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富尔的“柿子”熟了 / 吴澧

　　国际著名导演史蒂文·斯比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辞去北京奥运会艺术顾问一职，因为他觉得中国政府未尽全力推动达尔富尔人道危机的解决。网上顿时骂声一片。看来，中国人民的感情又被伤害了，严重伤害了。

　　不过，政府的反应倒是相当平稳。外交部发言人只是说：如果这是对中国政策不了解，那可以理解；如果另有政治目的，我们不会接受。或者说，政府的态度是：如果你确实是出于对达尔富尔难民的关心，我们理解你，我们愿意向你解释中国的政策。

　　如果是十年前，宣战部门大搞反美反日反台湾的“爱国主义”教育运动时，政府发言人早就拍桌狂吼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被伤害啦！（此处重复Ｎ遍，每次提高八度。）甚至两年前，０６年转折性的中央外事工作会议之前，都会提醒斯比尔伯格不要做了国际反华势力的打手。十年前，会当他是阶级敌人；两年前，会怀疑他是阶级敌人；如今表示愿意解释，至多是不接受。咱们的对外发言，这几年大有进步，渐渐地像个行为比较文明的成年人了。

　　其实斯比尔伯格算不上突然辞职。一年前，他已经给我国有关部门写过信，谈了他对达尔富尔问题的看法。他早就打过招呼了。

　　世界上战乱无数，为什么达尔富尔问题这么热？一场动乱要持续地成为国际关注热点，需要三个条件。一是政府名声臭，很少有人愿帮忙；二是问题本身必须是个人人敢捏的“软柿子”，捏得你有理由而无顾忌；三是要有大牌名人锲而不舍地敲打这个问题。达尔富尔正好三个条件都全了。

　　现在的苏丹政府，来自１９８９年６月的军事政变。一帮连长、营长级的阿拉伯年青军官，凭着宗教狂热乱搞。他们宣布所有同门教徒都可以自动成为苏丹公民，将本·拉登迎进国。９０年他们支持伊拉克吞并科威特，得罪了美国和金主沙特阿拉伯；９５年６月他们参与暗杀埃及总统穆巴拉克，为此遭到联合国制裁—— 中国石油公司就是趁这个机会，接了退出苏丹的西方石油公司的班。９８年又有驻黑非洲邻国的两个美国使馆被炸，克林顿则回炸苏丹一座工厂。外交上全面树敌、搞臭自己的同时，军政府还加紧了对南部黑人的内战。

　　于是苏丹政府符合第一个条件；而达尔富尔问题本身，又恰是个“软柿子”。苏丹北部信回教的阿拉伯人和南部信耶教的黑人曾经长期内战，但在很多看人看来，这有宗教战争嫌疑，他们不愿置评。达尔富尔却是同为信回教的黑人与阿拉伯人冲突，支持被驱赶的黑人，不会有“政治正确”与否的顾虑——黑非洲国家不会反对，回教国家也不会强烈反对，美国、西欧和拉美的基督教底色国家更不反对，所以人人都捏得。

　　于是达尔富尔符合第二个条件。不过，世人都是健忘的，要成为热点，还必须有够份量的人经常性地、郑重其事地出来呼吁。达尔富尔正巧有一个，就是前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Kofi Annan）。１９９４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之后，当时负责联合国维和行动的安南，曾经庄重发誓：Never again！他升任秘书长后，却发生了达尔富尔这样的人道灾难，而且又是在非洲！解决达尔富尔问题，对安南来说，不但是职责，也是个人的良心和理念。安南在安理会一次又一次地引导各国讨论达尔富尔，他甚至直接提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解决达尔富尔问题的三阶段“安南方案”。

　　那么达尔富尔是怎么引起好莱坞注意的呢？原来安南很会利用现代媒体，他封安吉利娜·朱莉为联合国难民总署的善心大使（Goodwill Ambassador），并建议她去达尔富尔难民营看看（见题头图）。这朱莉是好莱坞一宝，人见人爱，女的爱她热情多话，男的爱她胸高眼大。她在难民营大受震动，世界上居然有人经受了这样的苦难！回来后在好莱坞，不管是大宴会还是小饭局，她见人就讲达尔富尔，讲得好莱坞家喻户晓——所以你可以想见斯比尔伯格在同事和朋友间可能受到的压力，何况他的好朋友米娅·法罗（Mia Farrow）也是个帮助达尔富尔难民最积极的人。

　　朱莉还走出好莱坞，上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对各国顶级政治家、金融家和经济学家大谈达尔富尔。朱莉并在《华盛顿邮报》发表文章，《为达尔富尔呼唤正义》（见相关文章的链接）。为了她的努力，路透社去年的读者调查，将朱莉评为本年度“最有善心”名人榜上第一名。

　　那么达尔富尔又是怎么与中国政府联系起来的呢？起先咱们并没有觉察达尔富尔问题有多严重，按惯例处理：不干涉内政嘛，制裁当然是坚决反对的，分三阶段处理、第三阶段要派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安南方案”也是不能同意的。然后发现不对头，这怎么成了个“软柿子”问题，人人都要捏？安理会十五个国家倒有十三个赞成制裁，只有咱们和巴基斯坦不同意，这不是很孤立、脸上很难看吗？搞得咱们都不好意思否决，只能弃权，让制裁决议通过。然后开始改变政策，建议苏丹接受 “安南方案”；但是不干涉内政的底线还是要坚守的，维和部队的组成要得到苏丹同意。去年２月胡哥访问苏丹，据说亲自给苏丹总统做了工作。苏丹后来终于同意联合国派兵达尔富尔，但是只信任对制裁决议投了弃权票的中国和巴基斯坦，只接受这两国的军队。现在，咱们的工兵连已经出发了。

　　中国政府还是做了不少工作的，就是可惜晚了两年。０７才开始推动苏丹政府接受“安南方案”，人家对你的印象已经形成了，觉得安理会里就是你在反对。如果０５年安理会讨论制裁决议时就有这个立场，现在就不必给斯比尔伯格们多解释了。

　　所以公关专家说，最重要的诀窍就是反应快，在别人第一印象形成之前，把你的话说出去。人家演员又不是国际政治专家，第一印象形成后，不会天天更新关于中国政府态度的信息。达尔富尔之外，朱莉还要忙着跟小布（Brad Pitt） 前妻拗手瓜呢。

　　但这事也快不了。你要苏丹接受“安南方案”，你就要准备接受苏丹的请兵要求。外交部又没调兵权的，往海外派一个兵都要中央军委批准，外交部至多写个建议。在没有明确停火协议的情况下派出部队，搞得不好，真的可能卷入他国内战。大船掉头难，管个大国不容易，这样的大事，讨论讨论，研究研究，排出各种可能性，备几套预案，年把算是快的，说不定还真的借了奥运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