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时代的来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5:45:34
大众时代的来临 莫之许 @ 2007-9-27 15:48:18 阅读(2287) 引用通告 分类: 未归类   

——我们时代的话语空间

 

如果要让我选择这30年来,对于中国社会发展最关键的一个年份,我既不会选择1978,也不会选择1989,而会选择1992。在我看来,正是这样一个年份,让中国真正进入了大众化(democratic)时代,从而让市场化、现代化、全球化这样的大词,获得了真实的可持续进展的基础。

 

1840以来,遭遇前所未有挑战的中国,先是依靠传统儒生的力量实现了所谓的“同治中兴”,但自此以后,向挑战者学习以改变落后之命运,就成为了百年中国的永恒主题,无论这一学习的对象是英美、是德日,还是苏俄。在这一过程中,拥有更强学习能力——这在现代社会首先意味着观念的领会——的精英人士通过声称掌握了先进的秘诀,而取得了极大的权力,这也是“训政”、“改造”之类词汇和实践得以盛行的根本原因。在这样的救亡或现代化过程中,大众依旧被看作是有待动员的基础和资源,而非行为的主体,精英迥临于其上,为其师为其主。这一景象落实到话语空间,就是少数精英通过其所垄断掌握的文化阵地,而对大众进行宣导启蒙。

 

即使在我所经历的改革时代的前半期,尽管小岗村这样的实践来自于草根,但其推行却不是经过自发的传播演进,而依旧是政治精英凭借组织与权力的推广。以“思想解放”为先导,以文化热为高潮的“新启蒙”,依旧沿袭着百年以来的传统,自上而下地传播,因此,在80年代末那场政治风波中,知识分子和学生的呼吁,在广大民众听来既亲切又朦胧,既温暖又陌生,于是在很大程度上,这场运动也终究更多是少数精英而非大众的运动。

 

只有到了1992年,一种真正大众化的进程才得以展开。改革开放以来的经济自由首先带来的,是大众的消费自由,这一消费自由不仅催生了如《精品购物指南》这样的纯粹生活类媒体,同时也在许多报纸引发一场“比赛屁股”的竞赛:在政治优先的年代,头版一向被看作是报纸的脸面,副刊与社会新闻之类,则被称为报屁股,一直被看作是报纸的次要附属而已,但在消费自由时代,订阅的权力已经转移到了大众手中,媒体为了生存或为了过好日子,就必须对此加以回应,于是,在“脸面”因为体制原因不能大动作的时候,“屁股”的竞争就成为必然。最终,当这样的“解放脚”也不为大众接受的时候,由“屁股”而派生出来各种“子报”,如《南方都市报》之于《南方日报》、《华西都市报》之于《四川日报》,就是不可避免的。在这背后,正是大众的消费自由所带来的不可阻挡的趋势。

 

大众通过消费自由而获得的权力,在一开始就冷落——换句话说也就是是冒犯——了以前一直以精英自命的人士,也立刻引起了以观念精英自命的知识分子的敏锐反应,一场“人文精神失落”的讨论迅疾展开,事隔多年,剥开这场争论的话语包装,可以发现,在大词背后,展现的不过是精英知识分子面对大众化——说到底也就是大众对于文化的权力——的焦虑。

 

但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大众通过消费自由所获得的权力,说到底还是一种间接的权力,在文化的洪流中,依旧有着若干道闸门,掌握在精英人士的手中。而在1990年代中后期,一种此前人们从未想到过的东西来到了中国,在其革命性的冲击面前,大众通过消费自由而获得的间接权力,一下变得相形见咄了。互联网建立在个人计算机这一大众化梦想结晶的基础之上,拥有连接上网络的个人计算机,最终就拥有了属于个人的“金喇叭”,从而让闸门敞开,让表达不再单向,让大众拥有了不再仅仅间接而是直接的权力。

 

于是,从世纪之交直到今天,中国的话语空间始终是三维的:依旧有着固定边界的体制主流精英化的场域(各种学报、会刊、官方媒体)、受大众消费自由主导的市场化场域(市场化媒体、流行娱乐)、以自由、免费、即时互动的个人表达为指向的互联网空间(个人主页、BBS、博客、QQ群)。对于这三者,我习惯以主流、市场和草根而分别加以命名。或自觉或被迫,中国的知识活动由此在这样的三维空间里同时展开。

 

而在这一过程中,可以清晰地发现一条主线,那就是市场化媒体对于体制主流媒体的地位的持续上升,以及更为重要的,互联网空间依托大众的表达自由,而日益占据了三维话语空间的强势地位。首先,我们可以看到,原本主流的知识人逐渐向新维度的靠拢,比如在我曾经活跃的世纪沙龙和依旧出没的关天茶社中,一直有着早已知名的知识人的身影,更不用说市场化媒体中那些熟悉的名字所开设的专栏了;其次,也涌现了一批完全依托于市场化媒体和网络空间而成长起来的新兴知识人,前者我可以举出连岳(成名于《南方周末》,而如今也活跃于博客空间),后者我可以举出秋风(成名于自办个人主页自由主义评论,后更名为思想评论,并为同名论坛主持人,最后则成为了市场化媒体的活跃撰稿人)。

 

如今,媒体的记者编辑通过网络寻找新闻或评论线索、作者、资源,已经成为固定套路。互联网空间所提供的,不仅是海量的信息,更是大多数人的智力交锋,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什么东西在开放环境下找不到知音,也没有什么东西真有价值而在网络空间中无人问津,在这里,大多数人的智慧的集合,成为了知识话语的价值的最佳鉴定。在这里,开放的群体公议,胜过了特定群体的方法与智慧。因此,市场化媒体和互联网空间的相对优势,来自于大众化所带来的力量:大众化拉平了原本横亘在精英与大众之间的鸿沟,从而使得社会进程可以会聚更大多数人的智慧与力量,从而呈现出更强劲的势头。

 

当然,在一些人看来,在这里面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正如消费自由给予部分知识人以失落感,网络空间的话语喧嚣也让部分知识人不自在,我所尊敬熟悉的某位朋友就曾在激愤之下将网络空间描绘了“公共厕所”。而同样真实的是,开放的空间也会放大某种幻觉,在海量的人群中,哪怕是极端的言论也会聚集起众多的追随者,尽管相比起整个人群来说仅仅是一小撮,但也会给这种话语的倡导者和追随者以某种“声势浩大”的幻觉,也带给反对者过分的警惕和焦虑,但是,这种现象反映的与其是开放空间的固有弊病,倒不如说是我们还不能习惯多元话语并存,以及我们社会依旧缺乏对话语竞争加以评判的规则与标准。

 

在我生活的这30多年里,中国由“一报两刊”主宰过渡到了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通过鼠标键盘即可汇入到言论洪流的时代,而呈现出主流、市场、草根多元杂陈的态势。在我看来,在这背后其实有一条清晰可辩的主线,那就是大众化——从消费自由到表达自由——的根本决定作用,第一次,中国的大众不再仅仅是精英的附属,而平等自主地获得了对社会进程的决定权,尽管这一决定权尚在成长,因此并不充分完整,而在权利的确定上尚有待落实,但是,正如托克维尔在170多年前所看到的那样,依托市场和技术进步双翼起飞的大众化必然让“世界是平的”,从而让一个既平等又自由的社会不可阻挡地降临,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今天,这一前景之于中国,已然清晰可辨,尽管尚需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