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骇浪 磨砺人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4 01:24:23

惊涛骇浪  磨砺人生

回忆在巴县“中坝农场”中的难忘岁月

许能昌

1957年我们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整风运

动,这是必要的。但后来的反右斗争被严重

扩大化了,把一批知识分子、爱国人士和党

内干部错划为“右派分子”,造成了很不幸

的后果,本人也在劫难逃,罹难网中。为了

处置这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

“右派农场”在全国各地应劫而生.著名的

有北京“清河”,甘肃“夹边沟”、湖北

“沙阳”、四川“俄边”、“415”,重庆

“长寿湖”等,许多“有幸荣获右派桂冠”

的教师、学生、作家、学者垂头丧气地走出

书斋,泪别家人,走进了炼狱之门.我当然

也没缘赦免,扛起背包走进了巴县的“中坝

农场”

中坝农场当纤夫

鱼洞上游20华里的小坝公社中坝大队位

于河中孤岛上,中坝岛中央是抗战时修的飞

机场。

    1958年,巴县县直机关被抓出来的数十

名“右派分子”被送去中坝岛上,住在中坝

大队的保管室内打地铺。劳动任务是把飞机

场开辟出来建成农场,老右们用十字镐或钢

钎把坚硬的鹅卵石刨出来运走。成天挖呀,

抬呀,手挖起血泡,肩抬得红肿无一人幸免。

另方面自建土墙住房、食堂、办公室等。住

房建好后,县委先后把各单位或各中小学校

中的老右们送到中坝农场。还送来了一些领

导认为需要接受劳动锻炼的人员。最多时农

场集聚了四五百人。

    中坝农场四面环水,人员、物资进出都

要靠渡船运送。农场买了一艘载重八吨的木

船搞运输。我是第一个上船当纤夫的人。这

艘船载人载货,在江津至重庆航道内承担短

途运输任务。如运大米、食盐、煤炭、石灰、

大粪等进场。运蔬菜、甘蔗等农副产品到县

城和重庆市区。中坝农场的第一艘木船取名

“红旗9号”,船上定员七人,农场雇请当

地农民老驾长一人,熟悉拉纤的当地农民二

人,“老右”四人。“船载千吨,主舵一人”,

驾长是船上的最高领导。驾长对船上的国家

财产、船员的生命安全负全责。农场领导还

特别向驾长提有要求:除保证船上人、物安

全,完成运输任务外,还要其对“右派”船

工严加管教,只准他们规规矩矩,不准他们

乱说乱动。我们船上的驾长姓刘,五十多岁,

贫苦农民出生,没有文化,他在河里划了几

十年船,对行船运输是把老手。他几十年河

中行走,从未发生过大小事故,他对大家要

求只有一个,安全完成运输任务,谁要是在

拉纤、划船中不使力,他就破口大骂,毫无

情面。至于如何监督“右派”们思想改造,

他根本管不上,也不懂。他最大的特点是思

想保守,行船技能不向任何人传授。我们上

船当纤夫的几个“老右”都是机关干部和中

小学教师,有较强的法纪观念。虽然长年累

月在农场外面劳动,从不惹事生非,没有给

组织上添麻烦,也没给刘驾长添麻烦,努力

完成了船运任务。

    老右们到农场后,  由脑力劳动变成了

体力劳动,  当时组织上对大家提出要人人

过“三关”:  生活关、劳动关、思想关。

生活关、劳动关时间一长都习惯了,但思想

关如何过?标准是什么?至今谁也说不清楚。

    纤夫河中行船,天天与凶滩、恶水、狂

风、巨浪打交道,被称为“死了没有埋的人”。

船上住宿睡在船的甲板上,四面通风,寒

冬腊月,晚上冷气袭人,早上起来,每个人

的头发都被冬天的雾水侵湿。船运粪便时,

吃饭就在粪舱旁闻着臭气吞食。大粪的龌气

非常利害,我带上船的铜制纪念章都被大便

龌气熏成了黑色。

    酷热天,火红的太阳把长江河边的沙石

晒得滚烫,我们赤脚拉船时,真成了热锅上

的蚂蚁。脚下沙石热得烫人。不由得拉船人

双脚勤换,类似跳步前行一样。中午吃饭,

烈日当空,我们端着饭碗,热得汗流浃背,

难以进食.实在无法,我们只好端着饭碗躲

到船头底下蔽荫处的长江水中,半身泡在水

中进食。

    比较而言, 留在农场坡上参加集体劳动

的老右们,劳动的艰辛及所面临的风险较纤

夫们相对要好些。但是,农场成天是千篇一

律的四步曲,吃饭、劳动、学习、睡觉,没

有个人活动空间,特别是每周坚持一晚上的

政治学习,加上经常召开的各种批斗会,把

人们的思想弄得十分紧张。俗话说,“人上

一百,五颜六色”,老右中极个别跳梁小丑,

他们总爱道听途说,捕风捉影,无事生非,

专打小报告,今天检举谁挖坏了一窝秧苗子,

破坏生产,明天又说谁说了反动言论……。

个别人心怀不正,总在知识分子当中搬弄是

非,挑拨离间。目的是要想踏着别人的肩膀

往上爬。此人的小报告也曾打到我头上,他

说我骂他是“右派叛徒,我要把公检法的

右派组织起来……”。1959年中坝农场

“右派”集中到县学习,总结会上,县委副

书记宋xx在会上,点名批评我说:“许能昌,

你想把公检法右派组织起来干什么?你不服

组织处分,可以加重对你们的处分”。我在

农场建房时,登上三层楼高的土墙上筑墙,

不怕跌下来伤亡;在长江大河水底救人,不

怕个人危险。我这个人,死都不怕还怕你加

重处分吗。我接受领导批评教育,没有提出

理由申辩。但我知道了打小报告其人,其用

心。党组织不是那么容易欺骗得了的,打小

报告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提前“揭帽”,也

未逃脱劳动思想改造的现实。

    当纤夫,虽然风险大,最苦最累.但在

船上劳动,不开会、不学习,没有勾心斗角,

有劳逸结合的个人活动空间。只要每天的载

运任务完成了,船一停靠码头,除留一人值

班守船外,其他人都可以上岸自由活动。大

家也习惯了纤夫生活,上岸去喝二两白干,

吃一碗小面,有的进茶馆喝茶,听说评书,

有的去川剧院看一场川剧,有时也到体育广

场去参加一场自由组合的篮球比赛。

    我们船上刘驾长喜欢看川剧,只要船靠

鱼洞码头,晚上都要去看川戏,一来二往,

刘驾长这个戏迷,在川剧院混熟了,每有好

戏演出,剧场总要为我们留几张前三排正中

的好位子。中坝农场的某书记有次到县开会,

晚上也来看川戏,他一眼看见我们几个坐在

他前面的好位子上,心里很不平衡,回农场

后就吩咐办公室调查我们纤夫与川剧院有什

么关系?这个书记,表面左得稀奇,道貌岸

然,颐指气使,总在我们这些阶下囚头上作

威作福,可他骨子里却满是坏水,后来终于

原形毕露,在农场服毒畏罪自杀了。

纤夫帮纤夫

我们初学拉船的时候都是穿着胶鞋或皮

鞋在劳动,原在单位上班时从未打过赤脚。

但在河边拉船,遇下雨或退水露出来的泥泞

时,脚下用不上力,往前走一步就要滑退半

步,特别是行至急流、滩头时,大家“手爬

石头脚蹬沙,四肢尽力往前拉”,纤夫们可

称是世界上最为体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的含义了。当时,长江上下的木船来往甚多,

总是一个接一个的依序而行,众多专业运输

船都有两天或三天航行时间计划的,在那点

吃饭,在那点靠船。一次,我们船在鱼洞上

游滚龙滩上前行太慢,一刻钟功夫就把后面

的行船阻挡了十几艘。后面的船不能前进,

纤夫们见我们穿起胶鞋皮鞋在拉船,怒气冲

天,对我们破口大骂,我们自知理亏不敢还

腔,仍埋头奋力拉船。大家见我们人人一身

水,一身泥没有偷懒,后又了解我们这些人

是县机关干部下放劳动的,大家不但气消了,

还主动上前来帮我们把船拉上了滩。此后,

我们下决心练就了一双铁脚板,不但能赤脚

拉船,还能在矿渣石上赤脚挑粪,行走自如。

住宿风波

农场初买船时,船上没有吃、住的地方,

我们外出时,都去馆子吃饭,找旅馆住宿。

一次我们船行至珞璜镇码头时,天黑了,返

场还有五华里路程,为了安全只有在珞璜找

店投宿。珞璜小镇只有一家旅店,我们去投

宿时,住宿登记台的掌柜五十多岁,戴了一

副老光眼镜,他从眼镜上角用眼望了我们一

眼,见我们几个衣衫陈旧,且每人身上拴有

一根“达八”(拉船绳),一口回绝说客满了。

我又上前自我介绍,我们就是对岸农场的,

天黑了回不去了,恳请他帮助,就在过道上

安个地铺也行。他又问我们有证明没有?我说

有,我就把我身后任昭国带的工作证给他看,

他仔细看过工作证及照片后说,你们先去吃

晚饭吧,过点时间我再安排.大家离开旅店

去吃饭时那掌柜又把我叫住,问我,刚才那

个人是巴县法院副院长?我说是的。我们是县

机关干部下放农场劳动锻炼的。饭后我们回

到旅店,掌柜笑脸相迎,还给我们安排了两

间小客房住。回农场后大家在闲谈中提及住

宿奇遇。后来得知,那掌柜原系国民党的军

官,常以衣帽取人。凭证住店之事场部知道

后,决定把原由个人保存的干部、教师工作

证全部上交。以后出差就由农场开张证明了。

偷学驾技

我们船上的刘驾长,他有丰富的驾船经

验,但他始终技术保密,不愿向我们传授。

因为,他是受雇于农场,我们学会了驾船他

就要被解雇了。老师不愿教,学生就偷着学。

我们在船上劳动中,对刘的驾船技术看在眼

里,记在心上。如上行时,哪段航道走南岸,

哪段航道走北岸,哪个地方抛河,哪些地方

用长牵,哪些地方用短牵。遇顺风时,如何

升帆,借用风力行船。下行时,根据长江河

岸的弯道,什么弯道船的航向要坐北朝南,

什么弯道船的航向要坐南朝北。遇大机动船

时,如何躲让。遭遇大小不同的河风时,又

如何迎风、让风、躲风而行。最难学的要算

如何通过险滩、避开暗礁了。川江的原始山

河是不会变的,遍布两岸岸边。水里的礁石

也是不变的,但是,河水时涨时退,俗称

“四季水”。有的险滩水涨了,滩没了,新

的险滩又出来了。行船航道也必须跟着水涨

水退而变化,还要根据船的吨位大小,载重

量多少,船持水深度来选用航道。常言道,

艄公肚内装满石头就是这个道理。还要能识

别川江上的“股冒水”,“夹马水”、“漩

漪水”。真正要学会驾船本领,许多东西必

须死记,而且要有多年的实践经验才行。

    有文化的“右派”纤夫们,通过长时间

的行船实践,硬是偷着学会了驾船技术。我

当了半年纤夫,经过考核我考上了前驾长执

照。从此不再在坡上拉船而留在船头上协助

后驾长航行。一年后,我考上了后驾长执照,

接过刘驾长的班,从此独立操作。刘驾长并

未因我们学会了驾船技术被农场解聘.因为

农场发展了,先后购买了多艘船,有三吨的

饲养场运草船,有15吨,32吨及45吨载量的

运肥、运菜船。经过重庆市港监局、巴县交

通局的学习考核,我考上了20吨船,32吨船

后驾长,45吨船后驾长和60吨船前驾长。在

农场“右派”纤夫中,共有三人考上后驾长,

一人考上前驾长,除我而外,另两名考上后

驾长的是于克明(原县公安局股长)向修贵(原

巴县冬笋坝派出所民警),考上前驾长的是

左正兴(原南岸消防队民警)。

    1962年下半年,重庆市航监局在全市公

招机动轮船领江(大副),多年在长江航运的

机动轮铁路1号罗船长和巴县机动轮1号李船

长,因为我们经常交往成了好朋友。鉴于我

驾木船多年,有实践经验,有文化知识,主

动介绍我去报考,并愿作我的陪考员。他俩

代我报名后带给我“高级海员”报考登记表。

此表我上报县领导审核盖章时,当时巴县领

导不同意我去报考,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是

“揭帽右派”,政审通不过或其它原因?我

失去了一次难得的深造机会,遗憾至今。  

    我家住在巴县木洞镇长江边,我的童年、

少年是喝长江水,天天听艄公的号子,天天

见船上的白帆长大的,到江河里游泳,在江

河里划船是我的爱好,万里长江是中华民族

的母亲河.而今,千万艘木船在长江上百舸

争流的场面已成为历史,几十年来,木船原

独占长江黄金水道的载运功能,绝大部分已

被航空、铁路、公路所分享。

     纤夫的工作是社会最低下的苦力,常被

人们瞧不起。而我认为:劳动者最光荣,最

伟大,是社会的分工不同。在我六年的纤夫

生涯中,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现在长江上

木船没有了,纤夫也“绝迹”了,但在我脑

子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给历史一个见证。

违章航行出人命

1961年7月,中坝农场饲养场平时在中

坝周围割草运草的一艘小艄船,被领导指派

送蔬菜及顺便搭人到鱼洞县城。担任该船的

后驾长是“右派分子”封洪刚(原农村小学

教师),前驾长是“反社会主义分子”蔡树

山(原国民党起义兵,后在木洞镇供销社食

堂任挑水工),搭乘该船的共四人,其中两

名是在农场锻炼的重庆市女知青(两女知青

的父亲都是市公安局的干部),一名在农场

接受改造的“坏分子”付某某(原小学教师)

带着未满两岁的小孩到鱼洞县医院看病。该

船行到中坝至鱼洞途中的滚龙滩下面,佛耳

岩上面的河中沉没,船上除前后驾长生还外,

其余四人全部遇难.事故一出。震惊了中坝

农场和县城,人们议论纷纷。我原在县机关

的同事们,纷纷叹息说,老许怎么搞的,年

纪轻轻的出这么大的事故,人命关天啊,老

许这一下完了。平时,农场送莱、载人都是

我驾这艘船。这次沉船死人,都误以为是我

驾的这艘船。

    市、县派出调查组对这起发生在中坝农

场沉船死人事故进行调查,首先对事故船后

驾长老封进行审问:你没有驾长执照违法驾

船、运货、载人?老封回答说:“我是接受

劳动改造的右派,领导上指派我驾船我就驾

船,领导上叫我干,我如不干就是反党”。

    沉船事故原因,行家们认为有三,其一,

没有取得驾船执照的人,没有资格驾船,领

导派不懂行的人去驾船,首先是领导的责任。

其二,船小,人、货混装且严重超载。其三,

驾船航线错误。行船的人都知道,滚龙滩下,

佛耳岩上这段江河,大机动轮船驶过后,轮

船造成的巨浪到这段河里会造成“夹马浪”,

这种“夹马浪”要半小时以上才会消失。重

载小船如误入其中,划不出去,又躲不开不

规则的“夹马浪”前后左右长时间的袭击,

正确的航向应该是从北岸河中航行,河中水

急但水势平稳无浪。如从南岸航行,应该见

轮船过后,将船在岸边停靠,等“夹马浪”

过后再开船。

    这次由领导担责的沉船死人事故,最后

由领导出面,内部协调解决了。

帮忙帮到底  假话保密50年

1959年,我考上后驾长执照接替农民刘

老驾长的班后,县机关同事老吴调到我船上

任前驾长,老吴大学文化,解放前加入新青

社(地下党的外围组织,相当现共青团),吴

任县文教科科员,他虽然在县的整风运动

中一言未发,但鉴于其父历史问题,在反右

中被划为极右分子,每月只发给15元生活费。

老吴的爱人年轻漂亮,在区(县属区)机关任

机要员,组织上多次动员与其丈夫划清思想

界线,离婚。看到两个年幼的小孩,她坚持

不与丈夫离婚。因此,被调出机关到供销社

作一名营业员。家庭的生活困境压得老吴喘

不过气来,为了养家糊口,每月只有15元生

活费的老吴,把烟也戒了,省衣缩食每月也

要寄5元钱回家。

    一天,我船在返场途中(小坝河边)遇见

了农场一个病人在河边走不动了,我们把他

接上船运回农场,不料船尚未到农场时,此

人就病死在船上。死者当时手上戴有一只英

纳格手表(当时价值二、三百元)。经济困难

的老吴,经不起诱惑,偷偷把手表从死者手

上摘下来,藏于船的雨棚中。当时船上只有

我们两个人(其他人在坡上拉纤),老吴藏表

之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死者家属赶到农场

收尸时,发现手表不见了,请组织上清查。

场长决定我船停航,全体船员上坡集中学习

清查失表之事。手表确实是在船上不见的,

说轻点是有人顺手牵羊,但这种行为也是盗

窃行为,特别是偷死人的东西,情节是严重

的。会上大家要求拿表人自己把手表交出来,

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牵连到大家,反复交

待坦白从宽政策。一天过去了,没人承认偷

表。第二天又动员学习交待,两天的学习会,

没有人怀疑此表是前后驾长干的。集中向平

时表现较差的来自农村学校的两个教师进行

批斗。如第二天再查不出拿表人,第三天县

里将派人来了,事情就闹大了。我在会上,

见两个被批斗的农村教师很受委屈,又见老

吴坐立不安,脸带青色,手脚暗暗发抖。我

当时想,如查出老吴偷表,他又是极右分子,

不劳改也要送劳教。这样一来,他将面临妻

离子散的悲剧。为了两位教师不受委屈,老

吴不受处分保住家庭,我决定承担罪责。当

时我想我反正是个子人,就送去劳改、劳教,

反正一人吃饭全家吃饱。我把场长叫出会场,

在地坝无人处向场长说,这表是我拿了,场

长很吃惊地说,许能昌你怎么做出这样的事

来。我坦谈我是一时糊涂,场长说,那你去

船上把表拿出来。随即场长派一人和我去船

上取表。我上船去找表,船头、船尾、船仓、

甲板上下找了一遍,十多分钟过去了,坡上

的人问我找到没有,我忙答应快了。如找不

出表,替人担过的初衷将露出马脚来。后来,

我在船棚顶上的夹缝中把表找到了。当我亲

手把手表交场长后,他没有召开大会批斗我,

也没有宣布是谁偷拿了表,就叫大家回到船

上出航了,场长硬是给我留足了脸面,也未

因此给我什么处分。

    中央作出决定,对认罪认错好,积极接

受劳动思想改造的“右派分子”可以摘掉

“右派分子”帽子。中坝农场宣布第一批揭

掉“右派分子”帽子的名单中,有老吴,没

有我。第一批“揭帽右派”先后被调回原单

位,有的留在农场当分队长(脱产干部)。

我是一年后第二批才摘帽的,仍当纤夫.老

吴在农场当过分队长,后调去中学教书,享

受离休干部待遇直至病故。

奇特的纤夫

1962年,农场蔬菜基地急需大量的肥料。

当时没有化肥供应,全靠人、畜粪。农场在

重庆市中区下半城解放西路103号租了一层

楼房,调了三十多人组成收肥分队,住在租

房里,每天早晚挑着粪桶走遍大街小巷高叫

“倒罐子”收粪。农场为此购买两艘较大的

运肥船,把在重庆收的粪便用拖轮拉回农场。

另一个肥源是重庆市肥料公司,每天晚上定

时将全城的粪便通过下水道在南纪门送上船。

当时从江津以下,沿江的蔬菜大队的粪船都

在此排轮子接粪。农场组建了专业收粪分队

后,又配了较大吨位的运肥专用船,我们的

船从此不再挑粪,运粪了。改为干货船,纤

夫们只负责航运,不再担任上载下载的体力

劳动了。  当时大渡口重钢和道角重庆机床

厂两处正在修建护河堤,我船就在鱼洞装上

石料运到大渡口和道角河边。

    在那“一切听从党安排”的历史时期,

大家也用不着去考虑个人的什么前途、出路,

劳动轻松之后,大家在船上就自娱自乐起来。

当时,船上有自带的乐器,如提琴、手风琴、

二胡、笛子等。一次我们在道角码头,大家

来了一个器乐合奏,所奏曲目有解放军进行

曲、骑兵进行曲、海军之歌、喜洋洋、步步

高等。其他船上的纤夫们听得入神。纤夫能

奏乐的奇闻一下子在道角传开了,每天下午

到河边来看“奇特纤夫”,听音乐的人逐

渐增多,机床厂几位爱好音乐的女青年也慕

名来到河边。经过交谈,她们也大方地上船

开喉唱歌,我们当伴奏。一来二往,在都爱

好音乐的前提下,大家成了朋友。其中有个

姑娘是女高音,歌声很动听,她当时唱了一

首《宝贝》歌(印尼民歌)特受欢迎。我当时

有感而发,写了一首打油诗:“万里长江浪

滔滔,轻舟集会一阿娇。拨动琴弦把音引,

宝贝歌声压惊涛。”旧社会“手爬石头脚蹬

沙,为儿为女把船拉”,纤夫号子的悲惨景

象,被动听的音乐一扫而光。

    1963年下半年,阶级斗争的风暴再次把

我掀进深山老林,远离长江十六年,我先后

被武装押送到巴县接龙山区,宜宾县和成都

大邑县“劳动改造”。仅管长江波涛汹涌,

但它却是我的故乡,是我最可爱的地方。十

六年来,我见不着万帆争渡,听不到滚滚涛

声。举目四望,崇山峻岭,这些地方虽然也

有狗叫鸡鸣,风涛鸟语,但总难改我对长江

的依恋。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在1979年5月,

我终于象孙悟空一样跳出了“八卦炉”,回

到长江边上的故乡。我久久地伫立江岸,只

见江涛依旧,巨轮乘风,我的青春年华却早

付之东流。我抚着两鬓白发,万千思绪,陷

入了对峥嵘岁月的无尽回忆之中…… 

      2008.4    于鱼洞

此文原载于《巴南区老干部往事回眸》

第五集  林永蔚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