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泓:殷海光的转变:从反动学生到自由主义宗师(南方都市报 2009-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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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光的转变:从反动学生到自由主义宗师

日期:[2009年5月24日]  版次:[TM05]  版名:[评论周刊 历史评论]  稿源:[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0  条

    月旦人物

    胡适去世后,在台湾思想界最具影响的人物就是殷海光。

    这时雷震已入狱,《自由中国》被迫停刊,作为该刊编委之一、政论主笔,殷海光的心绪十分低迷。在这之前,他抱怨胡适未到狱中去看望老友雷震,从此不再提胡适这个名字。胡去世,也未前往吊唁。与当年傅斯年死,殷深夜独自一人在傅的灵前痛哭不止,并撰长文悼之,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的殷海光,与国民党早已分道扬镳。尽管学生时代就加入了国民党,被当时左翼青年视为保守的“右翼学生”。可当教授时,则不遗余力地抨击国民党的威权政治,成为不畏逆横、反专制最坚定的人物之一。李慎之晚年给作家舒芜的一封信中就这样说过:“昆明西南联大有一个叫殷福生的人,年龄大概与我们差不多,专与学生运动作对。十来年后,他在海外华人中以殷海光的大名,被推为提倡民主的一代宗师,不过在那个时候,他是根本不入我们眼中的,因为无非是一个‘反动学生’而已。”

    李慎之对殷海光政治态度的转变似乎有点意外。其实,不止李慎之,即便当时国民党高层一些要角,亦多少感到不解。抗战结束第二年,殷海光在《中央日报》任主笔,反思国民党的本质,写了一本《中国国民党的危机》。时任国民党中常委的张道藩读到后,立即给他写信,一面赞扬这本书,一面又竭尽安抚、劝慰之能事,声称与殷结识是他近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并且“毫不虚伪的说你是我十数年来所认识青年朋友中最有思想、最有远见的一位,也是我认为你会对民族国家最有贡献的一位,读你的著作而不认识你的人很少人会想到你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此后的问题在‘如何能达到改进的目的’,关于这一点我愿再有机会和你详细商讨”。

    张道藩在国民党长期分管文化工作,本质上是一个政客。之所以把殷海光捧得如此之高,其原因就在于殷批评国民党的这本书已产生实际影响。他以朋友面貌出现,骨子里又暗含“稍安毋躁”之意。但从殷海光后来的态度看,这封信并未起多大作用。1948年11月,殷在《中央日报》发表《赶快收拾人心》的社论,抨击国民党的内外政策,引起高层不满,险些被革职。

    殷海光发表这样的社论,在程序上很难得到解释。倘若不是诛心之论,似应与陶希圣有一定关系。殷经由陶推介入中央日报社,此时陶正为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兼任中央日报社总主笔,是殷的顶头上司。党报发表批评本党的社论,作为总主笔的陶希圣无论如何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陶与殷海光有同乡之谊(同为湖北黄冈人),尽管陶是一位著名的从政学人,比殷大整整20岁,但一直对殷海光偏爱有加。陶希圣之子陶恒生先生曾对我说起过当年殷海光来陶宅的情形,一身军装,大皮靴,嗓门极大。每次来总是在陶希圣的书房,不知两人在谈些什么。陶恒生见过殷海光写给父亲的信,字体很大,印象深刻,只是这些信件突然有一天不知所终。

    1949年3月,殷随《中央日报》到了台湾,仍任该报主笔,兼任《民族日报》总主笔,这一年30岁。此时他欲退出《中央日报》,便写信给陶希圣。这时国民党总裁办公室在台北草山成立,陶任第五组组长,负责宣传研究工作。陶即作复,其语颇堪玩味:“兄已退出《民族日报》,并拟退出《中央日报》。弟以为《中央日报》不必退出。弟觉今日如以三民主义打击自由及自由主义,为党人至死不悟之举,我等不能随同此辈死去,一息尚存,必为自由而争。吾人不宜以书生脾气见仗就退,吾人实无余地可退也。弟近陷入羞耻压抑之中,曾一度决定远扬,然而终无法依个人一时情感冲动行事,仍当继续从窄路中前进。愿兄勿凭书生脾气决定行止为要。即台大讲师亦不在乎也。弟日内回台,当为兄安一研究之场所,然台大讲师以为兼职耳……”

    这封信可谓推心置腹,在那个年代,在那种处境,在陶依然身居高位时,甚至不惜动用权力予以安置,可见两人之间讳莫如深的关系。之后,殷海光并未去陶为他安排好的研究之场所,即所谓“革命实践研究院”,而是去了台湾大学,并积极介入雷震所主持的《自由中国》半月刊,写下大量批评时政的激越文字,与国民党威权政治不断发生激烈的言论冲突。蒋介石曾在国民党中常委会上说:“殷海光不是与党国一条心的人。……我曾经召见过他,对他期望甚大……他在《自由中国》上写的那些东西,实际上是在帮共产党的忙。我们不能养蛀虫蛀自己的船。”

    张道藩、陶希圣的信最早披露于1973年香港《明报月刊》第8卷第2期,这时殷海光已病逝四年。从当年的“右翼学生”成为批判专制政权最有影响力的著名学者,走过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殷海光晚年心情无比忧郁,似乎看不到一点希望,“虽然,我置身于这个小书室中,我正神驰于古今的兴亡历史,可是我毕竟与这样的一群人处在同一个时代和同一个岛上。我底身体,正像一切讲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的人之身体一样,毫无掩蔽地暴露在一个没有约束的权力之下……”这是雷震被捕时殷海光写下的一段话。当傅斯年侄子、著名史学家傅乐成与之谈及此案时,他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怎么得了啊!”

    知名作家范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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