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敫铭：市长“走马灯” 田奇庄挑战“邯郸现象”(南方都市报 2009-5-29)

　　56岁的田奇庄说自己有点像堂吉诃德，但他挑战的是比风车更强大的官场怪圈———在过去15年，他所在的邯郸市共换了9任市长。为了让怪圈停下来，他奋战了10年。

　　但几近徒劳。自1999年写文章批评这种现象以来，市长们仍然流水般来去。2008年底，原任市长赵国领辞职，河北省信息产业厅厅长郭大建被任命为代理市长；今年2月12日，郭大建被选为新一任邯郸市长。

　　3月5日，田组织了100余人联名上书全国人大常委会，呼吁遏制邯郸市长“走马灯”。他正在等待回复。

　　第一次“开火”

　　因这篇杂文扬名，被推荐成为省作协会员

　　田奇庄第一次对邯郸市换市长提出批评意见，是1999年9月11日在《杂文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怎能六年换四任市长》，表达了对频繁换市长的质疑。在此期间，邯郸市分别经历了四任市长，他们分别是唐若昕、赵禄祥、张秋阳和宋恩华。

　　在这六年间，邯郸市更换了四任市长的最直接后果是“人走政息”。比如，唐若昕在任期间，对国有企业进行股份制改造，并培育出若干明星企业，但田奇庄说，“他走之后，后来这些企业不少都垮了。”张秋阳在任时，对滏阳河的综合治理，邯郸市城中村的改造也颇有成效，但仅在市长任上1年零8个月，调走后这些工程也陷于停滞。

　　田奇庄的文章，引起了邯郸文化圈的关注。他被推荐成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但文章仍被证明无济于事。宋恩华在邯郸市长任上，2年后也离开；张力继任，1年后离开。

　　“大家对这个现象深恶痛绝，但就是没人敢站出来说。”田奇庄说，不少在政府任职的朋友都同意他的观点，“他们认为我为邯郸人民说了实话”，但是，将意见公开表达的，最后证明只有田奇庄一个人。

　　市长照样“走马灯”

　　“5年后还要撰写同样主题的文章，真不知道这是本人的悲哀还是城市的悲哀”

　　2003年10月20日，官方主办的邯郸论坛建立。市政府相关领导成为论坛常客，这一现象深获好评。田奇庄写文章也有意识由原来向纸媒投稿改为在网络发帖，网名“111”。

　　2004年，聂辰席在市长位子上干不到一年，邯郸市又迎来了新任市长王三堂。田奇庄在邯郸论坛再发雄文，《十年七任市长，城市有何希望》被多家网站转载。“5年后还要撰写同样主题的文章，真不知道这是本人的悲哀还是城市的悲哀。”

　　“平均任期不到两年的市长，连基本情况都难摸清，怎么保证科学决策、科学发展？”、“对于一个个屁股没坐热就请求辞职的市长，老百姓能指望他为城市的几十年、几百年发展谋划什么？奉献什么？”

　　一连串的质疑，引发了网友热议，并引起媒体关注，记者纷至沓来。“邯郸10年换了7任市长”，一时间成为轰动全国的话题。

　　2004年7月7日，CCTV《央视论坛》以《邯郸市长“走马灯”》为题，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探讨。

　　央视节目播出第二天，邯郸市街头巷尾、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都是市长“走马灯”现象。网民“111”也成为了被论坛热捧的人物。由于网络和电视的传播，邯郸现象广为人知。“如果在1999年我的文章还是在省内有影响的话，那么这次就是全国性的影响了。”田奇庄说。

　　当年，田不但被评为邯郸十大网友，还被官方授予优秀“行风评议员”的称号。

　　但他的帖子最后还是被邯郸论坛管理员删除了。

　　“领导十分被动”

　　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儿子说，“你保证什么时候不发表这样的文章，我什么时候再回去上班”

　　2006年9月21日，邯郸市长王三堂在任上干了两年之后，又调离了。

　　“又要换市长了。”在欢送王三堂的当天下午，田奇庄一位在政府工作的朋友打来了电话，“你不断写文章批评又有什么用？人家该换还是得换。”

　　“他换他的，我写我的。”田奇庄说，当天颇有几分义愤，连夜便写下了《邯郸“顶风作案”换市长》一文，随后发表在个人网站“灵鸟网”上。

　　田奇庄称之“顶风作案”，依据的是当年8月中共中央颁发的《党政领导干部职务任期暂行规定》。

　　在该文件中，第三条明确规定“党政领导职务每个任期为5年”，除非存在“达到退休年龄”、“由于健康原因”、“不称职”及“因工作特殊需要调整职务的”等六种情形方可不任满一个任期。规定里特别提到，“党政领导干部在任期内应当保持稳定。”

　　“如果只是一两次调动，那还可以理解，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轮换，不是‘顶风作案’是什么？”田奇庄认为河北省频繁更换邯郸市长，涉嫌触犯相关法律法规、藐视当地公民权利。“市长肩负着极其艰巨的使命，直接关系着地方今后和长远发展，寄托着当地老百姓的希望，干了没多长时间，扔下一堆半截子事情、半拉子项目，说走就走，这叫负责吗？剩下的擦屁股事让谁干？如果继任者完不成任务如何追究责任？”

　　文章发表之后，在网络引发了热烈讨论。同时，文章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5天后的9月26日下午，田奇庄所在辖区的邯郸市丛台区公安分局相关人员找到了田家。“这件事已经对邯郸产生了不利影响，使领导十分被动，你能不能暂时不发此类文章。”

　　第二天，田奇庄的个人网站被关闭。当天下午，其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儿子也打来电话，“领导要我回家做你的工作，你保证什么时候不发表这样的文章我什么时候再回去上班。”

　　9月27日晚上，丛台区委、公安分局等相关领导再次找到田奇庄。

　　“你有看法可以逐级反映，没有必要在网上搞得满城风雨。”区委一名领导说，我们这么多人，来办这件事。省、市领导对此十分关注，我们总得给上级有个交待，你能不能写个保证书，不再写换市长话题的文章。

　　考虑到可能会影响儿子的工作，加之一些朋友劝田还是稍微低调一些。田奇庄按着官方的要求，写下文字，保证今后不再写相关文章，并把“灵鸟网”中的文章删除。

　　写过保证书半个月后，田奇庄的个人网站并未恢复。“于是我打电话，向熟人询问了情况。对方说，别提了，你给我们惹的麻烦大了。因为你写了换市长的文章，市委高层下令关你的网站。他们直接从网通公司关了我们公司的服务器，结果我们公司托管的数百家网站都无法打开。”

　　为了恢复网站，田奇庄先后给邯郸市委、市政府和丛台区相关领导打电话，“但他们没有人愿意履行当时的承诺。”

　　两遭警方传唤

　　田奇庄成为“敏感人物”，市里、省里的媒体均不允许刊登他的文章

　　“既然你们不守约给我恢复网站，我就继续写。”2006年10月9日，田奇庄把《官员走马灯为何难禁止》发到了网络论坛，在这篇文章中，田的朋友王卫星也署了名。

　　在该文中，田奇庄分析，官员任期走马灯现象之所以频频发生，原因在于决定官职任免的是上级，而不是辖区的公民。中途换上的官员虽然履行了选举程序，但无不是先斩后奏，补办手续，重新投票，认可既定事实。

　　文章很快触痛了官方神经，“10月11日上午，区委书记贾宝仓约我见面，问我为什么写了保证不再写，怎么又写？”

　　“我说，我根本没有任何义务给你们写保证，我写保证只是看着各位的面子。事后我再三向各位反映，谁也不给我恢复网站。网站关闭的时间长了，就等于判处了网站的死刑。因为我找你们一直得不到解决，所以，我用这种方式让你们找我。”

　　贾宝仓对田奇庄称，此事在向上级反映，在此期间，希望田不写再写相关文章。田答应了贾的要求。

　　12日下午和10月20日下午，邯郸市网警支队两次传唤、讯问田奇庄，要求他不得再写“不利于邯郸形象的文章”，“你在网上指责政府违法，就是损害政府形象，违反了互联网管理规定。”

　　彼时，田在邯郸市已成“敏感人物”，“市里的媒体，包括省里边的，我的文章都不能刊登了。”

　　联名上书全国人大

　　“邯郸发展滞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市长走马灯”

　　被警方传唤后不久，田奇庄的个人网站短暂开通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仍被关闭；而田奇庄2007年试图自荐参选区人大代表，以期获选从而对市长走马灯现象进行更有力抗争，也以落选告终。

　　2007年9月，田奇庄所在的公司老板婉言相劝。“老板说我继续在公司会有诸多不便，”田奇庄说，自己索性办理了病退，以免老板为难。

　　2008年上半年，田奇庄来到了北京，成为了“为了公共利益的公民的联盟”———公盟的行政主管，负责日常行政工作。

　　2008年底，邯郸市长赵国岭辞去职务。2009年1月3日，郭大建被任命为邯郸市代理市长。“15年期间居然换了九任市长！这不是典型的瞎折腾吗？”田奇庄和两位朋友联名写了封致河北省委的公开信。

　　信中说，每一次市长、书记更换后，随之而来的是基层干部大换班。为此，许多地方、部门的工作长期陷于停顿。

　　田奇庄、王卫星等人认为，邯郸市频繁更换市长，带来的负面影响主要有六：一。不利于构建和谐社会。二。不利于贯彻科学发展观。三。不利于体现公民主体地位。四。不利于维护党中央的权威。五。难以体现程序正义。六。给卖官鬻爵提供施展空间。

　　3月5日，田奇庄联名100多邯郸知名人士和网络评论家，写信给全国人大常委会，信中称：“市长的每次任免都非常突然，非常神秘。全市公民事先对新市长背景毫不知情，更不明白原市长辞职的理由和原因。”

　　“市长干不满任期就更换，地方政府一次次处于群龙无首状态。官员们都知道邯郸市长干不长，致使短期行为、表面文章盛行。换罢市长随后是基层干部大换血，闹得人心惶惶。如此局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广大邯郸市民和众多地方官员对此早已形成共识：邯郸发展滞后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市长走马灯。”

　　田称，与以往一样，这封联名信并未获得官方任何形式的回应。

　　而去年3月，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市长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陶斯亮也提出提案：市长必须做满一届。她认为，市长调动频繁归根结底是由官本位的体制造成的。

　　邯郸市行政首长走马灯的后果，最明显的方面体现在了该市的市政建设上。一座只有两个停机坪的邯郸机场从项目立项到运营，经过了5任市长；而从15年前便提出的城中村改造工程，至今为止，市区35个城中村的改造仅有3个全部完成。在丛台路，因一座教堂的拆迁问题久拖不决，道路被阻隔七八年。

　　据当地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省人大代表分析，邯郸市市长不断轮替，近10年来干得最长的市长也就两年半左右，大多数则未满2年，但这种情形严格讲并未违反相关党纪国法，只是“人大投票沦为了形式”。

　　“要求市长干满五年任期，是邯郸人民十分可怜的，低得不能再低的正当要求。”田奇庄说。

　　链接

　　邯郸现象

　　根据《地方人民政府组织法》，市长的任期为5年，但在河北邯郸市，15年来换了9任市长，没有一个满期，绝大多数则未干满2年。这几任市长在赴任之前，都有在省里任职的经历。在任邯郸市长之后则多数又被调回省里，有4人升任副省级高官。

　　这种走马灯般换市长的现象被媒体称为“邯郸现象”。

　　邯郸并非孤立现象

　　中国市长协会曾就市长任期做过一次调查：在中国的661个城市中随机抽样调查了150个城市，目标选取对象是这些城市的市长2002年到2006年的任期。

　　其中更换了一次市长的城市有92个，占61.3%；更换了两次的有38个城市，占25.3%；一直在任没有更换的占13.3%，只有20个城市。

　　抽样调查结果还表明：大城市市长、发达地区市长基本上任期都能干满，基本上较稳定；而欠发达地区、小地方市长基本上调动会比较频繁。

　　采写/摄影本报记者 上官敫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