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 终 人 散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00:59:21
高三那年的冬,夏天在实习班遇见了涂迷。
涂迷是第一天的值日生,他捏着报名表念着上面的名字,夏天,夏天,夏天。
她笑他,你不用叫那么多遍的。
他问,你为什么不叫冬天,现在是冬天。
他笑,她不笑,她在心里笑。她说,我爸爸不姓冬。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是的啊,是的,是的。
她看他清瘦的侧脸,扭过头去,终于笑出声音。
补习班里各自没有熟人,他和她自然很快熟络。
涂迷会在早到的时候替她占一个座位,在他身边。夏天会在晚来的时候帮他带一份早点,同她的一样。而大部分时间,都是他早,她晚。
春节档期,实习班休假5天。
夏天留了电话给涂迷,除夕夜凌晨,她在电话响起时听到他的声音。夏天,新年好。
她说,好,好。笑声在爆竹节奏的辉映下越发清亮。
——出来么?
——到哪里?
——出来吧。
——好,好。
她感觉他就在附近,脆声应允。
她披了件米白色的长袄下楼。果真,他就等在楼口,有很细小的雪花悠悠地落下,他的身上沾了雪籽,迅速溶去。
她扯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是焰火棒。
他拉过她的胳膊说,晚一点时间公园里有烟花,我带你去看。
——很多人的啊。
——不怕,我们不去人群里。
她没有问究竟去哪里,拎牢袋子,随他一块走。
他带她到自己租住的宿舍的最顶层,顺着天窗爬上屋顶,拉她上来。那一刻,她仰面,烟花迎空盛放,近到似要落到她的脸上,整个屋檐,包括她和他,全部都璀璨辉煌。她的眼眸里载的全是欣喜,钩在瓦片上的手指伸到面前,想去触碰那些华美,身子一晃,险些要滑下去,他一把环住她在怀里,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发烫,说不准是因为惊慌亦或他心口的温度。
涂迷轻声唤她,夏天,夏天。
她看他。
——你的名字叫来温暖,多暖。
——嗯,那你一直叫啊。呵呵。
——我天天,天天可以叫。夏天,夏天。我们放焰火棒。
——……我,我怕摔下去。
——你环紧我。
——如果我拉你一块摔下去呢?
——不怕,有我陪你一起。嘿嘿。
他笑,点了焰火棒放到她的左手——她的右手挽住他的左手。
夏天问他,涂迷,这是一年的第一天,你在我身边,那么,这一年你会一直在么?最末一天也会在么?
他按她的额头,傻瓜,当然的。
她就以为,他真的会一直在了。她把一直当成了永远。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她跑到他所在的班级,是她的楼上。她有些埋怨,何以两人近在咫尺,却至今才得以相遇。她拿了他的志愿表抄了一份,然后朝他吐舌头,你答应了我,你要一直在,我这是给你机会。嘿嘿。
他们的成绩一向不错,重点高中重点班,总归考得上的,她知道。于是,高考放榜,她如愿找到了彼此距离不远的名字。
她把行李一并塞给他,南下去那所他要就读于是她也跟去的学校。
她和他是学校里公认的金童玉女,他没有给过她承诺,也不说爱。她告诉自己,要求不可以太多,什么诺言比不上对自己真正的好。
大二那年暑假,涂迷在路边松了她的手,夏天,夏天。
涂迷,怎么了?
我去纽约。他低了头,吐字却是清晰,字正腔圆。
她呆了,不声不响。
夏天,夏天,夏天。
涂迷,涂迷,涂迷。
我去纽约,他再次重复。
她就哭了,你说,一直在的。
对不起。
哦,对不起,就解决了是吧。她神色凄楚。
夏天,我打电话,发E—mail给你。你看还不是会在么?
什么时候走?
明早。
呵呵。原来你早预备好了,才告诉我。
夏天,夏天。
还回来么?
他不出声。
不、回、来、了?
不!不知道……
哦。好,涂迷,涂迷,我不送你,我等你。
飞机腾空,夏天的眼泪和着风碎化作花瓣。
两轮日升日落之后,夏天收到了涂迷的第一封邮件。
“夏天:
我到了。这里的街道很漂亮。我在学校办好了手续,暂且稳定了下来。夏天,这里很少有电脑下了中文软件,我怕是一段时间都没法跟你联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等钱够用了,我打电话给你。你就别打给我了,省点钱。”
夏天除了哭,别无它法。她强迫自己敲了邮件给他,只说要好好努力,努力。她等他。
飞飞问他,你和涂迷怎么样了?
飞飞是她校园里最要好的女孩子。
她极力令自己看上去笑容甜美,很好的呀。他常发E—mail给我,一天都好几封呢。呵呵。
她只是不愿他人评论他的好与坏,或许她是怕飞飞说出的话如她所想,她怕痛。
清早醒来,她看窗外天光,想着涂迷忙了一天该休息了吧。有没有人为他煮他喜欢的咖啡豆。有没有人在话机里同他道晚安。
临毕业的聚会。
夏天极少参加这样的活动,隐在角落里捧着酒杯,身边有男生揽着女友说着温和的话。她想起了涂迷,忽然委屈得不可自制。她给飞飞说出去透透气。溜到网吧,挂了ICQ寻找涂迷的名,可它的颜色是灰白的,丝毫没有温度。
她关了Q去话亭,哆嗦着按了他邮件里的号码——他不让她打,可她此刻只想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也够。
是忙音,她听着话筒里的声响,隐忍的泪奔涌而出。
她安慰自己,他是给自己拔电话么?是吧,是吧。她打TAXI回家,然而来电显示上空空如也。她忽然有种错觉。涂迷是不是已然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见?
次日,她叫上飞飞逛街,到男装店买了件和他从前穿的那件款式相同的圆领上衣,烟灰色,套在身上。
飞飞随她回到宿舍,看她双臂环在胸前,搂着这款上衣,眼光脆得似要破出水晶。她在桌上拿了小刀为她剥苹果,破了指尖,血和泪一齐做自由落体,她用细细的声音呢喃,涂迷,涂迷。怎么你不在,你怎么都不在。你应当以只有你拥有的声音告诉我,夏天,小傻瓜,不要哭嘛,乖,不哭。可是,你不在的。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然后,电话就响了。
夏天跑过去去接,她没看号码,她叫,是涂迷吗?是吗?
是的,是我。涂迷,涂迷。
夏天,夏天。他如初见他时一般唤她,声音越洋传来,那边有轻微的嘈杂。
她却不知那时笑出声,只哭,低低地叫他。
涂迷,涂迷,涂迷。
他说,夏天,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啊。她以为他终于体会自己的等待,我只是太过想念你。
夏天,你不要再等我了。
他总是给她无数次措手不及。
为什么?
我大概不再回来,她说,舍不得我走,并且我会在这里有好的前途。可是,夏天,我惟一不舍的便是你。
她?
是,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容不得我辜负。
呵……好。夏天是想要问:“那我呢”,思绪忍地断掉,她发觉,她是没有资格的,他并不曾对她说爱啊。她换了问题,那你爱她吗?
是的。
她便知晓,这近5年,他原来都不曾爱她,他对她的好,从不是爱。
涂迷,好的。不过,若你往后回国,记得来看我,并且,好好地过。
她不愠不火地挂了电话。飞飞过来将抱紧。夏天,夏天。
她幡然醒悟,原来,并不止他喜欢她的名字,任性,只须用心,全可以将二字吟作天籁。呵呵,可见,他当初,也是用了心对她的。
飞飞说,亲爱,哭吧,明天到了就好了,毕竟,年轻的爱,总归经不起等待。无法相守,也就是散。
涂迷回来,是两个月后,探亲。
他找了夏天。提好看的袋子,送烟花给她。他居然还穿着她也有的她也有的毛衣。她有一瞬的恍惚。
她说,呵呵。你放给我看吧。
他于是在偌大的操场中央点燃了它,拉了她的衣袂奔回远处。
她眼中曾有过的全部璀璨随着焰火一并升腾再陨落,初识时他的笑,他领她到屋顶看到的辉煌,他环她在怀里,他说傻瓜,我会一直在。他走的坚决,他给她的眼泪,那个可以为他煮咖啡豆的,在他耳畔道晚安的异国女孩,他最末一个电话,他说他爱她,而这个“她”的名字,不是夏天。
她忽然想知道,他爱的女孩,是否也有让人温暖的名,他叫她时,也会反反复复?她没问。
她送他去机场,飞机起飞,她不叫他的名,她说,再见。然后她将毛衣送人,它的不在,如同那些烟花在泯灭,她于是知道,就此,她生命最初的爱,也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