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村是世外桃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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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网 >>观点 >>学术理论 >>论著评介 2001年4月01日11:37
高家村是世外桃源么?
党国英
发表在今年《读书》第一期的《书写历史:〈高家村〉》,是一位在农村生活过23年的人士的大作。我出身于与农村差别不大的一个北方小县城,又在地道农村“插队”三年,但我读了这位高默波先生的大作禁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个高家村是世外桃源么?
高默波不算大账,算小账,算高家村的账。他说人民公社制度下高家村的农民有积极性,甚至还享有做人的尊严,真让我开眼。不过在我插队的地方看不到这种景观。那时,家乡农民一年四季劳作不休,却填不饱肚子。农民被逼无奈,偷跑到数百里之外的子午岭山区垦荒种地,为躲避政府的打击,日子过得像打游击一样。县城里居民也不好过,吃一顿饭,要接待十几拨讨饭的农民,而城里我辈的饭碗里也不过是陈玉米面挤压的面疙瘩而已。“学大寨”的运动要榨干农民的最后一滴汗,哪怕寒冬腊月,农民也要披星戴月挣扎在“农田基本建设”的工地上。谁敢不“与天斗”,就要遭受“与人斗”的惩罚。天公作证,那时农民何曾有什么“国家意识”、“社区意识”,他们有的是噤若寒蝉,苟且偷生。
也许我的经历归于我的命运,这小账不算数。那么拿《中国统计年鉴》的数据算算大账吧。1978年,我国3亿农村劳动力约播种18亿亩土地,产了6000亿斤粮食,每个劳动力的年工作日少说是300天。1996年,我国农村实际上是2·5亿劳动力(大多为妇女、老人)约播种了16亿亩土地,产出粮食为1万亿斤粮食,每个劳动力的年工作日不超过80天。劳动效率天上地下。这都是化肥的功劳么?没人相信。人民公社是不是挫伤农民的积极性,本来有良知的人们凭直觉就可以判断。如果书读得多了,没有了直觉,该有记忆吧?但凡有过务农经历的人都知道,那时“自留地”的庄稼长得比生产队的好,好过几倍。农民的积极性什么时候才焕发出来,这不是很清楚么?再说,当年打破人民公社制度的束缚,是农民自己先行动起来的,时过几年,中央政府才正式予以承认。
道理摆不了,就拿道德说事,时下很风行,但在我看来这不管用。农民该偷懒时就偷懒,扯不上道德不道德。在基本行为上,城里人,包括城里的知识分子,与农民没有什么两样。在人民公社制度下偷懒,那不是理性之举么?是的,当然有反例存在,但那是个别现象,是某种宗教情感支撑下的异常表现。当年就有过宣誓“扎根农村”的英雄豪杰,他们现在在哪里?现在还有那么些个人民公社的最后堡垒,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那里上演的是禹作敏式的“庄主经济”。庄主们能量不小,他们不仅在找知识界的代言人,更在找政治上的保护伞。高默波就像是他们的代言人。但高默波一定错了,就像浩然写《艳阳天》那样错了。
农民广泛崇敬毛主席兴许不假,但这不代表农民要回到人民公社时代。农民怀念过去的平均分配制度,并把它与毛主席联系在一起,这也可以理解。现在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的确不意味着农民主观感受到的福利水平提高了,因为决定福利大小的主要是物质财富的相对量,而不是绝对量。现在贫富悬殊扩大了,并有其不合理性,普通农民不高兴。在农村的社会保障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时候,平均主义制度具有降低农民生存风险的价值,农民向往它,也是农民的理性表现。但不能说平均主义制度永远是合理的,当中国农村发展到一定程度,农民终归会摒弃平均主义,到那时,高默波想一想,农民会崇敬什么呢?
我们当然不能回避现在的问题。农民的确需要经济上和政治上的全面援助。当前的农村税费改革正是这样一种努力。但在我看来,目前的所有问题加起来,也比不上人民公社制度复辟可怕————如果它还有可能借尸还魂的话。现在有不少人说自己在为农民说话,但我仔细一看,不禁想起马克思的一个精彩评论。19世纪中叶数路人马都在批判资本主义,但其中一路人马的屁股上烙着一记封建主的纹章!跟在他们后面的无产阶级们一哄而笑便散开了。在这个时代讲这件事情决不可笑。我体会到的是沉重。我想对农村的朋友们说:对那些说要把你们引向天堂的理论,可得警惕啊!
《南方周末》 2001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