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曲园的自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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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曲园的自挽联张嘉巽
     晚清朴学大师俞樾(1821-1907),一生勤勉,做事专致执著,常有偏执痴迷之举。就在喜庆花甲之寿时,他自撰楹联一副,挂在他春在堂两侧的柱上。全联正好60字:
    生无补乎时,死无关乎数,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余卷书,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浩浩荡荡,数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怀一笑,吾其归欤!
    记得初次游览曲园看到此联时,即被它一气呵成、一泻千里的气势所吸引。后来读《春在堂楹联录存》,发现此联竟题为“自挽”。俞樾为何要在喜庆大寿之际撰此“自挽”联?盖与其深深的“春在”情结有关。
    道光三十年(1850),俞樾参加会试殿试,因试帖诗首句“花落春仍在”受主考官曾国藩赏识而入翰林院,充国史馆协修。咸丰五年(1855),放任河南学政。两年后被御史弹劾出题试士割裂经义而被罢官。这是一个梦魇,也是一个沉重打击。于是他毅然南下苏州,潜心讲学和著述。同治十三年(1874),“半生赁屋”的俞樾在亲友资助下,在苏州城内购得一块小而曲的地筑屋,名为“曲园”,并自以为号。他把书房题名为“春在堂”,一边请老师曾国藩题书匾额,一边自撰《春在堂记》刻在匾额下方的屏风上。此文结尾称:“然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文中既有感谢老师之情,愧对老师之意,更有酬报老师之愿。他要以自己的辛勤著述以证“春在”之谶。
    有一次,俞樾赴金陵总督府拜见老师时,曾公说了一句后来流传很广的话:“李少荃(鸿章)拼命作官,俞荫甫(樾)拼命著书。”对两个门生戏作评价。做官而至拼命,似非十全十美;著书而至拼命,除了怜惜,却是百分之百的赞扬。俞樾听了,非常感动,当即作诗一首,谦称“如何老学庵中客,篱鴳云鹏一例论”;并治印一方,镌“拼命著书”四字于上,遍盖于曾孙俞平伯所读书上,以铭记师诲。他的“自挽”之联,也有这相似之意吧。
    上联起句平和低调,自视一介布衣,生死无关乎时数。继从学术角度对自己的著述及影响作了客观的评述,阐明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下联起句高亢自信,声称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怍于人,从道德角度为自己的处世为人作了形象的总体评价,申明了自己的为人准则。
    从《春在堂记》的“穷愁著书,已逾百卷”,到“自挽”联中的“著二百五十余卷书”,只短短五六年时间,竟然著书一百五十多卷,而且流播四方,韩国、日本诸国竞以重金收购,一书难求。成果之丰,效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若非拼命,无法为之也。
    曲园先生为何要以“自挽”为题?笔者揣摩多年,原因大致有三:一、俞樾儒释兼参,心甚旷达,无所顾忌。光绪五年(1879),夫人姚氏谢世,葬于钱塘右台山之原,他自营生圹于其左,自称“圹外人”,手题墓碣,署“光绪五年”,还题诗一首,曰:“曲园未死先营葬,后世休疑题墓年。”二、俞樾一生追求完美,是个率性之人。在他看来,既然撰了一副“自寿”联,就该再撰一副“自挽”联,唯有如此,方显平衡对称完美。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有一个精细而巧妙的总体设计。那就是将春在堂内的匾、记、联连成一体,然后再将“花落春仍在”诗意与“半生三十多年事”进行对接,不着痕迹地完成了如下巧妙演绎:“花落”者,仕途之“花”也;“春在”者,学术、道德、人生之“春”也。曲园先生就是采用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告别曾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吐郁积已久的“春在”情思,以此告慰恩师,告慰亲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