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江:北大追忆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4:30:52
标签:北大
● 邵江
1985年,我开始在北大的大学生活。我的专业是计算数学,兴趣不浓。那时课外讲座颇多,哲学、政治、经济、社会、文学、历史和艺术等,有时跨系听课,兴趣所在,畅游不止。许多老师、学友专业出色,涉猎颇广,见识独到,人格独立,激扬明辨,侠义忘我,坚韧不屈……,让我心仪难忘,终身受益。 ( http://www.tecn.cn )
数学系和概率系刚刚分家,但仍在一起上了一年半的普通物理。力学由李淑娴老师主讲,电磁学和近代物理由张老师主讲。李老师第一课是芝偌的阿基利斯追龟悖论,讲解时空的概念和对这一悖论的几种解决方法。课间休息时,几位同学开始以几套数学公理系统、概念和推理提问和质疑。像这样的课和讲座,那时不少。张老师也是UFO的研究者,他解释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是物理学可以解释的,什么是物理学不可以解释的。他也解释从亚里士多德、伽利略、牛顿到爱因斯坦的理论,每一种理论都有局限,要不断面对客体的检验,同时不同的理论需要竞争和发展自己,理论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我对所谓用一种理论指导一切、领导一切,开始怀疑。数学、物理学和逻辑学,使我头脑清楚了许多,多了观察世界的方法。 ( http://www.tecn.cn )
我选择北大其中的重要原因:被她五四时期的传统所吸引;北大可能帮助我解除疑惑和结识同道。
我对社会的认识是从1979年开始的。1979年大概是1949年以来,人们公开讨论社会问题和自我启蒙最重要的一年。那时我在呼和浩特市开始上中学,下学后经常去几个张贴大字报的地方看看。其中有几篇涉及“内人党案” ,令我终身难忘。我读《天安门诗抄》和回忆四五运动的文章,“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使我激动;“秦王汉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却让我沮丧,因此时常对现世悲观。 ( http://www.tecn.cn )
1979年到1980年,胡耀邦主持对右派部分平反,我奶奶得到“批准”,与我死去的爷爷复婚。先前我只知道有一个病死的爷爷,不知他因右派在劳改中死去。这也促使我探索研究祖辈历史。说探索和研究,是因为父母怕我惹事,在70-80年代从不谈敏感问题,有些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有些是他们刻意隐瞒,或大段重复官方对历史的评价。祖母和外祖母从80年代开始选择性地述说。那时我一直希望了解反右和相关历史。我的爷爷和他的一代人在国共冲突中,什么因素影响他们的选择?他们是否有其它的选择?1949年以后他们如何生存?身处灾难之中怀有怎样的心愿? ( http://www.tecn.cn )
在北大,我读中西社科书籍,和学友讨论历史和现实,彼此质疑。我认识到在中国建立民主和法制,是防止历史悲剧和走出历史恶性循环的必要条件,也是现时的紧迫要求。我阅读民主墙、文革、反右、五四、辛亥革命、戊戌变法等方面的社会科学书籍,研究民主理论,了解许多先哲和先辈知行一致的生活,更结识了一些前辈学长同道,听他们讲述被屏蔽的事实,与他们交往,探索如何改变现实和我们自己。 ( http://www.tecn.cn )
第一次听说林昭,大约是在1987到1988年之间。那时我在北大读书,经常与学友、老师讨论北大的历史和传统。从而知道了许多北大右派的名字:陈奉孝、张景中、杨路、刘奇弟、谭天荣、林昭……,读到张元勋和沈泽宜的《是时候了》那种正义之声。但那时我不知道《广场》、《红楼》和百花社的具体细节,更不知道他们被打成右派后的经历。在北大的所闻所见,我也认识到北大的多面:有探求民主、科学自由之路,也有犬儒主义的市场。 ( http://www.tecn.cn )
1991到1995年,北大许多老师学友星流云散,新文化和五四精神的传承者苦苦挣扎。那时,我不时拜访北大老友,听他们讲述林昭仗义直言,被打成右派,狱中写血书,以生命饯行自由之路,张元勋巧计探望,林昭被杀后当局向林母索要五分钱子弹费,林母疯,流浪上海街头,不知所终等等情事,听后震撼不已。 ( http://www.tecn.cn )
林昭之路,是追求真理、探索自由之路。这条路不断有叉路,充满诱惑,人们可能常常远离它,甘愿或权宜地回到无知的状态。 知道林昭是幸运的,使我尽量摆脱浮华和虚荣。林昭的存在提醒我不能生活在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之中,不能以权宜之计对待生活。 ( http://www.tecn.cn )
在北大的探索没有结束,这是我终身的志业。面对悲剧和困惑,我并不孤独,与先哲、先贤、学长和同道同在。
写于2004到2006年
邵 江,数力系85级。定居英国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