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孤独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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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  师生之间

读研究生的第一个寒假不二没有回家。原因据他自己说有二,一是上一个堕落的暑假在家呆的时间已经长到百无聊赖,二来在手冢教授的时间表里春节休息时间只有法定假期三天,大概刚好够她在青大和家之间往返一趟给春运增加力所能及的负担。菊丸嘟起嘴巴对前一个理由表示不以为然,然乎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开始批判手冢所谓研究生是全志工作者每年累计只有一个月的假期的剥削阶级观念。迹部来找忍足拿光盘,推门碰上法西斯三字硬硬冲进耳膜,于是逸兴壮思骤起跟随慷慨激昂加入批判行列把直接当事人甩在一边。不二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无辜的苦笑,看着两个从见面就彼此看不怎么顺眼的朋友打成空前一直是在时间颇为滑稽的事。知识缺乏新意的批判词让他不自觉开始走神知道被迹部一句不二泥鳅我家过年好了拉回注意力。菊丸跳起来说那怎么行怎么行,不二是我们宿舍的当然应该去我家过年。不二眼睛弯弯一个给出真正的微笑,心底有温暖的东西洋起来,却终于没有回答到底会到谁家过年的追问。

这一个月的假期她其实已经安排得很满了。实验室的工作已经上手需要继续自不必说,室友佐伯回家过年,上星期开始把家教的小孩托给不二带一个寒假。那孩子读高三,房间里除了课本笔记参考书模拟试卷在看不到别的存在/佐伯带不二进门的时候他从试卷队里抬起头来基础一个麻木的笑脸,不二想起佐伯说的他如何埋头埋脑念书到白热化而成绩始终平平。佐伯的眼睛里是殷切,他一直喜欢这个努力的孩子:不二回望,木瓜过年童颜明亮纯净。你放心,他在心里说,高三的孩子我会特别用心袋,裕太爷念高三,也是理科,待家教的时候我就当作是给他将题目——那时我改进而进不了的责任的一部分。

才进青大半年的佐伯不知道不二有个叫裕太的弟弟。不二极少说起他在遥远小城里的家。而不二自己也不孩子到该怎样讲述关于这个一直生活在各个阴影下的弟弟。不二进高中以后才十岁的弟弟便不再亲近被别人成为天才的哥哥,那样的哥哥让他自惭形秽敬而远之。不二后来懂了他给裕太和他身边的那些同龄的孩子多么大的压力,当父母们指着他对自家孩子说看人家不二周助如何如何.都是脆弱单纯的年纪,谁不想使旁人眼里最优秀的一个,而不二周助不费吹灰之力般的出色让这些愿望显得残酷而嘲讽.不二觉得他欠裕太许多东西,尽管被认可优秀这件事本身并不能算作是他的错.

他临出门的时候留下手机号给那个高三的孩子,有问题的话随时打我说得恳切真诚.回学校的路上佐伯问他为什么格外热情,不二笑笑,没有回答.

家教每周两次,每次一个整晚.不二在心理算着省下来的时间,最后对忍足点了点头.那时考试州倒数第二天,忍足忽然拿回个协数据库的活儿问不二干不干.程序并不难写且报酬令人心动的丰厚,唯一苛刻的是急用要按时交工.人足摊手,表示不是回家过年的话这活儿他肯定自己留着自己做.不二清楚,忍足从本科起就和附近的电脑成立的老板称兄道弟,男生宿舍全楼的配件装机任务几乎是他一手包揽_从中受了多少个鸡腿做服务费旁人无从知晓:后来她厌倦了装机这种技术含量比起拧螺丝钉只低不高的工作,七拐八拐和软件公司打上联系拿回写程序的任务开始安心升做高级民工——这回你当民工吧,忍足悠悠闲闲说道,我干了好几回了也该轮到你了。不二看看手里合同书上明明白白难见的高报酬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找些色花那么字句回应。忍足随手扔过一摞光盘,不二翻看,需要的软件都在,全部都是unix版本。第二天忍足和佐伯上火车回家,而不二在实验室工作电脑里装上了那些软件。之后的日子里他埋头忙于在文献堆和程序界面间切换,勤奋的会让手冢教授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吃惊——手冢的习惯是只定期查问结果和随时解答问题,并不在意布尔工作时间在做什么——查问结果是进度会说明一切。好在一个学期下来工作大体上已经上手速度比初学时快了好多,不二可以花不少时间来写他的数据库。几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忍足高级民工的说法是真理,写数据库程序比起拧螺丝钉装机来说技术含量增加委实很有限,耀眼的高报酬全靠长时间重复劳作一点一点磨出来的——这事实的好处在于只要有时间鞋就能够保证按期完成任务,坏处在于为了有时间写他的睡眠时间被减少到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点。不二频繁的在工作软件和数据库软件之间切换时想起党的地下工作者,然后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的思维基本上不正常。

要是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的话能正常才怪呢。不二听见菊丸打抱不平的清脆声音。菊丸从寒假开始就三天两头的往宿舍跑,起初是拉不二回他家吃饭后来拉不动就常常送些荤菜过来,对食堂把老鼠头斩在红烧土豆里卖一类消息早就见怪不怪,而面不改色将菜里添加的昆虫蛋白弃置一旁继续大快朵颐的美眉在青达决不是稀有物种。菊丸扑过来说今天烧的是熏鱼不二你要多吃一点——然后不二抬眼面前显示着数据库程序窗口的电脑屏幕。他费力地抬起头来,胳膊上传来一阵阵麻痒。

他睡着了,开着程序界面。

不二转头,手冢教授埋头在一篇文献里全神贯注,他松了口气回头去切换窗口同时暗骂unix系统为何不能使之屏保密码——然后他发现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地文献。最上面一页附着说明。熟悉的黑色水笔字迹清晰流畅。

他知道了,毫无疑问。

不二一霎那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对着文献说明看了又看决定起身去问几个她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教授的解答一如既往清晰准确。然后透过镜片直视他的眼睛,不尔看得出那眼睛是在等待一些什么解释,然而他没有,一个字也没有,他不知道该对从有前途的有机合成转到无人喝彩的光谱计算的手冢教授解释些什么。他在打工,他需要钱,仅此而已。所以他声音很小的说谢谢老师,之后转会自己的桌子前开始工作。实验室的气氛是令人尴尬的静默。

打破静默的视听起来格外刺耳的电话铃,手冢抓起听筒:“手冢国光。”他说。然后安静一会,“不,不行。”他回答,语气平静而坚决,“我找学生去接你一下,我还要工作。”他放下听筒起身:“不二。”他说。

不二在见到那个叫大和的男人之前心情心情一直是有点恍惚的低落,甚至没有注意到一路上已浓得化不开的节日气氛。这一天是腊月二十八,他钻进火车站大厅随人流涌动间心不在焉的想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大和教授该是到使得什么朋友,直到一个戴墨镜的高个子走过来大漠大洋的派他的肩膀。“手冢的学生?”问话直截让不二忍不住退后一步踩到旁人的脚上,“大和教授?”他尽力控制自己的一脸惊讶,甚至不是因为大和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而是因为大和教授本身。大和教授船舰不怎么整洁的灰色布面羽绒服,下巴撒谎那个星星点点胡茬衬着一脸愤青式的玩世不恭。他真的是老板的朋友吗?不二忍不住怀疑,他一时还想不到见过的任何一个人比这个男人更加不像手冢国光。镇定一下他开口。大和教授我是手冢教授的学生,我们这边走打车去学校招待所。学校招待所?大和语调拔高,你们手冢老师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还是他家多一个人就住不下了?不二不语,至少他还没听说过有谁住进过手冢老板的家——在手冢国光的定义里那是会被列入严重影响工作生活规律的事件,即使他住的是传说中一等以宽敞明亮装修一新的教师公寓。于是不二试图把话题引到大和教授身上,大和冷冷淡淡爱搭不理回答。他是手冢的朋友,从德国回来,脸上是明明白白的不满。不二便也沉默,引着路出了火车站很远打上辆不宰人的出租车。

“你叫不二周助吗?”车子还没行几步大和忽然开口语调快乐非常。不二讶异回头见他脱了墨镜笑得一连狡黠。呃,我是不二周助。他犹豫了一下湘文达和怎么会在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车站大厅里一眼认出他是手冢的学生。大和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般抢险答话。你和他发呆的样子一模一样,他得意地摸着下巴说,做理论计算的任命想起来都是那个样子。不二继续无语微笑挂在脸上讲应着,大和毫无察觉继续说道在车站没吓着你吧,手冢的学生我当然要考察一下你的修养实在不错。不二彻底放弃抵抗满头黑线,心下午比奇怪这种说话乱七八糟毫无逻辑可言的人怎么能够在以严谨著称的德国当上教授。

春节期间的招待所很空,不二帮大和办好手续送他到房间门口之后准备道别被大和一把拉住。跟我聊一会儿,不差看这两个小时的文献——看着不二面上的犹豫他迅速补充,别管你老板——我是他师兄!一脸的理所当然。不二缴械乖乖跟进无门,虽然心下颇不以为然师兄二字会对手冢教授产生影响。让他留下来是大和理所当然里掩不住的无奈——难道确实能让他自己去问手冢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有些什么消息么?那些答案便用脚趾投向也想得到的。“坐——你家^……结婚了吗?”大和一边把旅行包仍上床一边蹦出含混不清的问话,不二见怪不怪的看看天回答没有,想想又补充说我还不够年龄。这是事实,学校的规定是在校研究生要男女双方年龄总和超过五十才能够结婚,新婚姻法出台之后则下有对策的改成了登记结婚可以生育指标坚决不发。这显然是数字化时代的标志,卧谈里忍足的话清洗在耳,考试平均分有指标,做研究发文章数目有指标,生育有指标有什么奇怪,你们不知道青大连跳湖人数都是有指标的?去年就跳了两个——菊丸叫起来谁要听这个。不二忍住笑装腔作势去和忍足讨论起今年的跳湖指标问题。

谁在问你?大和一脸不解,我说的是手冢。

哦,当然没有。不二回神。如果是忍足答话的话一定还会加上半句,如果有想嫁给他的女孩子,请务必先介绍给我认识。

看来我的妹妹还有机会。大和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好奇怪的_我妹妹在德国念西方文学,不知道什么小说看多了认定了白马王子黑驴骑士都是手冢国光那个样子,又不好意思说就医尝一尝瞒得过得跟着我们踢比赛——你不知道你老板会踢球?大和显然是对不二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惊讶措手不及。不二摇摇头喇叭椅子坐下。他有些头晕,大和在说的是他的老板?手冢国光?

当然是手冢国光。大和的语气确定无疑。不二听着它的描述无论如何没办法将那个学生领袖的模样与实验室里形单影只的科学家身影叠映。那个在德国读书的青年大和之后做过中国学生会的主席。每周踢一次球还抽时间给留学生自己办的杂志撰稿——虽然他写的西方哲学问题没人看得懂也没人有兴趣,大和补充,不二舒口气,至少有一点是可以对应上了。知识无论如何努力想象老爸踢球的样子,不二都只觉得自己被足球狠狠的砸到了头。那时候她孤单么,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现在会把生活过成色原子钟。不二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大和,大和抓投标是手冢转去念理论化学之后他们便联系不多——不过他一直是色原子钟啊,我们过去在背后叫他冰山——对上不二眼里蕴含的小大和似乎终于意识到在学生面前议论老板到底不妥,于是盈盈转移了话题让不二说说自己。春节怎么不回家,她问,要不要我去帮你跟你老板说说情个家。不,不用。不二小的优雅。他不知道他该怎么更大和说些什么。我的家在遥远的小城。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我弟弟今年高考我相信他能考上青大——如果她愿意来。裕太师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我会尽量为他攒够学费。我父母下岗。他最终清晰的突出了哪两个字。这个一度让他觉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大和教授认真起来的时候有着一种不二非常熟悉的鉴定的力量,让他相信他们之间的谈话会只被保留在他们两人之间。大和点点头,仍然含笑的眼睛里让不二看不到一丝让他不快的东西。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菊丸早早跑到寝室,在和迹部痛了数个电话之后终于满意的拉走了不二回到他喧闹的家。菊丸兄弟姐妹众多,不二微笑看着他们斗嘴打闹讽刺挖苦脸上效益温暖。她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给父母拜过年之后听到了裕太多少有点别扭的说她模拟考是全校第二的声音。包饺子的时候由美子解解乏来短信说她过了五也就和姐夫一起回娘家看望父母。菊丸想起什么似的搂过不二问不二你说手冢教授的年到底会怎么过。大和教授会有办法的,不二说,然后心底有些什么不顾一切的涌过。

之后的日子波澜不惊,手冢教授继续给他不只文献答复问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数据库和工作一起顺利进行,比交公日期提前三天调试通过公司十分满意。拿到酬金不二报告忍足,酒足饭饱之后说到以后再有活儿要不要继续。不二微笑说再议吧——开学前一天老板递了张表格给他,结构化学课助教一栏不二周助的名字赫然在目。不二提笔签字间是真正的安然。这样,就什么也不用解释了,对么。
走出饭馆时不二想起某位英国人的话,肚子填饱之后,这世界的一切就更加美好起来。
微笑如常。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