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独自环岛的故事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背着行囊，装着食物、水和地图，一个人独自去旅行，而且还是在遥远的台湾。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其间既有无限惊喜，也有惊心动魄的濒死体验。

    第一站是去金瓜石。那天早晨下着大雨，我乘捷运赶到台北火车站买了一张票就上了去瑞芳镇的火车。由于人地两疏，我频频问路，再转搭公车。到达目的地时我的鞋子和裤脚已湿透。好在路上我遇到一个去草岭古道登山的台湾女孩，小个子的她很热心，冒着大雨忙来忙去，帮我取导览手册，并告诉我在哪里可以吃到饭，又如何能够按图索骥走完全程。分别以来，这些我始终都记得。

    一切很顺利。我傍晚在当地民宿老板的热心接应下赶到九份。面对当地人的友好真诚和迷人的风景，我早已把朋友们“最好不要单独外出”的忠告抛于脑后了。

    台湾的治安确实比想象的要好。我一个人走在幽静的街巷中，独享静谧和安恬。

    我开始以最大热情实现我的环岛梦想——享受原始、宁静的大自然，寻找生命和灵魂的慰藉。探求当地文化内涵，领略原住民的风土人情。

    孤身一人骑摩托车穿行于美丽的台东纵谷和离岛的海岸，一天八十公里的路程。在冬季，独自远赴台湾的离岛——绿岛，澎湖列岛的马公岛、望安岛和兰屿。在司马库斯原始森林徒步登山7公里，中途离开向导和团队，单独留在原始密林深处。

    最先去的离岛是儿时歌谣里的澎湖。外婆的澎湖湾，岛上有银合欢，仙人掌，阳光，老船长。还有晚风轻拂，白浪沙滩。

    有人在大海的礁岩上钓鱼。

    澎湖真的很美！是契合我内心的欣喜与矛盾的那种美。澎是激情澎湃，湖是平静如湖。外海风浪极大，人即使在海岸上方的公路上也几乎无法站立；而内海安静沉稳，柔情万千。

    在遥远的地方，我做着梦。对着苍茫的大海使劲地喊一嗓子，脸颊上热泪如雨。

    到了马公岛上我才知道，由于受风暴的影响，水上活动全部停止，渔民也很少出海打鱼。过去每天开往周边四岛的很多船一律停开，只有每天一班卸货的官船，开往南海上的望安和七美两岛。入乡随俗，我冒雨在天后宫里拜了妈祖，烧了香纸，这是台湾最古老的妈祖庙。第二天我就搭船去了望安岛。

    在码头的出租行里租了摩托车去环岛，望安岛人烟稀少。梦幻沙滩，海滩柔细温润。古厝寂静无人。我在岛上迷路，没有人可以问，也没有路标，只有白茫茫的芦苇，只有风，只有矮树丛，只有海。一遍一遍地走错地方，一遍一遍地看地图，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吕洞宾留下的仙人脚印。

    山坡下海浪撞击着岸，温暖亲切，再回到现实，甜美的现实。

    一路从花莲到台东，再到兰屿。因为冬季海上天气恶劣，我只好乘坐仅有25人座的小飞机穿越台湾海峡。

    很幸运的是，我在机场等了一天，终于等到兰屿那边关闭的机场开放。我后来给我的好友写信说：“兰屿是值得我等待的。我遇到了冬季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没有被困在岛上。”在迎风的海岛上，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如同涂上了橄榄油般阳光的颜色。我的心充满了热情和感激。在孤独里，我渴望能听见自己灵魂最真实的声音，我想我听见了！

    我正一点点深入这片陌生的神秘的土地，努力发现更多美好的事情。

    在这片未经开发的地方，我受到了岛上达悟族人的热情款待，我应邀在朗岛部落他们家里吃饭，去野银部落他们用以挡风的地下屋，和他们在凉亭上看海、喝酒，和阿嬷们一起聊天。她们总是问我：你只呆一天怎么够？不仅仅看风景而已啊！兰屿，兰屿，真的是再住一个月也不够。

    绿岛，是我永生难忘的地方。只因小时候听《绿岛小夜曲》心向往之，差点溺于此。像里尔克之爱玫瑰，与死神亲密接触，并不悔。

    我在深海潜水，下潜到近六米深的海底时，因为沉湎于蓝色的海底世界而发呆，我完全忘记了是在海底，忘记了呼吸。也许是看见很多五颜六色的鱼在身边游动，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这种张开嘴巴的动作在深海是致命的，原先紧紧含住的呼吸器突然大量进水，没有了氧气。在海底，只有手势，无法说话，我眼睁睁看着教练背对着我游到了前面准备摄像而无法出声。等教练回过头发现我出状况的时候已很危急，我大口大口地喝海水，眼前是早已没顶的海水和数不清的水泡，意识开始模糊。那一刹那，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我在绿岛的海里回不去了！”

    可能因为惊吓过度，晚间我在房间，窗外是潮水的声音，闭上眼睛全是海水，嘴里都是海水。脸颊通红，发着烧，很久很久都无法入睡。冬季几无游客，岛上整夜风雨交加。

    第二天我还是冒雨去环岛了！又去了美丽的海边，这里的大海，是那么丰富，浩瀚。我看着大海，相信我们已彼此懂得。

    有盐分，也有苦涩的甜，这是我的心。我的心生来就喜欢阳光。感谢上苍，我已不止一次经历过生死，又一次次重生。

    我没有白来。从今后脱胎换骨，依旧是满心的爱与感恩。

    如果你读到这篇文章，请不要告诉我八十五岁的老父亲，他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曾经因为看见他唯一的女儿在报刊访谈中说到自己幼年漂泊的身世而流下浑浊的老泪。

    在台湾，我已俨然如当地部落里的人。虽没有当地妇女用的蒙面巾，但后来也是不得不用口罩和太阳帽护住整个脸以抵御大风和强光。

    而这一天，我用以代步的摩托车上，放着一个部落里的女孩送给我的很大的椰子，热心的她是怕我路上再口渴。

    好喜欢台东！生态美好，富饶。到处都是良田和果园，台东人非常友善热情。在初鹿牧场，我静静地在青青草地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等待乳牛挤奶和喂食小牛的时间。

    我拍下了珍贵的照片：一个台湾的父亲和他的孩子在给小牛喂奶。

    尤其让我感动的是，这里的饲养员等小牛喝完奶瓶里的鲜奶，会把手指放进小牛嘴里，让它长时间吮吸。

    我已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在司马库斯，我独自留在密林深处。我想，如果我真的遇见这里的泰雅族原住民打猎看见的猛兽，那也是天意。我不再恐惧。在密林独行，感受着神秘山谷的气氛。现在我可以静心倾听鸟在森林里的啼叫，幽谷流泉和阵阵林涛的声音。不用匆忙赶路。

    晚上我们在部落长老家里做客，我和长老一起打小米糕。这香甜的小米糕，是为招待我们这些远方来的客人。

    在司马库斯，我更多地发现细微之处的美：冬天的傍晚，树林里的木屋上空升起袅袅炊烟。树上金黄的果实。有一家原住民，大人和孩子团团围坐着火堆在吃晚饭。

    好的一切，真的需要慢慢地用心去体会。

    我想起纪德的句子：“我这个善于再创造的画家，在这里要给我的美满幸福的形象涂上最动人、最鲜艳的色彩。”

    四周静悄悄的，在台湾我写下我的感动，我有那么多的感动。温暖如昔。

    因为在台湾，我所看见的美丽的土地，洋溢着生气。

    我一路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那么好，那么心地善良。走的时候会很舍不得。

    我忘不了他们亲切的笑容。在孤独漫长的旅途上，我得到了众多陌生的台湾人的无私帮助。我由衷感谢并祝福他们。

    □ 徐 红

    行 走

    阿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