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冰点:三十难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03:25:21
  •   他从来没有一个生日,像刚过的腊月二十三这个生日这样失落和伤感。这一天,他过完29岁的生日,意味着进入了人生的第30个年头。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女人,几乎一无所有”。

这个春节,易光斌只在家待了7天

暂时没有工作,不需要按时完假上班,这个春节,易光斌还是只在家待了7天。

正月初三吃完早饭,一家人围在火炉边寒暄。年近花甲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今年,别的我们不指望你什么,找个合适的人,只要不是寡妇不是离婚的就可以了,眼光不要太高了,你看人家这沟里十几岁的孩子,媳妇都有了,你看看你……”

易光斌生于1980年,和我同岁,两家属同一个镇,彼此的村子隔了二三十里山路。只是按照老家的习惯,生日一般按阴历计算,他生于羊年腊月二十三,这样,在父老乡亲们眼里,他便是1979年生人,早我一年迈入而立。

“三十而立,你立了什么?”

先成家后立业的“唠叨”,他已整整听了10年。母亲当初说这话时,长他3岁的哥哥也是形只影单。如今说这话时,他那对4岁多的双胞胎侄子,正在大门外嬉笑着放花炮。

“只是,始终,我做不到,至少10年来我做不到。”易光斌差不多是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母亲说,村里小他12岁的孩子都开始谈婚论嫁了。“我还来得及吗?”他不无担忧地悄悄问自己,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整个晚上辗转反侧。

正月初八下午,我们坐在十堰市市区他租的房子里,一起等待晚上的同学聚会。房子的租金每月400元,里面几乎没什么家电。

这是这10年来我们第4次见面。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说起,听到母亲的话,自己当时如坐针毡,抬不起来头。今年春节,他第一次没到亲友邻居家串门拜年。

“我还是想找个可心的女子。”他抬起头说,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只是脸颊微微泛红。

正月初五,易光斌便从家里匆匆“逃离”,回到市内,在这个城市,他已经整整奋斗了8年零8个月。

但他从来没有一个生日,像刚过的腊月二十三这个生日这样失落和伤感。这一天,他过完29岁的生日,意味着进入了人生的第30个年头。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房子,没有工作,没有女人,几乎一无所有”。

甚至在生日的79天前,他还被软禁在湖南益阳的一个小院里,那是一个传销窝点。“你们做的事对社会再有价值再赚钱,你们想走的路,不是我想走的路。”面对每天来劝说的人,他始终是这一句话。

利用自己的巧言善辩和机灵,他幸运地逃了出来。2008年10月31日7时15分,当走出十堰火车站时,他身上还剩下200多块钱,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十几天前离开十堰,朋友们在KTV为自己饯行时,一位长者的话,“三十而立,你立了什么?”

之所以会被骗到益阳,是因为他不甘眼睁睁看着自己两年前的计划破产。

其实早在2006年8月,这个网名“瘦马书生”的人,已为自己的而立之年做了谋划,并将其命名为“3050计划”。

“所谓3050计划,乃30岁50万者耳。书生自知当下之中国,自小平南巡后,阶层日益分化,早已非30年前之工农兵矣,俗所谓三教九流渐与社会生存之个人相对。近年,有好事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已作有《中国社会十大阶层》之报告,30岁50万是为中国社会中产之阶层标签。”他写道。

无奈时过两年,眼看30岁时持有50万元资产的梦想即将落空。恰好一位熟人从湖南打来电话,邀请易光斌南下长沙开办装饰材料公司。

为了实现“计划”中“于而立之年,仗剑扶风,立皓月之上;纤手在扣,温玉在怀;郎情妾意,眉目传情……便不琴瑟相谐,无丝竹之袅音于愿已足!自此而后,自一而一,不离不弃”的愿景,他毅然从所在的汽车饰品公司辞职,前往湖南创业。

最终,他发现这不仅是一个创业的谎言,还让自己陷入了传销窝点。在他眼里,这趟短暂的往返奔波,“损失不是什么财物,而是心境”,“3050计划”的实现,无疑变得更为遥远了。而腊月二十三之后,一天更比一天难熬,对他来说,每过一天,离30岁就更近一天了。

一场聚会,两年困扰

同时一天天逼近的,还有正月初八我们中学同学的聚会。

从小学六年级起,我们同学7年。他家与我姑姑家是邻居,小时候,他因为顽皮好动,被人戏称为“孙悟空”,我们常在一起光着屁股洗澡摸鱼。

聚会的想法始于两年之前国庆期间,那时易光斌的“3050计划”刚出炉不久。在高中校友的QQ群里,当年常考年级第一的W君随口提议,“明年是毕业10周年,大家组织一下,回母校看看吧?”

风云人物在西安大旗一挥,遍布于全国大中小城市的应者自然云集。作为当年年级里的几名班长之一,我当然积极响应。身在十堰市的易光斌,则自始至终在群里保持沉默,只是在网上碰到我时,私下发来QQ信息:“你参加我就参加。”

原定于2008年国庆期间进行的10年聚会,无奈因众人的时间难以协调而流产,被2009年春节期间的两次小规模聚会取而代之。

出乎我意料的是,正是这场最终流产的10年聚会,曾困扰易光斌整整两年。

“参加还是不参加,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带着苦恼的选项。”在即将前往同学聚会的酒店之前,易光斌告诉我。提起那场讨论了两年的聚会,他不停地抽烟,一只造型别致的水杯被用来作了烟灰缸,里面躺了大半杯烟头。

“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秉性让我很难相信能够再和当年二流学校的三流人物再共聚一堂。”看到10年聚会的提议时,他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他所说的二流学校,是我们当年在县城就读的普通高中。在那里,他把名字由“易光兵”改为“易光斌”,希望自己能文能武。高二时,他获省作文竞赛二等奖,然后自任社长创办校文学社,邀请理科班的我和W君共同担任主编,W君总成绩年级第一,我语文成绩年级第一。

我和W君虽是主编,但作为年级重点培养的考大学“苗子”,被班主任忠告,文学社的事“少掺和”。不过老师们的所做所为,在他看来实在“世俗”。他则忙于用蜡纸刻版、油印社刊,为自己取笔名“易水寒”,还省吃俭用买回围棋和围棋杂志,培养自己具备“琴棋书画”的书生风范。

不幸的是,他在双杠上锻炼时,损伤了右膝半月板,导致“能武”的计划彻底中断。尽管老师们百般劝导,他的成绩始终起色不大,再加上高考发挥失利,最后只能进入一所专科院校的中文系。

其实,在提议10年之聚时,他正经历一场突发事件,赔进去了所有的积蓄,还被扯进一场官司,如他在“计划”中所言,“以书生之出身及当下经济状况度之,似‘下九流’之贩夫走卒亦不如,年逾两巡而身无长物,非有产者之象”。只是他仍不甘与他眼中的“三流人物”为伍,他有他的“计划”——“然,以书生之胸襟论却包有天下,观而立之年尚有罅隙时日,书生向以书生自命,常为人筹划于帷幄之中,为己,宜当如是,自无他言”。

话虽如此,但今年春节里的两场聚会他最终都还是参加了,尽管“都有些被动”。年前的聚会,他是“被同学临时拉过去的”。而年后的这场聚会,则完全是因为我参加,他不得不再次“被动”参加,并且他提前去他嫂子所开的烟酒专卖店里,提回了两瓶白酒供聚会时喝。 (本文来源:中国青年报 作者:王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