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之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3:07:47
[当时我还发明了另一种一种游戏。那就是反义词的字迷游戏。比如,黑色的反义(反义词的略称)是白色,而红色的反义是黑色。
    “比如花的反义词嘛,应该是举出这个世界上最不像花的东西才对。”
     ----太宰治《人间失格》]



    黑色的反义是白色。白色的反义却是红色,而红色的反义又是黑色。
    留到十八,二十二,三十一,四十七岁被经营不善的公司列在待业名单第一位,五十五岁被成年的儿子用“别再打来了”为挂断电话的结句,六十八岁查出身体里某个器官的率先坏死,苟延残喘迈向七十九岁,而没有迎来七十九岁的最终的夜晚----特殊背景中迷离的意识产生幻觉,以上三种对立的颜色作下结论。
    而事实上,早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晴的反义是阴,雨的反义是尘,尘埃的反义是梦,梦里拥有厚重的清澈,连厌恶的老师也能变得和蔼可亲。并且在醒来的刹那间,穿透了窗帘的光束里,第一眼望见的永远是浮动的灰尘。



    假定世界上所有词语都拥有他的反义。每个词语都拥有和它最不相像的另一个。我们暂时过往的教条所灌输的论点。除了“高的反义是矮”,“冷的反义是热”,除了这些乏善可陈的古句,能够被想象所提炼的还有更多组合----井的反义是天,路的反义是坟,森林的反义没准是筷子,歌谣的反义是眼睛。坐在影院里,电影仿佛只能从黑暗中诞生。只有首先浸没在没有光的地方,才能看见光在布幕上演出的剧情。此刻互为反义的电影和光。



    矛盾的世界很早开始,九岁时自己曾经和人狠狠恶战,背地里想要咒骂或诬陷,看来水火不相容的两人,更多时候却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同一辆自行车的前后座,打长长的聊天电话,笑得欢天喜地。朋友的反义不是敌人。
    随着数年过去,回想起那段壮烈又古怪的往事,温情的鼓励的又不失讽刺的,妒火中烧的友情。有它点缀的一整个轰轰烈烈的青春,语塞地画上句号。从那时开始体会到某种复杂,如果确实存在常常暗含仇恨的友情,而它在另一些场合又总是以眼泪相见,那么,朋友的反义不是敌人。
    雨洗过的天空,行程里大雁绝迹,金色的花朵蔓延开放。领悟是荒芜的反义词。在逐渐地逐步地对所有困惑慢慢领悟的过程中,诞生一座密林。枝叶与根茎在直线上反向生长,维持了存活的平衡。



    十八岁的午后,逃课站在无人的操场上拔着墙隙的杂草,无所事事的状态原来比想象的更加沉闷。那时产生的心情不是兴奋,不是因自由而生的喜悦。搓开手上的草屑看向远处的教学大楼,衷心的羡慕着教室里那些优秀的人,向往和仰慕,满溢的是“和她们一样”的念头。所以说,离经叛道更像是失败者自己找来的台阶,它的反义不是循规蹈矩。
    而更多更多的某一天,带着从小说中观摩的豪情壮志,想创造有可爱结局的人生,想把性格转变的泼辣干练,想了一个自己的美丽绰号,但结果总是拖着脚步挤在回家的人群,暮色一致昏沉,被他擦去轮廓的自己在橱窗玻璃上半天都看不清倒影。幻想是高密度的气体,它永远无法上升。那个最不像它的词语会是什么,气球一般化成小点。
    接踵而来的日子,遇到被让了座也不会答谢的乘客,遇到为了业绩而提前泄题的教师,遇到不满小贩短斤缺两而付给他假币的故事,遇到被拒绝后成为耻辱的情书,遇到喜爱却引发会过敏的首饰,遇到钟爱所以不敢再读的书,遇到只有答案没有问题的结尾,遇到一座城,它架在虚空之中。



    挚爱孩子的父亲和挚爱孩子的母亲,而他们却不能作为夫妻继续生活在一起。由此关系变得分裂又粘连,让节日成为团聚的反义。作为一桩爱情延续出的生命,只能面对更多被禁止的词汇,卫生间里的牙刷插着两支。归根结底,“父亲”和“母亲”之间不是近义也不是反义,可他们却总是和“孩子”形成一对距离最远的名词。
    到处都是,我们发现成对立的词语。
    如果连一幅画也会引起截然不同的争执。赞扬的一方扯出大旗,反对的一方爬上去把它踩在脚下宣布“垃圾”。明知道不可能却依然想要说服对方,就像小时候争论麦芽糖和冰棍谁最强一样。



    苹果和废气,流萤和历史,乐队和盐,加法的反义还是减法,但乘法的反义是零。
    这样一座空中的城。



    已去世的作家在遗作中说“我发明反义词的游戏”。他说黑色的反义是白色,花的反义是女人,牛奶的反义是内脏。
    文字游戏经过奇妙的过程得出一个答案,九岁时测的友情,十八的恋爱,二十二开始背叛社会,三十一融入社会,四十七几乎败北,直到生命最终。于是我们这一生,就是对无数词语进行重新理解后,在各种文字的配对游戏里被完结。
    从听命到质疑到不屑再到怜惜,我们实践每一个向过来人身份转变的成长,知道在最后理解了那个不答谢的乘客,理解泄露考题的教师,理解父母和对手----
    善的反义不是恶,好的反义不是坏,暗的反义不是光。这是一座立体的城,它没有能够平均一折为二的中缝线。



    当最后的那天,比如某个七十九岁来临的夜晚,我们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潮水一般来去的声音,以为死亡就要来临。但是反义词游戏定出新法则----每个生命,只有当最后一个与它相识的人去世,才宣告彻底的终结。生的本质比肉体更长久,包括依附在一张图书借阅卡上,第三行里黑色圆珠笔登记的名字,只要还会被人发现,那么仍然是残存在世界上的证据。仅仅它现在变换了摸样,扁平,含糊,无关紧要,和一股气流、一片花叶、一首词同样质量的留存生命,甚至连蚂蚁都比它略微高级。
    所以才传来这样的说法,生的反义是无,无的反义是有,有的反义才是死亡。跨越几十、上百年依然残留的自己,用几行笔画般简练的眼神躺在这座架空的城中,回忆它的地基从哪里建起。它使用一对对彼此最不相似的词语砌成,直到变成庞然大物,太阳也被包容在内沿轨道往返运行。



    太阳的反义是----
    烟花的反义是----
    酒的反义是----
    手的反义是----
    用熟练的右手打开眼前的城门----黑色,白色和红色的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