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光:患感冒的打火机(中国青年报 2008-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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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温州一家中型打火机企业的样品室内,陈列了两万多件造型无一雷同的打火机。     史训锋摄          史训锋摄         李中坚         黄发静         温州打火机企业召开研讨会          打火机厂车间一角
“我的企业不是很困难,是相当困难,就是赵本山和谁那个小品中的那个‘相当’。”黄发静用墨绿色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点燃一支“中华”烟,深吸一口,眉头紧锁着说道。
他年逾半百,身材高大,是浙江温州日丰打火机有限公司的老板。这个拥有500人的公司,每年为全球提供1000万只金属打火机。而作为这座城市的四大支柱产业之一,温州大大小小的打火机企业,其产品占据了全球金属打火机市场份额的80%。
这原本是一种多赢的格局。有人买打火机,企业赚钱,员工得利,政府收税,社会劳动力被吸纳。不幸的是,由全球金融危机带来的一股寒流,完全打乱了原有的秩序。这股寒流已席卷中国的大江南北,严重地挫伤了一个又一个劳动密集型的制造业。
在温州,打火机业首当其冲。    开工还是停产
和温州大部分产品一样,黄发静的打火机主要走向国际市场。日丰每年生产的1000万只打火机,90%出口。
于是,一场远隔万里的金融危机,通过种种中介,和他的企业发生了关联。简单说,金融危机导致国际购买力下降,打火机的市场逐渐萎缩,企业的日子便开始不好过了。在温州,不少打火机企业关停,一些甚至倒闭。
每年6月28日,本是温州市烟具行业协会开会的日子。“以往都有几百人,热热闹闹的。今年来了不到100人,整个会场空荡荡的,简直有点寒酸。明年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黄发静说。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这个协会的副会长。
鼎盛时期,温州的打火机厂有3000多家。“去年还有500家,现在最多只有100家能开工。”
全国的情况也不乐观。媒体报道称,据国家发改委中小企业司有关负责人透露,初步统计,今年上半年全国有6.7万家规模以上的中小企业倒闭。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代表的纺织行业,中小企业倒闭超过1万家,有2/3的纺织企业面临重整。
国际市场的萎缩只是一个诱因。原材料、能源、运输及劳动力价格的上涨,已经严重压缩了产品的利润空间。汇率、出口退税政策的变化,以及银根紧缩等组合拳,则大大增加了企业运转的难度。
温州瑞安市的企业家协会在持续3个月的调查报告中统计,与去年相比,能源、原材料价格涨幅在10%以上,最高提价达30%。而同期,产品价格涨幅不过3%左右。日丰公司一名管理人员称,打火机的主要原料是铜和锌合金,仅此两项的价格上涨,就使得产品的成本增加了25%。
劳动力成本的增加也非常明显。新《劳动合同法》于今年1月实施后,仅员工社保一项,工厂每年需要为每个工人多支付 5000元。
打火机业本是一个微利行业。“好的时候,毛利润保持在10%,差一点时,则在5%。”价格成本一上涨,生产还是停产,对任何一个老板来说,都是一个现实而严峻的问题。
黄发静的工厂仍在继续生产。他非常清楚,如果选择停产,意味着可能会丧失未来的市场,以及多年打拼下来的声誉。还有,工厂的500名员工,至少暂时要各回各家。选择生产,则意味着每天巨额的投入。
两相比较,黄发静选择了后者。毕竟,自己在这个行当内做了16年,并且做得有声有色,要想放弃,确实难以割舍。多年的积累,使他暂时还无须过多考虑资金流。不过,他也开始想方设法压缩管理成本,精打细算过日子。
“现在企业根本没有利润。每天睁开眼睛,就得准备几万块钱。”他叹息道。这几天他患了轻微感冒,有点鼻音,在南方10月一个小雨的日子里,显得有些凄凉。    大家都有难处,谈判吧
黄发静不时摆弄着手中的塑料打火机。这大概是在某个饭店里顺手拿来用的,很轻巧,比他自己生产的金属打火机来得方便。
从1992年进入打火机行业以来,黄发静积累了不少稳定客户。2002年,他开始和国际著名的打火机厂商Zippo合作,共同研制了CR多功能点火枪。这是Zippo公司自1932年创立以来,在美国本土以外首次合作开发的新产品。此举更稳定了黄发静的日丰在全球打火机行业中的地位。
因此,和温州众多打火机厂商相比,黄发静具有绝对优势。他的订单总量并未减少,因为打火机生产厂家锐减,一些新的订单也落到了日丰。不过,单次订单的数额却在减少,“以前订单都是几万只几万只的,现在大部分都是几千只几千只的。”
谈判的难度也在增加。作为商人,黄发静想尽量把企业的额外成本转移到产品中,但外商也看到了国内制造业的形势,因此总在“拼命压价”。每一笔生意,他总要和外商进行一场“马拉松式的谈判”,才能最终签字。有一笔不太大的生意,他和外商共谈判过5次,周期长达一个多月。
不成功的谈判也经常发生。温州还有更小的打火机厂,外商还有选择的余地。黄发静的产品虽有品牌和质量优势,但价格相对较高。对于这种易耗品,更低的价格自然会有一定的吸引力。
“每次谈判,我都要提一点价。一次不能提得太多。提得太多,人家接受不了。多谈几次,多做几笔生意,价格就逐渐上来了。”在这个不景气的时节,黄发静有的是耐心。
今年6月,他跟一个法国客商谈判。为争取4美分的差价,谈判僵持了5个小时。最后双方各让50%收场。后来法国人“非常严肃”地对黄发静说,他那天是下了决心的,价格压不下来绝不吃饭。
人民币升值之前,和美元之间的汇率相对稳定。但人民币升值后,汇率变动较大,而一笔国际间的生意,账期通常在两三个月,在此期间,无论汇率如何变化,总有一方利益会受损。因此,汇率谈判就成为一个必不可缺的环节。
为规避风险,黄发静偶尔也和外商用英镑等外币结算,或者找一家外贸公司出口,由其承担风险。不过,他最常用的手段是和外商约定一个固定汇率。尽管如此,风险还是存在的。在账期中,一旦人民币升值,黄发静就亏了。相反,则是外商亏损。
无论哪一方受损,总会影响生意。经过一轮一轮的谈判,黄发静和外商又有了新的约定,即在固定汇率制的基础上,新增风险共担机制。这意味着,无论汇率如何变化,任何一方的损失,都由双方共同承担。
谈判成本越来越高,周期越来越长,那些资金短缺、产品竞争力小的企业,还未能进入谈判环节,就被内部问题缠住了。在这场危机中,优胜劣汰的法则,进一步得到了体现。那些胜出的,或者像黄发静一样在苦苦支撑着的打火机企业,部分应归功于品牌。    这叫与狼共舞
日丰、东方、虎牌等,都是温州知名的打火机品牌。但很大一部分打火机产品,只是贴牌生产,没有自己的牌子。
“日丰”的Logo立在黄发静工厂的最高处。办公楼前的5面旗帜中,除一面是国旗外,其余4面上均有日丰的标志,两蓝两黄。办公楼的大厅内,摆放着十多箱打包好的打火机产品。后面的工厂中,工人们则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在温州龙湾区状元镇这个以鞋革为主的工业区中,这个占地10亩的工厂显得干净和气派。
闯荡商海之前,黄发静是一名国有企业的工人。1983年,他紧随经商大潮,停薪留职。先是做工业电器,接着又摆弄了几年眼镜。1990年,他投资了几万元,支起了打火机的摊。
起先,他和其他工厂一样,只是一个组装商。零部件由各个不同的工厂提供,他则按照各种订货要求组装起来。虽然产品档次不高,但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利润空间并不小。最高时,每只打火机的利润有五六元。
1992年是黄发静的一个转折点。那一年,他遇到了法国一家大公司。从那之后,他就开始标准化生产,更新设备,并建立了自己的研发队伍。这一举措,使得他避开了低端产品市场的恶性竞争,逐渐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好日子在2001年碰到了障碍。当年,欧盟制定了CR法规。这项旨在保障儿童使用打火机安全而制定的法规规定,价格在2欧元或者2美元以下的打火机产品,要进入欧洲市场,就必须安装一个防止儿童开启的安全锁。而早在1994年,美国就制定了此法规。因未积极应对,中国的打火机业几乎丧失了全部的美国市场。
“这个法规是把产品的价格标准当成了安全标准。”黄发静不服气。为避免温州打火机业全军覆没,他决定牵头抵制欧盟。2001年12月,黄发静联络了温州17家打火机企业召开了研讨会。在他的努力下,次年3月,原国家外经贸部公平贸易司派人到欧盟6国交涉。历经“千辛万苦、千呼万唤”,这个原本于2004年6月生效的标准,终于暂停实施。
因抵制欧盟CR法规一事,黄发静被评为2003年中国经济年度人物。
说到此处,原本一脸严肃的黄发静笑了。他将自己舒展在沙发上,又悠然地点上一根“中华”。气氛稍微活跃了一点。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这是他唯一一次如此放松。
黄发静之后,温州东方轻工业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李中坚,应诉了2002年欧盟提出的反倾销诉讼。同年10月,欧盟承认了东方公司的“市场经济地位”。
然而这并不是最后的胜利。“有大的订单,国际商家不仅要来调查产品的质量,还会来调查企业的社会责任。比如,有没有童工,有没有虐工,是否为员工提供各种福利等等。”黄发静说。
为应对贸易摩擦和技术壁垒,拿到大订单,黄发静不得不一再增添新的设备,改进产品质量,并尽量提高员工的福利。
2001年,日丰公司通过了ISO9001国际质量体系认证检测。同年,其产品质量和安全性能还通过了全球最权威机构的认证。2005年,他联合温州32位身为政协委员的企业家,发起“关爱员工构建和谐劳动关系”的倡议,并承诺率先做到“六有六无”,这12项,均是为了保护员工利益。
当然,这是一笔不菲的投资。“国际商家在制定游戏规则,我们只能被牵着鼻子走。这是与狼共舞。”他忿忿地说。
不过,黄发静和李中坚也承认,正是前期的投资,使得他们的企业,能在这场金融危机前期站住脚。
这条企业发展之路,也和现在政府扶持中小企业的思路相吻合。前不久,浙江省委书记赵洪祝鼓励困境中的中小企业自力更生,勇当浴火“凤凰”,推进转型升级。记者采访中,浙江省中小企业局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也称,该局将企业的转型升级作为以后工作的重点。
不过,黄发静的老朋友、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认为,单靠企业自身的能力很难完成转型升级。
“转型谈何容易?很多企业都是作坊式的,要转型升级,得有大笔的资金。钱又从哪里来呢?”他反问道。    税痛!税痛!
隔着大洋吹来的寒风让温州的打火机打起了喷嚏。但实际上,这个微利产业在税负的重压下,本就有些哆嗦。
黄发静和李中坚均表示,目前打火机企业所要缴纳的税费,大概要占到企业总营业额的8%。这个数字,赶上了很多打火机企业在行情看好时的利润。
早在多年前,黄发静就在公开场合提出,包括打火机企业在内的中小企业税负过重,并呼吁政府减轻税负,以便这些企业完成转型升级。
2004年8月28日,温家宝总理到温州,就促进非公经济与当地企业家座谈。黄发静是被邀的9位民营企业家之一。
“会议本是讨论‘36条’的。温总理为了让每个企业家都发言,就变更了座谈会的议程,改为每个企业家发言10分钟。”他回忆道。
在发言中,黄发静提到了中小企业税负过重问题。“当时总理认真地听,我想他一定会听取我们的意见的。”
时隔4年,面对记者,他又提到了税负问题。“市场好的时候,我们有钱赚,多交一点税,大家也还能接受。但现在市场这么不景气,还要交那么多税,哪个企业能承受得了?你随便问一个企业老板,看看有几个能记住交多少项税费。即使是会计也搞不清楚。”他再次忿忿起来。
说到激动处,黄发静又会用墨绿色的塑料打火机点上一只烟。淡淡的烟雾升起,但声音是愈发严厉了。
记者查阅发现,对于像日丰这样的中小企业,所要负担的主要税种有增值税、营业税、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城市维护建设税、印花税、房产税、土地使用税、土地增值税等等,名目繁多,难怪黄发静有“数不胜数”的抱怨。此外,这些企业还要负担各种基金和费用。
2007年,民建苏州市委会曾做过一个题为《非公有制企业的税费负担状况及分析》的报告。报告表明,非公有制企业承担的仅由地方税务局代征的基金和费用就多达12项。而其他行政机关、事业单位收费的项目,也五花八门。
“目前,仅根据《苏州市行政事业性收费项目目录》公布的执行项目就有341项,其中涉及企业收费的有220项,还不包括各种摊派、赞助、协会收费、有偿宣传费、罚款负担、部门下达的报纸杂志费、企业‘办事’所需要的各种费用和成本、企车政用、政费企负等。”报告中写道。
有评论认为,由此仅仅只是窥见中小企业所承担税负的一斑。
民建中央也曾于2007年底就非公企业税负做过一份调查。调查结果显示,40.6%的企业认为“税、费混杂,各种变相和强制性收费太多”,30.6%的企业认为“税、费收取额度的确定人为因素大,民、私营企业受到歧视。”
调查中,在回答“制约企业发展的政策和体制因素”这一问题时,36.9%的民营企业选择了“税负太重”。
对此,民建中央发布了一份名为《非公有制企业税费负担状况及分析》的报告,报告指出:“税费负担过滥、过重仍然是制约非公有制企业发展的主要政策和体制因素。”
饶有意味的是,2008年第一季度,当温州的GDP同比增长10.5%,增幅比去年同期回落约3.5个百分点的情况下,全市的财政总收入却同比增长了29.9%。今年上半年,在整个国家的GDP同比增长10.4%,比去年同期回落1.8个百分点的情况下,国家预算收入却同比增长了33.27%。    只要有人拉一把就死不了
在2004年和温家宝总理的座谈会上,黄发静除提出中小企业税负过重问题外,还提到了中小企业的地位问题。当然,前者只是中小企业尴尬地位的一个缩影。
“我们创造了那么多,可我们和大型企业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经营自家企业25年,这是黄发静最大的感触。他又点上一支烟,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有数据表明,全国工业总产值的60%、实现利润的40%、出口总额的60%,都是由中小企业创造的。此外,我国1000多万家的中小企业,还解决了城镇就业人员的75%、农业转移劳动力的80%。
即使在中小企业内部,内外资的地位也不一样。与“三资企业”相比,内资企业明显处于劣势。几乎与内资企业同步发展的“三资企业”,能享受到“两免三减半”的优惠政策,即从获利年度起两年免征、三年减半征收企业所得税。而内资企业的企业所得税一直保持在33%,且从成立开始就交。这种不公平,直到“两税合一”后才消除。
融资困难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自2004年以来,这个问题日趋严重。当年10月28日,央行宣布提高存贷款利率。此后,银行存款准备金率一再飚高,最高达到17.5%。这意味着银行能放的贷款越来越少。次年,国务院发布的“非公经济36条”,虽在政策上拓宽了中小企业的融资渠道,但在实际操作中,要想从银行贷到一笔钱,仍要费尽周折。
“要是通过正常渠道贷款,不要财产抵押就要信用担保,我们这些小企业,很难有这样的条件。要想贷到款,只能找关系。其实有些企业,只要有人拉一把就死不了。”温州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说。
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中,他因资金链断裂,托了很多关系,也没贷到款,只好将工厂卖掉,到贵州找矿去了。
李中坚有1000万元的银行贷款。前一段时间,因更换土地证,需要从银行把抵押的旧证件拿出来。银行坚持要李中坚还掉贷款,但李中坚不敢,怕银行不再放贷。如此谈判了好几轮。最后,在各种力量的担保下,双方才完成对接。
因此在温州,民间借贷仍是融资的一条非常重要的渠道。温州中小企业促进会会长周德文曾就此做过统计,在温州企业营运资金构成中,自有资金、银行贷款、民间融资三者之比,当前已达到54:18:28。
众所周知,温州的民间资本非常发达,民间借贷盛极一时。不过,民间借贷的高利率也与民间资本的数量之多一样著名:通常是银行利率的4倍左右,个别甚至达到10倍。
“短期借贷还能承受。长期的谁也受不了。更何况这是不合法的。”周德文说。
银根紧缩的难关还没度过去,出口退税政策的变化,又给打火机业当头一棒。2006年,国家下调了部分商品的出口退税率。纺织品、家具、塑料、打火机、个别木材制品的出口退税率,由13%调整到11%。这意味着,1亿元的出口额,收入较调整前要减少200万元。
李中坚是温州最早从事外贸的商人之一,“在《温州地方志》中都有记载”,对此他颇为得意。1991年,其自营出口创汇就达3000万元,第二年增长到6000万元,1998年突破了1亿元。
“以前外汇奇缺,国家鼓励出口。现在国家外汇多了,下调出口退税率,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温州有不少企业,就是依靠出口退税活着。”李中坚说。
目前,李中坚的企业和黄发静的一样,也在“苦苦支撑”。不过他的另一摊事业似乎受影响不大。因为长相酷似邓小平,他成了小有名气的特型演员,为此还曾接受过表演专业训练。眼下正有一部他参演的电视剧在横店摄制,他还是扮演邓小平。
“经济不是拉木偶,一下子上一下子下的。企业家希望政府有一个稳定、持续的政策,而不是呛一口水,再拉上来喘口气。有些人就喘不过气来了,有些人就不干了。我这个邓小平一点办法也没有哦。”这个温州“邓小平”学了句四川话,笑声像他所模仿的对象一样爽朗。    “信心比黄金还珍贵”
在黄发静看来,温州这些小小的打火机,即使这次扛过了寒流和感冒活下来,也依旧隐藏着一个大大的危机,那就是劳资矛盾。
过去30年间,企业员工的利益,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有望得到充分的保障。他们作为弱势群体,总是随时面临着被解雇的可能。毕竟,中国拥有太多的劳动力,而像打火机厂这样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员工的准入门槛是非常低的。因此,众多的企业老板有了更宽泛的选择。劳动力成本之低,也成为众多国际制造商进军中国的重要原因。
而2008年新《劳动合同法》实施后,这种不平衡的劳资关系,将有明显改善。“劳动密集型企业,哪个不加班加点的?一旦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处理不好,员工把企业告了,企业就吃不了兜着走啦。”黄发静说。他一再强调,自己一定要把这个问题讲出来,而“讲问题的人是真正想执行的人”。
他的员工大都是老员工,很多人跟随他10年以上,他们之间关系处得不错,没有发生员工状告企业的事。但他听说在别的企业,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没处理好,员工一纸诉状将企业告了,最后企业受到了有关部门的惩处,还罚了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似乎“企业成了弱势,员工成了强势”。“员工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打,造成的损失谁负责?”不少老板遭遇过员工不辞而别的尴尬。
当然,每个员工每年5000元的社保支出,无论对哪个企业老板来说,都是一副重担。
“企业的日子本来就很难,一下子又有了这么大的压力。万一工厂倒闭,工人最终还是失业,这种连锁反应会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黄发静不无担忧地说。
李中坚曾做过一个估算:一个中等规模的打火机厂,至少能吸纳200名员工。温州打火机企业从去年的500家,下降到今年的不足100家,这也就意味着,至少有8万名工人不得不自谋出路。
放眼全国,大批农民工因企业关停,失业返乡的消息,屡见报端。已经有评论指出,对这些失业的人来说,不是挣多挣少的问题,而是有没有地方挣钱的问题。
“保护企业家的利益和保护员工的利益同等重要。企业家的信心正在丧失。”黄发静表示。李中坚和周德文也强调了这一点。
浙江省统计局的网站数据显示,2007年第四季度,企业家信心指数为145.2,今年第一季度,这一指数下降到135.3,第二季度则继续降至122.4。该网站预测,第三季度的企业家信心指数将下降到119.3。
和大多数温州老板一样,黄发静最初的动力来自对脱贫致富的渴望。他有7个兄弟姐妹,吃饭的人多,家里很穷。上学的时候买不起书包,父亲给他做了一个木头书包,招来所有同学的嘲笑。
“现在不少人赚钱了。企业的日子这么艰难,政府如果不对我们有实质性的扶持,谁还有动力发展?”他端坐在沙发上,身体尽量挺直。本就没有笑容的脸,显得愈发严肃。
在温州一些工业区,转租厂房的广告间或可见。当地报纸上,也经常能见到此类消息。
不过,高层已经在行动。7月上旬短短6天内,4位中央领导分别在5个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进行经济考察和调研。同时,商务部、银监会、国税总局等部门的负责人也纷纷出动调研。有媒体评价说:这类调研地域、时间、高层官员之密集,为多年来所罕见。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在温州调研时,特意到黄发静的工厂待了半小时。期间,他详细听黄发静讲了企业生产经营的种种困难,并让工作人员一一记录。
8月以来,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以扶持中小企业,如出口退税率的上调。财政部明确提出,将从6方面加大对中小企业的支持,其中包括改善中小企业融资环境、实施中小企业税收优惠政策、清理行政事业性收费等。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最新措施是,暂缓调整企业最低工资标准,并在有条件的地区降低基本医保和工伤保险费率,以“帮助企业渡过难关、稳定就业局势”。
这些都让黄发静“稍微有了点底”。他也坚信,打火机终归会有市场,因为“有那么多人离不开烟嘛”,退一步说,“人类总离不开火”。
“温总理在美国演讲时说过,信心比黄金还珍贵。我觉得他讲得非常有道理。有什么比失去信心更可怕的呢?我们贡献了那么多,我相信,中央一定会为我们正名的。”
小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黄发静把墨绿色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攥在手里。不管是塑料的,还是金属的;也不管是打火机,还是别的什么商品,大家都指望这场伤风感冒赶紧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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