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享乐的享乐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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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莽
米歇尔·翁弗雷(Michel Onfray,1959—)是法国最多被人阅读的哲学家。从1989年出版《哲学家的肚子》销量6000册以来,1995年《美食的理性》13000册,1997年《造反者的政治》37000册,2005年《论无神论》195000册、《哲学野史》20000册。翁弗雷并不认同“最多被阅读”的说法,事实是销量大,却是被误读的多些,现代的媒体也多推波助澜。
《哲学家的肚子》和《美食的理性》,使他被认为是美食的哲学家,甚至有食品公司有意请他去给职员们讨论味觉的培养,让翁弗雷啼笑皆非。其实,翁弗雷一直过着清苦生活,也不懂得欣赏美食。他住在偏远的诺曼第小城阿让坦,在离职前一直在一所农业学校里教书,不吸烟,不喝酒,不贪恋美色美食。但就是这样清净的一个人,却在27岁有了脑梗。在复健期,无味的饮食使他萌生研究历史上的享乐主义者们对于事物和身体说过些什么。他将书稿寄给格拉塞出版社,立即被惊为天人,答应今后不论他写什么都一律出版。
唯物主义与享乐主义,翁弗雷的确不曾提出什么新的体系,但他有出色的综述能力,而且表述浅显明白,是延伸阅读的快乐,这也许是他有众多读者的原因。对于他来说,哲学不是制造概念,而是古老意义上的“哲学的”生活,即作为“爱智慧的人”生活。享乐不是欲望的放纵,而更像是修炼,是建构。享受,并且让别人享受,是唯一的道德。
他继承伊壁鸠鲁“无信仰、无法律”的享乐主义传统,不惧鬼神,不畏死亡。因人必有一死,且形神俱灭,所以更应当在我们所唯一拥有的俗世更好地享受生命,他称之为悲剧性的智慧。不要对生命的哀怜,生命也不是一堆责任义务。生命的目的是充分的实现自我。要不想沦为制度的奴隶,要从对常规、日常、从俗的抵抗开始,通过个人抗争的形式,人人为自己的自由努力。人与人的关系则通过“享乐主义者契约”的调节。“契约”的概念不是来自卢梭,实际伊壁鸠鲁更早提出“契约”的思想。人与人的关系的前提是一切说明白,丑话说在前,做到坦诚的人生。即便是男女之情,也要以享乐契约来规定,是否互相忠诚要靠对约定的认可。
从以上,我们看到无政府主义对他的影响,然而他不主张消灭国家,他受米勒和边沁影响,主张保留资本主义的生产效率,然而在再分配的领域却要改变。他也不承认自己在继续乌托邦,他认为可以通过在享乐契约下个体对制度的抵抗,或者小范围的微型的抗战来实现。他与其他十多位教授在诺曼第的卡昂开始的“人民大学”,便是微型抗战的实践。大学作为制度的一部分,通过规章考试来约束思想,文凭其实是来自制度的审查。“人民大学”便是自由听讲,不考试,也不发文凭。不过可惜去听课的多是退休老人,年轻人毕竟要奔前程。
《造反者的政治》完成68风暴未完成的使命,来以快乐的原则反对资产阶级右派的经济理性。作为个体,要通过自我塑造来反抗现成的模式。他最引人争议的著作是《论无神论》。《论无神论》,是无神论的无神论,破除一切意义的迷信的无神论。他在书中对于世界现存的三个一神教进行了揭露,引起广泛的争论。
自萨特以降,没有哲学家能像他这样子招人喜爱和惹人憎恨。对他的批评不乏漫骂,不过应当看到,一些宗教史、政治史、社会史专业人士对书中不严格的地方提出的批评是中肯的。不过引起争论,也算是“爱智慧”的生活的一部分吧。有人说翁弗雷将会占据布尔迪厄留下的空缺。他的《哲学野史》原义为“哲学的反历史”,是4盘CD,记录翁弗雷的12次授课,是关于那些正统哲学史中被遗忘的哲学家们,当然他关注的多为唯物论者和享乐主义者。他的病痛可能是他更加注重人与自己身体关系的原因。作为唯物论者,解放要从解放身体开始。如果用关键词,他想告诉读者的是,我们可能幸福地生活,实现的手段是一种非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作为制度的造反派,翁弗雷很难被纳入学院哲学,中国的学界自然也对他欠缺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