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香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5:42:50
      


      世界杯正打得如火如荼,我这个铁杆球迷看得如痴如醉。早在大一
的时候,我就和室友提出我的先知灼见:我们毕业前的一个月将是大学
里最惬意的时光,因为法国世界杯将为庆贺我们毕业而举行。这个论断
当时得到大家的赞同。不过现在看来,并非人人都能如此惬意。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准毕业生们第一件事是忙于落实工作单位。这
件事将花去这学期的头两个月。如果两个月后仍无着落,恐怕每日食之
无味,寝之不眠。哪里还提得起精神看世界杯?第二件事是毕业设计。
虽说是走走过场,意思意思。但也得打拼出若干数量的字数让导师明白
这是一篇毕业论文而非学科总结。第三件事是三年来不幸死于我系四大
名捕手上的烈士们得为最后的补考机会作准备,这是他们的最后还阳之
日。
  总的说来,我在最后这个学期过得远比他们逍遥。工作一事,在春
节期间老爸发挥他的余热再略备若干糖衣炮弹已为我基本搞定。这年头,
读万年书也不如老爸的关系网来得实在。这是我读大学四年来的最终体
会。
  第一件大事的落实使我比室友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完成毕业论文,而
且我丝毫没有浪费时间。因为我早就决定要无牵无挂地痛痛快快地看世
界杯。另一个重要原因能使我安心做毕业论文是因为,我在大学没有拍
拖,无须面对生离死别。三年多来,我对女生的态度一直是不温不火的,
哪怕是在系花面前。但又不是腼腆,因为我和她们说话时从不脸红,只
不过是话不多,不像他们兴奋莫名,话语如连绵不绝的滔滔江水。在宿
舍里我提到乔丹罗马里奥的概率远高于我校的四大名花。
  室友对此是奇怪的。他们总觉得我的内分泌系统似乎有问题,但又
不是缺少雄性激素,因为我的胡子还是坚挺而且茂盛的。最后他们请教
医学院的联谊宿舍的女生,好学的女生们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才将我
确诊为'雌性激素脱敏症'。据说发生的概率是百万分之三。
  我大体认同这个结论。在我看来,在我们无线系,所谓的系花也真
不提也罢。对这些系花,脱敏不见得是坏事。至于其它系,除了遥远的
外文系偶有令我回头的女生(也仅限于回头而已),还真没碰到对我有
疗效的药物。看来,室友结交的准女医生们的专业知识不差。
三年多来,虽然我常常梦见恐怖的四大名捕,特别是期末考前夕,
但我始终保持着清白之身,一次次躲过了名捕的黑手,成为宿舍里为数
不多的幸存者。所以如今我无需为第三件事忧心如焚。
  这学期的头几个月,我悠悠哉哉地只做一件事。这段时间我出现在
校图书馆的概率远远高于前三年。没办法,我们理工科的不比文科,可
以突发奇想,一夜挥就一篇立论迥异而深受导师欣赏的论文。我们需要
扎实的科学理论,毫不含糊的实验数据。不记得是哪位大人物的名言:
'科学,是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看看理工科的课本就知道,哪一本的
最后几页不是罗列了长长《参考文献》清单?所以,即使我的论文的课
题没有深度,但《参考文献》的清单还是得查有实据的,这样的努力之
下相信导师不会为难我吧。
  虽然我患有'雌性激素脱敏症',但我的嗅觉系统似乎比旁人灵敏
得多。恐怕这也是老天对我的补偿吧。正如盲人的听觉异常发达一样的
道理。不过说真的,我宁愿老天爷不要给我这种补偿,因为它没有给我
带来太多好处。学校的食堂是不会有什么撩人的香味的,因为事实上就
是没有,不会因我的嗅觉灵敏而被我闻到。所谓主观意识决定于客观存
在,正是这个道理。倒是食堂后面的大泔水桶是客观存在的,因此大学
三年多来我留下了吃饭时皱鼻子的坏习惯。
  宿舍里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奇香。毕竟是男生宿舍,其典型气味是球
鞋的臭味与衣服的汗酸味发酵几天后形成的一种有别于汗酸臭味的强烈
的异味。其难受程度不亚于食堂的大泔水桶的气味。好在我的另一项生
理反应没有丧失,那就是嗅觉的适应性。简单地说,就是人对某种气味
的敏感会因时间的延长而消失。所谓'久入兰芝之室而不闻其香'就是
这个道理。你在厕所蹲得久了,就会觉得厕所不那么臭,也是这个道理。
这是我在图书馆里查阅到的生理知识。这也是我能够坚持在男生宿舍生
活了近四年的生理物质基础。
  之所以我会对人的嗅觉系统感兴趣,不是因为我想了解自己的嗅觉
系统,而是源于一种奇异的香味。而且这种奇异的香,暂时我只发现存
在于图书馆的理工类阅览室。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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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香(二)

  第一次闻到这种气味的时间,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反正是在这
学期开学后的第六周吧,也就是我开始搞毕业设计的那段日子。那天在
阅览室里刚坐下不久,忽然停了电,灯灭了。大家也就静静地坐着,等
着。也就这时,我闻到一种很淡很淡的气味,还有些许清新,香且甜,
在充斥着书本的霉菌味和油墨味的阅览室里真是一股清新剂。我吸了几
口气,断定不是某位女生的香水味,因为它没有香水味的浓浊。它犹如
远远飘来的兰花香,又捎带了嫩嫩的青草味,还揉和了一种说不出的甜。
这种甜不是奶油的甜,不是豆浆的甜,更不是糖果的甜。因为气味过于
稀薄,我一时无法明辨。
  这是我读大学以来难得闻到的香。老天爷看来也有体恤我的时候。
平时,我终日被教室的粉笔味、女生的廉价的香水味、男生的口臭味、
食堂的泔水味、宿舍的汗酸味包围着,尽管习以为常,但也毒害着我的
发达的嗅觉系统。而这种淡淡的香令我浑浑欲睡的头脑变得清醒。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顺着围在四周的书架转来转去,试图确定香
味的来源。终于在第三转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的异样。跟着我看到越
来越多的诧异的目光和窃笑。为了不至被不了解我的人把我当成一只找
寻骨头的狗,我只好悻悻离开了阅览室。
  多年来,我闻过的气味,无论香的还是臭的,都不计其数。但这次
闻到的异香,真有点超凡脱俗的味道。而且一向以嗅觉灵敏著称的我,
如果不能说出这种香味的来源,实在是有愧于'警犬Carl'的荣誉称号。
这是室友给我的雅号。他们信服我的鼻子,也得益于我的鼻子。每次他
们买回可疑的香烟,或是处理的食品,总要我帮他们鉴定一下是否发霉,
是否有异味。我查明的变质的罐头,维妙维俏的假烟,和冒牌的洗发水,
价值数十百元,令室友们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说,'警犬Carl'
是对我的雅称而毫无讥笑之意。
  但这次由于气味的过于稀薄,我暂时还不能确定。当然在我查明之
前,我是不会与室友提起的。凭我的多年来的丰富经验,我还是理出了
一些头绪。第一,这种香味应是某种洗发水或沐浴液的味道,虽然我不
能确定是何种牌子的洗发水或沐浴液。第二,这种香味应来源于某位女
生,但当时她已不在场。因为我已经在阅览室转了三圈,判明气味呈稀
释状,无气味散发源。假如她在场,绝对逃不过我的鼻子。以上结论,
要我说出太多的根据我可说不出,我只是凭我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正如
无法解释为何萍果砸在常人头上只会剩下个萍果核,而打在牛顿头上就
导致了万有引力的发现。
  我对气味源发生了兴趣。假如这真是一位女生的香味,那么她还真
有些特别。我对女生的气味太熟悉不过了。我经常向室友们跟踪报道他
们心仪的女生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抹多少钱的香水,哪天吃了什么零
食,哪天忘了刷牙。这些情报对他们是十分有用的,对我却是无益。或
许太了解我身边的女生,我对她们,真的'脱敏'了。但这次……
  我躺在床上,一一细数可能的洗发水或沐浴液。不是常见的海飞丝、
飘柔、沙宣、花王、首乌,也不是多芬、樱雪、雅倩、舒肤佳……难道
是新出的品牌,抑或新鲜到埠的泊来品?淡淡的异香在我头脑中萦绕,
令我一夜难眠。
  阅览室还是天天必去。那香味依然存在,依然是散发态。只是有时
稀薄些,有时浓厚些,提示着我香源离去的时间的长短。阅览室里的读
者们渐渐对一个有着围着书架边转圈子边吸鼻子的奇怪习惯的人习以为
常。他们不再以奇异的眼光望我。
  我的进展当然还是有的。经过无数次的吸鼻子,我确定了她的专业!
我在建筑栏的书架上闻到了浓度相对较高的这种香。也就是说,她常翻
阅建筑专业的参考书。我把建筑学的专著一本本地抽出来,翻开,闻一
闻,又放回去。有几次,图书管理员过来问我是不是有钞票夹在书里当
书签忘了拿出来现在找不着。我一边多谢她的关心一边解释说在写毕业
论文。看来,现在要我写十篇建筑专业的论文我也能毫不费力地写出来。
可惜我读的是无线电工程系。
  在我把建筑栏里的书全部整理了一遍后,我又有了重大进展!我搞
刑侦的天才开始显露出来了。这令我兴奋不已。我凭着遗留在书本上的
香,找出了几本她近期常翻阅的书。一本是《混凝土建筑》,一本是
《土木工程基础》,还有一本是《建筑设计图集》。我把这三本书放在
桌子上,一一摊开,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用心去品味那残留的若有若
无的香。


女人香(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我的毕业设计几近完工,毕业论文也已
拼凑成篇,只等世界杯的开幕。只是异香的主人至今尚无下落。我曾经
去找土木工程系的球友聊天,打探异香的主人。但他们都说他们系从来
就没有一个有特殊香味的女生。也难怪他们,因为他们都是常人,嗅觉
普通。
  在此期间,我逛遍广州各大商场的洗洁用品区,闻遍各种进口的、
国产的洗洁用品。我甚至和售货员们打成一片,交流各种品牌的洗洁用
品的不同特性。有一次,我当场给她们表演我的绝技。我闭上眼睛一一
说对她们放在我脑后的多如牛毛的洗发水中打开瓶盖的那一支的品牌,
令她们深信人类特异功能的存在。尽管我的嗅觉得到空前的锻炼,但还
是没能找到那神秘的香味。
  直到愚人节过后,事情突然有了重大转机。这其实纯属巧合,也就
是一般人所理解的所谓缘分吧。那晚我去打电话,经过电话亭前面一段
黑黑的林荫道时,迎面扑来萦绕我多时的那种异香。因为毫无思想准备,
我一下子怔住了。一个女孩小跑着擦身而过,泣声可闻。太黑,看不清
她的脸,只约略感觉到她是齐肩长发,身材苗条。
  我呆立于黑暗中,感受着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晰的这奇异的香。
这是幽幽的香,如雨后的青草地,如晨曦的甘露,如夏日的海滩,如午
夜的昙花。还有一种甜,实在不知是怎样形容的甜,好象是介乎可爱的
婴儿身上的奶味与年轻的母亲哺育婴儿的乳汁的甜。
  记得有一部西片叫《女人香》('The Fragrance of Woman')的,
且把这异香命名为女人香吧!
……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走进不过十数米远的电话亭。亭内弥漫着同样
的香。她刚才也在这打电话来着。我忽然有个想法。电话也不打了,急
急往图书馆跑。一进阅览室,我就闻到了女人香。遁着香味,我轻而易
举地确定了她的座位。
  那位子上零乱摆开了书本、作业。只是座位上没人。我环顾四周,
静静的阅览室不象有我要找的人。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翻了翻作业封面。
上面写着:
'土木95级 水柔'
  我随便拿了本书,拣了个对开的空位坐下,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看来,今晚我可以见识一下这个叫做水柔的女孩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神
秘人物了。我得强调一下,我苦苦寻觅这么一个女孩子,并不意味着我
的绝症有治了。恰恰相反,多日来在我脑海浮弋的,不是对这个女孩的
美丽憧憬和艳遇幻想,而是奇特的女人香。我简直无法忍受对一种气味
的强烈求知欲而带来的心身痛苦。这种感觉大体等同于居里夫人苦思竭
虑找寻化学新元素、陈景润不分昼夜地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爱因斯坦白
发苍苍研究量子世界时的感受。如果你能理解这些伟大的科学家们在探
索浩瀚的未知世界时的孜孜不倦,那么相信你也能理解我是在做一件闻
女人识奇香的正经事而不是闻香识女人的庸俗事。
  当然,为了尽可能不那么唐突地向她打探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为
了能顺利得到她诚实的答案而不是白眼,我不得不绞尽脑汁。毕竟,和
女孩子打交道,特别是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绝对不是我的专长。
这时候我才开始对我的病情的严重后果有了较充分的估计。我不由
得想起了我的球友白白。他和我都曾效力于校足球队,我司职前锋,他
打后卫,号称校队的一对'矛盾'。论踢球,我们都响当当,但论泡妞,
我当然不值一提,而白白身边从不缺乏拥爱他的女球迷。这几年,风风
火火的甲A联赛虽然不曾令国脚的水平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却催生了不少
幼稚而热烈的女球迷。所以,即使在水平有限的高校联赛,为我们捧场
的女球迷居然也越来越多。女拥趸们的热情付出再加上白白的适度回报,
白白每学期总可以把好几个漂亮的女球迷照顾得好好的。而我,却总让
喜爱我的女拥趸伤透了心,以致被她们遗忘。
  我想着往事,想着自己的顽症,有些不安。就算水柔这时坐在我对
面,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去拿答案。写纸条?怎么写?是直直截了当地问
她啊你好我可以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沐浴露吗还是费一些口舌从我的嗅
觉系统说起说到令我寝食不安的她身上的异香再婉转地问我的问题?
  阅览室的挂钟已指向九点一刻,我思索再三,在水柔的作业本上,
草就如下几行字:
水柔同学:
    我是无线系94级的校友。我的毕业设计是有关气味与通信的课
  题,急需你使用的沐浴露的资料。望告之,不胜感激。
                   
                    无线942班 Carl 即日
    BTW:我的CALL机是95952-211314
  
  看了几遍,又在号码后面添足,写上'中文机'几个字,是希望她
给我留言,因为我实在担心复机的时候不知该说些什么。九点半准时闭
馆了,我还是没见到水柔出现。我只好撕下那页纸,夹在她的课本的扉
页,挥袖而去。
  回到宿舍,我找到我班著名的'数据库'--阿西。在我们班里,
我们基本齐名。但在整个年级乃至整个无线系,他的名声远在我之上。
他的脑袋自从与其他高校的'数据库'联网后,就贮存着整个华南地区
高校的有些许名气的女生的详尽资料。每天向他打听女生的男生不计其
数。如果他每位收取一元咨询费的话,他已成万元户。
  '老弟,听说土木系有个叫水柔的靓女?'我开门见山,并且毫不
怀疑水柔是个靓女。
  数据库奇怪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好象一头老牛望着一只问它草儿是
什么味道的狐狸。也难怪,谁都知我患有无可救药的绝症。
  '警犬,你那脱敏症有治啦?'
  '哪里哪里,有一球友托我打听。尽尽人事吧。'我不露声色。
  '此水柔姑娘可是土木系一颗奇芭啊。完了,又有人要栽进去了。'
  '哦?不妨说说。'我的眼睛开始放光。
  数据库果然名不虚传,只听他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此妞为土木系95级之名花,身高1.62米,体重48公斤,目测三围
约是34-25-34。性格当属怪诞类,喜哭泣,爱狂笑。家在广州,父母情况
不详。'
  '告诉你那球友,趁早收心。她早已名花有主。'
  '哦……'这个我倒不关心。
  '她那白马现在夏威夷某大学攻读硕士。据闻她已考过托福,估计
毕业后即出国汇合。即便如此,她身边虎视眈眈的男孩还是不计其数。'
  '那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和沐浴液?'
  '嗯?这个……哈哈,这个还得老兄你出马了!'
  '哈哈……'看来数据库的资料也不见得十分周全。我有些遗憾。
  这晚我怎么也睡不着。那异香一夜之间在我记忆中加深了几万倍,即
使我闭上眼,也能感觉得到这女人香就在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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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女人香(四)

  我的BP机总是扮演闹钟的角色。下午正睡得迷迷糊糊,又被它吵醒。
眯着眼看了看,睡意竟一瞬间消失得全无踪影。那信息是:
  水小姐:你的课题很有趣,今晚8:00在红茶馆面谈。
  这天是留纸条后的第三天。我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通
常,我会睡到四点三刻,然后穿上终年不洗的球鞋,去球场约会白白。出
一身臭汗回来顺路在食堂打点剩饭,然后洗个澡再填饱肚子,也就差不多
八点了。算了,今天不去打球了。我得稍微温习一下通信原理和信息论基
础,为今晚的学术会谈作作准备。
  晚风徐徐。我七点半离开宿舍。步行至校门侧的红茶馆需十来分钟。
红茶馆是一家咖啡厅,老扳象是香港人,也有人说是他在大陆的二奶开的。
不管怎样,总还是香港人的投资吧。红茶馆的装璜典雅,服务好,价钱却
不会很让学子们吃惊,显然是瞄准学子阶层的。他们的广告语是:宁愿我
们薄利,也要你们浓情。又说,价格低一些,情话多一些。所以生意奇好。

通常,这儿满座的时间是周末的晚上和平时晚自习结束时也说是十点半之
后。幸亏今天不是周末,时间也还早,红茶馆的情侣们应该不会太多。
  大学数年来我只来过几次红茶馆。一次是入学不久的老乡聚会,一次
是足球队与女球迷的联欢会,还有一次是替白白向一个痴情女球迷婉转地
传达白白对她的期望,希望她好好学习,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这个痴情与
美丽成反比的女球迷着实让白白头痛了好一阵。哦,对了,还有一次是我
的女拥趸单独约我的,但我前脚刚跨进去就转身溜了,后来让白白帮我打
扫战场。那应该不算一次吧。
  我拣了个角落的座位坐定,侍者给我端来一杯冻冰水,逸出香浓的鲜
橙味。这个杯子的上一位客人喝了杯橙汁无疑。我在悠扬的萨克思风的音
乐中静候女人香的出现,信息论中的香农理论和熵的概念不时在头脑掠过。
昏暗灯光中,一个挎着大书包的女孩走进来,四下里张望。她的书包
挎带有些夸张地长,让书包刚巧就贴着她的臀部,而且书包足够大,将她
的臀部遮得严严实实,使注视她的男生的视线很自然地集中到她的书包上,
想象着这个性感的书包的后面。
  女孩稍微向我这边走近几步,我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就是她了,我
站起来,向她挥手。她灿烂一笑,过来了。我拉开椅子,请她坐。她把性
感的书包摘下,扔在旁边的空位,就坐下了。这时我看清楚她穿的是墨绿
的弹性T恤和直筒浅蓝牛仔。她的衣着将她的身体曲线包络得很好。只是
有点偏瘦。咦,她的头发变成流行的短妆,如果再戴上一副墨镜,就很像
白白以前的女FANS了。
  '很高兴见到你。'我主动伸出右手,见她好象没有握手的意思,只
好加大挥动的幅度,向正走过来的侍者示意这边有客人。
  我为我的多此一举有些脸红的时候,水柔说话了:'不好意思,今天
才看到你的纸条。因为今天才有那门课噢。'
  '哦没关系,我大把时间。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吧?'
  '这得看你和你的课题了是否有趣,嘻嘻。'
  侍者又端来一杯冻冰水,然后问我们喝点什么。我望她,她说可乐。
我就对侍者说来两瓶可乐。'不喝咖啡么?'我问。她说她不喝,喝了胃
不舒服。
  我们先各自说了有关自己专业的一些情况。她说我的专业很好,移动
通信前景多么多么的好。我也恭维她学建筑也不错,象香港新机场投资过
千亿,标到其中一小块设计也该发达。后来她终于提到我的纸条,问我为
什么会对她的沐浴露感兴趣。
  我犹豫着是否继续我的谎言。她一刀捅穿我:'不要再拿你的毕业设
计来耍我啦。说真话好不好?'
  这个水柔不好对付。何况我说谎的功力近乎零。我只好把闻到女人香
的经过大概叙述了一遍,其中我再三强调我的鼻子的特异功能和我的动机,
就是好奇心太强,仅此而已。面对水柔的狐疑的目光,我有了说谎话时的
心虚,虽然我说的全是大实话。
  '你的鼻子真的这么灵?'水柔看着我,'能再说说我身上的香味的
特别之处吗?'
  '嗯,'我想了想,'它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它的有别于其它沐浴露的
香,因为这仅是配方上的不同。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有一种不明原因的甜,
我觉得这甜味不是沐浴露本身带来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我不知了。'
  我笼罩在这特别新鲜清新的女人香中,品味着似乎带着水柔的体温的
甜。它令我舒坦,安详,放松。确实,在我的细心品味之下,我觉得这甜
与香还是可以分开的。这么说吧,我仿佛感觉到水柔只是被香味笼罩,而
甜味则从她的身体源源不断地逸出来。当然,也只有今晚水柔坐在我面前,
我才有可能第一次感受到。
  '哇,这么厉害!'水柔惊叹。'我信你了,你的感觉是对的。我可
以告诉你我用的沐浴露,但别人用它绝对不会有你所说的那种甜。其中的
奥妙,我现在不会跟你说的。'
  '真的吗?'我也惊叹会有这种奇异事情,这更撩起我的好奇心。
  '那什么时候你才会告诉我呢?'
  '随缘吧。我也不知。这真的是我的秘密噢。'
  我注视着她,她的眼睛闪着狡黠的火花。她的五官都是那么精致,小
小的鼻,小小的唇,揉合了东方女孩的典型。
  '怎么发呆了?觉得我好靓吧?嘻嘻……'她对男生的痴呆目光显然
是见得多了,没有丝毫腼腆,还能大言不惭。
  '是有些吸引人,我的目光很少在女生的脸上停留三秒以上的。'
  '才有些吸引啊?'她抗议。
  我不得不又费了一番口舌,将我患的'雌性激素脱敏症'的种种症状
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认为能有些许吸引我的女生,在
其他男生眼中绝对是系花水平的了。'
  '哦,当然不是化工系或无线系,而是外语系中文系。'我补充。
  '嘻嘻,这倒不至于……'轮到她谦虚了。
  我难得与女生谈得这么有兴致,就要了杯哥伦比亚浓咖啡,又帮水柔
要了个意式红豆冰淇淋。我仍惦记着女人香的秘密,但又不便勉强她,而
且她肯定也不会说,于是问水柔以后是否还可找她聊天。她说好啊。我就
顺藤摸瓜问她有没有BP机。
  '有啊,不过你想知道号码,得先做一件事。'
  '哦?什么事?'这个怪诞的女生不知又有什么怪诞的游戏。
  '你得对我说一句话。本来其他男生是要当众大声说的,今天对你就
优待了,只要我听得到就行了。'水柔一本正经。
  '那到底是说什么话呢?'我猜绝对是考验男生的、类似山盟海誓之
类的话。
  '很简单的,你只要说:水柔是个大英雄,我一世都听她的话。'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是有趣!'
  '那你到底说不说呢?'
  我心想,你把刀搁我脖子上我都懒得理你。但我不想局面弄僵,就说
给我一个理由为何要这么做。她说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让男生明白凡事
需要付出代价。
  我不以为然,我说这是你的借口。其实你潜意识里对男生有强烈的控
制欲,你需要某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水柔也不掩饰,她说我说对了,
她身边从来不缺乏喜欢她的男生,她早已习惯支配那些男生。
  她说在教室里,橡皮掉在地上,她看也不会看一眼。她知道这逃不过
爱她的人的眼睛。他会自动过来帮她拾起,她只是静静地说声谢谢。
  设计不会做,她会随手扔给了一个男生。在那三天里,没有人曾合过
眼,大家都在没命的赶。她逍遥地睡大觉而他却要连作两份。
  我想,对这种女孩最好是避之则吉。她的话令我决心捍卫男孩子的尊
严。我坚决地再一次拒绝了这个怪诞的要求。
  '好吧,'水柔有些失望,'随便你。不过你说了的话,就会发觉你
这样做是值得的。'
  '如果我不说,那么香味的秘密你也肯定不会告诉我的了?'
  '当然。'
  '好吧。今晚我们的会面到此为止吧。再见!'我假作恼火状,起身
就往外走。边走边暗暗倒数,'三……二……一!'
'嘿,等等……'她果然忍不住了。我心里暗笑。
  '你自己那份还没埋单呢!'她朗声说道。
  天啊,这小娘们居然够胆当众说这种话!我几乎晕了过去。我自己都不
知道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座位上的。只听她笑盈盈地说:'跟你开个
玩笑呢,小气猫,别生气。'看来她看得出我的脸直发烧。
  我连喝几口冰水,才把烧退了。后来我们东扯西侃,话算投机,气氛渐
渐恢复温馨。我提到几天前她还是齐肩长发,为何突然剪短了。她说她每当
心情变坏时她就去剪发,所以了解她的人看她的头发就知道她一段时间的心
情。聊到最后,我们恢复谈判,双方都作了些让步,我只说了她要求的前面
半句,也就是'水柔是个大英雄',她就把她的BP机号码告诉了我。
  红茶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来已近晚自修下课时间。
  '得回去了,'水柔说。于是我埋单,当然是连同她的那份。
  我陪她直走到她宿舍楼下。我说,'很高兴认识你。你很特别。'我的
意思是她很怪诞。她回应说,'你也很特别。'不知是说我的嗅觉还是说我
不太听她的话。临分别,我忍不住再问起她到底用什么沐浴露。她说我要知
她的秘密还需要时间。然后她说声'byebye'三两蹦就消失在楼梯里,她的
大书包随着她一蹦一蹦打在她的性感的臀部发出啪啪的响声。
 昏黄的路灯下,挟着书本背着书包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回巢。在女生宿
舍楼下徘徊的男生也渐渐多起来。正是这些痴情的男生纵容了女生的任性与
高傲。然而我坚信付出与回报总是成比例的,因此婚后的女性对丈夫的报怨
也就不奇怪。因为男性开始进入投资回收期。
  我计算着今晚的付出与回报。我可没有作长期投资的意思。虽然今晚认
识了一位靓女,但揭开女人香的谜底却显得遥遥无期,多少令我有些失望。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还得和她纠缠不休。 女人香(五)
carl (文少)
南海听潮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图书馆遇过她两次,在食堂打过一次照面。在
周末,我呼她,她说她在家陪老爸老妈。我提到《铁达尼号》的隆重上演,
她说她不想看,因为太多人中意的东西她是不感兴趣的,虽然她相信该片是
真的很感人和拍得很好。然后她说明天想去逛街,想买条长裙。她暗示我可
以陪她逛街。这是个苦差事,再加上明天下午有场非正式的友谊赛,是我校
无线系对广工的机械系,我肯定得上场。所以我以球赛为由,婉拒了她的暗
示。这次通话就在遗憾的气氛中结束。
  挂了电话我就有些后悔。难道一场无关痛痒的球赛比一次加深彼此了解
的约会还重要?我无法跟自己解释,于是归咎于她先拒绝我的邀请。不过这
也说不过去,因为我根本就没说要请她看电影,只是提到这出戏的上演。但
是,她也没直说要我陪她逛街啊,她只说没人陪她。我一边埋怨自己,一边
替自己辩解。人,就是这么的矛盾。
  星期天下午,我和无线系队的其他队员在球场迎接来访的广工机械系队。
我虽然在大三的下学期从校队退役,但在系队直到现在还是主力。足球是我
的爱好之一,这也使得我的课余时间大多消耗在草地上而不是花前月下。白
白也跟我一样,只不过他白天在草地上踢球,晚上在草地上泡妞,爱好比我
多一些。这不,今天白白来做裁判都有靓女跟着他。哦,忘了交待一下,白
白是数学系的,他对抛物线、渐近线等方程式的深入研究使得他踢出的任意
球总能划出一道道三元二次方程曲线,一举奠定当年他在校队的主力地位。
他和我一样,即将毕业,将回到他的上海老家。不知他的女拥趸会不会象范
志毅的老婆一样,落户上海。
  今天天气尚可。四月的广州仍是阴雨时节,即使不下雨,天色也是灰沉
沉的。好在昨天到今天都没见雨,草皮松软而不湿滑。随着白白一声长哨,
友谊赛开始。我带领系队潮水般向对方球门攻去。我是前锋,以往因为我进
攻的犀利,系队显得攻强守弱。不过今天我打得有些心不在焉,过人之后的
临门一脚有些漫不经心,射门N次后才有一球进帐。而对方此后大举反扑,
我队很快失守。上半场结束时,比分1:1,但在气势上对方占了上风。
  中场休息时,白白扔下一个'臭'字,就陪他的靓女去了。我拿起一支
矿泉水,正要和队友们商议,忽然闻到女人香从后面涌了过来。我转身,惊
讶地看见水柔背着她的大书包站在我面前。
  '咦?你没有去逛街吗?'我见她无精打采的。
  '没人陪我去,一个人又懒得去,在家睡了一天就回来了。比赛打得怎
样了?'
  '现在是平手,我们打算在下半场灭他们。上半场你看了吗?'
  白白忽然窜过来,开口就指着我说,你没治了,这么热情漂亮的女球迷
都看不见!一开球人家就站那儿为你喝彩了。
  '看来裁判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笑着说。水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连
说没有没有,只看了一会,连一个进球都没看到。我说没关系,下半场我灌
半打给你看看。然后介绍白白与水柔认识。水柔说,'原来是你的铁杆兄弟
做裁判啊,对手死定了。'我们都笑了。
  水柔的观战使我队士气大振。当然,准确地说是我的士气大振。我拼抢
积极,走位飘忽,再现当年在校队的风采,每一次过人突破与抢点射门都搏
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到我攻入第二球的时候,更是掌声雷动。气势如虹的
我队在对方倾巢而出反攻时,又由我一次单刀赴会、一次妙传,轻松攻入两
球,从而以4:1大胜对手。
  白白拍着我的肩膀说,你吃了兴奋剂,得停赛两年。水柔直笑。观战的
球迷陆续散去。系队的其他队员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或坐或躺围成一堆
吹牛。白白则被他的女拥趸们拉去做教练,在教她们踢球。
  我和水柔坐在离他们不远的草地上聊天。我问她平时看不看球,她说不
看,她喜欢静。我告诉她,别看我在球场上生猛,我这人其实也很静的,甚
至有些木讷。她笑嘻嘻说不觉。我指着不远处和女球迷们玩成一片的白白说,
你看他,再看看我!哦今天有些特殊,有个靓女陪着我,以前我踢完球都是
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的。水柔长叹一声,说宁愿象我这样,说她整天被人
跟着烦死了。
  这个被男生宠坏的女生说出这样的话,令我深深为那些替她拾橡皮、帮
她做设计的男生感到悲哀。我说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水柔说,那是他们
自找的,她从来没有勉强过别人。
  '可是,你也得顾及一下人家的感受吧?'
  '不,我只关心自己。虽然我知我会令他们伤心,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孩子,一直都不是的。我总是惹人生气。'
  '听说你的男朋友出国了。'我见她有些伤感,想换个话题。
  '怎么路人皆知?'她笑,'算不算男朋友我自己都不知。'
  '哦?'我奇怪,'你连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都不知的吗?'
  水柔于是就说了他们的一些事情。他叫George,是豪门子弟(父母好象
是省级干部吧)。中学时他们在同一间学校,他高她一届,人并不坏,功课
也不错,只是浪漫得离谱。他会手捧一大束鲜花坐在大教室的门口等她下课
而毫不在乎周围诧异的目光;他会在她生日那天在操场上升起挂着'祝水柔
生日快乐'标语的大氢气球;他会在情人节的夜晚把毫无准备的水柔请到一
间坐满衣冠楚楚的情侣的酒巴,然后一挥手让侍者献上全场最灿烂最大束的
鲜花给这个穿着最普通的女孩……
  他去年去了夏威夷,考TOEFL出去的。水柔也陪他考了一回。我问水柔
是不是也准备出去。她摇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又问水柔会想
他么,水柔说他刚走的那两个月总会想起他,一想他就想打电话给他,就想
哭。毕竟他在身边的时候曾带给她许多浪漫与快乐。于是我揣测那个夜晚碰
到她打电话应该是打给他了。
  '你猜到了?呵呵,他那边刚好是半夜,把他吵醒了……不过他也不该
这么冷淡地跟我说话,把我气坏了。'
  '你还哭了……'我试探着说。
  '嗯,女孩子总是爱哭的。我的眼泪很多的哦。'水柔看着我说。
  天色开始暗了。我环顾四周,我的队友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白白还没走,
正在手把手脚把脚地教靓女练习颠球。我把白白招呼过来,说三个人一起出
去吃饭,白白说好,就想遣散他的女拥趸。水柔却说不了,她要先回宿舍,
晚上还要赶一个烦人的图纸。于是互道byebye,各自回宿舍。和白白说好洗
完澡后一起去吃大排档。
  我今天的表现令了解我的人感到不可思议。我和水柔聊天时我就从队友
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声中有所察觉。在大排档吃饭时,白白更是直言,他要重
新认识我。他一再追问我和水柔是如何搭上的,一边怂恿我抓紧最后几个月
的时间把她搞定一边又提醒我知不知道广为传颂的水柔的一千零一个情人的
故事,忠告我不要陷入其中。他说象我这般木讷的呆子无情则已,有情则一
发不可收拾,绝对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对白白的诘问,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我自己都开始有些不太了解自己
了。与水柔的认识,是源于神秘的女人香,即使她不是名花,我也会有兴趣
去探寻一下女人香的奥秘。但话又说回来,自从红茶馆的约会之后,这个怪
异的女生似乎有一股魔力,令我回味女人香的同时,总想起她狡黠的眼光,
放荡的笑容,和她的性感的大书包。难道,她真的是能治好我顽疾的药方?
  可她对男生盛气凌人的指使、不屑的眼光、和对她的情人George的思念,
又令我产生避之则吉的念头。我知道自己绝对不象白白那样对女生能拿得起
放得下,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别看白白在广州花天酒地,其实真正在他
的心中保留正选地位的却是他的中学同学Grace。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普通,
简直比不上任何一个白白的女fans。她现在同济大学读营销。白白期望她的 精明担负起将来养家糊口的重担,因为白白对自己的专业实在不抱希望。目
前他联系到的单位是上海的一间什么研究所。就目前来看,他们的关系就象
枯水期的大堤,感觉牢不可破,却还需洪水的考验。
 我觉得,白白和Grace能保持得这么长久,足以证明白白的情书是写得
多么的优秀,虽然我只偶尔读过白白发表在校园小报上的文章。白白是个全
才,会踢球,会算数,会写文章,把一帮女fans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同时,还
能以一周两封信的频率与女友互诉衷肠。白白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太多了,以
致我有时暗暗痛恨自己木讷的同时,真想当着他的女fans的面把他捏死在手
中。不过,这种钦佩与妒忌的复杂情感反而令到我和白白的友谊更加地根深
蒂固、牢不可摧。
-- 女人香(六)
  这以后,我和水柔的交往日渐增多。有时我呼她与白白出来宵夜,有时
她呼我买N个雪糕送到她宿舍楼下(居然是她的室友来收货!),有时我呼
她替我在图书馆留个位子,有时她呼我说她今晚在某号教室自修。两周内我
们参加了一次周末舞会、去了两次红茶馆、三次共进晚餐、最后连续四个晚
上在一个偏僻的小教室一起自修。
  在别人眼中,我和水柔俨然一对校园情侣。描述我们拍拖细节的小道消
息充斥各系各班,连阿西都跑来问我是否应更新数据库里的资料。而事实上,
我和水柔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升华,行为举止也保持着令人难以置
信的端庄。我发誓,即使那天我们走在最考验人也最容易出事的黑暗的林荫
道上,我也没有碰过水柔的任何部位。我没有说过半句类似'I like you'、
'I love you'这样的情话。水柔也没有任何打情骂俏的话灌入我耳中、没
有任何温柔的拳打脚踢施加于我身上。小道消息中描绘得最多的我们的嘴唇,
也永远保持着至少30公分的距离。
  相反,我们说得最多的是相互讥讽的挖苦话。我挖空心思试图套出女人
香的秘密,却一次次被她识破。恼怒之下我就讥笑她的奇瘦、抄电表用的大书包、狗牙般的耳环,虽然全是违背事实与良心。她更恶毒,竟然说我的前
世是狗、而且是被阉过的狗。我们就象两只寒风中的刺猬,因寒冷而挤在一
起,又因为身上的刺而不能过于亲密。好在,我们都好象乐于享受这种相互
的诋毁。她吸引我是因为她身上的女人香,而我吸引她可能是她在蜜水中泡
得太久了,想试试泡在我的辣水中的滋味。这是我的揣测。
  我渐渐对女人香产生了依赖性,习惯于笼罩在她的异香中那种妙不可言
的感觉。自从我辨别出女人香中包含着的若干种我能识别的香,如俄罗斯醋
粟香、保加利亚玫瑰香、圣保罗可可香、地中海木槿香等等,之后,我开始
对女人香的异香变得不太敏感。而女人香中徐徐逸出的神秘的甜,却有一种
魔力,一旦24小时内闻不到,我就周身乏力,口干舌燥、目光呆滞、精神恍
惚,集中了瘾君子毒瘾发作时的所有症状,只是程度上的差异。
  我摊开一两本无关紧要的参考书,趴在桌子上,侧头看水柔认真地拷贝
永远也抄不完的作业。她的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有些许吸引人(注
意我所说的'些许'与一般人的理解有程度上的不同)。她的眼睛不大,单
眼皮,目光狡黠聪颖,眸子里是望不穿的黑,如同一潭秋水,偶尔泛起一波
妩媚。
  有时看她仰身打呵欠,一条优美的曲线始于她的额头,由鼻梁到嘴唇到
下巴,再顺着玉颈延伸,跟着波浪起伏。这就是生活中的美啊!我看得目瞪
口呆。
  打完呵欠,她就会用书本击中我的太阳穴,然后明知故问,'你是在看
书呢还是在看我呢?呆头鹅!'
  笼罩在女人香中,我甚至体验到了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对异性的生理冲动。
表面上看我表情冷漠、目光呆滞,内心里我常常萌生一些暧味的、炽热的性
幻想。这也是多年来没有过的。我仿佛在经历第二次青春期发育。
  当然,这些都是羞于启齿、无人知晓的事情。能被人察觉到的只是我开
始对水柔的一切都感兴趣。我对她充满好奇,渴望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有一
晚趁她去复机时,翻了翻她的大书包。
  里面塞满课本作业笔记本,还有一本书,是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在
书包的夹层里有一本笔记本,就抽出来翻翻。扉页里夹着一些剪报,细看竟
全是白白的文章,又一次点燃我对白白的妒火。再翻下去,是一篇篇抄正的
短文。读了读,原来是水柔自己写的。想不到她也能写写文章,而且文笔细
腻,读来别有风味。
  第一篇是《老房子》,她写道:
  学建筑的人总是爱着现代的房屋。我身边的同学和老师,一见到modern
的建筑便总是惊叹又惊叹的。可是我却喜欢老房子。
  中国的老房子大多都不高,也就是那么两三层。矮矮的,却很霸道,占
去很多地。由于采光不足,屋里总是暗暗的,楼梯走上去便吱吱作响。这种
房子,人还没走近,便先对它有了爱。不象高楼大厦,象只大怪兽,要把人
吞下去似的。最吸引我的,还是老房子里的格局,分得极细的,每一个房间
都有它的用途和地位。像佣人房就决不会放在二三楼,厕所也不会一进屋便
突然出现在你眼前。而南北的房屋更是各有特色。像北京的四和院和广州的
西关大屋便各自代表自己所处的地域。
  怎么看我都不是一个该学建筑的人。建筑业发展了,我反倒成了倒退。
旧式的老房子是越来越少了。它们只是静静地散落在中国的各处,等着有一
天的迁拆。
  只希望这些老房子能等到我看一眼后才消失,那样子便永远地印在了我
心底,不会忘记!
  这个怀旧的水柔!我可不认同她的看法,等她回来再和她理论理论。往
后翻,这一篇是《淋雨》:
  讨厌雨,却爱极了在最心痛时候淋雨的感觉。
  把自己扔在大球场上,任那大雨不徐不疾地打着自己,心就象是被刀割
一样地疼。疼到极处,人反倒释然。
  在雨中,你大叫,雨声早把你的叫声给吞没。你哭,雨水和着泪水,入
到嘴里,反倒是苦。你悲,雨就象是上天流下的眼泪,它的伤比你的更是显
得来势汹汹。于是你肆意地放任自己,因为你知道一切的情绪都有雨来包容。
雨过了,人便像死过再生一般,忘记刚才雨中那曾忘形的自己。
  不过记忆中这种经验好象只有两次。怕在无意间被人看到后,送去精神
病院,便连这一份的自我放逐也是享受不到的了。
  水柔的狂笑是见得多了,倒是她忘形的哭泣,只能在她的文章中细细品
味。再翻下去,这一篇是《书痴》:
  其实看书就象是在看着一个自己。
  人生只有一次,要想多几种活法,把书中人幻想作自己,是最好不过的。
所有的情绪都让书中的你去担当,任自己一意孤行地沉溺其中,去痴,笑,
悲,狂。这一切的惊涛骇浪只在你的心中发生,像个苦守着秘密的小女孩,
想告与别人,可还是欲言又止地窝在了心里。而最好的是不必去对自己的行
为有任何的解释和负责。
  书,是说不得的。看多了,会痴的,怕就是这个道理。
  我仿佛找到了开启水柔心房的钥匙,读她的文章就象偷偷溜进了她的心
灵小屋。可惜就是找不着女人香的秘密。正读得津津有味,后脑勺忽然吃了
重重的一记黑拳。
  '找死!敢偷看我的笔记!'水柔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下手好重啊!'我一脸痛苦,'这些文章是你写的吗?怎么觉得是另
外的一个你?'
  '当然啦,因为还没有人能真正读懂我。'
  '因为你是一本稀奇古怪的书。'
  鬼使神差,我居然提笔就在她的笔记本的扉页写了这么一句:
'You are a book that is worth reading with all my life.'
我的英文字比我的中文字好看得多,中学时拿过英文书法比赛的一等奖。
毕竟,英文字母只有26个,而常用的汉字就有好几千呢。所以我给人留言题
字,总是写上几句洋泾滨英语。
  她看来欣赏我的意大利圆体。良久,才冒出一句:'谢谢……真的……'。
好象是第一次听她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话。
  我嘻皮笑脸说,'别客气,你的确是一本好书,虽然我一下子读不懂。'
我的话不知又触痛了她哪根神经,这时见她的眼睛冒出些雾气。随即,
她收拾书包,恶狠狠扔下一句'别跟着我!',就夺路而去。整教室的人都
恶狠狠盯着我。我只好努力把一脸冤枉、大惑不解的表情弄得夸张一些。
呆坐了一会,理不出水柔的情绪大起大落的缘由。或许这是她的一贯性格,
否则不好理解什么叫'怪诞'。我收拾书本离开了教室。正想呼白白出来宵夜,
我的BP机抢先响了。
  来到大排档,白白已摆开阵势,四瓶啤酒一字排开。见他神情肃穆,
便知他厄运来临。素知他脾气,也不用说话,几口下去,先和他干了一瓶
啤酒。
  '今天Grace终于和我摊牌了……'白白长叹。
  '哦?!'我已猜到八九分,但惊讶的表情是必不可少的。
  '她正在一间跨国大公司实习。她说她营销部的boss格外欣赏她,留
在那做个小白领是不成问题的,她英语又好……不过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挺保守的……'
  '她怎么跟你摊牌的?'
  '她……说什么……'白白欲言又止。
女人香(七)
  五一节我回了趟家。老爸说工作一事怕有变化,带着我去见将来的单位
头头。那晚第一次打了摩丝,把头发梳得象个意气风发的十大杰出青年之一。
出门前,老爸第八次叮嘱十大注意事项:不要抽烟;保持笑容;以礼待人;
有问必答……弟弟一脸坏笑地望着我。
  这次会见使老爸吃了定心丸。头头对我印象不错,特别是听我提起校足
球队主力的经历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这头儿看来也是个足球迷,于是就和
他侃世界杯。这下可打开了他的话闸子,害得老爸根本插不上话,在一旁逗
着头儿家那只叫做花花的长毛狗。
  头儿问我看好哪支队。他说他捧阿根廷。我一下忘了老爸的叮嘱,连说
阿根廷不行。我历数阿队的种种长处与短处,断言它只能走到八强而止步于
四强。头儿叫我提名心中的八强,我数了巴西、意大利、荷兰、法国、德国、
英格兰、阿根廷和南斯拉夫。然后耐着性子听头儿逐一评说,末了听他感叹,
照这个打法,好象没有黑马出现啊。我说好办,荷兰与英格兰同在上半区,
可能会提前碰头,先把英格兰逐出八强吧,让以往欧洲杯的大黑马丹麦顶上。
另外,南斯拉夫不如克罗地亚有冲劲,又把他俩掉换。
  头儿说等一等。他取来纸笔很认真地一一记上。老爸有些紧张地问头儿
是不是要上档案,头儿笑呵呵地说是要参加有奖竞猜。头儿写好,又问对四
强有什么看法。我划了划对阵图,说巴西、荷兰应没问题,至于下半区意大
利对着法国,难于取舍,不过法国有东道主之利,就取法国吧。最后一个名
额宁愿给克罗地亚也不给老牛破车德国。头儿认真地写好,再看看对阵形势,
就总结说,决赛当是巴西对着法国,最后巴西将第五次捧杯。我又一次不以
为然,说巴西对法国未必能轻松取胜,皆因东道主的天和地利人和足以弥补
场上的技战术劣势,历史上东道主捧杯的概率亦证明了这一点。我拥戴巴西,
却相信是法国捧杯。
  头儿沉思片刻,最后写了法国。老爸见时候差不多,就说准备告辞。我
和头儿都有些依依不舍。临出门,老爸才抖出今晚的目的,对头儿说,老赵
啊,这小子的事情还请多多关照。头儿一边客气地叫我爸拎回那些大包小包
的东东,一边赞扬我分析问题缜密,头脑清晰,有主见,有前途,叫老爸放
心,这种人才不应浪费。
  显然,这次会见是积极的,建设性的和富有成果的。老爸也看出这点,
但指出我的不足,说我怎么就能从什么强到什么强一一说死,不留有余地,
虽说是个有奖竞猜的游戏,但万一错得离谱,丢了老赵的脸不说,只怕我的
工作也会节外生枝。我不由得暗暗佩服老爸的老到。唉,我们这些年青人!
回到家,弟弟也拿出他填的有奖竞猜表让我过目。我顺便瞧瞧奖品,乖
乖,头奖竟是一部桑塔纳2000!赶紧叫弟弟按我的选择多填几份。弟弟坚持
己见,不肯接受我这个前校队主力的看法。只好由他,我另外填了十份。
第二天闲得闷,女人香又在周围荡漾,于是又想起水柔。这小妞在做什
么呢?那天扔下一句'别跟着我'不知是什么意思。看来,那晚她肯定是受
了什么刺激。难道又是远在夏威夷的George?
  到了晚上,我忍不住了,往水柔家打电话。
  '咦?是你啊?……不好意思哦,我在等一个电话……你等会再打来好
吗?'水柔的声音一时急促,一时温柔,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
  我有礼貌地说没关系,我迟些再打给你。放了电话,我开始发呆。不知
过了多久,我又一次拨通了水柔家的电话。
  '……又是你啊!对不起哦,我真的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电话……不能
跟你聊了,对不起啊,今晚……你就不要再打来了,好不好?'
  我又一次彬彬有礼地说没关系,对不起,好好好。有些语无伦次。轻轻
挂了电话,把窗页开到尽,让头脑中残留的一点点女人香飘逸于夜色中。看
看窗外,黑黑的天居然看不见一颗星星。
  'Byebye,Baby!'我对着夜色轻轻地说。
  五四前一天就回校了。五四那晚在学校礼堂举行每年都有的五四晚会。
节目无非是一些参差不齐但气势澎湃的大合唱、声情并茂得十分做作的诗朗
诵、欢蹦乱跳得象幼儿园小孩的舞蹈和经常补考的校园歌手的独唱。最后在
主持人激昂的总结词中,校模特队上台了。这是最后一个节目,把晚会推向
了高潮。台下掌声雷动,哨声骤起。我和白白也混迹其中,一睹校园业余模
特的风采。水柔曾告诉过我,她一度是校模特队的成员,但终因身高略逊而
退出。但指导老师十分欣赏她那极具骨感的身材,认为代表了当今模特界的
潮流。所以水柔退出模特队,没有太多的沮丧。不过,今晚我看不到水柔的
身影,倒是觉得遗憾。
  这几天我总是这么不由自主地想起水柔。但我没有去找她。我一向尊重
女孩子和她们的每一句话,不管她们的话是真心的还是假意。只要水柔没有
最新的话语来更新她的最后一句'别跟着我',我是不会再去找她的。我木
讷得象一根千年拐杖,固执得象一座即将风化的石碑。这也是女孩子们对我
失望的原因。
  显然,水柔也不会再来找我。这倒是小事,在我意料之中。最可恨的是,
我以水柔的第一千零二个情人的身份入了阿西的数据库。众人还恭维我,说
我在任期间待遇还蛮不错的嘛,把我气得半死。好在我在感情方面还没有任
何实质性的投资,自我感觉没有什么损失。除了偶尔女人香的香瘾发作,令
我夜不能寝外,我没有其它任何不适。
  不久,有传闻说水柔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已经办了休学手续。我半信
半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地方。只是有一次
见她捂着肚子一脸痛苦,问她是不是肚子痛,她总说我不用我操心。我以为
是女孩子每月来一次的那种痛,也就不好意思再关心下去。
  这段时间真的再也没见过水柔。也不见她呼我。有一天我忍不住去呼她,
CALL台小姐却说机主已停机。我和水柔就这样失去了联络。我是不会主动再
打电话给她的了,因为我再也不想听到象五一节那晚的温柔得来十分客气的
拒绝。我的心情终于变得和上星期的白白一样沮丧,而现时的白白似乎已经
恢复元气,每天下午准时出现在球场上。而我这个时候却是夹着书本和呆滞
的目光从图书馆出来。
  我忘不了女人香。我现在根本不需要鼻子,就能感觉到女人香的气息,
就能感觉带有水柔体温的芳香,就能忆起水柔的一颦一笑。我突然明白,原
来气味也是可以存贮这么多的信息的。女人香给了我类似苹果砸在牛顿头上
的灵感。所以我又开始终日泡图书馆,查阅资料,潜心研究气味存贮信息的
可能性。我决定把我的毕业论文的课题换成《气味与信息存贮》。我从分子
结构的水平上论证各种气味的分子结构的特异性,指出这些复杂的分子结构
正是存贮信息的良好媒体。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一本厚厚的《辞海》
将是一瓶装着特殊气味的无色气体,借助特殊的工具你就能从这瓶怪味中找
出每一条词目。
  我大约花了一个月时间,才将我的这篇论文交给我的导师过目。导师惊
讶而又兴奋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他坦诚地告诉我,我的这篇论文超出了我
们的专业范畴,从毕业论文的要求来说,是不合适的。但是(他把这两个字
说得很响亮),我的这篇论文在信息处理领域,其分量绝对不亚于博士论文。
他建议我毕业论文仍然提交原来的,而这篇《气味与信息存贮》,他将交给
信息工程系的王默教授,争取保送我读他的研究生。虽然下学年的研究生录
取工作已经结束,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他会跟研究生部和王教授商量。这
并非没有先例的。导师的厚爱着实令我惶恐有加。读研究生我可没考虑过,
但导师的殷切,令我不能拒绝。我只好推说先跟家人商量一下。导师叫我抓
紧时间答复他。
  跟家人商量过,家里说让我自己考虑。白白也说好,说不定明年又能见
到水柔了。是啊,这个倒是较充分的理由。于是我问导师保送的问题大不大,
导师说正在办,估计没问题。我的论文已经给王教授看了,他也十分欣赏。
王教授是我校信息处理领域的掌门人,能投身他门下真是荣幸。不过搞学问
我真的兴趣不太,我是在半推半就中被人拉进了研究生的大门。
  命运真是难于猜测,谁能想到我会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被一种奇异的
香改写我的命运呢?女人香,我还能闻到吗?我又一次想起了水柔。
  水柔的确是休学了,据说是胃病。阿西的消息是不会错的。她是住院呢,
还是在家养病呢?我无从得知。我似乎没有必要知道。我宁愿就在不经意的
等待中,突然闻到我无法忘却的女人香。一年,可以吗?两年,可以吗?我
不知道。
--


女人香(八)
  一九九八年六月十日,我想这个日子值得我永远记住。
  法国世界杯在这晚开幕。我整个上午都在睡,为了晚上的开幕式和揭幕
战。我得调整好时差,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身心愉快地观看64场
精彩比赛。法国与中国相差六小时,所以我得在下午一时起床、吃早餐,下
午六时进午餐,然后是午休时间。醒来后看第一场比赛,然后在午夜吃晚餐,
稍事休息,在凌晨三时看第二场比赛。然后就寝。
  我的BP机总是扮演闹钟的角色。正睡得迷迷糊糊,又被它吵醒。眯着眼
看了看,差点从床铺滚下来。那信息是:
  水小姐:你的课题很有趣,今晚8:00在红茶馆面谈。
  再揉揉眼看清楚日期时间:19:09 10/6/98。没错,是刚才收到的。可
是我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坐在床沿想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概率极小
的事件等于不可能发生。可是它发生了。
  我就在红茶馆的挂钟敲第八下时推开了弹簧门。醉人的女人香夹在款款
咖啡香与萨克思风音乐中充盈整个大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遁着女人香走
过引廊,绕过酒柜,在一张张桌子间穿行。女人香的味道越来越醇,水柔的
身影越来越清楚。她就坐在上次我们约会的那个位子。
  她瘦了。脸儿更显得尖,头发还是那样的短。她肯定没有足够的快乐时
光让头发长长。她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目光还是那样狡黠。她站起来了。
她走出来。我们就在过道上站住了。我的表情肯定很怪,我感觉到自己既不
是笑,也不是哭,简直是呆若木鸡吧。我知道我又在痴痴地望着她了,弄得
她有些不好意思,连说坐下吧。
  我和水柔入座。侍者端来两杯情浓两心知草莓汁。我们静静对望。话,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呼过你,但你停了机。'
  '你知我家的电话的……'
  '……'我无言。
  '别说这些了,好不好?'水柔哀求。'那天回宿舍收拾东西,碰上白
白。他说你准备读研。你还真写了那个什么气味的课题啊?'
  '所以得多谢你。是你给了我灵感。'我诚恳地说。
  水柔一脸伤感,'可惜我不在这个学校了。'
  我这才想起水柔休学的事,'你……你的病……怎么样了?为什么不告
诉我呢?'说这句时我感到脸皮发烫。
  '我不想再多一个牵挂我的人。那晚我去复机,妈妈告诉我说检查结果
出来了,胃……有问题,幸亏发现得早,不过得马上休学治病。那时我的心
情一下变得很坏。我谁都不想理。那晚,整宿舍的人都被我找茬大骂了一通。
我知道我身边的人都很紧张我,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宁愿他们都把我忘
了。那晚,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想不再见着你……'
  我很想把自己拎起来重重地往墙上砸去。内疚、悔恨、难过的滋味一起
涌来的感觉,是一种内力正将我的心肺撕裂的痛。多年的运动虽然把我的心
肺机能锻炼得十分健壮,但我知我的致命弱点。我对感情的承受能力是十分
的脆弱的。所以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我学会了逃避。对水柔,我也不例外。
事实上,逃避真情的后遗症,发作起来是更加的可怕。今晚,我终于体会到
了这一点。
  我无力地说:'Sorry……'
  'Don't say that,OK?'水柔马上截住我的话。
  水柔告诉我,George在那边帮她联系好了医院和学校,让她过去先治病,
明年再入学。一边治疗一边上学,倒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George竭力游说
水柔父母,说他所在的医学院的医疗水平和设备是如何的一流,他的导师与
其他主任医师是如何的熟络,他对水柔的照顾是如何的便利。水柔父母最终
同意了。他们信任这个未来女婿。
  '签证拿到了?'
  '嗯……明天的飞机……'
  我长叹一声。沉默。水柔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支沐浴露,递给我,说
是送给我的礼物。我接过,不用开盖,已能闻到熟悉的异香。细看瓶身,细
长而动感的瓶颈,淡蓝的瓶身,印的全是外文,'The Fragrance of Woman'
居然是这支沐浴露的品牌。再找它的产地,是'Made in Saint Lucia'。
  '圣卢西亚,是北美洲一个小小的岛国,盛产异香。'水柔介绍道。
  我细细品味,还是有些奇怪,'好象还是少了些味道,和你身上的女人
香有些不同……'我能闻出沐浴露少了水柔身上的那种醉人的甜。
  '嗯,到底是警犬Carl!不过,这是我最后的秘密,只有我最亲密最亲
爱的人才能知道。真的……' 我想了一下,问:'George知道吗?'
  '不……他还不知,他根本就不知我身上有异香的,虽然沐浴露是他送
给我的。我身上的香,只有你才能闻出来。'水柔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的心一阵抽搐。我感到我鼻腔里的PH值开始小于7。我得叫杯苏打水来
中和一下。我无力地挥了挥手,侍者走过来。水柔却说,'埋单吧,我得早
点回去和爸爸妈妈说说话,陪陪他们。'还没说完,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走出红茶馆,我们站在街边。我们对视,却不说话。水柔闭起了眼睛,
变出一付让我心痛又心醉的憔悴。也不知怎么的就拥住水柔了。我的头脑宠
罩在从来没有如此浓郁的女人香中已经不甚清醒。只记得她的黑发贴在我的
唇边。她的腰好细,我的手搂过去,感觉是一件很称手的行李。我的猛烈心
跳撞击着她,她的急促的气息也使我颤抖。她的手就从我的腋下抱过去,抱
得我很紧。当时我还有一丁点清醒。但接下来,头脑真的是完全空白。
  我几乎是本能地将我的唇含她的耳垂,嫩滑,只是她的耳环碍事。又将
唇顺着她的耳背顺着她的嫩颈移下来,最后含着她的下巴。她就仰着脸,闭
着眼,长长的睫毛有些许露珠。她的唇淡淡地抹了紫玫瑰色的唇膏,鲜翠欲
滴。下唇稍稍抿起,简直就是sexy的异体字。
  吻着她的唇时,第一感觉是柔软、富有弹性。我闭上眼睛,仿佛抱着水
柔坐上如歌的行板,在茫茫夜色中随风而去。我的鼻尖摩挲着她的鼻尖,我
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的舌尖调皮地钻过来,在我唇边抚几下又消失,撩
得我全身火烫,真想把她整个吞下去。她的唇变得湿滑,妖嫩。就象吮着夏
日的冰淇淋奶油。她的泪珠滚下来,我于是又象亲吻晨雾中的玫瑰,晶莹的
露珠弄湿了我的脸颊。她轻轻地咬住我的舌尖,我就吸气,轻易将她的唇连
同她的舌尖吸吮过来。心儿狂跳,想跃出心房。她的手抱得我很紧,有些呼
吸不畅。我牢牢搂住她的腰,不让她的柔弱身子滑落。另一只手就从她的肩
搭过去,托起她的背。我们积蓄多时的不可诉说的思念,终于默契地化成了
深情一吻。什么话儿也不需要。时间暂停了。空间凝固了。
 如果不是一束眩目的车灯将我们惊动,我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松开水柔
来关心一下四周。一辆的士缓缓驶了过来。水柔招了招手。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上车时我最后说了句'保重',而最想说的那
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点点头,隔着车窗向我挥手。然后的士逐渐
远去,红色的尾灯最后淹没在夜色中。
  天气闷热。没有一丝风。我失魂落魄般回到宿舍。眼尖的室友要抢我手
中的沐浴露,被我一拳击倒在床上,嗷嗷大叫。我把那支沐浴露放在枕边,
躺在床上,静静回味刚才的一幕幕。沐浴露逸出的异香,安抚着我。可我思
念那种奇异的有些母乳味道的和婴儿体香的甜。我习惯的真正的女人香,是
少不得这种甜的。可是,女人香里最后的秘密,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宿舍里的破电视机的吵杂声把我吵醒。我睁开眼,怔怔
地盯着屏幕。电视里,五彩缤纷的充气人载歌载舞,一个硕大的足球从球场
中央升起,半空中绽开,无数小气球从里面冒出来,在法兰西的上空飞舞。
哦,法国世界杯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