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粗糙,所以真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19:03:30
  刚到广州的时候,我在石牌住过半年,虽然是在六楼,但大白天还得开灯,因为周围楼房贴得实在太近了,有时你甚至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觉得自己和住在对面楼房那个无名的女孩一直生活在一起。你知道她几点起床,几点出门,你甚至听得见她因为感冒而显得沉重的喘息。

        住在杨箕的时候,我经常会在中午时分跑到天台上去,阳光明晃晃的,村落里每栋房子的楼顶都立着水箱,那合金的反光晃人眼睛。好一会,身上晒出汗来,我才收了衣服,跑回自己那个只放了一张床垫的单间。

        我无意矫饰那种粗糙的生活,我更无意标榜这种粗糙,以证明自己的底层关怀,可我愿意真实地说明:我一点也不反感那样的生活,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热爱那样的生活。

        如同很多文章中谈到的,城中村,它错综复杂的人员构成,它简陋粗鄙的生活,以及混乱的治安和肮脏的街巷与空气。是的,这一切都足以成为人们嫌弃和鄙夷的理由,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一个外乡人,如果他没有在城中村住过,那他就不可能真正地懂得广州。城中村,它集合了广州这座城市的多少气质啊:平民、杂乱、生动、务实、多元、鄙俗、邋里邋遢,自自在在……

        当然,这仍然不是我喜爱的理由,文化上的阐释留给理论家去做吧。还有经济学家,因为城中村是中国农民向沿海城市迁徙的聚集地;还有杜会学家,因为城中村是分析当今中国社会构成的一个理想范本;还有历史学家,因为城中村是农村迅速城市化留下的建筑实证……

        不是,这些都不是我喜爱的理由,我喜欢,只是因为它让我那么真切而又具体地感受到,自己在生活着。那种市井的气息,那种活泛的生活,没有掩饰,无从逃离。在狭窄的巷子里穿行,那无所不在百货杂陈的士多,那挂满晒台的衣服,那小饭店炒菜的油烟,那成人用品店的灯箱,那街边板凳上的冻啤酒,那五湖四海的讲话,那始终欢腾而鲁莽的节奏……而你身边的那些人啊,因为来自各地,而呈现出各种样貌来,却又几乎拒绝了经济和文化上的打扮,欲望写在脸上,因而是真实的,挣扎无须剖析,那是显而易见的,开心是最直接的,因为声音很大,愤怒是可以用动作来体现的,而且每天都在发生。

        我无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因为我已经意识到,自己上面的那段文字又搀进了一种矫情,那么,一个私人的理由登场:广州的城中村,似乎一下子接合了我少年的经验,那关于港产录像片的印象。香港的后巷,广州的城中村,阿飞和阿基的所在,茶餐厅里的讲数……

        仍是不准确的,我并不是在谈论一个“江湖”,而是说,那种场景感,城中村的那种场景感,是我喜爱的调子,因为这是一个能够发生很多故事并且正在发生很多故事的地方。而且,那些故事,都是最好的最真切的故事。就像很多个晚上,我走过很多亮着蓝灯的档口,就像很多个晚上,我吃着—块钱一串麻辣烫的时候,也有,在为数不多的寒冷的日子,刚买的盒饭已经铺了一层灰白的油脂,这时,一种说不上自怜也说不上怀念更谈不上欣然的情绪悄悄生起的时候……

        我不是因为城中村的粗糙而去喜爱,只不过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只有最粗糙的才是最真实的,只有最真实的才是最有力的,而那种粗糙,让我自己也变得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