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牵手走巷陌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每天和太阳一起起床，像煎饼般挤在地铁里，在城市的罅隙中轰轰烈烈地活，渴望有天找到几米漫画里的他，或是被他找到。仿佛每天都一样，但一个紧赶慢赶的早晨，却让我惊心动魄。那天，我晚起了40分钟，来不及化妆，甚至来不及把头发捋顺，一切的寻常都变得突如其来。

　　我冲到地铁站，使劲推开一堆人，越过黄线钻到第一位，看着列车即将进站，我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脚一滑竟然摔到了轨道旁边！神啊，谁来救救我……就在一瞬间，我面前伸过来一双手，我看都没有看手的主人，就死死抓住了，我想当时就算是伏地魔伸的手，我也会毅然决然地死死抓住。我被这双手的力量拉了上来，惊魂未定，和他一起上了地铁，抬眼看了看恩人，一个普通的小白领男，微微有些发福，似乎和我一样高，虽说今天也算是英雄救美，但谁说英雄就一定得是玉树，还要临着风？管他什么包子样，都是我的恩人！道一声：“谢谢你救了我！”真的，我还从未如此真诚地和一个人道过谢，当我如含羞草一般等英雄的回话时，他却说：“没事，我也是被别人挤到前面，顺便搭把手。”一下子让我从仙界跳回凡间，我们都只是食烟火的草民，在一个早晨他帮了我，也许不帮的结果会酿成惨剧，但动机却和同事之间帮忙复印文件、带个盒饭性质一样，哪有那么多《向左走向右走》？哪有那么多“瞬间迸发的热情”？他不是我要等的人，我有些失望。“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请你吃一顿饭。”我和他约好了时间，他也没有拒绝，突然有些难过，因为如果他稍微拒绝一下，我就会以为他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才“搭把手”，也许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不一样了。

　　约　　好吃一顿饭，知道了他叫毛率，我笑着给他取了个外号“毛驴”，而后他又回请我，一个星期后，他又说有打折券，不用就过期，我们就吃了第三顿饭，第四次是一群人去野外生存，第五次是他陪一同事相亲，最后他成多余的了，让我去帮他合理地消失掉……反正，在无数理由的撮合下，我和毛驴成了哥们，至少我是这样定位的。我们一起过愚人节，冒充工商局给我的前老板打电话，清明时为他的宠物狗扫墓，中秋节吃莲蓉月饼，惹到那颗蛀牙，半夜到医院挂急诊，圣诞节为了抢一客蛋糕，差点把圣诞老人的胡子给掀了。春节我没有回老家，他也没有，我们一起包饺子，包完才发现，饺子馅里没放盐，最后我们连情人节也一起过了，在吃完一顿昂贵的套餐后，又后悔了，计划着如何逃走，却在招待的一再提醒下，老老实实交了饭钱。

　　毛驴说话总爱和我戗，在一起时吵吵闹闹，却肯为我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次我手机掉进女厕所里，是他帮我捞起来，而我还非常不仁义地“嫌弃”了他几个星期，我工作不顺利，他陪我喝酒，我换了工作，他送我去上第一天班，我买了新高跟鞋，他说太高了伤脚，我画了胭脂，他说我素面时最纯洁。一次，毛驴的初恋女友路过这里，我们一起招待了她，不知为何，我老看她不顺眼。在紧张的气氛下，终于饭毕，他女友悄悄对我说，我和毛驴现在只是朋友，其实你俩挺般配的。我当时就生气了，等她一走，就问毛驴，她是不是没长眼睛，哪里看出来我们是一对了，难道不知道我是公主，你只是青蛙车夫吗？毛驴笑笑说，我是你的小毛驴，想骑随便骑，我说，我不爱骑毛驴。

　　我　　们都爱吃肉，有钱时一起吃牛肉，几乎吃遍了牛身上的每一处，最贵的一次，是我生日那天，毛驴请我吃神户牛排，我说，感觉一般，就是肉嫩点，味道还不如楼下的排档，特别是小日本的芥末，太呛人。毛驴笑我说，没档次，芥末有青蛙王子的绿，虽然长得不好看，味道有点呛，一旦喜欢上这个味道，就一辈子也忘不掉。说完看着我，我觉察他的眼神怪怪的，赶紧说，有些味道，吃一次就知道不适合自己。说完，我也觉得过分了，一场饭局突然了无声息，我几乎能听到毛驴身体里细胞分裂的声音。其实我知道，为了这餐饭，毛驴攒了两个月的薪水，可是我不要他对我这么好，我希望我们是好哥们，我们都不是本地人，在这个繁华京城，都是烟云，小白领靠自己永远也买不起房，更重要的是，虽然和他在一起时也挺好玩的，但我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从那次后，我就时刻提醒毛驴，别打我主意，和他在一起挺好玩的，但是如果当情人，感觉就差了点，我们还像从前一样聚会，只是不那么频繁了，我甚至还告诉毛驴，我暗恋上公司的一名高管。五月，单位里组织春游，竟还允许带一个家属，同事依云和我打赌，说我一定找不到伴儿，我故作恐慌，心里却说，你一定输了，就算全世界没人了，我还有头毛驴呢！他俨然成了我的备胎。毛驴欣然同往，同时去旅行的，竟然还有许多公司的高管，当然还有我暗恋的那位和他的女友。依云拉着她高大的男友，问我，你的伴儿呢？我把毛驴往前面一拉，这不是吗？呦，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到呢。说完，还打量了一下身高和腰围，我脸一下红了，竟说了一句，这是我哥。我发现毛驴的脸一下沉了，依云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引起大家的侧目，连我暗恋的高管也望了过来，我脸红的像只火龙果，毛驴却笑呵呵地说起了家乡话，俺到贵宝地探亲，碰巧春游，我硬是让我妹夫把这个好事让给俺了。毛驴的一招以歪就歪，堵住了依云们不怀好意的笑。

　　从那次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转眼又到情人节，晚上，毛驴打来电话说，情人节还一个人吗？我本来懒懒地躺在沙发上，一下就被他激怒了，宁愿一个人，也不要你陪！话一落音，又赶紧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笑了，没事，开玩笑，就你那吃相，我还高攀不上呢。我笑了，好半晌，他说，这个城市不适合我，我要回老家了。我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不知为什么，很想流泪。

　　就　　这样毛驴从我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就像他突如其来的那个早晨。我赶去车站送他，却误了点，也许他会以为我是故意的，我没有解释，他也没提这事。刚开始，每天晚上我们用QQ聊天，比在一个城市的时候还要亲密，有时还视频，看到毛驴依旧微胖的脸，就忍不住笑，他也不生气，还摇着脑袋说，想死死不掉，活起惹人笑。我们约定，结婚时一定通知对方，他还说他是我永远的娘家人，五一、国庆、春节、生日我们都会给对方发贺卡，但以后工作越来越忙，我晚上上网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他也渐渐地不再有消息发来。

　　转眼几年就过去了，我在某年某月醒来，听到巷口孩子唱的童谣“我有一头小毛驴呀，我从来也不骑……”摸着不再光洁的脸，想着前尘往事，恍如隔世，那头小毛驴大概已经是别人的老公了吧？我越来越爱吃芥末，就像某人曾说的，“一旦喜欢上这个味道，就一辈子也忘不掉。”一语成谶，那种味道像手纹，像赤字刻心。觊觎我的眼光越来越少，而我也不再轻易让一个人进入我的生活。我终于成了剩女，和同为剩女的依云成了莫逆，她告诉我，那年，那个高大的男友其实是租来的，我的心突然变得像台风夜，却无法告诉她，就因为她的打赌，我输了爱情。其实，一颗强大成熟的心，只需要一个牵手走巷陌的人，而非一份外表绚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