盎山 : 奶粉事件:缺乏尊严的生存现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21:05:02
奶粉事件:缺乏尊严的生存现状/ 盎山
2008-10-07 11:31 | 阅读(1952) | 标签:时事观点

有些西方历史学者专注于一些细节,从详细解析一件事或是一个时期来作为一个剖面,用以反映全局。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仅仅写了一个年份——公元1587年,来说明中央集权管理的种种问题,史景迁的《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通过一个普通农妇的命运来反衬当时中国的社会环境。若干年后,如果有人想写目前中国的现状,要选择一个剖面的话,2008年就足够了,2008年不管是雪灾、地震、奥运、矿难、溃坝、袭警案、突发群体事件等等等等,去皮见骨之后,反映的是同样的一些根源,同样的生存现实。三鹿事件自然不例外,能从中看到的绝不是三鹿一个企业,也不仅仅是乳制品业,也不光是食品安全问题,三鹿这一滴水映出了整个大千世界。可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呵!
【结石宝宝的黑心国度】
从三鹿事件首先看到的当然是食品安全问题。听惯了千禧宝宝、金猪宝宝和奥运宝宝这些喜庆的名称之后,乍一听到“结石宝宝”实在令人心酸。这个让人心酸的名称就出自我们国家——这个国家的食品恶性事件只能用罄竹难书来形容。凡是你能想的到的日常食品,油盐酱醋蛋奶茶之类,只要在前面加上“黑心”两个字,总能在网上搜到相应的丑恶案例。这样的《中国人的一天》流传已久:
“早晨起床,掀开黑心绵作的被子,用致癌牙膏刷完牙,喝杯过了期的碘超标的牛奶,吃根柴油炸的洗衣粉油条,外加一个苏丹红咸蛋...中午在餐馆点一盘用地沟油炒的避孕药喂的黄膳,再加一碟敌敌畏喷过的白菜,盛两碗杯陈化粮煮的毒米饭;晚上蒸一盘病的瘦肉精养大的死猪肉做的腊肉,沾上点毛发勾兑的毒酱油,夹两片大粪水浸泡的臭豆腐,还有用福尔马林泡过的凉拌海蜇皮,抓两个添加了漂白粉和吊白块的大馒头,还喝上两杯富含甲醇的白酒。唉……这日子过的真是那个爽!!!”
奶粉事件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听惯了种种“黑心”食品的消息,没看到任何制度上的改进——不出现类似的三鹿事件才是奇怪的。
【麻木不仁的地方政府】
三鹿事件引发的舆论矛头指向,既不是那些“不法奶农”,甚至不是三鹿企业领导,真正指向的是地方政府和中央质检部门的不作为和包庇。三鹿事件正式曝光是在九月份,但早在今年上半年就有人在质检总局的网站上举报;而8月2日石家庄政府就收到三鹿的请示,“恳请政府帮忙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请政府帮忙查清原料奶质量,对不法分子采取严厉措施;第二个问题就耐人寻味了:请政府加强媒体的管控和协调,给企业召回存在问题产品创造一个良好环境,避免炒作此事给社会造成一系列的负面影响。政府不愧是(为大企业的)服务型政府,于是我们到了9月中旬才在省外媒体上看到了结石奶粉的新闻。这时当地政府仍旧挺身而出,把矛头指向“不法分子”。难怪胡锦涛后来发言,说有些干部“甚至对群众呼声和疾苦置若罔闻,对关系群众生命安全这样的重大问题麻木不仁”。
地方政府和当地大企业之间一直是算不清的帐。政府可能是企业的所有者,或是部分持股者,要么是依赖于这些纳税大户,要么是官商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反正我们经常看到的就是政府为企业“保驾护航”,哪怕是顶着三鹿的风,还有甘肃酒泉政府为了保护本地乳制品厂,要求“党政干部、机关、企事业单位干部职工每人每天饮用1斤牛奶;中小学生采取政府补贴、半价配送方式配送......驻酒泉单位工作人员每人每月饮用两箱牛奶。”
政府该做的监管,没有做到;政府不该做的为企业评优、背书、限制负面新闻、干扰司法、行政推销,它样样都有。在不应缺位时缺位,在不应越位时越位。
从石家庄政府的道歉上,我们可以看出这一切的根源。这个道歉仔细分析起来原来是对上级的“陈情表”,而不是对民众的道歉。就现有的权力链来说,该道歉也自有其逻辑。因为该地方政府的权力来自上级机关的权力授与,它没有为上级权力站好岗,却捅了这么一个大漏子,以至惊动国内外,它当然要诚惶诚恐,向上罪己。一个敬畏自上的权力、而不是自下的权利的部门,免不了“对群众呼声和疾苦置若罔闻,对关系群众生命安全这样的重大问题麻木不仁”。
【被“管控和协调”的媒体】
从三鹿集团“请政府加强媒体的管控和协调”可以看出,媒体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需要管控的,还有一类是可以协调的。对于本地的媒体,估计用“管控”比较有效;对于外地的媒体,可以使用另类管控——如果不是《财经时报》停刊三个月整顿,或许很多人还不知道媒体有“不得异地监督”之说。而“协调”就是更微妙的一个词了。网上流传一份声称是三鹿的“公关书”,要以300万收买百度,并试图与新浪和搜狐达成“强强”合作,争取这些网站遮蔽不利于三鹿的新闻。虽然百度、新浪、搜狐予以否认,但已经引起了疑惑:原来网络媒体也是可以用金钱摆平的。起码阜阳大头奶粉案里,三鹿已经赫然在录,然而却经过一系列的“公关”而逃脱。
政府监管缺位,媒体监督受限制,这样无良企业才能一路过关,胆子越来越大,出了大头娃娃还不够,又弄出万多名“结石宝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却依然希望政府帮助“管控和协调”媒体。
还有一类的管控未必和地方相关,而是自上而下进行的。九月中旬三鹿事件和溃坝事件几乎同时曝光,然而当我拿到9月14日的《南方都市报》,A6版报导三聚氰胺奶粉,A7版报导山西溃坝,两版却几乎是清一色的“新华社电”。
【被人遗忘的法院】
在中央承诺免费医治结石患儿之后,在三鹿的道歉之后,在刑拘了三鹿董事长、并抓了一些不法分子之后,在一系列政府官员解职或辞职之后,在石家庄市政府道歉后,有些人似乎觉得该做的都做了,甚至开始谈论三元并购三鹿了。且不说官员们的刑事责任,受害者的民事赔偿似乎也被遗忘了。
目前仅有一位河南患儿家长提起了第一宗三鹿奶粉的民事诉讼,也有律师在组织志愿律师团希望能提起集体诉讼。但三元与三鹿已经开始谈判,显然是不把民事赔偿放在心上。有些人或许是这样看的:既然国家已经承担了医药费,那还有什么需要赔偿的。这种思维如同文革刚结束后的一些观念:国家给你这右派平反,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你应该感恩戴德,而不该满腹怨言。
企业的有恃无恐当然是有原因的。医药费由国家买单,最终落到纳税人头上;精神赔偿向来就不受司法重视,走诉讼途径哪怕赢了官司,得到的赔偿也是寥寥无几。很多消费者不会选择诉讼。法律被人遗忘的原因是因为它几乎很少起作用。在2008年的大事中几乎都在上演司法(或司法公正)的缺席。
【扑朔迷离的主仆关系】
光看神七上天和太空漫步的荣光,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四十个教授来争一个处长这样的消息,但联系到“特需供应”或许就容易明白了。
《炎黄春秋》曾刊登过一篇“北京市困难时期商品供应追记”,从中可以看到,在全国人民吃不饱时,一些特殊公仆是享受着“特需”供应的。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在目前中国已过了困难时期,商品“极大丰富”之际,还存在着一些特需农产品服务中心和奥运特需供应部门——特需体制还在“进一步完善和发展”,这就是拜中国的食品安全恶化所赐了。
不少中国人为2007年出口美国宠物食品的三聚氰胺事件而忿忿不平,认为别人故意抹黑我们国家,却想不到在自己的国度里,我们也只是处于“家奴”的地位。中央和省都有特需供应部门;宠物饲料风波后,质检总局将三聚氰胺列入食品出口法检范围,但却对国内销售的产品没有提出同样要求;参加奥运的外国客人也有专门的农场供应绿色有机食品,于是有人敢拍胸脯说奥运食品没问题。甚至,若不是来自新西兰总理的敦促,影响到“国际形象”,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曝光、会不会正式曝光,都是未知之数。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这一记耳光打得响亮,但落在了谁的脸上?
【似曾相识的故事】
除了上面提到的食品安全、官商关系、媒体自由度、司法缺席和等级特权外,在奶粉事件里我们还能看到很多熟悉的影子:
社会最底层的“不法分子”承担主要刑事责任;
中国特色的“工作组”调查方式;
对少数干部、企业的道德谴责和呼吁;
企业没有法律效力的“郑重”承诺;
官员下台反而引起了复出的预期;
电视上声称每公斤15毫克三聚氰胺是安全值的院士专家;
国外也有奶粉事件的乌贼战术;
语焉不详的辟谣声明;
消费者协会如同任何事件里的相关协会一样毫无作为;
网上对瞒报受害者数目、对奥运可曾影响事件曝光的种种猜测;
质检局删除网站投诉记录的传闻;
还有那任何灾难都按捺不住的自我表扬冲动。
【亡羊总还要补牢】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些故事已经上演过很多次,然而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别人的舞台,是我们自己生活在其中。每一个事件中都能看到中国人的生存现实。国务院关于处理三鹿奶粉的六项决定中,前五项都是应急的运动,一阵风就过去了,只有最后一项是直接受害者之外的公众最应该关心的:“有关地方和部门要认真吸取教训,举一反三,建立完善食品安全和质量监管机制,切实保证人民群众的食品消费安全”。但目前看来,除了取消“免检”机制外,政府不再提怎样进一步完善机制,似乎还是把矛头指向道德更为轻易。
不管所谓政治体制改革有怎样的深层次困难,在食品安全领域的一些措施总还是可以不触及敏感地带的。例如,取消企业送检机制(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送检的问题),全部采取生产线和市场货架抽检;建立随机检查制度,即针对举报、新闻报道等提供的信息检查非法定检查项目;将检测范围不限于成品,而扩大到原辅料;检查结果公开等等。
在地方政府、中央部委、行业协会里,都不该进行对企业的评选名牌、评优,或以国家背景帮助企业营销。
在新闻媒体方面,别的暂时不考虑,但涉及流行疾病和食品安全不应该有任何包括“不得异地监督”之类的限制。在这两个直接关系生命的领域里,不该出现“某企业”或是“某地方”之类的不点名报道。其他知情权且不提,关于流行疾病和食品安全公民应该有百分之百的知情权。
当然,要彻底解决食品安全问题,还需要更大的步骤。2008年发生的每一件大事——或许只有神七上天除外,都在敦促:深层次的政治体制改革该启动了。没有法治保障,任何具体制度都会落空,这需要行政系统和司法系统分离;不进行行政系统内部的改革,不明晰公务员的责任,真正的问责就无法实施,光是撤职、免职和辞职是不够的;允许成立独立于行政的各种弱势群体协会,协会聘请律师,通过诉讼来保障个体受害人的利益;改善最底层民众在经济上的不利地位,使中国走出危险的“低成本”运行;而以上的一切,都以新闻舆论监督为必要补充。
2008年,作为一个中国人生活的剖面,应该说是相当凄惨的。哪怕再举办十次奥运会、哪怕宇航员登月行走,都不能遮掩雪灾、地震、食品安全事故、重大人员伤亡、突发群体事件里面暴露出的中国人缺乏尊严的生存现状。但总有人不管被打了多少耳光,却还能沾沾自喜;然而,更多的人不得不考虑:中国的希望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