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鹿结石奶真相 新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21:08:53
三鹿“结石奶”真相

作者:李宾、叶文添、黄杰、李学宾、周丽敏、李国华、张曙光 2008-9-22 23:06:56

中国乳殇·现场调查
编者按
三鹿“结石奶”事件如平地一声惊雷,让我们对一家拥有超过50年历史并且是市场领先者的知名企业的天然信任感被震得支离破碎,让一个与大家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尤其是直接影响我们的孩子健康和未来的行业,竟变得面目可疑。更令人痛心的是,那些我们本应完全信赖的监管部门官员,关键时刻往往无所作为,只知匆匆善后,从不懂防患未然,而且永远不乏堂而皇之的理由为自己留下退路。
在各路媒体对此次事件的持续轰炸式报道之时,本报依然希望通过我们记者的实地调查和深入观察,有助于推动整个事件真相的水落石出,使有罪者得到应有的惩罚,使失职者付出必要的代价,以尽可能给那些受到伤害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和家庭一丝安慰。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通过对整个事件根源的挖掘和剖析,提醒那些握有权力同时又负有责任的人好好思考,怎样才能让这样的悲剧少一点,再少一点重演!
一线调查
“出事”环节:都是检测仪器惹的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稍不小心就会踩到地上的牛粪,奶牛正躺在满是粪便和脏泥的地上,喂养它们的饲料离粪堆只有几步之遥,而一墙之隔是一间机器轰鸣的塑料厂。
9月16日,本报记者在河北省鹿泉市开发区南新城村奶牛养殖小区看到了这一幕。此地离三鹿集团总部所在的石家庄市区,不到20公里。
就在此前一天,即9月15日,养殖小区里唯一 一家奶厅(当地人对收奶站的通称)的负责人马耿林,一个40岁的男人,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被押上了一辆警车。警方拘捕他的理由,是他涉嫌向收购来的鲜牛奶中掺入一种叫三聚氰胺的化工原料。
一个“手下留情”的奶贩子
9月16日,记者经当地村民指路,找到了马耿林家的大院,院里停放着一辆微型面包车,一辆运输鲜奶用的卡车。面对记者,马耿林的儿子有些恐慌,迅速将大院铁门关上,透过门缝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对记者说:“人都被抓了,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来自警方的消息称,马耿林的掺假行为始于2007年11月。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他曾先后购买了200公斤左右含有三聚氰胺成分的非食用化工原料,用水搅拌稀释掺杂在收购来的鲜牛奶中,销售给三鹿集团。警方从他家里找到了剩下来的含三聚氰胺化工原料约15公斤。
据南新城村村民说,村里的奶牛养殖小区是2003年建起来的,过去5年来一直是三鹿集团奶源的供应点之一。小区内现有12家奶农、400头奶牛和1家挤奶厅。每天奶农们分三次将牛赶到马耿林的挤奶厅,奶厅可以同时容纳80头奶牛一起挤奶。
村里的奶农们说,这个挤奶厅一天可以挤3吨鲜牛奶,随后马耿林用卡车送到三鹿集团下属的加工厂里。马耿林被带走后,挤奶厅就停工了,当天已收到的白花花的鲜牛奶倒进了水沟。
据后来了解,就在记者离开马耿林家不久,河北质检局的工作人员再次从其家中拿走三瓶牛奶样本,并与其家人一起向养殖小区内的奶农索取了饲料样本。
当地一位知情者称,奶贩子向鲜牛奶里加三聚氰胺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以前还会加淀粉、自来水等等。截至9月18日,官方公布已有18名涉案疑犯被拘留,大部分为开设奶厅的奶贩子,马耿林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而已。
“马耿林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人,有时候我们资金周转不开,他就会借给我们一些钱来买饲料应急。”南新城村一位奶农对记者说。这位奶农透露,马耿林最近给养殖小区内奶农的收购价是每斤1.13元,他卖给三鹿集团大约是每斤1.5元到1.8元之间。
“我们自己拉到市场上每斤也能卖到1.8元,但顾客大都是散户,一车奶要卖上好几天。”一位奶农告诉记者,“我们各家的奶牛每天出奶数量有限,根本没有资格向三鹿直接供奶,虽然明知道利润大头都被他(马耿林)赚走了,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据马耿林的邻居说,马是南新城村最早富裕起来的人,早在1996年,他就有了自己的养牛场,有近20头奶牛,曾雇佣一位甘肃的年轻人负责管理。后来那个年轻人不幸意外身亡,马耿林便逐渐退出了奶农行列。
5年前村子里建成奶牛养殖小区后,马耿林卖掉自己养的牛羊和奶牛,靠着原先的积累,买来挤奶专用的机器设备,开设了村里唯一的挤奶厅。挤奶厅生意很好,每天早、中、晚赶着牛过来的奶农络绎不绝。
据奶农们说,马耿林是村里出了名的能人,凭着人脉关系,搭上了三鹿集团,成为其鲜奶供应商之一。当然,他的日子并非总是那么风光,虽然在村子里他是“大户”,但每天3吨的供奶量跟三鹿集团其他大供应商很难相比,没多少话语权,有时候三鹿说他的奶品质不好,他就只能拉回来倒在沟里。
依照警方公布的资料,自去年11月至今,马耿林共用去约185公斤含三聚氰胺成分的化工原料,“污染”鲜奶近1000吨(按他的奶厅平均每天向三鹿集团供奶3吨算),折合每公斤鲜奶中大约掺入三聚氰胺180毫克。以8公斤鲜奶可生产1公斤奶粉的比例计,用马耿林的鲜奶做出的奶粉每公斤大约含三聚氰胺1440毫克,而日前公布的三鹿婴幼儿奶粉抽检结果是每公斤平均含有三聚氰胺2563毫克。从这个角度说,马还不算是心最狠的了。
这一次,他算是倒大霉了。
挤奶厅里的秘密
根据官方公布的说法,目前为三鹿集团供奶的200多个奶厅或奶站中,大约有40来个有添加三聚氰胺的嫌疑,所有库存的鲜奶也正在接受检测。
据当地奶农介绍,向牛奶里掺假也经历了一个过程:最初是添加一种叫“氰胺霉素”的化工原料,目的是抑制牛奶里的细菌群数,延长保质时间,后来发展到纯粹为了牟利而掺假,比如10斤奶兑水变成12斤,但兑水之后牛奶中各项指标降低,于是要想方设法添加能提高各项指标的东西。
一位曾在多家著名乳制品企业工作的人士称,收奶要检测比重、蛋白质、脂肪、PH值这几个主要指标,奶贩子们都各有办法对付。如牛奶兑水后比重变了,奶贩子们就掺刷墙用的大白粉来增加固形物重量,用米汤、桐油增加蛋白、脂肪率含量。
更有甚者,有的奶贩子还往鲜奶里加牛尿或尿素,因为鲜奶容易变质发酸,而前者是碱性的,酸碱中和后,可以延长鲜奶的保质期。也有人用硝酸盐做防腐剂,但添加太多会超标,他们就随着奶液变酸的过程,隔一段时间放一粒。
“淀粉、米汤等东西很容易被检测出来,所以后来添加的东西越来越‘高级’,三聚氰胺就是用来提高蛋白质含量指标的。”上述奶农对记者说。
三聚氰胺之所以获得掺假者的青睐,与其本身的性质及鲜牛奶的通常检测手段是分不开的。目前国内乳制品企业使用最多的蛋白质含量检测办法为“凯氏定氮法”,即测定受检牛奶中氮所占的比例间接测定蛋白质含量,而三聚氰胺含氮量高达66%,可以大大提高检测时的蛋白质含量指标。
据了解,目前三聚氰胺市面价是11元/公斤,鲜牛奶价格是3元/公斤左右,表面上看价差很大,但实际上只要在牛奶中添加一点点三聚氰胺就可以显著提高鲜奶中的含氮量,这笔“投资”相当划算。
据当地一位开设奶厅的奶贩子告诉记者,市场上奶价虽然经常变化,但他们的收购价与卖给三鹿之间的价差,通常稳定在每公斤4角钱左右,算下来一吨奶的毛利润是400元。如果通过掺假多造出20%的奶,每吨可多挣80元。以马耿林每天3吨的挤奶厅算,一年下来可多挣近9万元。
记者在邢台市大曹庄一位奶贩子开设的挤奶厅中看到,奶牛被赶进挤奶厅之后,由奶农为奶牛清洗乳房,再将一根专用金属管套在奶牛乳房上,奶水则自动顺着管子流进奶瓶,再沿管道汇集到另一房间中的储奶罐中降温。据了解要降到摄氏2度,才能保证奶的新鲜度。储奶罐装满之后再导入专用的保温储罐车中运到生产厂家。
记者在石家庄鹿泉市、行唐县等奶牛养殖集中地采访时也注意到,以奶厅等机械方式集中挤奶已完全取代奶农人工挤奶。整个过程中,奶农们基本接触不到自家奶牛挤出的牛奶,当然也就失去了掺假的机会,奶贩子由此成为掺假的主力。
“在这个过程,企业是很难监管的,那些规章制度对奶贩子根本不起作用,怎样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才是他们关心的。”当地一位乳业公司人士说。
没钱购设备
据说三鹿集团曾经提出过“四统一分一集中”集约化奶牛饲养的发展思路,即“统一领导、统一规划、统一管理、统一服务、分户饲养、集中机械化挤奶”,具体措施包括建立奶牛场、集约化奶牛养殖小区等多种形式,三鹿集团会在养殖区建立技术服务站,派出驻站员,监督检查饲养环境、挤奶设施卫生、挤奶工艺程序的落实。
但实际上三鹿所提出的发展思路很多只是纸上谈兵,并没有严格实施。据业内人士介绍,由于奶源检测标准的粗放和不健全,给了掺假者机会。但这似乎仍不能解释为什么此次含有三聚氰胺的奶粉集中出现在三鹿的产品中,除了国内奶粉市场占有率第一的位置之外,三鹿集团对奶源的松散式管理似乎也是重要原因。
除了一部分三鹿集团投资兴建的原奶牧场之外,大部分的奶源都来自个体经营的奶牛养殖小区或挤奶厅。据记者了解,三鹿集团对他们没有投入,只是用合同维持一段时间内的奶源收购,工作人员都是奶厅自行招聘的,生产的原奶也由其直接运到加工厂。因此在牛奶进入三鹿的生产企业之前,缺乏对奶厅经营者的监督。
相比之下,同为国内著名乳品品牌的蒙牛就要“当心”得多。行唐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的刘文武科长曾经考察过蒙牛在行唐的奶源生产链条,和三鹿一样,蒙牛也是通过当地挤奶厅收集原奶,但是其挤奶厅的工作人员是蒙牛派驻的,而且增加了一个“奶台”环节,“‘奶台’设在行唐县的南桥镇,从挤奶厅送来的原奶被放入‘奶台’的大罐中,然后用一套瑞典的设备进行检测,合格之后,再运送到加工厂,负责运输的车辆配备有卫星定位系统,到了工厂之后还要进行二次检验,以及不定期的巡回检查,派驻奶厅的工作人员也会定期轮岗。这就保证了各个环节在其监督之下。”
就在如此严格的检测之下,蒙牛婴幼儿奶粉依然没能幸免,还是出现在22家被查出含有三聚氰胺的厂家名单中,但含量远比三鹿要低得多。据一位业内人士说,有的企业检测严点就掺的少点,松的话就掺的多些。
按照三鹿集团规定,原料奶进厂至少要经过5道检测程序(详见A21版示意图)。现在看来,至少其掺假检测程序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人家说合格就合格,说不合格就不合格。”当地一位奶农对记者说。有一次他的一批奶被认为不合格,理由是“非乳超标”,司机无奈拉了回来,他随后给三鹿奶源部打电话询问,解释之后对方让他又送了过去,“结果就合格了”。他自己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三鹿属下一家分厂的员工也对记者说,三鹿奶源收购的个人随意性很大,“如果和领导关系好、大客户,卖奶就会很容易”。
在调查的过程中,让记者感到吃惊的是,三鹿此前没有发现奶源中的三聚氰胺,并非由于缺乏必要的检测手段。据业内人士称,目前用来对三聚氰胺之类化工原料进行检测的液相色谱仪,在国内各大乳制品企业里相当常见,三鹿总厂的实验室里也有这个仪器,但不知为何却让它躺在那里“睡大觉”。
据了解,这种液相色谱仪价格在人民币40万元到80万元之间。近期重庆市就购买了一台价值68万元的液相色谱仪,对该市乳品进行了大规模的三聚氰胺检测。
记者调查得知,虽然三鹿总厂有此设备,但属下多个就地收奶就地生产的分公司,却大多数没有这个仪器。记者曾采访行唐县的三鹿分公司。这家分公司已有20多年历史,原是行唐县所属的国有企业,后来被三鹿集团收购控股51%,但业务至今未见起色,一直徘徊在倒闭的边缘。
该公司人士向记者透露,在三鹿婴幼儿奶粉被查出含有三聚氰胺之前,该分公司对奶源只做常规检查。“检测仪器是进口的,价格近百万元,像我们这样的一个快倒闭的厂子,哪有钱来买这个?”他无可奈何地说。
新闻DNA
大部分企业无法直接检测出鲜奶中是否含有三聚氰胺
三聚氰胺检测背后是人祸
“请问,三聚氰胺彻底溶于水吗?”甘肃省庆阳市环县“古象”牌奶粉生产厂家一位技术人员质询记者。据他广泛调查,三聚氰胺仅是微溶于水,能够直接融入鲜奶的比例相当有限,而其一旦加入,会使鲜奶的营养成分发生显著变化,“这些重要的理化分析指标,三鹿难道不知道?”他说。
3万元仪器可测异常
“从哪里可以购买到三聚氰胺?至少我们这里无法获取这一物品。”记者通过线人联系到了甘肃省嘉峪关市一家小型奶牛场负责人。他称,“三鹿毒奶粉事件”曝光后,自己才知道三聚氰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嘉峪关市距离酒泉市十余公里,是甘肃河西走廊5市中距离酒泉最近的一个城市。
这位奶牛场业主一度向酒泉好牛乳业提供鲜奶。他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三聚氰胺可以加入鲜奶的事情。”他承认:自己曾经向鲜奶中加过水以及搀兑过豆粉水,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近年来,好牛乳业引进了一套快速的鲜奶成分检测仪器,哪怕鲜奶中兑上0.5%的水,也难以逃过仪器检测关口,因此早就不再掺杂作假。
采访中,记者在青海省海东地区民和湟乳乳制品有限责任公司就此得到了证实。湟乳乳业是一家年产量仅为1000吨以上的小型乳制品企业。这家创建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企业负责人马雄武坦言自己规模很小。
“麻雀虽小,但我的原奶检测设备基本可以杜绝重大异常奶源入厂。”马雄武指着一台小型检测设备说,这套价值仅为三五万元的设备,可以同时测出鲜奶中的脂肪、非脂乳固体、蛋白质(采用凯氏定氮法)、乳糖、非正常含水率、冰点、密度、灰分以及电导率、ph值和温度等11项关键指标。“正常情况下,鲜奶中只要搀兑了任何其他成分,冰点此项就会快速显示出异常。据此,我们会抽样送到县质监局,通过他们送样到青海省质监局,展开二次确认。”马雄武说,自己还没有遇到过奶农搀兑三聚氰胺的情况,假设出现此情况,冰点这一项指标也会作出报警反应。
正在该厂蹲点检查的民和县质监局业务科董科长坦言,大部分企业无法直接检测出鲜奶中是否含有三聚氰胺。但相关设备的冰点指标一定会显示异常,这样的鲜奶中肯定添加了其他成分。
记者注意到,青海湟乳公司使用的“乳成分分析仪”产自浙江大学优创科技有限公司。据了解,该公司生产的“乳成分分析仪”目前覆盖了国内70%以上的鲜奶检测市场。这种售价仅为2万~3万元不等的仪器,在蒙牛、伊利、完达山等多个国内知名品牌的上千个收奶站使用,同时还是山西省太原市、陕西省汉中市、黑龙江省大庆市等多个地方以及县级质检部门重要的检测仪器。
浙大优创研发部工程师沈先生以“事态重大,不便评论”为由谢绝了记者的采访要求。但该公司一位不具名人士指出,只要收奶站和相关企业严格按照仪器指标对鲜奶进行检测,虽然无法直接测出三聚氰胺,但鲜奶中只要添加了三聚氰胺,蛋白指标就会出现显著偏高现象,同时,冰点指标也会出现不合格或者异常提示,而综合蛋白和冰点指标,就可以大致确定被检测的鲜奶中已经潜在有三聚氰胺成分。进一步,企业则可以送样到地方质检部门请求专项检测,进而杜绝三聚氰胺成分。
该人士进一步指出:三鹿以及蒙牛等大型企业内部目前采用的鲜奶检测仪器普遍是来自丹麦的FOSS式120/133两款设备。这些售价大致在40万~80万元左右的高端仪器,也可以测出异常现象。“不过,老外鲜有掺假意识,因此其设备检测出的冰点等成分偏离值较大,这会导致企业漠视公式化指标。”这位人士认为,这可能是导致该事件放大的关键因素之一。
免检漏洞
显然,2万~3万元的国产检测设备,虽然无法直接测出三聚氰胺成分,但已经足以对生产企业的鲜奶收购行为提出警示。
尽管国内绝大多数收奶站确实配备了浙大优创的“乳成分分析仪”,但不容忽视的是,这样一个非常重要的检测工具,更多的职责是帮助收奶站或者乳业企业盘剥奶农。
记者在兰州市皋兰县采访时,一位奶农指出,现在收奶站的仪器非常厉害:“不管是水分,还是蛋白或者脂肪,只要一项不合格,(他们)就会把收购的价格向下压一点,如果超过两项以上的指标不合格,今天卖出去的牛奶就只能有合格牛奶90%以下甚至更低的价格。”这位奶农说,有鉴于此,现在根本就没有人敢给鲜奶里面兑水,更不要说三聚氰胺等违禁成分。
奶农的表述只是一面之词。采访中,记者联系了兰州庄园乳业、青海天露乳业等地方企业。一家不愿具名的企业管理人士指出,按照指标进行对比收购确实是乳制品行业的惯例。“奶农花样百出,企业为了保证能够收购到高质量的原奶,必须采取经济手段来督促奶农合规生产。”他说,优质优价是应有之意。
不过,与大量的地方性小型乳制品企业相比,三鹿等大型乳制品的鲜奶采购渠道却更多的来自于收奶站的采购。据公开讯息,大型乳制品企业通常会借助“自行收购、委托收奶站收购”两个渠道,而收奶站在面向奶农收购时,利用分析指标大肆杀价的行为也基本封杀了奶农掺杂作假的可能。
“如果鲜奶多项指标不合格,我们肯定会降低他的销售价格。”马雄武认为依靠指标的根本目的在于封杀奶农造假的动机。
但在前述不愿具名人士看来,小企业确实是依靠指标在不断强化自己的质量,进而谋求生产空间。但大企业不一定,许多大企业一半以上奶源来自委托代收,他们就像国家质检总局给予三鹿免检产品的封号一样,给了诸多奶站奶源免检的权限,而收购站不法行为在采购过程中对奶农恶意杀价,对企业则掺杂造假,两头谋利,直接造成了鲜奶质量的不确定性。
事实上,由于鲜奶在送往收奶站或者乳制品厂过程中,必须保证5摄氏度以下低温,故销售半径不宜超过100公里。这决定了奶农可以销售的对象极为有限,其一旦犯有造假前科,很容易被收购方重点关照,因此造假风险极大。
但另一方面,收奶站或者乳制品企业收购原料奶过程中,正在从以往将脂肪作为标准的计价方式逐步转化为以蛋白质为主。而蛋白质计价比重的倾斜,又在反向促使向鲜奶中搀兑三聚氰胺行为的加剧。
记者同时获知,喂养不足的奶牛营养长期跟不上产奶需要,产奶蛋白质长期偏低,即便营养恢复,蛋白质含量长时间也难以恢复。故不法分子对此类鲜奶添加三聚氰胺的可能性较大。
一本经济账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9月10日,三鹿封存回收了上万吨问题奶粉。依此推算,三鹿涉案奶粉(包括已经喝到肚子里的)可能多达数万吨。按照8~9斤鲜奶生产1斤奶粉的比例计算,受污染鲜奶超过10万吨。也就是说,不法分子需要向鲜奶中累计加入约合25吨左右的三聚氰胺。
“累计加入25吨三聚氰胺,需要多少不法分子才能完成这一工作?”这位人士慨叹。
马雄武非常惊讶于25吨违禁品如何加入到鲜奶中的流程。不仅如此,马雄武以自己的湟乳全脂含糖奶粉,与三鹿婴幼儿配方奶粉做了一个简单的价格比较。
湟乳牌含糖奶粉每袋300克,批发价为6.88元,市场售价8元~9元,而生产成本为6.48元以上。这一产品除了全脂奶粉,就是添加了白糖。
再对比三鹿婴幼儿配方奶粉,后者重量为400克,产品中添加了大量婴幼儿需要的各种元素。仅从重量折算,其成本价也在9元左右。而考虑到各种添加物,其成本将会高达11元甚至更多。
马雄武正在研发属于自己的婴幼儿配方奶粉。“我们认为这个产品的成本不能低于12元,照此推算,市场售价如果低于18元,就没有利润可言。”他说。
据了解,青海地区收购鲜奶的成本为2.5元/公斤,而河北鲜奶售价高达3.5~4元/公斤,这也意味河北奶源成本要比青海地区高出30%以上。
记者获知,三鹿向其区域性中经销商的批发价折算成袋约为12~13元,总经销商转手给一级、二级经销商,最终到达消费者手中时,价格演变为17~18元。
不难发现,这个经销过程中,三鹿几乎微利或者无利可言。“我认为这是其稳固市场占有率的重要手段,也不能排除三鹿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有组织地添加假蛋白等违禁成分,来降低生产成本,维持微利运转。”前述甘肃某乳业企业管理人士说。
延伸阅读
“对手都进来了,三鹿必须走出去!”于是疯狂的扩张不可避免
失速的三鹿  迷失的田文华
至今仍然有很多三鹿人记得两年半前那个夜晚田文华的笑脸,一向以冷静严肃著称的她激动不已,笑得灿烂无比。那是2006年2月16日,三鹿集团50岁生日之夜。
就在那一天,三鹿集团投资1.8亿元兴建的一条高档配方奶粉生产线建成投产。随后的媒体招待会上,身为董事长的田文华频频举杯,兴高采烈。
就在那个晚上,64岁的田文华展望说,到2010年三鹿将力争功能性食品和酸牛奶产销量全国第一,液态奶及乳饮料进入前三位,并与国际市场接轨。一向自信的她肯定相信,她有能力驾驶这条大船继续破浪前进。
世事变幻莫测。如今她在被免去三鹿集团董事长、总经理以及党委书记职务之后,又遭河北警方刑事拘留。她的命运和她掌管了21年之久的三鹿集团非常相似:光荣和辉煌到达顶峰后,突然间急转直下。
扩张后遗症
尽管如今的任何评价都有“事后诸葛”之嫌,但此次“结石奶”事件,看起来还是三鹿近年来高速发展积累下来的种种内部和外部危机的集中爆发。
“整个乳制品行业的盲目扩张在三鹿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一位乳业专家对记者说,“平心而论,三鹿所在的河北省并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发展奶牛养殖的区域,它缺乏内蒙古草原那样的广阔牧场。”
正因为国内乳制品行业连年迅速增长,奶源争夺日益激烈,伊利、蒙牛等“强敌”都跑到河北来寻找奶源,三鹿更加左右为难。
“对手都进来了,三鹿必须走出去!”上述专家说。于是疯狂的扩张不可避免。
过去数年,三鹿相继兼并了山东、河北、陕西、河南、甘肃等省的一些地方性企业,使其成为自己的生产基地。
“招来这些企业本意是为了加大产能,但后来它们反而成为一颗颗定时炸弹。”业内人士如此评价说。因为三鹿通常以很少的资金收购那些濒临破产的中小企业,但却因资金短缺没有多少钱做后续投入,买回来的企业“换汤不换药”,机器设备、内部管理没跟上,还处处存在安全隐患。
近日记者在河北省行唐县采访一家三鹿分公司时,发现厂区内景象破旧不堪,最显眼的是那条据说建于28年前的旧烟囱,除了大门口外挂着一块破旧不堪的木牌子,上书“行唐三鹿乳业有限公司”几个黑色大字外,再没有半点三鹿集团的气息。
这家分公司现由三鹿集团控股51%,剩下49%的股权由行唐县政府控制。但据该公司人士透露,“公司一直都处在破产的边缘”,主要原因是自从三鹿收购之后,没增添任何新设备和资金,开动老机器就开始生产奶粉。庞大的三鹿旗下类似这样的分公司或子公司比比皆是。
“在乳制品这个生死拼杀的市场里,企业只顾拼命扩张了,对上游产业链的控制力不足,可以说是导致此次奶粉事件的深层次原因。”上海容纳咨询顾问机构董事总经理蒋云飞说。他认为三鹿“上游的产业链质量不能适应疯狂扩张的下游要求,或者说对产业链的管理能力不足,从而导致失衡。”
有营销专家指出,在这种高速扩张中,三鹿的市场策略也带来了潜在的巨大风险。它没有大肆投入进行广告宣传和市场推广,而是采取价格战的方法迅速抢占市场,这使得其必须压低前端的原料收购成本,而被不断压榨利润的奶农和奶贩,自然有了掺假的动机。
记者在河北行唐、大曹庄等主要奶源地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判断:三鹿在当地的鲜奶收购价一般比蒙牛、伊利低一些,而要想让奶农低价卖奶,放宽奶源质量检测要求就成为必须。
虽然田文华一直在带领三鹿迅速发展,但对如何驾驭一个越来越庞大的集团,似乎逐渐力不从心。
据悉,田文华原本打算完成三鹿与恒天然集团的合资之后就退休,只因为她是企业的顶梁柱,而股东们又希望及早上市,所以任职至今,却不想迎来企业危机和刑拘的结果。
改制之路
三鹿集团的前身是“幸福乳业生产合作社”,由18家饲养户共45名社员组织起来,成立于1956年2月16日。1966年毕业于张家口农业专科学校的田文华,就是在当年进入了奶牛场担任兽医的。
田文华是在1987年晋升为企业当家人的,被厂志称为“扛旗人”。业内人士称,田文华个性刚强、好胜。据厂志记录,田文华曾说:“我上大学、做事,从不落在别人后边。”正是在她的带领下,企业开始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
1993年,三鹿奶粉的产销量已经跃居全国第一位。但奶粉市场供不应求的形势,令企业的生产能力迅速达到极限,由此田文华带领三鹿开始了向集团化方向转变,逐步与省内多家经营困难、规模偏小的乳制品企业联合。1996年,石家庄三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2000年之后,三鹿迈开向全国其他省份大肆扩张的步伐,第一家省外分公司是2002年成立的河南三鹿花花牛乳业有限公司。迄今为止,三鹿集团在北京、天津、河北、江苏、山东、河南、广东、安徽等省市共有企业30余家,产品也已多元化,包括干乳制品、谷物食品、液体乳、酸牛乳、乳饮料五大类。
但在长期关注三鹿的北京CBCT品牌营销机构董事长李志起看来,三鹿属于国内乳品行业的后起者,5年前的排名应该属于第二阵营,因为奶粉的消费量毕竟不如液态奶大,而三鹿直到2000年前后才开始做液态奶。
当时国内液态奶市场是光明、伊利和三元的天下,而且伊利又在奶粉市场上崛起,要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三鹿显然必须选择产品多元化的道路。不过直到近日的危机爆发前,三鹿在液态奶方面仍然落在伊利、蒙牛和三元之后,居第四位。
作为“奶粉之王”,三鹿面临品牌老化、低档化的发展瓶颈。“由于其产品以中低端为主,三鹿品牌给人的感觉比较土气。”李志起说,“在几大国产乳品品牌中,三鹿不如伊利、蒙牛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高。”
企业的集体所有制性质也给三鹿的发展带来了障碍。2005年,三鹿实行股份制改造,改制后的石家庄乳业有限公司作为大股东占比91%多,职工持股会占比7.71%,另有3家小股东占比不到1%。此次改制在国有属性不变的情况之下,高管和职工们实现了持股。
改制之后,三鹿与新西兰恒天然集团合资,后者认购其43%的股份。对于合作的初衷,三鹿人士解释说,恒天然是新西兰最大牛奶生产商,控制着该国近90%的奶源出口,对三鹿日后发展有极大的好处。
据知情人士介绍,三鹿之所以与恒天然集团合资,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促进产权改制。恒天然集团认购三鹿43%的股份之后,整个管理层的持股比例不到4%,而董事长田文华本人不到1%。有评论称“这可以说是历史上的集体所有制带来的中国特色”。
不过恒天然的影响似乎逐渐向三鹿集团各个环节渗透。2007年,三鹿正式推行事业部制,建立了液态奶事业部、高端奶粉事业部等,并像外资企业和上市公司一样进行财务预算。三鹿车间的地砖换成了无逢的高档地砖、生产车间的窗户也关上了,垃圾桶装上了塑料,工人被严格要求不得直接接触奶粉。换言之,三鹿在管理细节注重与国际接轨了。从表面上来看,这也是一起完美的联姻。
但一位业内人士却向记者透露,在合资之后,恒天然实际上根本无法控制三鹿,对三鹿的生产和销售几乎没有多少话语权。
有消息称,此次三聚氰胺污染事故曝光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恒天然方面曾经向三鹿集团和当地政府提出质问,由于地方保护等原因,它们的表态并没有得到切实的回应。对总部的影响力尚且如此有限,那些分散在各省市各个县乡的三鹿分公司,恒天然就更鞭长莫及了。
新闻透视
低价扭曲三鹿产业链
“三鹿就该倒。”
9月18日,当记者驱车赶到三鹿集团的奶源供应地之一正定县东临济村,听到奶农刘老汉对三鹿集团做出的如此评价,不禁心生诧异。而随着记者在三鹿奶源地之一正定的调查走访,一条被扭曲的乳品业上游价格链条逐渐浮现在记者面前。
奶农赔钱赚吆喝
据当地奶农和奶场介绍,三鹿的收奶价一直比蒙牛和伊利低很多。“给三鹿供奶,不赔钱就不赖了。”当地奶农一肚子怨气。
按8月1日前当地原料奶的收购价格(2.5元/公斤),记者为奶农老刘的12头牛算了一笔账。一头产奶的牛一年的产奶至少30吨,能卖7500元(3000公斤/年×2.5元/公斤),按50%的出奶率计算,6头奶牛产奶总量价值45000元,而12头牛的养殖成本至少是30000元,要是有一头牛病了就几乎不挣钱,要是有牛死了,几乎铁定赔钱。但是奶农又不敢卖牛或杀牛,因为,部分牛是贷款买的,所有身价几乎都在这群牛身上。“那样就再也翻不了身了。”老刘说。
记者调查得到的数据表明,2007年4月以前,每吨饲料的价格约为1200元,奶场对奶农的收购价约为1800元左右,奶场对三鹿的交奶价约为2000元左右。随着饲料价格的不段攀升,奶农和奶站由盈利到持平到亏损,普遍赔钱,积极性受到极大打击。
到了2007年10月,乳品业市场增长加快,原料奶供应普遍存在缺口,当地政府出台了千万吨奶业规划,鼓励奶农养牛。三鹿的收奶价格也适当调整到2500元/吨,涨幅为20%。
但是同一时期,饲料价格涨得更快,每吨涨到了2000元左右,涨幅接近50%,奶牛和奶站仍然不赚钱。特别是三鹿的收购价一直比蒙牛和伊利低3%~5%,这样一来,奶场则更愿意把奶卖给蒙牛和伊利等企业。举个极端的例子,价格差得多的时候,正定县的奶场宁愿驱车300多公里到廊坊的收奶站,把奶交给伊利,扣除往返近千元的高速公路费和油费,仍能比交给三鹿多赚千八百块钱。
奶场投资“无底洞”
和三鹿等乳业公司打交道的是奶场,奶场一般由个人投资,负责给奶农提供饲养和挤奶的场所,并购买设备负责原料奶的初步低温保存和质量初检。对三鹿而言,这样的模式可以使奶源的质量得到比较好的控制。
当地的牧场主崔海林(化名)向记者介绍,自己为奶场投资了近300万元,按现在的行情,每年的盈利也就是十二三万元。这样算下来,就是不算机器厂房的折旧,20年都收不回投资。
记者手中掌握的资料表明,三鹿会用一些办法“套”住奶场。一是设备套牢,三鹿给所有原料奶供应奶场都配备了挤奶设备。这套设备三鹿按18万元作价,三鹿出10万元,让奶场垫付8万元,然后三年内每年返还2万元,最后留2万元押金。
其实在奶场看来,这套设备连8万块钱都不值,但是,与人工挤奶相比,自动挤奶设备确实能避免原料奶在收集过程中的二次污染,控制奶的质量,也杜绝了奶农往奶里掺水和其他添加物。这直接降低了奶品质量,很难卖出好价钱。另外就是能省去部分人工,也能节约部分费用。因为,扣除资金的时间成本,奶场毕竟自己只套2万块钱,奶场也就接受了这样的条款。
二是资金套牢。三鹿跟奶场签的协议都是先交奶后付款,而且一押就是一个月,对于日产量4~5吨的奶场来说,按目前的市场价格,意味着要押进去50万元左右的流动资金,不可能自己垫付,所以,奶场对奶农采取同样的账期。别小看这一个月的账期,这使得奶农很难在饲料价格上涨时做饲料储备,避免价格上涨风险。对奶场而言,平均每年的净利润也就在十二三万,这就使得他在执行与奶场的其他条款时处于弱势,几乎丧失了议价能力。
还有就是检测标准套牢。国家把原料奶的级别定位三级,其中蛋白质含量是最重要的指标。一级奶的蛋白质含量为3%,二级奶的蛋白质含量为2.9%以上,三级奶的蛋白质含量为2.8%以上;各乳品企业对不同级别的奶的基础收购价基本一致,但是,对不同级别的奶对奶场的手续费奖励不一样,每增加一个级别手续费大约上涨50元/吨。据奶场介绍,这个标准是全国统一的,其实越靠北,牛奶的品质越好,有些季节,如果不用经过加工的“精饲料”,奶在牛肚子里都达不到这个国家标准。
崔海林对检测标准由乳业企业掌握也颇有微词,“我们在奶场里检测合格的奶,有时交到收奶点儿就不合格,太不透明了。”他建议,应该由国家有关部门牵头成立一个第三方的检测机构,“这样才公平!”
而奶场对于不达标的原料奶,也不都是一倒了之,而是对其中部分原料奶采取折价收购。按照业内人士的说法,“再不合格,那也是奶”。
新闻视野
质检部门说:这其实属于奶源污染,应该归农业部门管
政府监管缘何失语
“三鹿是全国免检产品。”曾经让三鹿人骄傲的这一荣誉,如今变成了对监管机构无声的拷问。
9月16日,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以下简称国家质检总局)发布了撤销三鹿集团免检资格和名牌产品称号的公告。在此之前,在该局网站的国家免检产品数据库中显示:三鹿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子公司、分公司)生产的乳粉、灭菌奶免检期为2006年12月~2009年12月,婴幼儿配方乳粉、灭菌奶免检期为2005年12月~2008年12月。
并非质检部门检查不力?
免检产品的由来,与国务院1999年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产品质量工作若干问题的决定》(国发〔1999〕24号)(以下简称《决定》)有关。《决定》第十六条规定:产品质量长期稳定、市场占有率高、企业标准达到或严于国家有关标准的,以及国家或省、自治区、直辖市质量技术监督部门连续三次以上抽查合格的产品,可确定为免检产品。
《决定》特别指出,国家质检总局要每年组织对免检产品开展专项国家监督抽查,对产品质量不合格的,一律撤销其免检资格。省级质量技术监督部门负责对免检企业日常监管。如有投诉举报,负责深入调查,必要时可抽查产品质量,发现问题要及时处理。
根据公开报道资料,早在三鹿奶粉事件全面曝光前几个月,已有受害患儿家庭向三鹿集团及地方政府有关机构乃至国家质检总局投诉,但并未得到快速处理。
三鹿奶粉事件曝光后,尽管国家质检总局以及地方质检部门官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接二连三地出台了不少补救措施,却仍无法避免公众的质疑和批评。批评的焦点集中在这些负有监管职责的部门事前的不作为,甚至给那些不负责任的企业戴上“名牌”、“免检”的光环,令老百姓无辜受害。
9月18日,河北省质检局办公室一位姓赵的主任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三鹿奶粉污染事件并非质检部门检查不力。
“我们每年对三鹿的检查力度很大,但在国家规定的31个奶粉质量标准中,没有三聚氰胺的检测这一项,我们根本检测不出来。”他说,“而且这其实属于奶源污染,应该归农业部门管。”
奶源紧张 隐患难除
即使是走马观花,也不难发现河北行唐县境内遍地都是三鹿、蒙牛和伊利等乳业巨头的养殖基地和奶站。“有时候人多奶少,企业就通过奶贩子把收奶点建在竞争对手的养殖基地附近,暗中抢奶源,市场竞争很混乱。”当地一位奶农告诉记者。
实际上,国内企业这类奶源混战只是近两年才蔚然成风。据业内人士称,原先进口奶源比国产的便宜,但过去两年主要产奶地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持续干旱,产能和出口量持续下降,价格则猛涨,国内乳企们见风使舵转而选择国产奶源。
而恰好是这几年,三鹿、蒙牛、伊利等领军企业纷纷在全国设厂扩张,销售额连年实现两位数以上的增长,各自的奶源都十分紧张,奶源争夺战日趋激烈,与此同时,对奶源质量的要求也开始下降。三鹿奶粉事件不早不晚在此时爆发,也许正缘于此。
记者当日在行唐县实地走访的长城养殖中心,是伊利集团定点鲜奶收购点之一。该中心位于行唐县郊区,共有近400头奶牛,由当地多户村民分别饲养,经奶厅集中挤奶卖给伊利。该中心里的一位奶农称:“与伊利合作后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了保底价每斤1.3元,去年市场上奶价波动时,一斤牛奶只能卖七八毛钱,有了保底价心里踏实了。”
不过记者现场所见的饲养环境,与此前鹿泉市“出事”的奶贩马耿林所在那个杂乱无章的养殖小区大同小异,不免令人担忧。
看上去该养殖中心的奶农们并没有太强烈地感受到三鹿事件对他们的冲击,也不太清楚包括伊利在内的众多国产品牌也卷入了旋涡。而伊利现在每天依然从这里拉走大量牛奶。
但奶农们表示,如今越来越多原来给三鹿供奶的人抛弃三鹿,转而与伊利、蒙牛等公司合作,其中不乏那些有向鲜奶掺入三聚氰胺“前科”的奶贩子。
“这段时间他们肯定不敢掺假了,但等事件平息过后,难保不会旧病复发,到时只怕会引发更大的危机。”一位奶农说。
在这种奶源紧缺的情况下,如果监管跟不上的话,这场危机就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消除。一业内人士评价道。
曙光闲话
劣质产品的经济土壤
“三鹿奶粉事件”举世震惊,我们在全力抢救受害婴幼儿的同时,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类食品安全的问题一再发生?而受伤害的常常是这样一些人群。是我们的制度检查不严格吗?是我们的企业不负责吗?是我们的消费者缺少什么知识吗?还是有什么我们尚未意识到的问题。
回顾这几年发生的几起重大食品安全事件,我们可以发现:受害者往往是中低收入家庭,特别是欠发达地区农村的儿童。如2004年安徽阜阳的假奶粉事件,包括这次“三鹿奶粉事件”,受害者也大多是农村家庭婴幼儿或城镇中的中低收入家庭子女。
这几十年来,中国社会经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也发生巨变。以这次“三鹿奶粉事件”和上次安徽假奶粉事件就可看出,受害者群体特征很明显:农村或城镇中的中低收入人群。
这些人群有什么样的生活特征呢?从中国人的生活习惯来讲,中国家庭一直是以母乳喂养为主,特别是在农村。但这些年农村的社会结构在发生巨变,大量青壮年外出打工,而往往是一个人打工还不足以补贴家用,于是“夫妻双双把家离”。据调查,自2000年以后,中国农村的留守儿童增长非常迅速,到2005年,全国农村儿童有21.8%为留守儿童,14岁以下儿童有4000万之众,17岁以下达5800万,其中0至5岁儿童占30.4%。这就为农村乳制品市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消费需求。
而进城农村夫妻或城市中的中低收入家庭生活方式也与以前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国家对于有哺乳期子女的女职工是有明文规定的,就是女职工在产假后有一年每天一小时的哺乳时间。但现在这些规定基本上没有意义了。一是有些小企业不再执行;二是现在很少有厂(生产)、区(生活)合一的生活方式,单位没有幼儿园;再就是城市交通问题,即使单位给哺乳时间,女职工也很难在工间进行哺乳。再加上这些年就业压力很大,农村进城劳动力妇女和城镇中低收入家庭女职工,能够下决心丢下工作,专职在家哺乳的只能是少数,这样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需求。
但是,这个中低收入群体消费特征非常明显,就是支付能力很有限,不大可能长期消费高档乳制品,所以对于价格变化十分敏感。
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能否充分提供质量合格、价格低廉的婴幼儿乳制品呢?
早在安徽“大头娃娃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有业内人士说,实际上奶粉厂是不可能生产出8元以下的含有真牛奶粉的“奶粉”的。只能是面糊精加香精一类的东西。所以说,当时人们称为“毒奶粉”并不准确,那东西没什么毒,但是婴儿所需的营养成分奇缺,靠的就是价格便宜。而这次三鹿奶粉问题主要出现在十几元一袋中低价位产品上,竟成了真的毒奶粉。
奶业生产这边更是畸形。这几年中国奶业波动很大,一方面是奶牛的饲料猛涨,另一方面是奶制品价格很难上去。有调查显示:从2001年到2006年,奶类生产价格指数与饲料生产价格指数增幅之比呈缺口增大走势。如以2001年为100,到2006年饲料价格指数涨幅高于奶类价格指数17个百分点。特别是到了去年上半年,饲料价格上涨,原奶价格持续走低,全国40%的奶牛养殖户出现不同程度亏损,严重地区甚至出现了“倒奶杀牛”现象。为理顺价格体系,保证养殖、收购、加工、销售各环节的正常利润,去年6月,17家乳品企业在南京发表价格自律宣言:停止打折、降价、捆绑销售等促销行为。据称此举令终端奶制品价格上涨了20%左右。所以,去年下半年原奶价格上涨,奶农开始获益。可惜好景不长,居民奶制品消费意愿迅速下降。到今年7月,各城市超市里降价促销奶制品普遍出现,价格下降压力再次向上游转移。奶农的日子将可能又不大好过了。
而中国的乳品企业,一方面受外资品牌奶业的重压,拥挤在中低端市场;另一方面,中国奶制品市场的集中度不高,市场份额的争夺仍然是企业的首要目标。谁也不能一统天下,谁也不敢轻易提价。
这样,在中国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格局:在需求上,由于社会经济的发展,生产方式的改变,生活方式的改变,出现了一大批有消费需求,但支付能力非常有限的群体。而在生产上,众多乳品企业的生产能力却远远超过了消费者的实际消费能力,可迫于生存,又很难在价格上让利于这些消费者。于是,在正常生产和消费中就出现了这样一个灰色地带。上一次的假奶粉事件中,全国496家奶粉生产企业全部接受了检查,有10个省市的58家企业受到查处,而这一次已有22家知名企业牵涉其中,而且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毒奶粉。
面对手足无措的困境,笔者认为,最为可行的办法是由国家或有能力的民间机构制定一个“中低收入家庭婴幼儿营养健康保障计划”,动员国家和民间的力量,对全国,特别是欠发达地区农村中低收入家庭婴幼儿实施专项营养保障,保障这些婴幼儿能吃上符合安全营养标准的奶制品。其原因有三:一、虽然有关部门提倡母乳喂养,但要改变这些家庭的生活方式(母亲回家喂奶)是不可能的;二、大幅度提高中低收入家庭的收入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的,只能是长期目标;三、要理顺奶业的价格体系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强力行政干预只能扭曲正常的市场体系。所以,可以财政补贴或是民间慈善的方式,直接救济中低收入家庭的婴幼儿,所费不多(不过是0至两岁婴幼儿的乳品);所行不难(在婴幼儿所在地领取或入户),但效果会显著。
作者为《中国经营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