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朱经农先生/李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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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朱经农先生

李冰封

(一)

  朱经农不是湖南人,但他与湖南关系密切。清朝末年,他的叔祖在常德当过知府,湖南南名人熊希龄是他的姑父,因此,他少年时在湖南读过书,以后又在湖南教过书,特别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至四十年代,他在湖南当过近十二年教育厅长,对湖南基础教育的发展,作出过巨大贡献,湖南的老共产党员、知名教育家刘寿祺同志,当过他多年的秘书,在刘老以九十高龄辞世的前一年,曾撰写《朱经农与湖南教育》一文(见《刘寿祺教育文集》),1992年3月,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缕述朱经农事迹甚详。

(二)

  朱经农不担是教育家、学者,而且是著名的大学校长、诗人,教育行政部门的高级官员、出版家和爱国家。他一生主要经历如下:
  朱经农(1887 —1951),江苏宝山人,生于浙江浦江。十五岁时,以客籍考入湖南常德府中学堂,1904年赴日本留学,1905年在日本加入同盟会,参加革命活动,1912年转入国民党。1905年冬自日本返沪,参与创办中国公学。1910年受聘任教于湖南高等实业学堂,教授英文兼任农业学通译。1916年赴美,先入华盛顿大学,后转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攻读教育学,获硕士学位。1921年回国后,任北京大学教育系教授。1923年任商务印书馆编辑。 1925年“五卅惨案”后,圣约翰大学全体华籍师生在校下半旗志哀、集会,美籍校长卜舫济下令解散集会,驱散师生。500多名该校大学和附中学生及19名中国籍教师愤然离校,宣誓永远和圣约翰脱离关系。张寿镛校长在一些著名爱国人士支持下,遂创办光华大学,以支持这些脱离圣约翰大学的爱国师生。朱经农此时成为张寿镛校长创办光华大学的得力助手,并任光华大学副校长、教务长,主持教务。以后,一直连任历届的光华大学校董会校董。1930年春,蔡元培先生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时,他兼代常务次长。1931年任齐鲁大学校长。1932年任湖南省教育厅长。1943年任中央大学教育长(校长由蒋介石兼任)。 1944年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政务次长。1945年任光华大学校长,1946年兼任商务印书馆总经理。1948年11月任中国出席联合国文教会议首席代表,后留在美国。1951年初,因中风客死异国他邦。终年64岁。
  刘寿祺同志在《朱经农与湖南教育》一文中认为,朱经农是一位知识渊博、学贯中西的学者,虽在政界漂浮一些时间,却不是纵横捭阖的政客。他是一位正直无私、忠诚勇敢的爱国主义者,又是一位真诚勤劳、立己立人的教育家。刘老这段话,可以视为朱经农一生较为公正的真诚的评价。

(三)

  1932年,朱经农一到湖南教育厅任上,就对湖南的基础教育状况作了一番考察,发现有三个问题需要解决:
  一、全省学龄儿童的入学率太低。当时,湖南人口约三千万,学龄儿童估计三百万,而入学仅80余万,入学率不到30%,学龄儿童失学者约220余万。
  二、全省中学及小学、幼儿园分布极不合理,如长沙有小学一千余所,而靖县仅30所,保靖仅20所,学校的发展极不平衡。
  三、全省教员数量不足,质量也亟待提高,设备亦须改善和充实。
  要着力解决上述三大问题,全省的基础教育得到充分发展后,整个教育事业才能得到提高和发展。在朱经农的策划下,当时的省教育厅制定了逐步解决上述问题的方案。经过六年的努力,到1938年,全省除岳阳、临湘两县情况特殊外,“一乡一中心学校,一保一国民民学校”的计划基本完成。1936年,全省学龄儿童的入学率即已达70%,较1932年的入学率,增加了一倍以上。
  中、小学分布不平衡的情况也有所改善。过去,学校集中于长沙、衡阳、常德等较发达地区,朱经农力谋调整这种布局,在湘西湘南的边远地区,如芷江、道县等地创设了乡村师范,另外,还创设了衡阳师范。为了提高少数民族的文化,又在乾城(今吉首)设立特种师范训练班,对各县联立中学也加以切实调整和发展。这样一来,不仅增加和提高了各地小学教师的数量和质量,中学也得到相应的发展。在朱经农主持湖南教育时期,全省公私立中等学校由150所,增加到272所。
  此外,关于高等教育、社会教育、电化教育、民众识字教育、体育、图书馆……等方面,也都有相应的发展。抗日战争时期,我国许多地方兵荒马乱,疮痍满目,但湖南却弦歌不辍,薪火相传。湖南的教育事业能有这样的发展,实在很不容易。
  2006年7月,美国八百多位中小学校长及教育官员,应邀到中国进行访问和考察,其中有三十位成员访问湖南。我们的报纸上说,他们到了“基础教育强省和大省湖南”。在中国当前的教育状况下,这样说,当然可以。不过,人们可能忘记了或根本不知道,这个“基础教育的强省和大省”,它的基础,是在六、七十年前朱经农于战火弥漫的三湘四水之间,惨淡经营,艰苦努力而建立起来的,朱先生所作出的贡献,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四)

  朱经农的教育思想中,有不少可取的精华。1943年,他在重庆商务印书馆出版《教育思想》(原名《近代教育思潮)》一书,是他的一本关于教育理论的重要著作。可惜现在已不容易找到此书,只能将刘寿祺关于此书的简单介绍,提纲式地择要叙述如下。限于篇幅,难免语焉不详。
  据刘老介绍,此书提出了七类问题:
  第一类问题:自由和纪律。书中介绍和评论了西方多种教育思潮中的自由主义观点。但作者认为,“自由不是漫无限制的,自由中必须有纪律,有纪律才能获得自由。”
  第二类问题:个人与国家。作者认为,要充分发展个性教育,因为只有发展个性才能激发人的创造力。另一方面也要重视社会秩序,才能使国家、民族、个人获得真正的自由,进而达到世界和平的目的。
  第三类问题:斗争与互助。他介绍了达尔文的“物竞天择”的观点,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以克鲁泡特金为代表的“互助论”,以及与“互助论”对立的“ 战争论”等等。作者认为,“社会之所以进化,是由于社会大多数人的经济利益调和,不是由于社会大多数人的经济利益互相冲突,人类社会经济之所以要调和,是人类生存的需要。”
  第四类问题:学校与社会。他认为,学校教育应以适用社会实际需要为目的,学校教育既要使儿童身心健康发展,增进个人知识技能,更要培养个人良好的性情、习惯,以及待人接物的良好道德品质,办学的方针、设施、课程、教材、教法等等,都须随社会发展加以不断地改革,要使儿童认识环境,适应环境,并获得利用环境,改造环境的能力。
  第五类问题:知识与道德。他认为知识和道德是不能截然分开的,“知”“行”是合一的。他分析了构成知识的各种因素,分析了认识以及实践在构成知识中的作用。他分析了各种道德观点,介绍了“乐利主义”,其内容是认为人类行为的“善”“恶”,要以增加人类幸福为标准。
  他提出“知行合一”,“德”“智”兼修的观点,强调教育者应做到身教重于言教,在教授学生道德知识的同时,陶冶学生道德行为。
  第六类问题:艺术与职业。他认为,无论个人与社会,艺术修养都是很重要的。个人的性情陶冶,社会的移风易谷,莫善于“乐”。学校教育不能偏重理智的训练,而忽略艺术的陶冶。艺术教育是德育的基础,可开拓人们的胸怀,扩大人们的眼界,使人们感情意境超脱物质世界的局限,创造新的人生美妙境界。
  他认为职业教育的意义,不只是狭隘的技术训练,使人们在经济上能够自立,同时应使其有文化的欣赏,艺术的修养,促其能创新,为社会作出更大的贡献。
  第七类问题:科学与宗教。他认为,中国需要科学,也需要宗教。我们需要科学以建设经济、文化、教育、国防等等,也需要宗教以维系人心,使心灵有所寄托,灵魂有所归宿,冥冥中得到安慰,使社会秩序得到安定。他认为当今人类最大的不幸,就是把宗教信仰一概抹煞,所以才产生无法无天,自私自利,灭绝天理良心的现象。而灭绝天理良心的社会和国家是要毁灭的。
  刘寿祺认为,朱经农生的这都著作,有它的时代性,但也有它的局限性,不过其中若干教育思想的观点,是有价值的,可取的。

(五)

  1945年9月,张寿镛校长逝世。朱先生辞去国民政府教育部政务次长的职务,再次回光华大学继任校长直到1948年11月。他前后两次在光华大学的领导中,体现了他在办大学方面的三个主要特色:
  一、特别注意建立一支强大的第一流的师资队伍。从1925年到1937年抗战开始前后,校中文、理、商三个学院,一时群贤毕至,名师云集,异彩纷呈,蔚为壮观。胡适、孟宪承、钱基博、吴梅、廖世承、吕思勉、徐志摩、潘光旦、罗隆基、章乃器、王造时、彭文应、张东荪、李石岑、全增嘏、朱公瑾、蒋维乔、张歆海、钱钟书、余上沅、谢霖、容启兆、郭绍虞、金松岑、孙大雨……等各位在中国高等教育界及学术界各领域中的重量级人物,都出现在光华大学。抗日战争爆发后,这种繁盛的局面,被侵略战火无情地摧毁了。学校中以商学院为主的一部份,由谢霖副校长率领,西迁成都,留在上海的部分在租界,改校名赁屋上课,教师难免星散。抗日战争胜利后,朱经农继任校长,又重组教师队伍。1946年秋,我进光华注册时,在办公室楼前的大课表中:吕思勉、蔡尚思、郭绍虞、廖世承、张志让、曹未风、周煦良、徐燕谋、顾廷龙、王遽常……等许多当代硕学名流的名字,又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二、提倡和鼓励学术自由。尊重学术自由,是一所有成就的大学的灵魂,光华大学从创办时对此就高度重视。上面列举的名师,各种学术思想倾向的都有。他们在课堂上,都充分展示自己学术观点。1927年起,校方每周还邀请各方面的名家来校演讲。据不完全记载,前后有:杨杏佛(杨铨)、鲁迅、邹力子、曾孟朴、林语堂、黄炎培、江问渔、马寅初、王云五、陈布雷、陈立夫、徐悲鸿、陶行知、陈诚、茅盾、陈鹤琴、孙寒水、何炳松、张静江、林重远、王正廷、郭泰祺、翁照垣……等,这些人中,有政治家、外交家、军事家、法学家、作家、艺术家,教育家、史学家、出版家……等等。思想倾向也各异。从而活跃了学术空气,促进了光华大学的思想开放和学术繁荣。
  朱经农虽是国民党员,但他一直反对“党化教育”。1931年2月,他在给他的朋友胡适的信中说:“大学中应有讲学之自由,不应为一党所把持;亦不应受一、二人之操纵。”“现在国民党如果想党化国立大学,也未必有好结果。大学校不是军队,不能不容许学者思想自由与讲学自由。若排除异已,则除善于阿谀者外皆不能自安……”所以提倡学术自由,形成了光华大学优良的传统。
三、注重发挥人才的作用。
  这是看到老作家施蛰存的一篇散文《知已之感》后想到的。
  文章先引《新文学史科》载叶圣陶日记《在上海的三年》中的话。“朱经农来,言拟好好办光华大学,邀余与予同(周予同)任教,并托余拉施蛰存为国文系主任。余言自己不任大学教师,拉施君则可以效力,因致书蛰存。”又一天的日记:“施蛰存来,渠已允就暨南教职……光华方面只得辞却。”
  施蛰存看了这两段日记,大为感慨。因为他与朱只是十六年前,朱担任中国公学副校长,施在中国公学兼课时见过面,不料朱就注意了他,后来有人又在《胡适来往书信选》中,看到朱给胡适的一封信里,汇报中国公学的情况,提到郑振铎、孙俍工、李石岑、施蛰存四位“教书”尚可,因之十六年后,还能想起他,拟邀他去光华充实系级的领导力量。有人把《书信选》中的话告诉了施先生。施深受感动,因而生“知己之感”。
  由此可见,朱经农注重人才,且不任用私人,不结党营私,完全以办好大学出发来想事作事,这就更难能可贵了。

(六)

  朱经农还是一位写旧体诗的高手,但诗作很少公开发表。他去世后,1965年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诗集《爱山庐诗钞》,由他的公子朱文长笺注。可惜此书大陆不容易找到。本文因篇幅所限,这里就不抄录了。
  综观朱先生一生,无论治学与从政,都是值得后人景仰的,智效民在《胡适和他的朋友》一书中,以“诗名应共宦名清”之句为题介绍了朱先生其人。其实这话是朱先生对丁文江的评价,现在用来评价朱先生本人,实在最恰当不过了。

(作者系湖南出版局原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