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去爱你,我的父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18: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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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生命和他的老牛一起,牵系在那副犁架下。一辈子的耕耘,半个多世纪的苦吟。

  他们说,父亲的生命是如此的卑微,就像那拉犁的牛,一辈子没有过仰头的尊言。他们说,父亲高兴的时候,笑也笑得低声下气,他们说,他们还说,身份卑微的人,眼泪也是卑贱的,是软弱的,是不被人瞧得起的……
  我相信他们没有说错,他们说的都是真理是事实。
  有件事我记得,那是在我小的时候,那时候还在吃“大锅饭”。
  公社里丢了一架长木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其夫是大队书记)毅然地站出来,不假思索地将手指向我的父亲。社员们也跟着不加质疑地认定是我父亲——队里头最穷困的户头私自偷藏起来了。父亲的辩解苍白无力,没有人愿意相信他的清白,甚至没有人愿意安静下来听一句他的辩解。社员们的恶言毒语劈头盖脸而来,心狠手辣的妇女队长更是拿起一把竹勺往我父亲头上砸去,父亲的头顶马上秃出一块来,头皮就粘在了勺子口上……
  我猜想当时的父亲一定跟挤不进人群的一旁的母亲和我一样,面对转目成仇的社员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我们束手无策,心如刀绞。父亲在围攻的人群中,痴痴地站着,眼眶里流出了我从没见他流过的泪水。
  而社员们却在一旁起疯似的喊着:哭了吧!心亏了吧!
  父亲于是遭受了一番非人的批斗。天黑的时候我们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里。父亲取出发黄的水烟袋,坐在大门槛前狠狠地抽着,头上的伤口凝着深红的新鲜的血痂。我在惶恐中看到此时的父亲眼中有两团火一样的东西愤愤地在燃烧。
  听母亲说,因为我们家境最为贫寒,又没有叔伯可以帮衬(母亲系领养,父亲入赘),历来只有受他们无理的欺辱,遇到这种事情连申冤的机会都不会有。
  直到多年以后,集体解散,分田到户的政策实行后,父亲的冤屈才得以在群众中间平反。这是下台的妇女队长在向人炫耀当年的威风时自己抖出来的。原来,那架丢失的木梯是当年的妇女队长自家私藏起来,而后嫁祸于我父亲的。
  可怜的父亲,因为家境的贫寒,就被那么多双眼睛视为了理所当然的偷窃者!
难怪父亲常说,有钱的人水样(转得活),没钱的人鬼样(猥琐)。

  我想,父亲说得没错,父亲说的绝对是大大的真理。
  还有一件事让我至今想来仍愤怒不止。
  那是在我十三岁那一年,父亲送我去长沙美术学院报道,因为是头一次进城,我们转了很久都没有找着地方。于是父亲决定去向人问路。父亲扛着我们的蛇皮袋大行礼包,向一个站在一扇装潢得富丽堂皇的大门口的保安同志满脸堆笑,致意。可还没等父亲开口,那个威严的保安就冲上前来,揪起我父亲肩上的蛇皮袋,把它甩出好远,口里还连声斥喝:走开,走开!父亲只好扯着拗口的乡下普通话费力地跟他解释,请他告诉我们去学校的路怎么走。那保安竟然拔出腰间的一根铁棍,冲着我的父亲大喝:快点滚开,别影响我们的门面!
  保安的话让我忍不住看向父亲:父亲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咔叽布中山装上衣,一条同样褪了色打着皱的黑色长裤,脚上穿一双旧解放鞋,头上的头发因为忙于农活没来得及理而显得有些糟乱。我想保安大概把父亲当成了讨钱的了吧!
  保安的这种行为让我很不舒服。但由于当时的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遇到一些事的时候还会在内心感到恐惧。我竟没有上前去揪那保安到我父亲的面前,让他给我的父亲赔礼道歉,顺便问问他什么是“门面”!
  当时的我什么也做不出来,只是拼命地记往了那保安的模样,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他那张扭曲了的嘴脸。
  不过,最让我难受的还是——父亲在去拾被保安丢去的行李时,脸上还堆满了切实的笑容。
    父亲的笑从此在我的心头长成为一根刺。

  在我离家参加工作之前,父亲常常给我们讲起一件事。那是在父亲大概七岁的时候(一九五三年间),那时候父亲的家里穷得真的是揭不开锅,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次,父亲与大他五岁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伯父连续七天没有尝过米饭的滋味,每天只在田埂旁挖些草根充饥。在他们饿到第八天的时候,在人家帮工的多日未回的他们的父亲带回来一碗薯饭,看到薯饭,兄弟俩人就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双双冲上前去抢夺,而因为伯父身高力也大,弱小的父亲自然是抢不赢的。伯父抢得薯饭后就往屋后的林子里跑,父亲跟着伯父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追着。由于饿得太深,没追几步,父亲就晕倒在了路边……
  父亲每每告诫我们要节省时就会讲起这件往事来,而每次讲完之后,他总也要沉默半天。
  我也曾几番听伯父讲起此事,伯父每次都以痛悔愧疚的心情讲起它,每每讲得浊泪盈眶……
  慢慢地我长大后,父亲在我的心里,在我的记忆里渐渐成了一个酸楚的“痛”,我总觉得再怎么样都无法抚平父亲这一生所遭受的苦难。
  而父亲是一个坚忍的庄稼汉子,除了那次木梯事件,我没有看见父亲为了什么流过眼泪,尽管生活沉重得让父亲连直腰的机会都没有。     父亲的乐观精神从他的“业余”爱好里便显露了一些。首先,作为一个每天与泥巴土渣打交道的庄稼人,能有一些闲情逸志就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再看父亲爱好的种类——却竟然是书法与美术!父亲没上过几天的学,但他的字还真的写得不错,至于画,母亲总喜欢把它们比作“菩萨”,意思是说父亲画的人物个个都象钟馗一样地粗煞。父亲却依然乐呵呵地,还把它们请到我们家的土墙壁上。
  晚年的父亲很看重钱,甚至有些拜金,但我一点也不因此埋怨父亲。我知道是父亲的经历让他对金钱注入了太大的意义。我理解父亲,甚至有些纵容他。父亲在邻居面前唾沫星子横飞地炫耀自己日趋富裕的生活的情景能让我湿了双眼。我要的不是一个深沉有修养的父亲,我要的只是一个不再被人瞧不起,不再被人欺凌,能在人前抬头挺胸、高谈阔论的父亲!
      我该以哪一种方式去爱我苦难的父亲呢?我要如何去做才能代替生活给父亲些许的补偿?!
      唯愿父亲的晚年能多一些欢笑、少一些眉头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