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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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中介

[ 2008-05-30 10:38:12 | 编辑: Andy ] 字体大小: 大 | 中 | 小 犹太人在当今世界工商界和学术界的地位之高是毋庸置疑的。工商界的情况我们先不说,学术界别的领域我不熟,经济学、心理学和社会学中,有影响力的学者中,犹太人都是一抓一大把。一些好一些的学校的王牌专业的博士班里,几乎都形成犹太人、印度人和中国人并驾齐驱的局面。我自己与他们打交道的经验是,与那种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外国“土包子”,什么事情都一惊一乍相比,犹太人说的虽然同样是英文,但却往往对世界各地包括中国的文化和风土人情了如指掌,至少是一点就透,真正的八面玲珑,冰雪聪明。

很多人总把聪明与智商,与一个人的大脑的信息处理能力联系起来,其实,一个人的聪明程度往往取决于这个人所处的外在环境和经验的事情,所谓“阅历”,而不在于大脑的信息处理能力上的高下。去年我教的一所美国一流大学的本科生班里,正好大致一半是华裔美国孩子,一半是犹太美国孩子。犹太孩子一方面在理论深入能力方面让我吃惊(他们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如笋拨壳,如茧抽丝的分析能力),另一方面更让我吃惊的是他们的务实。一个领头的犹太孩子上学的同时在做他的宠物食品生意,准备在中国寻找合适的供应商。一个周一,他一脸胡子拉渣,赶过来上课,我问他怎么了,原来他趁周末的时间跑了一趟福建,到那去实地考察一家工厂!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犹太孩子同时又是我班上成绩最好的同学之一!

这正是这所美国大学的教育理念:尽量让同学们多经历一些事情,他们的院长跟我讲,他们长期的目标,大学四年,美国本土两年,欧洲一年,亚洲一年。我做过一段时间的人力资源工作,对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的工作能力有自己的判断。老实说,人家的本科毕业生的社会成熟度、与人打交道的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估计大致相当于我们这边的一流大学的优秀硕士毕业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苦读,寒窗十几载,最后却忘了该怎么走路了,这样的教育,与其说是育才,不如说是毁才。有钱人可以用脚投票,为了孩子的教育而移民,没钱人只好乖乖的把孩子交出来,暗暗祈祷,希望这只教育怪兽能稍微爪下留情一点,给自己的孩子留条生路。

回到犹太人。犹太人的“聪明”,归根到底,来自于他们的经验,他们作为的外来户、客民的身份,与及这种客民身份给他们带来的各种做掮客和中介的机会。与中国人“无商不奸”的小农意识相对应,我们往往对掮客和中介也往往抱有一种由来已久的偏见。关于这个话题,我在欧洲工商管理学院念书时的系主任Ron Burt是最大的权威。他芝加哥大学科班出身,早年即在数理社会学领域叫响自己的名头,后来转攻商业,以“结构洞”的概念在战略与组织等领域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其核心思想就是这个联系不同的种群、组织、群体的“客民”如何通过控制结构洞而创造出各种利润丰厚、影响深远的中介机会。例如,分析宏观经济行业结构,供应商和客户都非常广泛、非常分散的行业(典型的例子如通用软件、连锁零售),比起供应商和/或客户比较集中的行业,因为拥有更多的结构洞,所以利润会更为丰厚;一个特定行业中,合作网络非常广泛、非常分散的公司,比起单打独斗,闭门造车的公司,往往更容易推出成功的产品;一个公司内,人际网络非常广泛、非常分散的经理人,比起那些封闭在小圈子的经理人,往往更容易成功,等等。

与“聪明的中介”同样重要的是“中介的聪明”。赚钱靠中介,创新也离不开中介。科学研究、设计开发、业务模式等领域的创新往往产生于对来自完全不相关的领域的不同观念、不同思路、不同做法进行移植、混搭、改造的结果。几个例子,诺基亚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来自与他们把芬兰的电子技术与美国加州的时尚设计结合在一起,星巴克的成功则来自与他们把美国的连锁经营经验与意大利的咖啡研磨技术结合在一起,IPOD的成功则来自他们对技术、艺术与软件的无缝结合。本土的例子,马云的阿里巴巴的成功是义乌小商品市场与互联网相结合的成果,史玉柱的征途网络的成功则是他屡试不爽的保健品推销术与电脑游戏相结合的成果,而江南春的“一招鲜”则是抓住了平板显示器技术给广告业带来的全新机会。

Ron Burt在《新想法的社会来源》中总结说“能够不局限在自己的群体,连接不同群体的人往往发现他们自己成为有价值的新想法的提供者,被人们看作是有创造天赋的人。但这种创造不其实是深邃的智力的结果,而是一种与进出口生意类似的过程。对于一个群体是老生常谈,对于另外一个群体可能就是宝贵的洞见。年轻人容易错误地认为,他们创造价值是当他们通过复杂的分析而得出一个想法的时候。错,他们这是把炫耀羽毛当成价值了。”

《美第奇效应》一书用一个花哨的名字推销的也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文艺复兴的伟大成就,始于佛罗伦萨的统治者美第奇家族对来自于世界各地的雕塑家、科学家、诗人、哲学家、画家、建筑师的支持,让他们汇集到佛罗伦萨这个地方,打破文化和领域的隔阂,形成了世界史上这股空前绝后的伟大创新力量。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中国历史上创新能力比较强的几个时期,如春秋战国、明末清初和北洋军阀时期,却往往都是朝不保夕、席不暇暖的乱世。专制势力控制力弱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许是中国人太恋土了,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大范围流动起来,形成各种观念和思想的互动吧。

犹太人的《塔木德》其实挺滑稽,虽然它里边有六大章的内容,但实际上都是些生活实践。《塔木德》里面有个评论的部分,评论完以后还有个评论的注,注完了以后还有个案例——顺便说一句,这个案例教学法就是这个《塔木德》弄出来的——案例里面又掺杂了好多小故事在里面。所以整个《塔木德》就相当于拉比在教学,拉比把它们录下来,然后告诉你,这个是言行录,不能跟《圣经》比,《圣经》是高高在上的。这个可是犹太人最大的本事,《圣经》不能去动它,但是我们做事情,我们干活要按照我们现在的具体情况去做,所以严格来讲,犹太人发展了犹太人的实用主义,这个实用主义也深刻地影响了美国的整个哲学氛围和美国的文化氛围。所以,有人说好莱坞都是犹太人,你看美国电影里边,讲犹太人坏的几乎没有的,都是好的,甚至于到了如果你想反犹太人,你的电影根本出不了的地步,可见美国的犹太气氛有多么地浓厚。

现在我们一般讲的犹太人在商业上怎么怎么厉害,但其实这些东西对观察世界商业是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它们把犹太的东西简化了,犹太人真正厉害的就在于他们的充满争议,在于他们的自相矛盾。一方面他们以一种惊人的耐心和专心去努力寻找一种世界的本源,世界的本质,努力于一种最大的虔诚的态度去忠于这种本质,另外一方面,他们又非常务实,强调要根据各种实际情况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方面是理性主义,另外一方面也有经验主义、实证主义的一面。实证主义是很理性的,简单的说,实证主义其实就是把世界万物、人文关系、社会关系全部自然科学化,用物理式的定律去观察。我们在早期管理的时候,可以把管理做成机器,所以像清华大学、交通大学他们这些背景的大学往往会偏重于这些东西,就是打卡,定量管理,然后都是用数学方法等等。

犹太人和西方是一个什么关系呢?归根结底,还是要从费伦(Philon)成为新柏拉图主义的先导来讲起。费伦是个犹太人,但是他把犹太教的上帝改造为柏拉图里面的一个概念,所谓的Logos,最高的力,世界存在的本源。柏拉图哲学的核心是“理念”,Eidos,他把世界本原看成是一种Form(形式)。形式、几何学。几何学是什么意思啊?几何学是研究线条和圆的关系、和长方形的关系,把世界万物都抽象成为线条,抽象成为几何图形。柏拉图哲学里把世界万物高度抽象的方式是西方重要的思想,犹太人在这种思想形成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后来的社会科学研究中,这种思想就成了所谓的Ideal type,理想型。所以,严格来讲我们讲的各种管理模型都是理想型,去掉了中国人,去掉外国人,去掉了别的东西,只留下一个逻辑的框架。比如讲K线图之类,很多的技术分析,股票的投资技术分析都是理想型,它最最不好的地方是它不知道中央政策、利益集团、利益关系。比如你说星期一股票会涨吗?这是随机的嘛,但是你还是会去分析一下,那应该从哪个角度去分析?它们归根到底有哪个要素在这里起作用呢?于是这就变成了一场大家都参与的博弈。有机会来了,想去捞一票的,想去融资的,都在动着脑筋了。在这样一次大的博弈中,这个机会到底是对机构有利还是对个人有利?这就成为一个逆向管理的问题。

其实,犹太人在整个商业运作中就处于一个逆向管理的状态,这可以用一个犹太人的笑话来说明。比如今天我们叫人运东西到南汇去,问要多少钱?犹太人的笑话里说,天主教徒说我要三千块,另一个教的教徒说我要四千块,犹太人说我要五千块,为什么?五千块拿来后,自己留下一千块,一千块送给那个雇佣的商人,作为他的佣金,剩下三千块再去雇一个人去做就完了。这个听起来是犹太人讽刺其他教派教徒的笑话,但体现了他们在整个经济活动里面有把人文,把人的内在欲望和人的利益关系,放在里面的这种思路。我们做犹太文化比较研究的时候,这些都是可以比较的,确实有这些内在的东西,在他们的经营行为的各个方面体现。犹太人就用这种方式,用一千块送给那个商人,商人肯定很开心,他愿付五千块。但其中关键在于如何策划,策划的英文叫mastermind,以主人的心态去考虑问题,所以mastermind就是去策划,要以主人的心态去做事。

那我们现在来简单讲一下犹太人为什么就能够待下来呢?这跟犹太人的出身有关系。犹太人叫Hebrew,什么叫Hebrew?希伯来人。但是现在经考证下来,Hebrew只是犹太人的一种说法,还有比较多的说法叫Habiru。Habiru是什么意思呢?Habiru是当世一切乌合之众,是贱民。这些贱民存在于当时的巴勒斯坦地区,巴勒斯坦是什么样的地方呢?它是一个边际性的地区,既和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就是今天很厉害的伊朗等国家所在的那些中东文化有关,同时又和埃及文化走一条道路,Habiru的产生环境就使得犹太人始终是客民。这是我的核心理论,犹太人就是因为一开始就是个客民,所以他以后就总是打不烂,因为他到任何地方去都是客民。他们的客民心理使他就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做中介,因此在早期的时候他们就是给人打工。

我打个比方,他们就等于从安徽到上海来打工,打工完了以后呢,亚伯拉罕的老婆过世了,没办法,就问上海人买地皮。亚伯拉罕的儿子叫以撒,他娶老婆要怎样呢,只能回到安徽去娶。然后到雅各这一代过来的时候,就堆些土堆,这些土堆就变成了一个流动的圣殿,然后一步一步地定居下来。但是他们始终没办法在上海这边有个安徽会馆,造不起来,直到雅各以后,会馆造起来了。造起来以后他们就开始编故事,说什么雅各跟神打架,什么神把他的大腿筋抽掉等等,总归是他打赢了,神就表扬他,要取名叫以色列。编成了这个虚拟故事以后,他们就倒过来解释过去了,依照故事解释过去的历史。所以他们有一句话,你们的神是亚伯拉罕的神,又是以撒的神,又是雅各的神。这不是废话吗?你们不是子孙三代嘛,怎么要分开来讲呢?但其实它这个意思不是子孙三代,他们代表的是三个历史时期。因为当时的神多的是,好多人的口袋里都藏了好多神,多是些小神,就是所谓的偶像崇拜。

犹太人把这三个历史时期追踪到一条线,然后就开始修家谱,说是亚伯拉罕有个儿子以撒,有个孙子雅各等,就这样把家谱修起来,理顺了,那他们在修的过程中整个民族的特性就保存下来了。亚伯拉罕哪里来的?也是从中东、美索不达米亚一路流浪过来的,巴勒斯坦也不是他的地方。这个过程就相当于他从安徽慢慢走到上海,但是一旦走到上海以后,上海就是上帝应许之地了,他留下来,就把上海人赶走了。这里的上海人就相当于阿拉伯人,就是巴勒斯坦人。我有本书里有统计,这么多年统计下来,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待的时间比犹太人还长,而犹太人讲的话,现在经证实有很多是阿拉米文,也不全都是希伯来文,可见他们跟阿拉伯人的关系非常密切。阿拉伯是六百多年以后才有伊斯兰教,早期的阿拉伯人,原始的阿拉伯人他们也是有很多教派,有很多信仰。那个时期的阿拉伯民族也是多元的,就近似于阿拉伯的联合酋长国,直到今天也是,就是小部落的酋长的联合,都是阿拉伯内部在那里打来打去,什么逊尼派、什叶派,派别斗争很厉害。

所以在这么一个氛围下面,理论上来讲,阿拉伯是一个比犹太人更古老的民族,但是当谈到谁更早时,由于犹太人是一个书的民族,一个构思的民族,所以他们说我们有本书在这里,那你阿拉伯人却没有。结果就变成两件怪事了,第一件事情,既然有这本书,基督教又是这里边出来的,那么基督教在迫害犹太人时又不能排除他,因为他们有个希伯来血统,那些牧师啊,那些宗教经典的哲学家啊都要学习希伯来文的,因为《旧约》是犹太人的。所以基督教只能说你们犹太人原来好的,后来你们背叛了,你们把耶稣给出卖了,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圣经》不好好学,你们去弄了个自说自话,弄了个《塔木德》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犹太人的方法论是非常复杂、非常生动的方法论,是他以后能够幸存下来的主要原因。他那种方法论是非常厉害的,讲得不好听是非常实用,讲得好听一点是非常地与时俱进。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基督教承认犹太教是祖先,承认自己和伊斯兰教都是犹太人教的儿子,犹太教是我们的母亲宗教,但是我们不能走你的这条路,结果就出现一个怪东西了,犹太教没有头头,每个人都可以是头头。没有头头就意味着每个人只要你想信教你就可以信教,所以犹太教里有很多改动的东西。什么叫犹太人?很简单,两条,第一条你的老爸是犹太人,第二条你信仰犹太教。

在这种情况下来,犹太人在基督教世界里就做两件事,一件事情是做中介。因为基督教是禁止大家获利的,那些借钱啊、高利贷是禁止的,那么如果皇帝要用钱却没钱怎么办呢?就叫犹太人借给他,这样就解决的了,就是说让一个脏兮兮的人去做脏兮兮的事情。我们的基督教徒都是纯洁的,怎么能借钱呢?那就让犹太人去玩借钱的事情好了,然后就让他们跟金钱结合在一起。金钱的中介是一方面,思想的中介是另一方面。因为他们的客民身份,他们自然成为了世界各种文化和思想的联结点和汇合处,成为了思想的中介,成为很多伟大的思想和学派的来源。

第二件事情就是做梦,这里这样一个说法,就是雅各下面的约瑟到埃及去学解梦,为法老去解梦。他解梦的结果是什么东西呢?是埃及的土地上将会有七年灾荒,粮食大涨价,然后又有七年丰年。他解梦以后就开始编故事。难怪佛洛伊德会写出《梦的解析》来,原来这都是有渊源的,拉比都是有解梦传统的,先知都是有解梦传统。马克思的《资本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马斯洛需求层次论,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他们的共同点是的会做梦,编出一个宏大的理论体系出来,让千万人为之迷狂,至于那梦的背后是到底怎回事,那可能就是另外一件事了。有关的例子太多了,我这里不多说,但是提供给大家一个看故事的切入点,有了这个切入点大家就是看到故事背后的东西了。

(顾晓鸣:复旦大学历史系、旅游管理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群众文化学会副会长。本文为顾晓鸣先生2008年2月23日在传习社的讲座 “犹太人与世界商业” 实录的节选,文稿未经本人审阅,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