗。唐代西安的灞陵桥,是当时人们到全国各地去时离别长安的必经之地,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长安东灞陵有桥,来迎去送皆至此桥,为离别之地”。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后世就把“灞桥折柳”作为送别典故的出处。随“折柳”的兴盛,古代出现了许多“折柳桥”、“情尽桥”、“折柳亭”、等建筑。宋朝的《唐诗纪事》记录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位叫雍陶的人送客至情尽桥,他问为什么叫“情尽桥”,旁边的人说:“迎送之情止也,故名”。雍陶当即作诗一首:“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 古人咏柳的诗太多,李白的“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是为别情所感;冯延巳的“撩乱春愁如柳絮”是为烦乱所苦;韩愈的“浮云柳絮无根蒂”是为无助所困;韦庄的“柳烟深,满楼弦管,一曲离声肠寸断”更是伤心得涕泪欲下了。我觉得写的最好的是隋末无名氏《别诗》:“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一位爱之深、思之切的率直女性跃然纸上。

柳树是文人雅士的梦中情人。如果说能给植物赋予性别的话,柳便是女性了。柳树属轻柔之物,枝叶轻柔下垂,柳絮如雪花飘扬,“柳妖桃艳”、“柳弱花娇”符合古人喜柔弱飘忽的审美心理,因而深得历代文人骚客、风流才子的喜爱。古人以柳入诗,借柳对梦中心仪女子渲泄感情,写下了无数美妙动人的诗篇。白乐天的“叶含浓露如啼眼,枝袅轻风似舞腰。小树不禁攀折苦,乞君留取两三枝。”很有代表性,以拟人手法状写柳之柔弱,惹人怜爱。唐彦谦《垂柳》“绊惹春风别有情,世间谁敢斗轻盈。楚王江畔无端种,饿损纤腰学不成。”以垂柳自夸的口吻写其纤柔飘逸之美,别有情趣。但最出名的还是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柳永与柳树密不可分。柳永是中国著名词人,不到20岁时,从福建崇安县跋涉数千里到京城汴梁赶考,一路上多在柳巷青楼中歇息,为歌女写诗填词,创作新歌。只因玩笑般写了首《鹤冲天》,中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句,惹恼了仁宗皇帝,说他:“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将名字抹去,于是柳永落榜。从此,在烟花柳巷里与歌妓亲热唱和,自称:“奉旨填词”。他大部分的词诞生在笙歌艳舞、锦榻绣被之中。当时歌妓们声称:“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那流传千古的佳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正是柳永对着前来送行的三位歌妓的惜惜话别,可见当时汴京的柳树不少。

其实,北宋种柳除了防洪荫路外,还有军事用途。当时辽国、西夏侵犯中原多为骑兵,奔腾而来,呼啸而去,马上飞贼,来去匆匆。所以,北宋重视边防林的营造。《续资治通鉴长编》载“于瓦桥一带南北分界之所专植榆柳”,“定州北境先种榆柳以为塞,榆柳植者以亿计”。《宋史•韩琦传》载韩琦在河北领兵“遍植榆柳于西山,翼其成长,以制藩骑”。明弘治十七年(1504年),辽东御史余濂为巩固边防安全,于“辽阳迤南三堡七十余里,蒲河至铁岭八十余里,四行品守植柳三十万株。”但这些都没有用,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秋天,金兵第二次南侵,东西两路军队合围汴京。在这危急关头,无赖郭京说他能请“神兵”退敌,宋钦宗竟信以为真,下令撤去城上守军,大开城门,请“神兵”退敌。金兵就乘机攻人汴京,徽宗、钦宗束手就擒,做了俘虏。第二年春,金兵北撤,将城内92个府库内的财物席卷一空,又把微钦二帝及皇族、大臣等大批人员俘至北方,北宋王朝灭亡。柳树种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宋朝灭亡的命运。

柳树自然朴实,貌不惊人——它没有白杨的俊俏、挺拔,也没有松柏的苍劲、坚强,但它见土能活,落地生根,不怕旱,不怕涝,随风飘摇而不折,夏热冬寒而不死,适应自然的能力很强。皇城毁了,帝王崩了,翠红柳绿早已香消玉陨,雕栏玉砌也化成了荒塚沙丘,只剩下这一棵棵的汴梁柳,默默注视着万里河山,静静倾听着雨唱风吼。

柳树,你就是中国广大劳动人民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