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买猪肉立案存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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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人们提着菜篮子逛菜市场,在栉次鳞比的猪肉摊的行列中,驻足某一家的肉案前,把那悬挂在钩子上,堆放在肉案子上的鲜猪肉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个够之后,用小姆指点点,“就要这块,不要肥的,秤半斤。”,多么地颐指气使;多么地享受着“上帝”这一身份的荣耀和快乐;多么淋漓尽致地发挥着“挑肥拣瘦”的权力。可您知道四十几年前老百姓是怎么买肉的吗?
六十年代,城市居民,每户除了一个户口本之外,还有一本粮食卡和一本副食卡。副食卡的本本里,盖满了圆的、方的、长方的、三角形的各种戳记,证明着某年某月某日已进行了年度审核;还证明着某年某月某日已发放了布票、棉花票、棉线票、肉票、鸡蛋票、秋菜票、白糖票、肥皂票、工业卷;以及节假日发放的猪头票等等。
这个粮食卡和副食卡,就是城市居民的身份证明。农民,他们的双手虽然是生产这些粮、油、肉、蛋、棉、菜的,但他们却无权拿到那个能买到这些用他们的汗水浸泡出来的,能吃能用的那两个小本本。这两个小本本,是乡下人的梦、城市人的命。
在中国这块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每人都被固定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区域,而且还必须到这个区域指定的副食品商店,买那个小本本上规定和限定数量的食品和日用品。现代人恐怕无法理解当年那些站在肉案后边的,油渍马哈的男男女女们操起那把大砍刀时那份历史责任感、和他(她)们那份自豪感、优越感和权威感。站在肉案子另一面的那些顺民们,相比之下却是一脸的卑微;一脸的媚笑,对那些操刀手呐呐着说:“请……请您给我砍点那块肥一点的,谢谢您了。”——买肉人说话底气不足。“都要肥的那瘦的给誰!要不要,不要?下一个!”——卖肉的肥仔(或肥囡)说话底气却十足。“那就……那就这一块吧。”买肉人嗫嚅着下定最后的决心。
“想当年政府的大红关防,还不如二斤猪板油管用。”这话说得太不把那象征权力的政府大红关防看在眼里了。但,政府的大红印章不如二斤猪板油管用之说,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一对已领了结婚证待结婚的小两口,为做一件傢俱,求爷爷、告奶奶、走后门、拉关系从政府部门开出了一张盖有国徽图案的大红关防的介绍信,介绍到物资部门买三张胶合板。跑了两三趟,物资部门不是说现在没货,就是说主管人员不在,过些日子你再来,这一拖就是半个多月,急得小两口火冒三丈也没把事儿办成。不知怎么,这事儿让他一个在副食商店卖肉的小哥儿们知道了。这小哥儿们挺仗义,大包大揽说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了。当天下午,这位小哥儿们就踏着倒骑驴(三轮)给他送来了三张胶合板。问他是怎么搞出来的?小哥儿们说,这不太简单了,拎二斤猪板油去,什么事儿办不成?
肉,供应得较宽松的地区是北京和上海,七十年代初就取消了凭票供应。为了维护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和直辖市的一片大好形势和完美形象,那里的百姓多吃点多占点也无可厚非。在那个年代,够级别的大员们不是也有特供卡片和特供商店吗?
东北人去北京出差,公事再怎么忙,总要挤出点时间到北京的副食品商店买上几斤猪肉拎回家。——我对北京和上海人看外省市人的目光,总是存在着一种愤懑心情。他们那种地域优越感仿佛和出身于红五类的子弟一样,有着一种先天高人一等的心态。——北京人买肉,一般只买二三两回去炸酱吃炸酱面,若狠心买上半斤肉,那准是家中来了十位以上的客人,还得是贵客。咱,东北人往那儿一站,张口就是二三十斤。北京的卖肉人和周围的北京顾客,一脸的不屑:“东北虎下山了!一买就二三十斤,真是八辈子没吃过肉了!”
出差人从首都扛回了一角后鞦,回到家里打开包装仔细一看,那肥肥嫩嫩的猪屁股上,明明地盖着一枚吉林省某县紫色的长条检疫印章。
火车喘着粗气,一列列地把东北的冻白条猪,贡进京城,想不到,没几天又让东北虎一块块叼了回来喂他们的虎崽子。在世界上,这奇事儿只能发生在咱们这有特色的中国。
每人每月供应半斤肉,执行得比宪法还严格、认真、准确。炒菜的植物油也是每人每月半斤。三口之家每月一斤半肉,一斤半油,量虽少,但也得省着点。每月省出点,积少成多,年节,来人去客的餐桌上,多少也能显得体面些。而平日里餐桌上那少油寡水的菜肴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文革期间,为了表示中央首长对广大革命群众无微不至的关怀;表示革命形势一天比一天大好;表示在这个革命化的春节人民生活的提高,每户,不管人口多少,都额外优惠一个猪头。同时,副食品商店还严正声明:这批猪头数量有限,卖光为止。这就等于宣告不抢在前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至于什么时候卖——另行通知。老百姓都明白,卖猪头往往都是在凌晨二三点钟来个突然袭击。所以,从发放猪头票那一天开始,每户的当家人就甭想再睡安稳觉了。几乎夜夜不敢脱衣,都和衣而眠,警惕性十分地高,一有风吹草动,都能一跃而起冲在最前头。邻俚们也都串联好了,不管谁家最先得到消息,都要马上传递给下家,依次而传,一户不落。
一次,下半夜近二点,突然有人敲门“老孙家,快起来!卖猪头了!”。岁末的东北,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滴水成冰,哈气成霜。赶紧,蹬上棉鞋戴上棉帽,出门拍醒下一家,像抗日战争日本鬼子进村跑敌情,在凛烈的寒风中,急急忙忙一路小跑,赶到副食品商店一看,还有比你消息更灵通,来得更早的人,他们早已把那个小小的售货窗口挤得水泄不通。仗着年青力壮,拼命往里挤,挤出了一身臭汗,好歹拎出了一个,提在手里觉得轻飘飘的,低头一看,这哪里是猪头,充其量只能算个猪脸。
东山孤于金陵百家湖畔2007-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