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氏庄园》十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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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向东
姜振帼每天都要到麦场上。奴才们怕太阳晒伤了少奶奶白皙的皮肤,就用麦秸搭了一个宽敞的草棚子,里面摆了一张太师椅,一个茶几。姜振帼和丫环翠翠就在里面坐着,看外面挥汗如雨的场面。
再后来,这棚子就成了几家太太们唠嗑的地方。月新堂的李太太和东来福的陈太太,常常坐在里面纳凉,跟姜振帼说一些女人们的事情。今年的打麦场就有点儿像过节,虽然依旧
紧张,却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李太太看着麦场上的乞丐,对姜振帼说道:“都说好女不如赖男,我看侄儿媳就例外,心眼儿就是多,把别人卖了,别人还傻乎乎地帮着你收银子,你看这些叫化子让你耍弄的。”
姜振帼笑了笑,说道:“我要是没有这些叫化子心眼多,那我不就成傻子了?”
“我们庄园上上下下,哪一个能比你?在你面前我们都像傻子了。当初你嫁过来时,文文静静的,谁能想到你一肚子道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哩。”李太太表面上说着恭维话,实际要把姜振帼讽刺一番。她以为姜振帼听不明白,说完了,就朝陈太太挤了挤眼睛。
“婶子说的有理,婶子的心长得咋样,我们谁瞧得见?”姜振帼毫不留情地回击了李太太,话锋犀利。
南来福的王太太觉得两个人的话都走了题,就忙打趣:“我知道,你们两人的心都是血红的肉球球。”
几个女人就笑了。
等到麦子晾晒干爽,佃户们就用布口袋装好,三斗一口袋,扛到庄园内的粮仓入库。管家带着账房先生们,站在粮库门口,每个口袋进库,就发给佃户一支竹签。粮囤节节升高,登板梯子也在升高,奴才的腰却一节节地弯下去。
姜振帼天天坐守在打麦场上,一直看着黄灿灿的麦粒入了仓,心里才塌实了。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夏收,她很想从这个夏收开始,去改变一些什么。什么呢?不是很分明,但她却实实在在朝着那个方向走了。
接下来,就到了去乡下的田庄收租的时候了。日新堂的六个账房先生各自拿了算盘,去相对集中的佃户村扎下营。账房先生们最忙的也就是收租子的日子,他们要在乡下居住一个多月,把收起来的租子就地入库。
负责催交租子的,是每个田庄的庄头。田庄就是牟家的佃户村,佃户居住的房屋和耕种的土地,都是牟家的,就连他们屋前屋后的树木,他们田间地头生长的一株野山枣之类的东西,也是牟家的。总之,佃户们除去他们的身体是爹妈给的,其余的一切都属于他们主子。
庄头由牟家任命,帮助牟家管理村子的一切事务,监督所属的佃户,及时给主子通风报信,在村子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庄头可以优先挑选租种的土地,并且享有两亩的免租田,用来饲养骡马,供牟家收租和赶集使用,还可以无偿修剪牟家的山林,作为烧柴。设立了市集的田庄,庄头还享有免交三石租子的待遇。当然,庄头要负责账房先生下乡收租、赶集卖粮的吃住费用。
庄头就成了牟家在田庄内的代言人。
庄头得知账房先生下乡收租了,就要督促本村佃户,尽快把应该上交的租子,送到账房先生扎营的佃户村。账房先生在那里享受着庄头的酒肉招待,然后张开了大斗,挑肥拣瘦地过量租子。
孙管家第一次作为大管家,单独为日新堂料理收租。临走的时候,姜振帼特意叮嘱他,让他掌管好手中的秤和斗,一粒不少地把租子收上来,说道:“有事多给庄头打招呼,让庄头料理去。”
孙管家嘴上应了少奶奶,就赶着几匹骡子,春风得意地下乡去了。只有离开了牟家大院,到了乡下,他这个大管家才能显出自己的身份。大管家下乡,代表的是庄园内的老爷太太们,在庄头和佃户们的簇拥中,就找到了一些人上人的感觉,尤其他手中的秤和斗,是权力的象征。牟家的斗,有内在的玄妙。里面设置了一块活动的木板,收租的时候把木板翻下去,放租的时候再把木板翻上来,这一上一下的倒腾,就差了四五斤粮食。还有,管家如果高兴了,可以放平斗,不高兴就要放满斗,平与满,一斗又相差一二斤。
来交租的佃户,把麦子倒入斗里的时候,热切的目光就盯住了孙管家的那张脸,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这正是孙管家需要的。他把一只手插进了斗中,抓起一把麦粒扬起来,总会飞起一两片糠壳,他就喊道:“怎么搞的?连屎带尿都装来啦?”
佃户就忙给他赔笑脸,恨不得把那一两片糠壳吃进肚子里,说:“二主子,可不是成心的,可不是成心的……”
他就在一种满足中,斜睨了眼睛,让麦子从他的斗中淌过去了。倘若他不高兴,还可以捏几粒麦子放入口,然后说麦子不饱满,麦子不干爽,等等。随便一个什么理由,都可以扣除几斤麦子的。大多数的佃户,被无端地刁难了,也就吃了哑巴亏,不敢跟他理论;有一两个理论的,结果不是被扣除更多的麦子,就是被庄主狠踢两脚。
有一个姓李的佃户,被孙管家无端扣除了几斤麦子,心里很不痛快,就与孙管家争吵起来,被孙管家打了一个嘴巴。这姓李的佃户脾气有些暴烈,抄起了一根木棍,朝孙管家劈去,差一点儿索了他的命。
庄头亲自去了日新堂,把事件报给少奶奶。庄头因为自己的田庄出了这个姓李的佃户,一脸的愧色。他反复说:“这东西,简直无法无天,要抗租,少奶奶要给他一点儿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