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种种——爱不过时光之远

　　爱不过时光之远

　　那时的我们太年轻了，年轻得不知道什么叫疼。年轻时我们放弃，以为那只是一段感情。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那是彼此的一生。爱不过时光之远1这是一个苍老的故事，它离我已有13年之远。苍老的不是时间，而是时间里的人。最近，我时常想起雅山，总是梦见她又回来了，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披着我上班穿的浅蓝色衬衫，解了三粒纽扣，不穿内衣。那衬衫长得可以盖过她的膝，她总把它当裙子穿。那时，我们都年轻，都很穷，住在北京郊区的地下室里，吃七毛钱一包的三丰方便面。天天吃，我吃吐了，雅山吃哭了。她说等将来有了钱，一定要把生产方便面的公司买下，然后再让它倒闭。那时候，我们天天想着将来会怎样，尽管穷，但我们有梦想。北京是个与梦想有关的城市，每年春天，都会有许多年轻人在沙尘暴里实现梦想，同时也有许多年轻人的梦想被沙尘暴永远地卷走。这个城市很大，又无情，人也淡漠。好在我们是两个人，就连孤独都有了伴。雅山坚持着她的演员梦，每天一大早就等在电视台、剧院门口，那里有很多和她一样的人，背着干粮，铺张报纸坐在地边上，一等就是一天。与雅山相比，我就简单得多。我只希望她能梦想成真，哪怕只拍一两部小电影，演个小角色让她过把瘾也好。然后，我们就收拾行囊，永远离开这个干燥、匆忙又冷漠的北京城，回到烟花三月的江南，买一间小屋，共度此生。我没有太大的野心，我也没想着非要赚很多钱，我只想可以照顾雅山，能让她开心幸福。这几乎成为我的信仰。为此，我辞掉一份稳定、收入不错的工作，我偷拿了父亲的一些钱，丢掉了原有的生活、朋友以及亲人，随着雅山来到北京，陪她圆梦。后来有一天，雅山忽然和我说，她要成为大明星了。她很高兴，蹦跳着扑进我的怀里，吻我抱我，我们做爱。那天，她做爱的时候怎么也不肯脱掉内衣，最后我才知道，她的内衣里藏着一张名片，一张可以让她成为明星，让她梦想成真的名片。雅山举着名片给我看，是个男人，他叫车明轩。接下来的日子，雅山不再起早贪黑地跑出去等机会了。机会已经被她握在手里，她要做的，只是等那个叫车明轩的男人。雅山说:“你知道吗?他是第一个让我等得发疯的男人，可他骗了我。”当然，这是后话。2在沙尘暴来临之前，我回家了一趟，一个月后再回来，一切已经不一样了。雅山走了，托房东留给我一封信，信里是她的地址和传呼机号码。她让我去找她，一定。我已经猜到雅山的生活，她做了金丝雀，主人就是车明轩。这好像是每一个寻梦不成的年轻女人都会有的归宿，并不新鲜。

　　这归宿在当初看来也算幸福，毕竟好过沦落风尘去赚钱。人总要吃饭的，对不对?这是见到雅山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点点头，是，你再也不用跟着我吃方便面了。她问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说坐公交，转地铁，再坐公交。雅山说，以后打车吧。她给了我一些钱，她说最苦的日子是我陪她过的，现在她好了，就不能不管我。我看着那些钱，没动，也没说话。就当我是爱你的，好吗?把钱收下。雅山说，我一想到你吃方便面吃到吐的样子，就难过。爱情不是不值钱，只是，爱情不能当钱花而已。我理解雅山，我并不怪她，饥饿是可以让一个人丧失尊严的，这很残酷，但又是真的。在那些贫穷的日子里，我和雅山连做爱的心情都没有，只想着填饱肚子就行。她说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我说我也是，于是把钱收下。我还问她，你的梦想呢?今天不说这些。雅山牵着我的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她说她要做妈妈了。我干巴巴地笑着，是吗，恭喜了。你是孩子的父亲。雅山说，替我保密好吗?这个孩子，是保证我和他在一起的最后的砝码。她的字字句句，都那么轻描淡写，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我看到她胳膊上的淤青，他打你?雅山把手缩回去，以后不会了，有了孩子，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仅仅半年而已，她便在贫穷和疾苦中丢了梦想。而我，因为雅山的帮助，继而脱离了以往为三餐奔波劳累的日子。在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前，我无心做任何事，就是依靠雅山给我的钱，一天天活下来的。有时候，我们很难去说过程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在北京，我看到更多的是，辛勤打拼的过程，却因欺骗、疾病和人情的冷漠，最后换来一无所有的结果，多么讽刺。3我和雅山天天在一起时，从未因为贫穷而吵过。那是最简朴的感情，有一口好吃的，她都会让给我。刚攒下一点钱，她就会给我置办新衣服，她说男人在外上班，不能穿得太寒酸，要被笑话的。后来，我们有钱了，反而有了争吵。她让我不要经常来看她，她每个月会按时把钱打到我的卡上。而我一次次地逼问，你已经当不了明星了，我们为什么不离开，不回到江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雅山说，等我生完孩子吧，看在孩子的面上，即使我要走，他也会给我一笔钱的。这样的理由显然不能让我满意，那是我和雅山吵得最凶的一次，我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还狠毒的女人了，既然你那么爱钱，怎么不去卖!雅山的眼神像一只受了重伤无力逃脱无力反抗的野兽，她狰狞，但更多的是可怜。她狠狠地说，你别忘了是谁给你钱，是谁养活你的，如果没有我，你早就去要饭了。

　　\　　她说的都对，但我怎么就觉得那么疼?我抱着她，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雅山说，你滚，他就要回家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在回去的路上摔了跤，额头被地上的石头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其实，北京并非如我想象般那样冷酷，有一个女人把我从墙角搀扶起来。她带我回家，为我包扎伤口。她叫代梅，是个护士，亦是我今天的妻。4你要知道，在那样的心境和生活下，周围全是阴冷和黑暗，哪怕有一点点的光亮温暖，你都会舍不得拒绝。代梅住在医院提供的集体宿舍里，全是女人，我不方便与她同住。于是，我用雅山给我的钱，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像样的房子，把她接过来。我第一次和代梅做爱，发现她是处女。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难道不高兴吗?她反问。我随即笑了，是装出来的。我不是不高兴，我只觉得我不配。我想的最多的是，分手的时候怎么办呢?雅山生了孩子，我和代梅也就完了吧。这个把我从路边捡回来的女人，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个驿站，我的终点是烟雨朦胧的江南，是和雅山双宿双栖。我只能尽可能地补偿代梅，爱不够，就用钱。我把银行卡给她，她居然收下了。我在心里冷笑，处女又怎么样，还是为了钱。我没想到她们会相遇。那天我去找雅山，还是那些陈旧的、互相伤害的话题。说着说着，雅山忽然肚子疼，我送她去医院，看着代梅把她推进手术室，我跑过去，抓着雅山的手不肯放开。我甚至不管不顾地祈求代梅，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代梅的声音很冷，你让开，她可能早产，马上要做手术。就在这个夜里，我的孩子出生了，我只知道是个女孩，我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有关她的一切，都是代梅讲给我听的。她说，你的女儿很健康，很安全，你放心吧。那晚，我甚至没有再见到雅山，她自始至终都被车明轩陪着。她就在我身后的病房里，我却没法走进去。我做父亲了。这是多么让人喜悦的消息，然而，在这个本该喜悦的深夜里，我却只能坐在冰冷的走廊上，抱着代梅，在她的怀里流尽泪水。或许就从这一刻开始，我决定与她相偎相依，不离不弃。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分享喜怒哀乐的女人。5我和雅山之间，有一段空白，持续了两年。在这两年里，除了银行卡上她定时汇过来的钱，我们不曾有过任何联系。这些钱，只能证明她还活着。岁月空白得让我对雅山再无任何念想，于是我娶代梅为妻。新婚夜里，她把我给她的银行卡又交给我，她说她从未花过里面的一分，她也从未查看过里面有多少钱。我问为什么?她说她不敢去看，许多不幸福的人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

　　\　　这一年，我才23岁，经常因为想念女儿偷偷地流泪。就算对雅山，我也从未这般思念过。我本该忘了这个女人，却因我们之间共同的孩子，对她愈发地牵挂。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她有联系了，但命运又一次将这个我爱过恨过想过怨过的女人，送到我面前。是代梅告诉我的，她说，今天她去医院找我了，她说想见见你。她还好吗?话一出口，我看见代梅的眼里有了泪，她是性情温和的女子，连和我大声说句话都不曾有过。但这次，她打了我。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很重，很响，很疼。代梅哭着说，你问她好不好，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么多日子以来过得好不好?我夺门而去的时候，听见代梅撕心裂肺的哭喊，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愿意给我。是的。因为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我从未见过她，但她却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世上，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参与到大人的丑陋的交易中。雅山来找我，居然是为了把女儿交给我。她说，我今后不能再给你钱了，他坐牢了，我也没钱了，养活不了我们的女儿。她终于可以离开他了，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结果吗?但，此时此刻，我却没法把她带回江南过最平常的生活。以前是因为没钱，如今，钱是有了，我却没了与她携手的力量。雅山看着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我，一直看进我的心底深处。我在离别两年后的重逢中，带走了我的女儿。我没有告诉她我已经结婚。我留给雅山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沉默。我相信，雅山做的一切都是想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但是她错了。那时她太年轻，年轻得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道什么叫做疼。我又何尝不是。我们在年轻得只剩下梦想的岁月里，除了有过一场清贫的爱，再无其他。我终于回到江南。我和代梅过得越来越平静。如今，我36岁，却已像个老人似的怀旧。那些旧的时光里，藏着许多故事，在经历了岁月的洗涤后，最后，便只剩下了一个梦里的人。雅山。

　　\小棉

　　小棉出了门，在安定河的桥头看夕阳，夕阳像一朵美妙的咸鸭蛋黄。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和那夕阳一样快要落下去了。小棉1林生曾喜欢一个女孩。还是上学的课间操时，那女孩站在他的左前方。她的马尾巴总会在动作时跳来跳去，恍惚了他的眼睛。晴日的阳光下，那头发的漆黑灼亮便是林生对初生爱情的所有感悟。但她只是他18岁时的一个少年梦。后来，林生高考失败，马尾巴便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再后来，林生认识了小棉。他们都是19岁，过完了叛逆年龄，却又陷入对生命和未来的迷惘中。小棉和林生一样，高考失利，待字家中。林生的妈妈是出租车司机，因为长年的忙碌劳累，脾气总是暴躁。她让林生去学驾照，接她的班，林生不同意，两个人便整天争吵。有那么一段时间，林生恨透了自己的出身。小棉的父亲开着一家桌球室，父亲40岁才有了她，觉得女孩子读不读书并不重要，他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把桌球室交给她去管理。失意的孩子林生，听话的孩子小棉便在那个叫“红心”的桌球室相遇了。2小棉的皮肤几乎是透明的白，眼珠不够漆黑，头发也又细又黄。因为太瘦，锁骨便蝴蝶一样的蹁跹在白皙皮肤上，她一动，那蝴蝶好像就要展翅欲飞了。但依然是有一种美。很多年后，林生再想起那个时候的小棉，终于找到了她的另一个名字:洛丽塔。她是洛丽塔。林生混在家里的日子，除了去上网就是打桌球。上网就是打游戏，偶尔和网上的女孩聊聊爱情，有时也很不正经地说起性。他看过a片，对性是陌生又渴望的。但他坚持相信，最好的鱼水之欢应该发生在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林生每天傍晚去打桌球，有时和小棉对垒，小棉俯身拿杆的样子，令林生非常地心动。有时和别人赌钱时，林生总会赢，赢的二三十块就拿来买烟。林生的第一口烟就是在桌球室抽上的。他抽的第一口，小棉走过来:给我也来一根。他笑她:你会抽么你?她给他一个白眼珠:比你会多了。她学着林生的样子蹲下来，烟点燃了，却熏得眼睛眯了起来，呛得咳嗽。后来，她便经常跟林生讨烟抽，像个男孩子那样蹲下来。她蹲下的那刻，t恤里面的小小胸脯便暴露无遗了。林生看到总会喉头发紧地扭过头去，心跳加速起来。到晚上的春梦里，小棉小小的半圆馒头一样的胸就会摇曳在他的眼前，久久不去。这是他的秘密。你有女朋友么?后来有一天小棉问林生。林生摇摇头，没有。然后又开玩笑说:不如你做我女朋友吧。小棉又白了他一眼，我已经有男朋友了。3小棉的男朋友叫郑嘉，30岁，以前也是桌球室的客人，打得一手好球。林生看得出来，郑嘉很迷恋小棉。他看着小棉，就像是猎手在看着猎物，目光灼灼地烧着小棉瓷白透明的皮肤。那天小棉回来时，哼着歌，穿着新买的吊带裙，细细的手臂露出来，跳在林生面前问，好不好看?好看。林生说。林生看着小棉心想，郑嘉一定吻了她，否则她的嘴巴怎么那么红，脸颊也红，像一朵初放的粉色玫瑰。

　　\　　初秋，林生和母亲又发生了一次大的争吵，母亲让他滚，他气哼哼地摔了门。他无处可去，就去桌球室。因为满心愤懑，和别人比赛时打了一场架。他其实感觉不到多少疼，只是拳头想挥舞，他看不见爱情，看不见未来，看不见人生有什么好。他被3个人打，有些晕，只听见小棉的尖叫:别打他，别打他。后来，小棉把受伤的他拉在沙发上，他躺下去，一晚上都没有再起来。小棉给他擦药、端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林生晕晕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而小棉是美妙的仙女。他一睁眼就看见她，一闭眼就听见她。她穿着夹板拖鞋走来走去招呼客人，她小小的手偶尔抚一下他的额头。他还想起来她蓝色t恤下的小小胸脯，她薄薄的湿润的嘴唇，她细细的声音，美丽的蝴蝶锁骨，飘逸的眼神。林生一连在小棉的沙发上住了10天，他很想一直在那住下去，很想每天都看到小棉。他爱上她了。可是他有什么资格爱她呢?与郑嘉相比，他一无是处。除了比他年轻。有一次，林生替小棉看桌球摊子的时候，小棉睡着了，林生偷吻了她的发丝。在这之前的很多次，他只敢吻她的影子。他那样爱她，却无望。410年过去了。林生再回小城时，已经算衣锦还乡。他结婚了，妻子就是马尾巴。他后来再也不去网吧和桌球室，而是去复读，十分努力地考上了马尾巴的学校，又读研，创业开公司。这次回来，他是准备把母亲接过去同住。傍晚走在熟悉的成长的街道上，在一家吉屋出租的房产中介店里，林生看到了小棉。她忙忙碌碌地在整理文件，依然是旧日的身材，只是成熟一些，更有女人味了。回忆直逼过来，林生看到了10年前站在宾馆房间门前的自己。那天他偷偷跟踪小棉和郑嘉去了宾馆，站在他们的门前，听见了他们炽烈的爱情。他听见亲爱的小棉变了声调的呼喊，那些“嗯、啊、哦”，那样销魂又凌厉。刀子一样的切开了他的皮肤，让心脏暴露在冷空气之中。疼。他记得自己气急败坏地跑了出去，用ic卡电话拨了110报告说，有人卖淫嫖娼。之后，他飞快地躲开了。第二天他便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传言。他们说小棉被抓起来的时候，连胸罩都没穿。那小婊子，都不知道干了多少次了。要价也不贵，就几件衣服钱。那么水嫩，真便宜了郑嘉。林生听得头痛欲裂，浑身发抖，他在小镇待不下去了，他一定要离开。郑嘉和小棉被关了一年，出来后，小棉的父亲气得中了风，郑嘉逃离了小城。灾难在很多时候，并不会把两个人紧连在一起，只会让关系破败得更加迅速。而那时，林生早已成功地考上大学，离开了。

　　\　　此刻，当林生告诉小棉自己在这10年来每天都会想起她时，她笑了笑说，我也总会想起你。小棉穿着白色衬衣，纽扣下的胸脯好像饱满了一些，林生感觉到自己难言的心动。3个小时后，他们上了床。5小棉人如其名，她的皮肤真的很绵，林生摸上去的时候就想哭了。他激烈地吻她，因为太激烈太绵密，甚至难以呼吸。他在她的身体前跪了下来，就像她是女神。他跪着吻她，贪恋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嘴唇、眉眼、发丝。他说爱她，太爱了，每天每晚都想起。她哼着说她知道，她早知道他喜欢她。他们在床上翻滚，每一个动作都更贴合对方的身体，每一个吻都想要吻进内心。后来，林生真诚地对小棉说对不起并问起她的现状。她一直没有结婚，她的名声已经臭了，没有男人想娶她。她又不能离开小镇，离开中风的父亲。她说，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她说时幽幽的叹息、哀伤的眼神都让林生心疼不已。他毁了她的一生，他得负责不是么?林生负责的方式便是应小棉的需要，重新开一家桌球店给她。之前的那家“红心”在她进去后，就被卖掉了。新开的桌球店，还叫“红心”。小棉说，她就喜欢那个名字，响亮，真诚，好听。小棉握起球杆俯身的样子还是性感美艳。打烊后，静悄悄的桌球室流淌着炽烈的情欲。小棉躺在了球桌上，对林生伸开手臂，喊着:来，宝贝，谢谢你。那一声宝贝，很像林生10年前在宾馆房间门口听见的，这让他身体立刻着了火，他附上去，在小棉蜿蜒的身体上，寻找过去自己的梦。林生知道对不起妻子马尾巴，可是他曾经更对不起小棉。他帮小棉就是帮自己，他要小棉就是了夙愿。当一个人什么都有了的时候，他最需要的就是梦和实现梦。而当他的梦也实现了的时候，他还需要什么呢?6另一个因林生而受伤的人郑嘉，流浪了几年之后再回来，已经年逾40岁却一无所有。他曾经有的大好前程，因为那场事故而破碎。之后也不好再找工作，没有工作没有钱，就没有女人愿意跟他。所以，他又回来找到了小棉。他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憔悴、易怒、猥琐。他赖皮地住在了“红心”桌球室的里面，不管小棉怎样赶他走，说早已不爱他，他就是不走。他说是她害了他，如果不是她，他现在怎么可能会一无所有，她必须负责他的下半生，否则就杀了她还有她那没用的爹。林生要和郑嘉打一桌比赛，林生赢了的话，郑嘉就永远不要回来骚扰小棉。郑嘉赢了的话，林生就得给他10万块。

　　\　　林生赢了。小棉没有看那场比赛。她不想看。她感觉要被两个男人撕裂了。比赛是在傍晚，小棉出了门，在安定河的桥头看夕阳，夕阳像一朵美妙的咸鸭蛋黄。她觉得她的人生就和那夕阳一样快要落下去了。在夕阳坠下的那个瞬间，有人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她终于和它一起跌进了河里。710年前，那个发生在桌球室的秘密，是林生不知道的。小棉跟郑嘉说分手，说爱上了别人。郑嘉问，是林生么?是的。小棉说，对不起。小棉说看见林生有着难言的心动，小棉说林生总是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目光温暖有力，林生还会在她假装睡着的时候偷吻她。小棉说，她要回报林生的爱情。郑嘉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再和我去一趟宾馆吧，最后一次。小棉点头了，因为错在自己，所以，她愿意满足郑嘉的最后一个愿望。当她在宾馆里的床上被郑嘉覆盖时，她闭着眼睛喊着宝贝，内心却喊着另一个名字:林生。林生。她喊着。喊了10年，直至被郑嘉推入河水中。

　　\枇杷膏里的爱情味道

　　可惜在第一盏时迷了魂，将愤怒发泄到第二盏，而我终究等不着第三盏的时光了。枇杷膏里的爱情味道

　　1前一秒我还是纵情迷乱的波西米亚女子，千杯不醉，抱着三个鬼佬亲到嘴软;后一秒我便带着两个乌青的大眼圈，高跟鞋一歪一扭奔出酒吧，并为明天的饭票忧心。瞧这龇牙咧嘴的生活，谁肯疼惜谁?在红绿灯下我被拖住了。我不耐烦地甩手，回头看，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冷且静，不像有闲钱买我过夜的样子。你他妈谁啊?我心情糟糕透顶，吼了他一句。小姐，你闯红灯了。他背着个古怪的箱子，讲蹩脚的港式普通话，嘴里像含着个茄子。凌晨3点过马路还要看红绿灯?神经搭错!我骂骂咧咧地掏出一支烟，粘在唇上。对身体不好。他说着，递过自己的打火机，那种一块钱一只的地摊货。我喷他一脸烟，废话，你不抽烟，带打火机干吗?不时之需嘛，他淡然一笑，绿灯了，走吧。我跑了几步，气鼓鼓地嚷，当我色盲啊?他想带我去敷药，吓唬我说机械性眼外伤，即便不严重，医治不及时也可能导致视力退化乃至失明。原来他开诊所，此刻应诊归来。我环顾左右，这小诊所倒挺干净别致的，摆了好些植物。喂，跟你说清楚啊，没钱买单，先记账!他唔了一声，让我躺下做冷敷。他撩开我额前碎发时，我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我想我一定是太累累得脑子坏掉了，竟然会跟他说，你钟意做梦吗?我时常梦见一条开满木棉的路。那个叫唯嘉的少年，眯起比猫还清澈的眼睛从乱发后面瞄人时，很有点浪漫和狂野混杂的艺术气质。他酷爱飙车，轧碎满地肥厚多汁的花瓣。摇钱树，他喊我摇钱树，庸俗的昵称。不过没关系，既然我们恋爱了，恋爱大过天嘛。我经常从家里拿钱给他花。他爸下岗，开了个报刊亭，天不亮就得踩单车去拿报纸，非常辛苦;他妈常年害病在床;他还有个弟弟，瘦得像根豆芽菜。我想只要他开心，我就做摇钱树好了，他一摇，马上叮叮当当洒落一地财宝。我爸终于发现钱包空虚，顺藤摸瓜查到他。我跟他商量离家出走，说好我去餐厅端盘子，他做专业赛车手，总不至于饿死。他死死咬住嘴唇，痛心疾首的样子，简直酷毙了，我发誓跟他到天涯海角。可第二天我偷偷从家里的存折上取了钱，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他消失了，任我提着整个编织袋的纸币，在街头流离。

　　2我一觉睡到下午，醒来撩开帘子看，那个叫何夕的家伙正在给小孩量体温，用糖果哄着，很耐心的样子。他端粥给我喝，说荔枝核同粳米熬的，消肿止痛。我不习惯受恩，仰脸喝完，推门就走。我伤好之后进了一家热舞会所，夜夜袒胸露乳跳钢管舞。老板说早已打通关节，万无一失，可某天忽然冲进一群便衣，连我也逮进去了。他们搜我钱包，找到何夕的名片——天知道他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的，便打电话让他来保释。天冷了，我披着他带来的棉风衣，遮到脚背，由他领出来，像小朋友跟着爸爸回家。忽然他回头说，姚倩淑，你的名字很好听。他带我吃潮州菜。我不习惯，要了一碟辣椒油拌着饭，吃得呼天抢地。何夕停筷看我，我问，是不是嫌我吃相难看?他只说，辣椒伤肠胃，对皮肤也不好。吃毕，我摊出几张纸币给他。亲兄弟明算账，这是上回的医药费。他坐着没动，面不改色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上我诊所做护士?我凑近他的脸，瞄准他的眼眸，狠狠地说，轮不到你管!等等。何夕追上来，递给我一副眼镜。矫正色盲用的，戴了可以看见红花绿叶和蓝天。我一拂，眼镜落在地上，再踏上一脚，听着玻璃在脚底碎裂的吱嘎声，冷笑一声走掉。我就钟情灰不溜秋的花草，我就欢喜践踏他柔弱的好意，我真是个恶毒女。事实上，钢管舞火爆那段时间，我被请去走场，碰到过唯嘉。他做了一家ktv老板娘的小白脸。我化了浓妆，他竟没认出来。唯嘉不知道，为了他我取尽家中存款，自知愧对父母。在我怀揣砖头厚的钱流落街头时，遭遇抢劫和轮奸。此后的我就像一只梨，从里面慢慢慢慢地烂掉了。而他竟然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那么一走了之!

　　\　　撇下何夕，我想方设法弄了一笔钱，外加陪医生上床，终于削尖了脸颊，垫高了鼻梁，还加深了双眼皮。在忍受这些非人的疼痛时，我心里只有刻骨的恨。负心汉唯嘉，你也得尝尝这千刀万剐的滋味!恢复之后，我特意去何夕的诊所买京都念慈庵蜜炼川贝枇杷膏。他眼神温淡，还嘱我多喝开水呢，看样子连我脚趾头都没认出来。我一路咕嘟嘟地灌着那瓶药，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味。喝完我就挺起胸膛，踢着正步去maggie的ktv报名当小妹了。我们的工作服是弹力抹胸加漆皮超短裙，方便客人摸索。老板娘maggie有四十好几了吧，浓妆的脸却丝毫辨不出年龄，我们暗地里都叫她老妖精。唯嘉偶尔来场子，相见也是茫然。这天maggie生日开party，我算准了唯嘉会到，便装病告假，暗地里扮成纯情学生妹，埋伏在他去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假装无意将奶油蛋糕抹他一身，随即带他去我房间换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探病的姐妹看到，男的赤身裸体百口莫辩，女的梨花带雨欲说还休，我不信还惊不动那老妖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可怜我如花美眷，竟让一个喝醉的熟客逮牢，反绑在洗手间的水管上。我很有职业道德地任他蹂躏，不掉一滴眼泪。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唯嘉来了。3你真的，要流产?何夕盯着我看，他有三条抬头纹，细细的。我点头，懒得跟他解释。我痛恨那个陈世美，却又怀上他的种，这难道就是命吗?其实他不过在我遭受凌辱的时候搭救过一次，我竟忘了还有那么多次，全都是他害的!这就叫贱吧?像往常一样，他没问为什么，倒是痛痛地叹了一口气，迟疑半晌才说，来吧。接下来的事仿佛都与我无关，我睡着了。麻药劲一过，我就听见压抑着的呕吐声。敲门，何夕在里面断断续续地说，碎片……很完整……确定子宫是空的了。我拿过桌上的药方，繁体字写得一丝不苟，姓名一栏填着仨字，姚倩淑。何夕出来时，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挂满汗珠，嘴唇不住地哆嗦。原来你早知道是我!我扬起药方。何夕扶着椅背，勉力扯动嘴唇，虽然整了容，但你的眼神没变。何夕悲哀地瞅着我，目光融融的，妄想把我化掉。我梗一梗脖子，锐利发难，作为医生，你还怕堕胎?对不起……他又冲进去吐了。我起身就走，没说再见。这男人简直不可救药，我再也不会见他了。4如今唯嘉对我竟生了些许爱意，只要他在，便力保我不陪客。只是他发起瘾来，便撕心裂肺地哭嚎，抱着我乱喊，摇钱树，摇钱树。原来他亦是长情，每每令我心软。

　　\　　那天散场，还有几个男人在掷骰子，我去请他们走，保安却说，这是自己人。当中有个黑胖子满嘴酒气地说，你新来的吧?来来，陪大爷喝酒!我回头，那男人眉心有半颗巨大的肉痣。是他，我瞎了眼也不会认错。那夜轮奸时，那人的大肉痣被我咬掉一半，痛得踹了我几脚。我立时赔笑，拖过一瓶烈酒吹了个大喇叭。那伙人乐癫了，纷纷围上前动手动脚。我一口酒喷到他们眼里，抡起瓶子挨个猛砸。保安冲过来，我乐得趁乱开溜。本想从后门逃跑，经过maggie办公室，门虚掩着，只听唯嘉气喘吁吁地喊，无论如何，我要带阿宝走!阿宝是我做小姐的昵称，所以我不由得凑上去听。忘恩负义的东西!maggie骂道，当初谁砸钱给你妈治癌，供你弟上学，让你爸安享晚年?是条狗也养出感情.真不错，空气都是自由的。不要试图找我，因为明天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冬冶5年前和冬冶相识在去往西安旅游的火车上，他们的座位是挨着的，晚上冷气很凉，赵妙可盖着她随身带的卫衣缩成s型，醒来时，她的身上多盖着一个有着可爱米奇的小毯子。她有些诧异，拿下毯子说:“谢谢，谁的毯子?”旁边有个很帅气的男人嘴里嚼着一个泡泡糖说:“我的。”说完，使劲吹了一个泡泡，特别特别大，在即将破掉的时候，他使劲“突”地一下吸了回去，然后笑着对她说:“毯子送你吧。”赵妙可看傻了，咽了口吐沫说:“不用了，谢谢你。”泡泡糖男人递给她一个杯面，说:“吃吧，泡好了。”赵妙可看着他，黝黑的皮肤，干净的眼睛，挣扎着刺破皮肤的胡子，以及鼻翼上已经成熟的青春痘，她觉得他挺真诚的。后来赵妙可问过他，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说:“我当时看见你冷得皱着眉嘟着嘴，还睡得稀里糊涂的样子，我像感应了什么磁场的机器人，发出哔哔的声音。太奇怪了。”当时赵妙可以为在火车到站后一切就结束了，但当她准备扔掉餐桌上的垃圾时，发现微微翘起的杯盖上有一串手机号，还有一句话:我叫冬冶，西安人，应该是你不错的导游。泡泡糖男人已经站在车窗外，他冲她一笑，赵妙可的内心就开始藤藤蔓蔓地缠绕了。这一绕，就是5年。再后来赵妙可就告别了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北方小城，躲避了那里的沙尘暴，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冬冶温暖的怀抱。爱情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2赵妙可将信夹在书里。从一开始冬冶离开她的兴奋到现在有偶尔流露的想念，她知道冬冶总有一天会回来，像很多次吵架一样，摔门而去，却在半夜当当地敲门，打开门，一副无赖的样子，手一摊说:“我刚刚和你的心灵对了话，它说你想我。”他就是这样，永远能屈能伸。

　　诀别于爱情流年

　　可是赵妙可不懂，他可以能屈100次，为什么不能再屈第101次?不过赵妙可从来不是拧巴的女人，缺了谁都一样过。家里终于没有了他满天飞的臭袜子，没有了他玩游戏的聒噪声，没有了谁洗碗谁擦地的争吵，没有了不小心怀孕应该生下来还是打掉的顾虑。冬冶说的没错，分开，真不错。浴室的花洒坏掉了，客厅的灯不亮了。赵妙可在冬冶离开后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助。当小邮差喊“赵妙可，你的信”时，她的头探出窗子，像一支努力攀援的红杏，缓缓地露出了春色，她从来不知道她需要这样汲取一个男人的帮助。其实，是有一种叫做寂寞的东西像一只迁徙的候鸟，住在了她心里。第一次，她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了她的房子。男人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性感，比如修理。小邮差蹲在那儿，白色t恤和仔裤之间露着紧硬的后背。他说，赵妙可啊，钳子，他说，赵妙可啊，十字锥。而此时寂寞的赵妙可心里却想起了冬冶，那个裸着背修理马桶的冬冶，心里泛起一阵阵的酸涩。后来小邮差告诉赵妙可他叫小春，他还说很高兴可以为她做一些事情。3这是冬冶的第六封信，离开赵妙可60天。赵妙可:我现在在香港，住在铜锣湾的柏宁酒店。我喜欢酒店对面的维多利亚公园，每天都有孩子在那里踢球，有一个男孩有着软软的小卷发，我很喜欢他。买过一支冰激凌给他吃。赵妙可，如果我们有个这样的孩子，我一定舍不得离开。我想我有些寂寞了，所以，我坐着地铁从荃湾到柴湾，从宝琳到博览馆，不想下去。我还看见一个年轻人弹着吉他唱歌给他的姑娘听。我有些感动，想起我为你唱歌时你娇羞的样子，你有多久没有那样的表情了?香港的小吃很美味，可我有些想念你做的香菇合子。冬冶小春是在赵妙可看信的时候按的门铃，自从他第一次踏进这个房子，他感觉赵妙可便像德国童话里那个用魔笛拐走小孩子的巫师，这个房子像催眠他的笛声，让他一步步走向赵妙可。今天的赵妙可眼睛里藏着想念，她在想念谁呢?他说:“我就是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啊。”他说话永远拖着一个“啊”字的尾音。赵妙可说:“要不要尝一尝我做的香菇合子?如果这算帮忙的话。”赵妙可围着蓝底白花的碎花围裙，长发挽得随随便便，和面，将香菇切碎，豆角切碎，拌上肉泥，放好调料顺时针搅动。做一场认真的香菇合子，像谈的这场认真的感情，合子最终在火热的油锅里挣扎最后放弃挣扎，他们的爱情也在岁月的荏苒中，挣扎然后死去。

　　她看着小春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做的香菇合子，又想起了冬冶。第一次做给他吃的时候，杯口大小的合子他吃掉12个，他说:“赵妙可，我真想吃一辈子。”他说了谎，就在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赵妙可示好做香菇合子给他吃，他居然吐了。他说:“赵妙可，多好的东西老吃也会烦。我们现在就像这合子，看着就饱了。”冬冶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参透世事的悲哀，有些可耻的文艺腔。可现在他说想念。很好。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想念。想念是一种太折磨人的感情你知道吗?小春说:“我还可不可以上来吃你做的合子啊?”她说:“你觉得你可以吃多久?”他说:“一辈子。”男人太轻易说一辈子了。一辈子有多长呢?长到他根本坚持不下去。4这是冬冶的第八封信，离开赵妙可第127天。赵妙可:多少天了离开你?我忘了。我现在在丽江，那个一直说带你来的地方。你说的对，这里真是怡情的地方，可是你不知道怡情也容易移情。我在路上捡到一个苏州姑娘，我叫她小鱼。她会依依呀呀地给我唱苏州评弹: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望穿双眼遥无音……好听极了。我们在传说中的茶马古道上骑了同一匹马，我牵了她的手。赵妙可，爱上别人是我也没有想到的事。你可以忘了我吗?冬冶爱上别人是冬冶没有想到的事情，也同样是赵妙可没有想到的事情，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赌气出去走走，在他们感情的城墙外透透气，就像她对小春。可是冬冶说让她忘了他。这是他与她诀别的方式吗?赵妙可虽然不是拧巴的女人，可是她还是做不到“你来了我当你不走，你走了我当你没来”，她上半夜吸烟，后半夜洗澡。整整折腾了自己一夜。第二天，小春就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如果现在赵妙可是那个端着枪的狩猎者，那么小春绝对就是那个无辜的动物。所以，赵妙可穿了极短的小热裤，上面只穿了内衣，肩带滑落四分之三。小春傻了:“赵妙可，你怎么穿成这样啊?”赵妙可说:“我是脱成这样的。”婚姻的矮墙都挡不住攀援的红杏，何况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有足够的理由绽放春色。赵妙可真想让冬冶知道，没了他，她是怎样不好好爱自己的。赵妙可的唇还没凑上去，就被小春推开了。他说:“赵妙可，做爱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啊。”赵妙可就笑了:“我们缺什么啊?”小春说:“人和啊。”说完，站在门口的小春局促得像个孩子，搓着手说:“你不爱我，我知道。”

　　小春走的时候说:“当那个男人再也不给你信的时候，我就追求你。”追求?她可没青春再陪着这样一个孩子恋爱，或者，练爱。可是，冬冶再也没有来过信，他没带手机也不上网。半年了，自丽江那封信后真正的杳无音讯了。小春开始正式地追求她，送花，约她看电影，下班后会突然跑到她家给她烙薄薄的葱花饼。这些葱花饼都有俗气的名字，比如丘比特。她们有时候会在看电影的路上讨论今天小春吃掉几个丘比特，人们会诧异地看着他们。赵妙可很久不去想冬冶了，她认为不去想，就是不想。赵妙可觉得是快乐的，如果日子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52009年5月6日，这是个再也不能普通的日子。小春进来的时候，赵妙可刚刚吃掉冰箱里的两个丘比特。他手里拿着一封没有来信地址的信，洁白的信封上面有一只蓝色的和平鸽。“赵妙可(亲启)”几个字看起来娟秀却有力。不是冬冶的字，可是赵妙可在那一刻直觉一定和冬冶有关。淡蓝色的信纸只有一行字:赵妙可，你永远是冬冶的唯一。不能爱你是他唯一能给你的爱。署名小鱼。她呆呆地看着小春，脑袋里却快速地搜索和冬冶分开之前以及之后的片段，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开始懂了那个视吵架为乐趣的冬冶为什么会在一次让她想不起原因的小吵中永远离开她。她想起了他一直躲在书房玩游戏，彻夜不出来，想起了最后一次吃合子吐得惨白的脸。这一切告诉她冬冶病了，是一种让他不能忍心继续爱他的重病。滥俗的电视剧桥段其实每天都在身边上演。谁也不知道谁将成为主角。她要去找他，而不是在这里假装云淡风轻地等待。她只带上一个包，装上那个米奇小毯子和所有的信。她决定去所有冬冶走过的地方，虽然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泸沽湖，同里，乌镇，南丫岛，所有他们说起过的地方她都要去。这一转身，她知道是再也停不了的漂泊。小春说他无法理解，她也没有解释，她想他还是懂不了有一种爱情爱到最后是寻找与等待。无论是寻找还是等待，就算搭上青春芳华的岁月，她愿意。

　　抢不走的才是爱情

　　亦舒说过，能够说得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够抢得走的爱人，便不算爱人。抢不走的才是爱情1乔治是个美籍华人，高，瘦，白，架一副银框眼镜，很是斯文高贵。事实上只有我知道，乔治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他大约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因为他已经在中国待了许多年，最早在高校做外教，由于自己的黄皮肤黑头发，不如正宗的洋人吃香，于是改去实验中学做外教，到最后，便只能在民办教学机构容身了。除了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一无所长。母亲在纽约唐人街做厨娘，5年前去世，他甚至买不起一张回去奔丧的机票。我是乔治的同居女友，3年前认识他，以为自己捡到一个宝，不日便可以嫁到美国去，可是梦想破灭后，我没有离开他。也许是为了省房租，也许是懒得分开，我们只是在互相排挤寂寞，精神上，我们分别有自己的爱人。我的爱人是一个可以给我富足日子的漂亮男子。乔治的爱人是一个可以给他富足日子的漂亮女子。我们互相不能满足，唯一的安慰，来自两具幽凉的身体，偎在一起就不凉了。我也会送乔治礼物，比如蹭花了的打火机，八成新的记事簿，甚至用了一半的口腔喷雾。2我有时候会被男人追求，这让乔治羡慕不己，他说他在美国的时候，同时交往过3个以上的女朋友。乔治很爱讲他在美国的往事，就像一个破产的财主回忆当年的锦衣玉食。现在他却一个艳遇也没有，因为被自己华丽的美籍身份所累，要是他是个纯粹的中国人，那么还好得多，因为他就可以和所有中国年轻人一样承受艰辛，和享受爱情。可是女孩子因为他的国籍而想入非非，这种由想入非非带来的巨大失落和愤怒最后都会加罪于他头上，我也是走了这么一个过程的，也只有我，走了这么一个过程后，还留在他身边。所以他明知道我有时候会和别的男人约会，也表示理解。我猜他的想法和我一样，我们迟早会分开。在分开之前，我们大可以物尽其用，鬼混一夜又一夜。乔治说他热爱我的身体，因为不像别的姑娘，要么柔若无骨，要么粗壮坚硬。他说我的身体有线条，有迂回，有暗礁。他说这是一个充满动感和叛逆的身体，里面住着一个动感和叛逆的灵魂。乔治的语感很好，中文表达准确又优美。可我不会因为这些优美的词句而乐意和他做爱，他说不上多么强，普通的技巧普通的尺寸。我们一个月也做不了一次。3金妮从沈阳飞来看我。如果不是混得很好，她是不会来看我的，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炫耀会死。何况她知道我一直过得糟糕，没有好工作，也没有好男人。曾经我有一个好男人的，打算白头到老的那种，可是被金妮抢走了。当然，金妮不会承认她抢走了我的男人，她说，是阿款自己爱上我的，我也没有办法。于是我的闺蜜金妮痛苦抉择了一番，便接受了阿款痛苦的爱。两个男女痛苦地爱了一个月就分别蹬了对方。这就是我狗血的青春、爱情和友情。与金妮的友情却仍然延续下来，因为她的理由是，我帮你看清了一个男人，你应该感谢我。

　　我的确应该感谢她，感谢她这些年给予我的自卑、痛苦和流离失所。金妮要来的事情我告诉了乔治，我说，她要是知道我找了个美籍华人，会妒忌得疯掉的。然后我就笑了，乔治以为我在讥讽他，其实我只是在讥讽我自己。这天我主动要求和乔治做爱，乔治受宠若惊，于是情绪活跃，动作古板。我缓慢地指引着乔治，在性爱上面，我可以是许多人的老师。印度的《爱经》也不会比我诠释得更好，因为我是活的，新鲜的，悲怆的。这天乔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他飞翔在我身体里，喉间发出粗野的呻吟，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脏冲撞着胸腔，撞出淋漓尽致的呐喊。4金妮猝不及防地妒忌了我。她以为自己穿着chanel套装，涂着dior唇彩，兜里揣着因为去泰国双飞5日游才办的中国护照，就可以狠狠地刺激我。这个娘们儿会的英文单词不会超过100个，卷着舌头说chanel时自己都心虚不已。而我什么都没有，住着出租房，穿花布裙子，束艳俗得要死的发带，可是我有美籍华人男朋友乔治。可是很明显，我和乔治之间的气场不对，我们没有动不动就拥吻的美国习惯，吃饭时不会对看，从厨房和厕所出来互相撞到也不会saysorry。我们的床头垃圾桶里，连用过的保险套都没有。乔治只爱大眼睛大胸和有大志向女人。而这样的女人，大约全世界只有金妮一个。于是历史将会重演，金妮照样以帮我看清男人为由，抢走乔治。因为乔治是美国人，而金妮最向往的，就是高贵又华丽的美国生活。我对乔治说，你看，她那样有钱，别说一张回美国的机票，就是在美国开一间杂货店，也是没有问题的。愚蠢的乔治，从来就没有骗过女人，我猜他遇见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主动坦白说，我在美国没有家，我在中国没有钱。所以他才与我纠结至今，而想不到自己更美好的前途，是回他伟大的美国，开一间伟大的杂货店。我将助他一臂之力，因为我知道金妮的理想，就是要穿晚礼服，喝鸡尾酒，在上流社会的太太客厅里，做最艳光四射的那一个。5乔治说他没有骗人的天赋。可是骗人是不需要天赋的，只需要勇气，而且金妮很漂亮不是吗?我说金妮不仅漂亮，还很风骚，你那几招根本对付不了她。所以我要做你的老师，帮你全方位征服这个骚货。我对金妮的恶毒，乔治很困惑，他说你们不是朋友吗?我和金妮从来就不是朋友。当她把身体和金钱通通投给一个美国骗子时，她会发现自己上了一个奇耻大辱的当。

　　我让乔治剥我的衣服，乔治听从了，手刚摸上来，我就给了他一耳光。我说，对付金妮这种女人，你必须粗野点。乔治挨了打，怒火万丈，于是扑上来时做足了狼狗的架势，似乎我身上涂满了香料。我在这架势里竟尝到了新奇的快感，我想我错怪乔治了，性爱这种事，无论守旧与创新，对于男人来说，区别只在于有无心情。所以，他不需要老师。我说，对，乔治，就是这样。乔治在这时却停了，他说，琼，你只是把我当作工具。乔治真奇怪，谁又不是谁的工具呢?他利用我排遣寂寞，我不也是他的工具吗?明明阳光灿烂的午后，明明色欲横流的空气，可是乔治的眼里盛满迷茫。我说，乔治，你要学会向女人要礼物，要钱，要一切能要到的东西。我的嘴脸很无耻，然后乔治笑了，他说，好，琼，请你送我一条领带。乔治又挨了一耳光。我说，方法不对。你应该说，dior这一季新出的领带漂亮极了，我要告诉妈妈，请她买给我做生日礼物。然后那个急于讨好你的女人就懂了。乔治说，可是我妈去世了。乔治就是这样，他抓紧一切机会卖弄愚蠢，令我生气。好在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他骗得一间美国杂货店，而我报得当年的夺夫之仇。事实上阿款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呢，我不太记得了。6我有两周没有见到乔治了。他和金妮约会那天，我站在窗前看了他很久。乔治的背影居然有些驼了，这个抑郁多年的小男人，他再不回家，就该枯萎而死了。就像一株藤，植在某个地方的前提是，有土壤，有空气，有水分。而乔治在中国，什么都没有。乔治离开后我开始收拾屋子，收出了一堆零碎，包括蹭花了的打火机，八成新的记事簿，和用了一半的口腔喷雾，这些破烂曾经被我当作礼物送给了乔治，他本可以扔掉，可是他保管起来了，用一只纸盒子小心地收好。盒子里还有个小卡片，有极其拙劣的中文笔迹:我将带它们回家，作为曾经爱过的证据。这样纯善的弱智青年，只有乔治才配当，换了别的任何一个人做这种事，都是矫情。而就在上上周，这些东西还只是散乱地丢在屋子里，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收集起来并企图珍藏的?是在我教会乔治做一个性爱高手和爱情骗子之后。我们做了一晚又一晚，只是，越做越逼真。性爱是真的，爱情，好象也是真的。因为金妮来了，我为了擦拭出一支好猎枪，倾尽全力。谁知猎枪还未上膛，就已经爱上了他的主人。我无缘无故地哭了，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和乔治鬼混的那些日子，两个人又心虚又绝望，可是偎依在一起，真的很暖和。

　　如果不暖和，为什么3年了，我有无数的艳遇，却从来不曾离开?乔治好歹有工作，他也不是真的买不起一张回美国的飞机票。乔治大约也想不到会爱上我，由不断做爱而产生的爱，他也不敢特别有把握。7我给乔治发了短信，我说，你回来。乔治没有回。我又给金妮发了短信，我说，乔治没有钱，你放他回来。短信很赤裸，我想金妮会大发雷霆，然后给身边柔情蜜意的王子一耳光。可是金妮也没有回。我就在此时做出了疯狂的事，我坐上出租车就去找了金妮，她住在一家四星级酒店里，大概以为既然猎到了大鱼，奢侈一点也不要紧。金妮却不开门，怎么敲都不开。我开始砸门，声响很大，嗵嗵嗵，当当当，走廊里不停有人探出头来。然后门就开了，金妮不在，而乔治在。乔治坐在床上看着我，他说，我在等你。乔治穿戴一新，吉尼亚的衬衣，迪奥的领带，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扮过。金妮打扮了他，对他表达了喜爱。可是这一天金妮对他说，回到琼身边去，我不管你有没有钱，我只知道你爱的不是我。金妮说，如果琼来找你，不要给她开门，除非她开始砸门，因为那就表示，她知道自己错了。琼一直错得很离谱，以为当年是我抢走了阿款，其实是那个男人不断在桌子下面摸我的腿，我想给他一个教训而己。琼不明白，可以被抢走的男人，是不值得被记住的。然后金妮就走了，她和乔治的关系，只是看他实在可爱，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即使金妮只会100个英文单词，即使金妮去过一次泰国旅行就以为自己触到了上流社会，可是她阅人的本事仍在，她明白什么抢得走，什么抢不走。

　　爱的“燕窝小铺”

　　抢得走的，是欲情。抢不走的，是爱情。就像阿款对于她，就像，乔治对于我。从香港回深圳的地下铁，45分钟的路程。我看过多少情侣嬉笑怒骂，其实最开始的虚张声势都抵御不过时间。爱的“燕窝小铺”

　　1其实做自由职业者一点也不好玩。我彻底失业后，在淘宝开了一家网店，名字很俗气，就叫“燕窝小铺”。每个月我会去趟香港。和那些去香港疯狂购物的女人不同，我只奔一个叫楼上的燕窝庄，买了燕窝，急急地回深圳，拍了图片，放到网上，下面标注极品白燕盏或者极品血燕丝。生意不好做。网络上的人又挑剔，先是问圣诞节期间有没有折扣，再问有没有礼品送，等一一问完，才说，那好我买一两，你要包邮费。瞧这日子，要多没出息就多没出息。每天要在网上守株待兔，也自然没有机会在生活中认识什么新鲜男性。敲错门的，打错电话的统统都没有。有多少年了，我在每一个生日都许愿说上帝给我一个好男人吧，但很显然除了每天会有邮递员来取包裹送往全国各地外，我的生活规律极了。真的，连每个月亲爱的大姨妈都来得那么准时。那邮递员可以恋爱吗?以前我觉得不可能。可是那天我开了门就愣住了:“你是不是叫周大生?”那是春天刚刚到达深圳的时候，这个新邮递员骑着绿色的自行车，敲开我家的门时，小小地喘气。

　　2周大生显然惊讶了一下，然后又释然:“这不奇怪，我的胸牌上有写，会识字的人都认识。”可是我认识的不仅仅是邮递员周大生，我说:“你是不是在重庆中学念过书?”这是距离重庆千里之外的深圳，没有人能把记忆迅速拉回去。只这一下，他是彻底吃惊了，然后仔细打量我，怀疑地说:“小姐我还真不认识你，我那时候的班花叫刘小梅，校花叫张婷婷。但她们相貌还没有你的一半漂亮呢。”这些名字一提起，我所有的记忆就全复苏了。那时候的班上，刘小梅就坐在我后面，而周大生坐在刘小梅的后面。那个时候，流行着一种奇怪的洁癖，男生和女生不能多说话，否则就会被认为是在谈恋爱。虽然我现在是那么渴望谈一场恋爱，但在那时候无疑是巨大的耻辱。有一天一向和我远距离的刘小梅给我一封信，让我带给周大生。刘小梅后来考进电影学院，她的演技在那时候就已经初露锋芒了。她羞涩地说:“这是我给周大生的信。”我把信给周大生，他当着我的面就念起来:“亲爱的周大生，我是坐在刘小梅前排的女生，我喜欢你。”周大生停下来，问，“你不就坐在刘小梅前排吗?你被她耍啦。”我穿着弄脏了的球鞋，把委屈的脚趾头狠狠曲起来。我的嘴唇本来就没有血色，被狠狠咬住后更是一片苍白。我就那么委屈地站在周大生面前，被刘小梅像猴一样耍。哪怕后来我和刘小梅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周大生竟然不记得我了。

　　3再来的时候，周大生居然带来了一张重庆中学98届毕业照。照片的角磨裂了，只是里面的笑容依旧。那些盛气凌人的青春被一排排地陈列在操场上，我很顺利找到了清晰眉眼的周大生，他没有变，要变也是变好看，额头光亮，好有神采。然后在照片的左角落第二个蹲着傻傻的我，那时候还穿着裙子，不会摆姿势，差点走了光。周大生是从高中就开始做邮递员了，负责收发班级的信件。每一年圣诞节像班花刘小梅都能收到无数贺卡和圣诞礼物，而我呢，从来都没有什么贺卡和惊喜。就有那么一个圣诞节，我给自己写了5封贺卡，然后塞进了班级邮箱。

　　我成了仅次于班花收到贺卡最多的女生。可是我在贺卡中发现了一个并不是自己写的贺卡。上面写着，圣诞节快乐，署名是周大生。像被看破所有的小丑，我想他一定知道我的糗事，所以他可怜我这个没人爱又爱慕虚荣的女生。我直接跑到周大生的座位上，把他的课本稀里哗拉推到了地上。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可是就在若干年后，就在我依旧混得那么不好，依旧那么爱慕虚荣的时候，又遇见了周大生。现在说起这些事情来只有可笑吧。可是周大生穷追不舍:“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你是谁啊?”他问了三次，每一次我都想说，可有些事狠狠刺激着我，我选择了噤声。甚至我顽皮地说:“周大生，我喜欢你啊，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了。我的燕窝不准备买了，留着自己吃，我准备把自己补得脸色红润和你约会。”他把脸憋得红红的，像那个17岁的白衬衣好少年，而外面的紫荆花全都开好了。

　　4周大生还真的来约我。他叫我nana，这是我在燕窝小铺上的名字。他也不再追究我到底是谁，骑着他的邮车，我坐在以前放邮包的位置。我们要去海边野炊，吃很烫的烧蚝，还可以放风筝。我们在海滩上奔跑，一些小螃蟹也在奔跑。他穿着沙滩裤，人字拖还是粉红色。他说:“来，张开口。”是鱿鱼须，很嫩。我说周大生你的手艺真好。就是这样美好的恋爱，我居然一次也没有。我的霉运从中学毕业后就没有停止过，我先是考入了女生当男生用的机械自动系，然后索然无味地毕了业。本以为南方可以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却发现姿色平平，学历平平，胸部平平，所以我的失业是理所当然的。幸好，老天恩赐，给了我这个周大生。他不是那么不能驾御的优品，我可以在他的肚皮上撒沙子，把一只小螃蟹捉进他沙滩裤，看他跳来跳去，张牙舞爪。第一次约会，我就想和他一起老，不知道可不可以。在他的公寓留宿的那个晚上，星星都开满了天空。我侧着头，看着旁边近距离的眉眼，说:“你都喜欢过谁呢?”周大生刮我鼻子:“你喜欢听假话，还是真话?”“废话，”我说，“两个我都要听。”“假话是，我只喜欢你一个。真话是，在我中学的时候，暗恋过一个叫肖蔷薇的女孩，她很沉默，但我觉得很美丽……”他真坦白，我的心却像被剥落了似的，瘦得坚持不住跳动。我想让时间走得慢一点，可以让一夜久长;我也想在黑暗中长久地吻住他的唇，在他温润的舌头里甜蜜融化;我还想让记忆都清除，他爱的只是现在这个干净没有过往的我。

　　我只是那么想一想，天怎么就这么快亮了。5我去香港。最新的燕窝换了包装，上面用繁体字刊登了燕窝的由来:在东南亚的印尼、新加坡一带的沿海石洞内，一种叫“金丝燕”的雀鸟利用苔鲜、海藻和柔软植物织维混合羽毛和唾液胶结而成的燕窝。金丝燕每年结巢三次，第一次结的巢厚而洁白，唾液质素较优，形状特佳，而成盏形，故名为燕盏，是燕窝中之极品。而到了6月，金丝燕又再次筑巢，由于相距时间较近，体质未能完全恢复，故筑起的巢质素较差。到了9月，金丝燕第三次筑巢产的燕窝则比前两次都差很多。就像燕窝，每一次的营养都在减少。而时间越久，能够解释的机会就越少。从香港回深圳的地铁，45分钟的路程。我看过多少情侣嬉笑怒骂，其实最开始的虚张声势都抵御不过时间。时间可以残忍地剥离那些虚荣和爱慕，留下真正的苍白的灵魂。我在罗湖的关口给周大生打电话。我真的没有什么理直气壮。我对周大生说:“你把中学毕业照找出来。左下角第二个就是我。”“怎么可能，第二个明明是肖蔷薇。nana，你是她的好朋友?”时间可以改变容颜，所以他再也无法找到那个朴素女生肖蔷薇。再也无法站在她面前，像良品少年一样不露痕迹地微笑。所有的故事终究要一个结局，我如此不顾一切地告诉他，只因为我怕爱得越久，他越不能接受真正的我。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这么傻了。

　　6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么爱慕虚荣。我和周大生开始恋爱的时候就早早把消息告诉姐妹们，甚至还等不到有个明确的未来。而有一格记忆拼图一直没有被我安装上。我现在努力经营着我的燕窝小铺，我害怕再经历那样的一次失业。失业可以让人变得疯狂不可理喻。那段日子，我在报纸的缝隙找着求职广告的时候，看到了那一整版的征婚启事。没有人能够抵御富翁征婚的诱惑，尤其像我这样饥渴不择食的失业女人。我受挫的心再一次狂热。那个周大生中学记忆中长相平平、胸部平平的女生肖蔷薇用了所有的积蓄改造了容颜，可是依旧还没有被富翁选上。我的燕窝小铺好好的，我也好好的，有过那么一次充沛有营养的爱.

　　寂寞爱如珊瑚

　　好好好，他应付着。可是这年头谁对谁负责啊，过两年她毕业了遇到有钱人了，自然就会忘记他了。上完课，她就跑过来给他做饭。她很笨，第一次做米饭居然夹生，然后逼着他吃下去，眼巴巴地问他，好吃吧?其实他做饭比白小洛好吃，他一个人在外多年，不学会做饭是不可能的，可他不愿意伺候女人，宁愿她把菜炒糊。白小洛的认真让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果然与她人不同。她买来了菜谱，对照着做，最夸张的是，还买了个天平，淀粉多少克、花椒多少粒，他只说过一次爱吃四川菜，以后白小洛买的菜谱就全是川菜菜谱了。这是第一次有女人带给他烟火气息，大多数女人给她的全部是床笫之欢，并且不停地要他的钱，但白小洛没要过他的钱，甚至买菜买米也全是她自己付钱。你哪来的钱?彭加城问过她。做家教啊，两份，一个月可以有1000块的收入。他就笑了，1000块，那不过是从前他喝一次茶的钱而已。可他看着她认真地算计着，而且从不问他去不去工作，不问他有多少钱，不问他要一分一钱，心中就有一点点感动。但这感动只是刹那，转眼就没有了。生活早把他磨练得太粗糙了，所以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会好好对你的。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石家庄，这个沉闷的城市，他不准备停留太长时间。

　　4那天，他把另一个女人带回了家。是从迪厅里认识的，妖艳，美丽，穿着低得不能再低的迷你裙，缠着他喝酒，一直到他半醉。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准备把这个女人当成礼物送给自己。打开门的刹那，他呆住了。白小洛穿着白裙子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个大生日蛋糕，点着30支蜡烛。而他怀里裹着一个妖精一样的女子。彭加城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这么疯狂，白小洛扑过来，撕烂了女人的衣服，又跑去厨房拿了刀，彭加城赶紧让女人跑掉，然后从后面抱住白小洛。她一边哭一边骂，然后颓然坐在地上，把整个蛋糕全推到桌子下面，蜡烛全灭掉了，软软地好像一瘫泥。他摔了门出去，她又跟着跑出来，然后抱着他的腿，你别走别走，我不让你走。这一幕幕上演的好像琼瑶的电视剧，他叹息一声回来，然后说，白小洛，我们分手吧。白小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你说过要和我好一辈子的。他拍拍白小洛的头，傻姑娘，你相信一个人可以和另一个人好一辈子吗?我相信。白小洛说，我一直相信。他把她抱在怀里说，总有一天你会不再相信的。那天他们一直亲热，直到快天亮才睡去。他精疲力竭，白小洛好像火一样在他身上燃烧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完全和以往两种风格。

　　天亮了，他发现自己被绑着，然后脖子上有一把刀。白小洛说，我要杀了你。5彭加城睁开眼，先看到一道寒光，然后看到一张清秀的绝望的脸。你骗了我。白小洛说，你说过爱我，还说过要和我好一辈子，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因为我偷偷翻了你的身份证才知道你的生日，可是你给我的是什么?可你了解我多少?彭加城说，现在我告诉你，我没什么钱了，而且是一个逃犯，如果抓住就会判几年，你别以为我是好人，我有过太多女人了，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腻腻歪歪的。他以为他说这些白小洛就会放了他。谁会和一个逃犯在一起呢?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我爱的男人。彭加城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石家庄的天空总是这么暗，他说，去打开窗帘，亲爱的。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要流出来，他的眼睛有些疼，这是好多年没有的感觉了。那你爱我吗?她还是逼问着他。他点了点头，然后告诉她，我还有20万块钱，全给你，去找个好男人吧，从此忘记我。她摇着头，扑到他身上，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彭加城，这个从来不流眼泪的男人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里飞奔出来，越来越多，到最后，把白小洛的衣服全染湿了。那天中午，是彭加城炒菜给白小洛吃，他系着围裙，一边炒一边觉得心酸，30年了，爱情第一次来了，一个女人，肯放弃一切跟着他，不计较所有，这不是爱情又是什么?他不怪她如泼妇一样纠缠他，不怪她曾把刀放在他的脖子上。他觉得，一个女人肯这么做，是因为心里有爱情。从那天起，他天天做饭，做好了就给白小洛打电话，傻丫头，回来吃饭吧。是从给白小洛做饭开始，他爱上了她，甚至，她晚来几分钟他都要着急，眼巴巴地跑到窗户那里等着她。白小洛生日那天，他牵着她的手出去，到北国商城买了一个戒指送给她，这是他第一次给一个女人买戒指，他说，从此我圈住你，你再也跑不掉了。那时他们和夫妻一样，一周亲热一次，并不是太缠绵，可是彭加城觉得，他是越来越离不开白小洛了。

　　6白小洛毕业了，留在石家庄一家外企。彭加城知道白小洛为他放弃了很多机会，其实她出身官宦之家，去哪里工作，完全可以由她而定。但白小洛选择和他在一起。他出去找了几份工作，全不是很如意，关键是，他的身份证是假的，如果查出来，他恐怕会失去一切。白小洛提出让他自首，顶多判两年，白小洛说，我查了有关法律的书，两年很短的，我等你。

　　放到从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喜欢自由，没有自由他宁可死掉，但现在，为了爱情，他准备弃暗投明。春天的时候他去自守，白小洛陪着他，一直拉着他的手。那天的天气真是好，他一辈子忘不了，白小洛的笑脸和天气一样好。白小洛说，两年会很快过去，我等你。7事实上，白小洛没有等他。入狱半年，她写了一封信给他，亲爱的，我出国了，嫁人了，不要等我了。他再次被一个女人骗了，这次，他心如死灰。两年很短，从监狱出来后，他离开了石家庄，然后回到上海，这时的彭加城，已经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33岁，他前半生，已经把一生的苦和痛全经历过了，所以，他赚到钱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娶妻生子，从此后安渡余生。妻叫慧贤，人如其名。妻只当他是生意人，而他从不说那些过去历史，身家清白。35岁，他的分店在石家庄开业，如果不是项目经理力邀他去石家庄，他不会去那个旧城。他提前去了，在从前的育才街一个人转来转去，他住过的房子已经拆了，变成了二十几层的大厦，他抬眼望去，只觉得石家庄的秋天好凉。晚上有人宴请他，在国际饭店。5年前他说过要请白小洛在国际饭店吃饭，但一直没有来过，那时白小洛总缠着他做饭，夸他做饭好吃，但是今天却早已经物是人非，想必白小洛已经在异国他乡结婚生子了吧。他恨过她，可很快就不再恨，他还是爱她，哪怕她辜负了他。有客人介绍石家庄的风景人物，他听着，不答言。没人知道他曾在石家庄待过一年多，那一年多，有他刻骨铭心的爱情，让他爱过，却又如此地受了伤。他不停地喝酒，终于醉倒，终于吐口而出，5年前，我在这里认识过一个女孩子。他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埋藏了5年的名字，终于再次说出。白小洛?其中有人说，从前我们公司有一个女孩子也叫白小洛，可是她后来生了病，是绝症，发现得太晚了，没多久就死了。你说什么?彭加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死了?他呆住，只觉得自己好像傻了一样，他哆嗦着掏出自己的钱包，那里面是白小洛的一张照片:傻傻的样子，穿着校服。他宁愿是同名同姓的人，他宁愿她还活着，只是辜负了他。那人看了眼照片说，就是她，她在我们公司人缘特别好，好多男人追她，可她偏偏就喜欢了一个无业的男人，那时，为了多挣些钱，她常常加班。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只当她是负心人，却原来只是让他快些忘记，只让他早点有自己的新生活，而她却长眠于地下了。在陵园里，他看到了她的照片，和给他的这张一样，因为他说过，喜欢她这种傻乎乎的样子，有点羞涩，有点腼腆，那是他最初的心动。他买了好多花给她，她说过喜欢花，可是他从没有给她买过。踉跄着来到墓前，他只说一句话，泪就滚滚而下。妻啊，我来看你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