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生活

生活中，女人爱留长发者甚多，虽然有人讥讽“头发长见识短”，也改变不了她们的这一天性。
古人不分男女皆留长发，并且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风雅的文人则称女人头发为青丝绿云，青丝如绢，绿云扰扰，雾鬓风鬟，都是溢美之词，毫无讥讽之意。不知怎的到后来会出现头发长见识短这样的说法，大概民国那会儿男人剪掉了辫子以后就开始看不起留长发的女人了。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对我说，吃鸡翅膀会梳头，所以鸡翅膀都让给我吃了，而我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一直留着长发。其间剪短过，但短发的形象都没有超过一年。也不留太长，适时修剪，如今长度保持在腰线以下，垂直顺滑。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烫发，整天留一种发型不觉得单调吗？我笑而不答，心里说，我爱这样的长发，愿意一辈子都这样养着。就象，就象过着平静的生活。
然而，过于平静的水面总是容易起涟漪，一阵风，一片落叶，都能打破这种看似美好的状态。就像这个夏天，日子单调重复，生活和天气一样沉闷至极，忽然而至的暴风雨顺着阳台的缝隙钻进来，以强硬的姿态摧毁了我用心呵护的花草，鸡毛蒜皮的争吵则用另一种方式消解着我对明天的憧憬。第一次，我看到了幸福生活柔弱的根。我开始怀疑，怀疑用心维持的意义，怀疑自己顺滑直发里的温良谦恭。多少年了，我一直是这样的头发，长长的，清汤挂面，要不就挽成温和的发髻，最多编成麻花，再没有出格的造型。
气馁的时候，真想去烫发。我想让头发燃烧成汹涌的火焰在背后翻滚，妖艳，多情。颠覆一切，形象，性情，还有貌似平和的幸福。然而，最终我什么也没有做，头发依旧柔顺，日子还在继续。
我爱惜自己的头发.
一个几十年留一种发型的女子总是恋旧的，旧事，旧物，还有故人。这种对尘世的依恋让她不忍心放弃生命所依附的生活，哪怕那生活不是理想中的样子。
《世说新语》载：桓宣武平蜀，以李势妹为妾，甚有宠，常着斋后。主始不知，既闻，与数十婢拔白刃袭之。正值李梳头，发委藉地，肤色玉曜，不为动容，徐曰：“国破家亡，无心至此，今日若能见杀，乃是本怀。”主惭而退。
很早的时候看到这段话就记住了这个“发委藉地”的女子，慢慢梳理长发缓缓道破生死，男人的恩宠与女人的白刃都没有影响她生存的心态，那是一种不是谁都能有的从容。我就想，以后我要养长长的头发，用从容的心情。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其实并不确切，很多女人美丽的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情，就象这个连名字都没有记载的李势妹，她活着肯定不是为了取悦桓温，一个精心侍弄自己长发的女人没有更多的心思去蛊惑他人。她若是花，也是静静的开，有一种不自知的美，让公主也忍不住说“我见汝亦怜”。 想那李势妹虽然说着看淡生死其实还是没有纵身一跳出红尘的勇气，那长长的头发是牵绊，挟裹着她在乱世里踉跄前行。她爱惜自己的长发，便不舍得自己的性命，若真怀必死之心，恐怕不待别人白刃来袭就已自绝了。
爱惜头发，是对尘世恩情的牵念。佛家认为头发是烦恼丝，出家人的剃度也就表示断了尘世贪嗔痴怨诸般俗念，用一种隆重的方式把自己和父母的恩情与尘世的联系，割断了。
如果我出家会选择带发修行，决不把头发剃掉，也许这是人性的弱点，没有割舍的勇气，很多女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三千青丝有情意绵绵，刘德华都说，他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剃掉了青丝的女人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光头再怎么美丽总显得凄怆，没有了长发的修饰，人显得无比苍凉，性格里坚硬决绝的一面也都毫无遮拦的袒露在青幽幽的头皮上，让人觉得生冷。女人的光头和裸体一样，只能用来欣赏而不能显摆在市井。
男人的头发可长可短，头上可光可秃，无伤大雅亦无大意义。而女人就不一样，女人的头发绝对是心情的晴雨表和性格的判断书，留男人那样的短发的女子不会是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心情不是灰暗就是焦躁，过的总不是舒心的日子。《短发》里的女声嘶哑的喊着，“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寸一寸在挣扎。”头发是牵挂，是爱着的心，既然那人不爱了，我就剪断这相处岁月里留出来的青丝，不再想你。很忧伤的感觉，仔细想想又觉得孩子气，女人就这样只凭感觉行事而不可理喻。一般女孩子留长发，谓之“嫁心”，待嫁的心，希望做新娘的时候能盘起美丽的发髻。所以，一旦爱上一个人就傻气的为他留长发，幸福的期待着踏上红毯的日子；万一半路走散，便把万般怨恨都集中在头发上，剪掉，毫不心疼的改头换面，重塑自我。看起来爽快，其实只是用一种有形的断裂来掩饰内心深处撕裂的痛，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自欺。
这是女人的傻气，也是精明之处。心情糟糕，有破坏的欲望，杀了他，不可能，摔自己的东西，不划算，干脆，剪头发吧，头发是可再生资源，今年剪掉，明年又能随风飘扬了。所以，频繁更换发型的女子，不是太追求时尚就是心情动荡不安，在她头上，你看不到安静的生活气象。有一女同事，一段时间里，先烫发，再拉直，再烫，然后又拉直，如此折腾头发只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挣扎。
现实中，遇到堵心的事我们都想寻找一个出口，可生活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我们只好改变自己，不想改变性情顺应现实，那就改变形象，新衣服，新发型，闪亮登场，幻想自己已经逃离了灰暗的日子。其实，什么也没有改变，苦了的是我们的头发，几经“电刑”后变得脆弱不堪，枯黄，发叉，易断，脱落。
因为喜欢青丝如绢绿鬓如云的美好，所以我爱惜着自己的头发，不吹不烫不染，心血来潮的时候就把头发辫起来，再打开就成了波浪。就象面对着生活，再沮丧都不会走极端。慢慢梳理长头发的时候，心一天天一点点的就沉静了下来，50度的温和，无法沸腾也不冰冷绝望。就像李势妹，虽然国破家亡，虽然无心邀宠，但也没有选择死亡。
因为爱惜头发，也就顺便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我相信，用心梳理，再纷乱的生活和情感都能理出头绪，变得柔软顺滑。而变换再美的发型都解不开生活的结——如果心里的结没有打开。
既然上帝给了女人留长发的权利，就做一个会梳头发的美丽女人吧。梳理头发，也梳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