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兽世界精彩推荐:情感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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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推荐:情感小说系列 2005.11.28
作者:魔兽世界中国—军荼利明王


《彼岸花》
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
消失的记住了
我站在海角天涯
听见土壤萌芽
等待昙花再开
把芬芳留给年华
彼岸没有灯塔
我依然张望着
天黑刷白了头发
紧握着我火把
他来我对自己说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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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
我坐在皇家区大厅入口处的台阶下,忽然听见女王的声音。我赶快上前去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陛下……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刚从阿拉希盆地的前线回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深深地低下头。此刻我的耳朵里还充满了联盟勇士们的祈祷声和呐喊声。女王陛下洞悉我内心的每一个波纹。
“你把这个拿去,”她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微微欠下身,对我低声说出一个名字,“去找他,把我的印章给他看,他会使你达成愿望的。”
我惊讶地抬头看着陛下。她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曾经帮他到奥达曼寻找过他的家族宝物,其实那只不过是一把扫帚。女王看着我,露出浅而又浅的微笑:“吃惊吗?这里是幽暗城,每一个栖身于此的被遗忘者,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带着陛下的印章戒指来到飞行蝙蝠站,找到帕特里克·加瑞特。他接过戒指,对我诡异地一笑。
“耳朵所听见的,不一定靠得住哟。”他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点住自己满是裂纹的嘴唇,“既然是女王的旨意,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接着,他把人类语和亡灵语当中可以当作桥梁使用的极单纯的十三个变音逐一在我耳边念了一遍。人类语和亡灵语之间,仅仅隔着一座纸做的迷宫,我们互在迷宫的另一组歧路当中,谁也没有想过一伸手就可以破坏这迷宫的墙壁。
“我们本就在同一个蛹中羽化,为何一个是蝶,一个是蛾?语言之间是没有界限的,因为心灵之间的沟通,从不需要语言。不过,”他呲出尖利的牙齿,恐吓似的说,“不能告诉别人。不是所有人都受得了这个。女王陛下选中了你,我不知道这是奖励还是惩罚。”
的确,我对这个也不能确定。
费伍德森林的白昼比黑夜更可怕。夜幕可以遮盖许多丑恶,白昼只会让它们更狰狞。我策马缓缓行进,准备取道木喉要塞前往月光林地。不管是对联盟还是部落,那里都是片净土。在得到新的能力之后,我想找一个多少平和一些的地方来实践一下。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只青色的迅猛龙。它一动不动的蹲伏在山路边的一丛灌木里,脖子上挂的草绳饰物我很眼熟,天哪,难道是她在这里吗?
忽然从东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迅猛龙像被放开发条一般骤然撒腿狂奔,循声而去。我轻拍马颈跟上它,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是她。那个爱笑的巨魔姑娘。她手握矿工锄站在一块瑟银矿前,头发红的很刺眼。我在五十码外下了马,悄悄把自己隐蔽起来。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行五人的联盟小队没有下马,像是在观赏奇异景致般地看着她。
我的脑子里顿时闪过数种念头。这五人当中有两名法师,两名德鲁伊,一名圣骑士,大概也是要前往月光林地的。此时他们正在交头接耳。迅猛龙跑到她身边停住,她伸手拍拍它的背。从我上次见到它已经过了一年,它的体形明显大了许多。猎人从包里掏出一只烤禽递到它嘴边,它倔强地把头一歪,好像在说大敌当前,不吃也罢。
“撑不死你的!吃啊!”猎人硬塞给它,“我们不逃走,反正也逃不掉。你吃饱了才能打架。虽然我们都还在训练中,但我勇士的心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说着,她从背后取下双手战斧,用斧刺逐一扫过五个人的视线。我知道巨魔个个都疯疯癫癫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嚣张。
这时圣骑士开口高声说了一句什么,本来我还没有注意到,原来这是一位女士。她半遮的面甲下露出蓬松的金发,虽看不到面孔,却可以从她清脆的声线中猜测她的美貌。我紧紧抓住她词尾的重音,回味她的每个音节。——盒子被打开了,秘密一一被揭示出来。
“任务很紧急,你们先去吧。这个部落猎人交给我。”
她真自信。听到她这样说,四名同伴附和了几声,嘱咐她小心,接着拍马疾驰而去。
圣骑士下了马,庄重地向猎人行礼。
“我的名字是索菲亚。”
“它叫桃符!”猎人用兽人语说着,使劲一拍迅猛龙的脖子。然后极谦恭地一躬到底。这个礼可行的够重大了。
本来就无话可说,更何况语言不通。圣骑士抽出重剑挥舞着冲了上来,猎人极其自然地向后一跳,桃符随着她的动作转向她的左侧,圣骑士一剑挥空,正要抢出下一剑,忽然间脚下一寒,整个人都被封进了冰冻陷阱。
“很冷吧!”猎人刺耳地尖笑起来,“巨魔是从不向人鞠躬的,要记住呀!”
真狡猾。每个猎人都是这么狡猾,才能在危机四伏的原野生存下来。猎人召唤了坐骑,绕着被困住的索菲亚转了一圈,带着桃符向联盟的相反方向走了。
不多时我追上了她。
“嘿,怎么是你呀!”她还记得我,我从她身后超过来,她先向我打了招呼,“你看起来挺不错的,——哟,已经是军士长啦!”
我向她微笑,却说不出什么,面对她我喉咙有点发哽。对语言的了解越是深刻,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容易才这样问出口。
“我叫艾薇。”她伸手把我的军士长徽记拽过去仔细看,随口问:“杀多少人才能换这个牌牌戴啊?”
这野蛮无礼却充满活力的巨魔。我无法对她说出指责的话。
“可恶啊!竟敢戏弄神的战士!”身后忽然传来那个圣骑士的声音,她胯下的战马怒目圆睁,从后面赶了上来。
艾薇回头看了看她,从容地下马:“追的真快啊!”
“我要和你公平决斗!”索菲亚摘下一只护手,指着艾薇的鼻子说。
“有种你就丢过来砸死我啊!”艾薇毫不客气地用斧头回指索菲亚。
人类语像是在哼哼什么曲调,兽人语像是在模仿各种野兽的号叫。我刚想下马,两个女人忽然转头对我大声说:“没你的事!往后站!”
——这是怎么了?她们似乎是能够沟通的?
我只好勒着马慢慢后退,退到了一棵树下。
“以圣光的名义!”索菲亚扬起头来做了简单的祈祷。
“为了部落!”艾薇也大吼一声,接着高举双手,鲜红的猎人印记锁定了索菲亚。
在这之后,就完全是武器和武器之间的对话了。鲜明的猎豹面孔浮现在艾薇头顶,明亮的光环笼罩住了索菲亚的全身。一个是与守护兽血脉相连的部落猎人,一个是被圣光庇佑的联盟骑士,又是一场你死我活。
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但我不愿意看见艾薇杀人。可是如果艾薇落败了,我会不会为了救她而杀死索菲亚呢?
——要怎么阻止她们?
——纵然能对她说出她听得懂的话,又能做些什么?
艾薇灵巧地转动着身体,跑动间手中的强弩不断发射着利箭,索菲亚在桃符的纠缠下紧追不舍,她已经换上了光芒极盛的武器。猎人从小就习惯于翻山越岭,在猛兽出没的地方来去自如。而一个人类想要成为真正的圣骑士,所付出的努力更是别人无法想象的。战争啊,你是何其可怕,这些本该在和平的家园中忙于纺织缝补的姑娘们,都要这样挥舞凶器!
我策马跟随着她们的战斗。平原和谷地。河滩和山脚。艾薇控制着战斗的节奏,而索菲亚不时给自己施放一个治疗法术。就这样追逐着,身着重铠的圣骑士渐渐有些气力不继了,战况却仍然胶着。
忽然间,艾薇停住了脚步。
“不打了不打了!”她挥舞着双手,“喂!等等啊!”
索菲亚一个箭步冲上来,正要挥锤痛击,艾薇却伸手向河边指去:“你看!”
肮脏可怕的血毒河里,流淌着脓液一般腐臭的绿色污水,就在这样的河边,生长着一株颀长的植物。
艾薇收起弩,唤回张牙舞爪的桃符,索菲亚收起战锤,取下了厚重的头盔。
“这是轻歌花……”
——轻歌花。兽人语是如此铿锵,人类语是如此深情。
它与周围猥琐的灌木完全不同。虽然被污染了,仍保持着婷婷玉立的姿态,尽管叶片与花朵变得枯焦,却坚强地盛开着。
索菲亚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药膏用完了……”
“我有!”艾薇掏出罐子递给索菲亚,两个人耐心地把一份药膏涂在轻歌花的茎杆上。神奇的赛纳里奥药膏使这株植物重新舒展开来,花朵变得更加鲜艳娇嫩,叶片也恢复了生机勃勃的绿色。
“哦,好香啊……”艾薇和索菲亚同时说道。
是啊。真的非常香。它在河岸上骄傲地伫立着,散发出让人精神一振的芬芳。它让人忘却了这里是乌烟瘴气,鬼怪横行的费伍德森林,忘却了这里是联盟和部落冲突最频繁的争夺中的领土。在这个堕落的地方,竟能开出这么坚强的花朵。
“嘿,这花跟你头发颜色很配!”艾薇伸手抓抓索菲亚整齐的金发,“我给你揪一朵……”
索菲亚笑着摇摇头,拉住艾薇的手:“就让它那样开着吧。”
——没错。她们虽然听不懂对方的语言,却是能够沟通的。美丽的事物即使没有语言的冗述,也是一样的美丽着。总有一天,费伍德森林的泥土会重新变得肥沃,树木会重新伸展开蓬勃的枝叶,动物们的灵魂再不会被污染,血毒河也会变得清澈,到那时,轻歌花会在每一个角落像姑娘的笑脸一样绽放。
艾薇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拍拍索菲亚的肩膀。接着召唤了坐骑。
“喂,我们走吧?”她跑到我身边说。
“怎么,不打了吗?”我这才安下心来。
艾薇回头看看仍在轻歌花前微笑着的索菲亚,撇了撇嘴:“不打了。那个小美人老是耍赖。” (完)


大概是在今年八月份,暑假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名叫Tabris的亡灵牧师。那时候我正在盘算着写一篇关于联盟击杀希尔瓦娜斯的故事,所以专门赶去幽暗城想去见见女王。当时我还从来没有去过皇家区,所以我就在OG飞往UD的飞艇上喊了一句“谁能带我去见见女王”,Tabris也在飞艇上,他立刻说,“大家都是去见女王的”。
在我一开始的想法当中,这个故事应该是写联盟勇士为了击杀领袖而付出的努力,以及部落的反击。结果这个亡灵牧师带着我一路观光,向我介绍幽暗城的种种掌故,他向王座行礼,让我读国王的墓志铭,带我去看下水道和角斗场。到达大厅的时候,厅里只有我们俩。我们在女王面前跪下聊了一会儿,当时我问,“女王陛下是不是一直就在这里,从来都不出去的”,Tabris当时很经典地回答说,“在我们看起来是这样的”。
大概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专注于谈话,等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女王的大厅里跪了一地的人。大概大家都来交接任务,看见我们跪着,所以也跪下来感受一下气氛。要说玩WOW到现在什么事情让我感动,这算得上是一件。
——军荼利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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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是贫瘠之地最重要的补给镇,也是部落的交通枢纽之一。它位于黄金之路的中部,北至灰谷,南通千针石林,东到石爪山脉,西临棘齿城。贫瘠之地是一片辽阔的部落领地,这个镇子也因此远离了战争。不过人们来到这里,除了能补充到旅行和战斗的必需品之外,还能听到最新最快的前线消息。
忙碌的信使们又带来了新的一批阵亡名单。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名单,谁都知道,那些或古怪拗口或俏皮可爱的名字所对应的人,都曾经鲜活跳动,都曾经意气风发。
站在十字路口的旅馆门前,我看着自己部落军事长的徽章,再去看阵亡名单。黄沙百战,层迭万骨。这些名字当中有我认识的人。每批都有。我不敢说自己认识很多人,但是这些曾经一起战斗过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地远去了。
“先生,我想去幽暗城,可以帮我指一下路吗?嘿嘿,我还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呢。”
我转过头,搭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兽人战士。我甩甩被麦酒浸得晕乎乎的脑袋,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看着他鲜绿色的皮肤,耿直的眼神,倔强的小辫子,我渐渐想起了他的名字。
“军荼利。”
他咧开嘴笑了:“是我,先生。我也记起你来了,应该叫你长官才对。你越来越有长官样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我背上的龙人之盾,“啊,这盾牌真棒!长官,借给我拿拿看可以吗?”
我喜欢这样直率的兽人。于是我把盾牌解下来递给他,他接到手里,做了个怪相:“哦哟,好重啊!长官你这么瘦,怎么能拿得动?”
当然重。这就是战士的责任。
“拿习惯了就不觉得重,总有天你也会有一个的。”我拍拍他的肩膀,接回盾牌。
三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军荼利,就是在十字路口。那时候他只能算是个大孩子,和所有的年轻兽人一样,他体魄健壮,单纯而勇敢。我想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什么是战争,他只是在战争中出生成长,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战士而已。当时我负责招募各地的新兵,并把他们集结在十字路口准备与其他的军官交接,新兵队伍将开往灰谷的碎木岗哨协助防守,并作为战歌前线的储备力量。
“军荼利!”
那时候这个年轻的兽人正躺在高处晒太阳,听到我点名才一跃而起冲进队伍。
“到!到到!我是军荼利!您让我站哪儿?”
我收起花名册,跳下骸骨战马,打量了他一会儿。
“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吗?”
“知道,长官!我们去打仗!”
“为什么打仗?”我问。
“为了部落!荣誉!”
他把荣誉二字咬得很清楚,语气里还带着一股俏皮劲儿。
“喜欢晒太阳?”我又问了一句。
“喜欢,长官。我爱有太阳的蓝色天空。”
我多看了他一眼,确保自己记住了他有些稚气的脸和高高翘起的小辫子,转身上马。
“战士们,夜歌森林里常年不见天日,我们在那里驻守和作战,是为了部落的同胞能享受永远热烈的阳光和永远纯洁的蓝色天空,明白吗?”
“明白!”
新兵约三百余人,五十人一组排成整齐的队伍,由于队伍里亡灵居多,回应声稀稀落落。军荼利喊的最大声,他被排在一组几乎全是亡灵的队里,鲜绿色的皮肤让他显得十分惹眼。我看着他们踏上黄金之路,向灰谷方向开进,不禁为这些年轻人担忧。
然而不经历战火的考验,他们都休想成为真正的战士。
比起当时,军荼利成熟了很多。看到的尸体越多,战士就会越成熟。他经历了一场真正的生死之战,灰谷一役联盟全军覆没,部落方面也仅有数人生还。
但是,什么叫做生还?在多少名法师的奥术爆炸下,在多少名猎人的乱箭齐发下,在多少名战士的誓死冲锋下,要怎么样,才能生还?
——混战中的联盟将士,又是遇到了怎么样的状况,才会全军覆没?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
“我们走吧。”我转身对军荼利说。
从奥格瑞玛乘坐地精飞艇,很快就可以抵达瑞斯提法林地的幽暗城。那座迷宫般的地下城市承载了我多少记忆啊。站在奥格瑞玛的飞艇站,我找了个地方坐下。军荼利一有闲就在和身边的人攀谈,战争并没有改变他单纯可亲的秉性。
“我想去见女王,”他跟一个头发脏乱的亡灵牧师搭话,“听说她所在的那个地方很难找啊?”
年轻的牧师阴惨惨地说:“常去就不难找。大家去幽暗城,都是去朝拜女王的。到时候你跟着我走就好了。”
军荼利转身看我,我点点头。
很少有兽人会喜欢暗无天日的幽暗城。他们出生在杜隆塔尔的骄阳之下,在赤红色的土壤上绽放着令人惊诧的生命力,幽暗城对他们而言,应该是最没有吸引力的地方才对。
“你叫什么名字?”军荼利兴冲冲地问。
牧师别别扭扭地笑着:“请叫我Tabris吧。”
不多时我们就到了。“欢迎光临洛丹伦!”Tabris几步跨下飞艇站的台阶,跑向大路,“虽然宫殿已成废墟,建筑还是很值得一看的。”说着,他已经领头进入了宫殿的花园。
洛丹伦早已风光不再。这片花园也许曾有过数十上百的名媛淑女在此聚会,不难想象那时衣香缤纷袂飞鬓影的情景。花园的正中有一处雕塑,主体不知所踪,只残存了人物的脚和一截小腿,只这一截就有一人高,那雕像还在的时候,该是多么高大雄威啊。可惜现在,花园中只剩下残桓衰草,也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尊完整的雕塑了。
军荼利边走边看,不时惊叹。我们穿过气势恢弘的雕像穿廊,进入洛丹伦宫的主殿。空旷的大厅仿佛吸收了人们的足音,或是人们进入这里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这里总是那么沉寂。昔日的英雄们仿佛就屏息坐在蒙尘的厚重帘幕后面,无声地注视着这片沉重的寂静。Tabris整理了一下衣襟,向那尊孤独的宝座深深鞠躬。
“我们过去的国王,就是坐在这里主持大局的,这个大厅,也就是国王被刺的地方……国王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们现在效忠的是——更强大的女王陛下!”
我有些失笑。这位牧师对幽暗城似乎比我还要熟悉的多。他弓着背继续向前走,来到了国王的石柩前,伸手示意要我们停下来行礼。
“这是国王的灵寝。”他简短地说完,指指墓碑下的铭文。
“我想现在就去……”军荼利有些犹豫。
“读一读这个。”Tabris严肃地说,“你已经站在这里了。”
我突然对这位牧师升出一股由衷的敬意。在幽暗城上下来往过无数次的我,从来就不曾停下来读一遍国王的墓志铭。为什么要读?我不需要那个故事。
——为什么不读?
其实我不想回忆。
我曾经是谁?算了。曾是谁,真的很不重要。我仅仅是个被遗忘者,这就是我最真实也最合适的身份。我的战马,我的盾牌,我的宝剑,它们不能帮助我与残酷的记忆厮杀。面对过去,遗忘是我唯一的武器。
“洛丹伦的最后一位国王泰瑞纳斯·米纳希尔二世在此长眠。”
兽人战士用沉厚的声音读着。
“他的一生做出了无数伟大的功绩,他的陨落令人扼腕叹息。”
——戎马一生的国王!金甲与征尘,碧血和白骨!
有粘稠的血冲上了我的咽喉。不。我不回忆。
“愿这位父王宽恕其子嗣所做的一切。”
——不!不宽恕!绝不宽恕!
“愿血染的王冠被永远遗失和忘却。”
我只觉得嘴里有一股血味。血是肮脏的东西,它让人冲动。军荼利读完了墓志铭,转头看着Tabris。他干瘪的脸上显出几乎是温暖的微笑,接着将我们领进了升降机。
“洛丹伦的寂寥之下,被遗忘者们建立了繁荣的城市。”
贸易区四通八达的旱桥,银行里忙碌的职员,来往奔走的亡灵信使,还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幽暗城是我的家,但是每次回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要惊叹。这里诚然冰冷潮暗,却拥有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活力。TABRIS没有在贸易区停留,他带领着我和军荼利一路直奔皇家区,穿过一对一对亡灵侍卫守护着的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了皇家大厅门前。女王陛下就在大厅中央的高台上,从这里,可以看见她冰冷美丽的面容。
对于一个有着自由意识的亡灵来说,希尔瓦娜斯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啊。有人说过,亡灵族中只有一个女性,她就是希尔瓦娜斯·风行者。我们没有母亲,她就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没有姐妹,她就是我们的姐妹;我们没有女儿,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她如同巨大蚁穴中的蚁后,拥有着被遗忘者所有的,也是仅有的爱。
“但是女王陛下的心,却像是洛丹伦废墟一样的寂寞啊……”
Tabris微微侧过头看着我,用亡灵语低声说。这就是我们的领袖,她站在蚁穴深处注视着所有的被遗忘者,复仇之心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能安寝。但是这条复仇之路,究竟通向何处呢?
“我们进去吧。”我带头走向陛下座前。
“女王陛下是不是一直都在这个大厅里,不会去别的地方呢?”军荼利轻声问。
Tabris虔诚地抬头看着女王,半晌才说:“至少我们看来是这样。但是有被遗忘者在战斗的地方,陛下也一定与他们同在。”
军荼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跪倒在女王脚下。
皇家区的守卫们从不会发出一点声音,进出的人们也着意放轻脚步,避免影响女王的冥想。在巨大空阔的皇家大厅中,只能听闻兽人战士的鼻息声。天灾军团。这个把人惊出梦魇的名字。这段属于所有被遗忘者的往事。我在干枯的脑海里不断追循记忆的潮水,唯一能安抚我的,只有女王陛下空洞的目光。
复仇之路究竟在何方?
我不出声地问着女王陛下。
“陛下,两个月前,我参加了灰谷战役。”军荼利忽然说道,“我想,那时您也在吧。”
我正要制止军荼利,却发现他浑身颤抖。
“那是我第一次上战场。真正的战场……当时我很害怕。战士怎么能在战场上胆怯呢。但是……我真的很害怕会被人杀死呀……”
陛下有些犹豫地垂下视线,好像刚发现眼前的我们。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军荼利抬抬手,示意他说下去。
“那时我只觉得,冲在最前面才会有一条生路。战斧砍在了谁的身上,我根本没有看清,只是一边怒吼一边冲锋,上了战场就回不了头了。我知道身后有一位亡灵牧师在不停地治疗我,没有他,我一定已经死了很多次。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所有的生命力,都赌在了我的身上……”
Tabris把手放在军荼利的肩膀上。
“那就是牧师的职责嘛。”
然而一个牧师一旦走上战场,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下,就好像是被剥出硬壳的牡蛎一样柔软易死。被遗忘者为什么会舍生忘死地维护兽人的生命?
“我们还是胜利了。那位牧师一直在对大家说,——胜利属于希尔瓦娜斯……”军荼利深深地向陛下行礼,“当时我毫不怀疑,您在和我们一同作战。”
陛下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微笑。
“年轻的战士,你的英勇赢得了我的尊重。希望你回到奥格瑞玛时,请向萨尔酋长和沃金大人转达我的问候。”
军荼利受宠若惊地连声答应着。
陛下头顶上皇家大厅高大的穹顶隔绝了一切上天赐予的光芒,这幽暗城的最深处,笼罩在仿佛犯下重罪的浓稠黑暗中。她好像是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还应该说点什么,微启的嘴角却变成了一个怀疑的表情。大厅里的皇家侍卫有半数开始左右回顾,我一把按住Tabris的手,军荼利攥住斧柄,猛地一抖脊背,骨节发出爆裂伸张的声响,狂暴状态已一触即发。我们都听见了,一阵异样的脚步声正在渐渐逼近。
“幽暗城并非固若金汤全无破绽,在城下南脚有一条洛丹伦旧用的下水道,中段有一个岔口直通……” Tabris还没说完,那阵脚步声已经逼得更近了。
“Tabris!快出去报讯!去把城里的人都叫来保护陛下!”我用力一推,牧师瘦弱的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他一转头,便看见了第一个冲进来的矮人战士。
“还不快去!”军荼利架开一斧,怒吼简直要震动皇家大厅。我抢上前去用盾牌挡住一柄掷向Tabris的飞刀,他为自己开了护盾,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有多少人?只犹如神兵天降。矮人战士们个个身着重铠,无法看清面目。一群铁板一样的圣骑士随后跟进,他们身后站了一排强弓利箭的猎人,一阵呼哨声过后,每人脚下都出现了一只猛兽,这些尖牙利爪后面,幻影般出现了数个虚空行者,半空中响起一片吟唱真言术的嗡嗡声。空气中陌生的气息越来越浓,有多少潜行着的盗贼和德鲁伊呢?我和军荼利各退一步护在女王身前,兽人战士急促的呼吸声反而让我冷静下来。
“军荼利,今天准备战死在女王脚下吧。”
“我很荣幸!”他擎起盾牌,一瞬间变得从容。
第一道奥术飞弹,第一记诅咒,第一支瑟银箭,这不是第一次的伤害,强敌面前,女王毫无惧色。她本就曾在无数战斗的传说中出生入死,她本身,就是一部震惊天地的史诗。
我们是战士,我们为信念和荣誉而战,为领袖的尊严而战。刀斧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声,我从没见过女王陛下到底有多强大,队伍后面的法师们在吟唱什么魔法我也听不清楚。
——我会死吗?
——宁愿一死!
我没有看见女王做了什么,只看见联盟的勇士们一个一个地体力不支退了下去,新一队的战士冲了上来。我和军荼利一人架住一个,女王沉默着施放了大规模的战斗魔法,皇家大厅里顿时星雨漫天而坠。
军荼利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斩破的铠甲下血已不再涌出,他的双手已经被强烈的战意牢牢地焊在斧柄上,一声厉过一声的怒吼让他嘴角沁出一层白沫。但只是一瞬间,他忽然精神一振,战斧挥舞的更加有力了。我转头看去,皇家区走廊门口出现了一队生力军,为首的正是Tabris,他施放了第一个治疗波,几个巨魔紧随在他身后,在战场上,这些巨魔们总是最爱出风头的。接着,成群的被遗忘者和牛头人加入了战斗,原本空旷的皇家大厅顿时变得拥挤,形势出现了逆转。军荼利兴奋地嘶吼一声,冲向一个正在酝酿攻击的侏儒法师,Tabris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肮脏的头发全都倒竖着。
“女王万岁!”战圈里爆出一声嘶吼,有血溅入我的眼睛。
有许多事我们不能选择。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生之为何人,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死于谁人之手。我们只能选择光荣战死还是苟且偷生。部落的力量越集越多,很快的,联盟的勇士们变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们,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有些事,一生只有一次。
然而在这庞大的蝼蚁巢穴中,无数人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在千里之外的剃刀岭,千千万万的兽人战士在等待着战场的洗礼。在有被遗忘者战斗的地方,就有希尔瓦娜斯·风行者的祝福与他们同在。在这个战火延绵的世界里,唯有勇士的呐喊能够战胜悲哀的命运,在勇士们的心中,永远刻有每一个战友的名字。 (完)

他说了一句什么,白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接受他的梳理和抚摸。他抱着白虎的脖子,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皮里,我再抬头看他时,他双手环在白虎身上,正对着我反复地说着一个句子。他把同一句话说了许多遍,白虎如同漂亮的皮草靠枕一样伏在他身旁,不时用鼻子和他亲昵,那一刻电光石火我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嘴唇翕动,用和那巨魔姑娘相同的语气说着……
“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猎人,原来你从来就不曾孤独过。
——《永夜之地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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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从枝头飘坠,落到地上,被露水泡软,变成腐植土。腐植土变成了模样难看的蘑菇和新的树叶。丛林是会吃人的,越是繁茂的丛林,吃的人越多。如果它不会吃人,树叶就不会生得那么茂盛,藤蔓被砍断之后,也不会那么快又生出新的藤蔓。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又是怎么来的呢?
仔细回忆的话,还能记起一点。当初同来的伙伴们本想在这里开辟一个部落的补给站,但由于前方吃紧,酋长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撤离这里之前我志愿留下来作为部落的标记人。那时开出的一条野路,早已被疯长的藤蔓覆盖无余,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树叶把每一寸天空都拒绝在丛林之外,无论我站在什么地方努力张望,都无法知道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不过这对于一个亡灵来说并不重要,我习惯了幽暗城的永夜,也不会在乎这个无名山谷的永夜。
我不擅长回忆。我想我志愿留下来忍受一个人荒芜守望的生活,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亡灵,而是因为不想再去战场了。
死过一次的人,也许并不会比其他人更懂得生命的意义。我也曾经拥有过无上的斗志,发誓要为部落战斗到底,但是现在站在这片被遗忘的谷地里,我只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即使是背上逃兵的骂名,终归是不想再看到杀戮和死亡。
同伴们留下的补给品就快用完,也许这几天我还得出发回去战场。不知道这山谷之外的世界里,战争进行到了怎样的阶段。
而且,战争已经结束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笑了。我很少笑,也很少想到好笑的事。
这时我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好像有一小块岩石整滚下峭壁,一路上压断老朽的树枝,还在发出极微弱的惨叫。
岩石是不会惨叫的。我一下子从石凳上跳起来,向声音来处飞奔。也许只是一头失足的山羚羊,或者是迷途的路人。不过一个哨兵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即使他驻守的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哨岗。
我没花多少时间就看见了目标,那是一个暗夜精灵。他从危崖上滚落下来,浑身都是血和腐殖土,双眼紧紧闭合,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我抬头看看山崖,枝叶叠层中我看不到山顶,却似乎听见了一个萨满正在吟唱歌颂大地的祷词,牛头人浑重低沉的吟唱声经过山谷的反复回荡,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有多久没有听到过祭司的声音了?我觉得颅骨发胀。灵魂的指引者,如果我高声呼喊你,你会把我带向何方?
吟唱声渐渐远去,回神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双膝跪的,双手抱头。
此处是何处,今夕是何夕?
我低头看着这具暗夜精灵的尸体,他想必是被部落的勇士们追得慌不择路才跌落下来的。在我的戎马生涯当中不知杀过多少个暗夜精灵,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我的敌人,一旦死去成为尸体,就不再是敌人了。
不是敌人。是食物。
我俯下身去,凑近他的喉管,想象下一刻还未凝固的血涌入口中的快感。
——他竟然还有脉搏。
虽然微弱,但是毫无疑问那是脉搏。活着是很辛苦的,特别是在这种地方。我抽出保养精良的匕首,向他的胸口刺去。
“吼!”
一阵腥风夹着咆哮向我扑来,完全把我扑倒在地,我贴地斜滚起身,拔出剑来护住自己,这才看见一只白虎张着血盆大口,又做势要扑我。它的左后腿上血肉模糊,泛着银光的白色斑斓毛皮沾满了肮脏的泥土,虽然受了伤,却仍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我认识它,它是虎王邦加拉什,丛林中最美丽也最危险的野兽。
原来这个重伤的精灵,是个猎人。
“我不杀他,他也会死的。”我试着开口说话。很久没有说话了,舌头有些僵硬。本想就这样站起身来,可是我一动,白虎就十足戒备地弓身怒吼。联盟的人听不懂部落的语言,更别说这畜生了。
“好,我不碰他,不碰他。”我把剑收好,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仿佛一对燃烧着的冰块。我面对着它一步步后退回营帐,坐回石凳上,继续盘算剩余的补给品还能支持多久,我还能坚守这里到什么时候。
只剩最后一包熏肉,几块军粮。蜂蜜饮料和晨露酒不知变质了没有,我从来不喝那东西。如果我能吃那个猎人的尸体,酒还能再撑几天,哪怕到最后真的弹尽粮绝,我也可以靠捕杀动物维生,不一定非离开这里不可。
那萨满虽然早已走远,他的吟唱声却仍回荡在我耳旁。那不是歌声,那是幽暗城戚戚的鬼哭,是雷霆崖雄壮的号角,是奥格瑞玛激越的战鼓,它在引导我……要战士回到战场上去!回到那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荣誉之地去!回到你死我活绝无退路的宿命中去!
我抱着头,痛苦地低吼。战争没结束,远不到结束的时候,也许永远不会结束。
白虎紧紧盯视着我,见我抬头看它,立刻护住猎人,对我露出利齿。
猎人,你应该感到羞愧!无法保护自己也就罢了,却还要这忠心耿耿的野兽维你白白消耗无辜的生命。此刻它也又累又饿,所有的威严都退守在了如燃冰般的眸子里,雄踞守护的姿态已变得僵硬,受伤的后腿无法抑止地在发抖。
我有过一个猎人朋友,她是个巨魔姑娘。她曾经对我说,野兽的世界里是没有战争的,它们只为食物而战斗,懂得享受家庭的温暖和大自然的赠予,肚子填饱以后它们会和绵羊一样和顺地寻求阳光与晚风,从不多杀一只吃不掉的猎物,也决不逾越自己的领地哪怕一步。
“是我们,把它们卷进了战争。”
她总是这样说着,伸出青色皮肤的胳膊搂住心爱的钳齿龙,一边抚慰它,一边喃喃地说:“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每一只被驯服的动物,都与猎人建立同生共死的盟约,将会为猎人所付出的血和泪献上永恒的忠诚,即使是死,也将死在猎人脚边。
她让我也摸摸那只钳齿龙,爬行动物凉凉的皮肤触感很奇特。
“它什么都懂,就是不会说话罢了!”她用额头蹭着钳齿龙的胸骨,“你对它好它都知道!”
那个巨魔姑娘虽然生着狰狞的獠牙,笑容却格外明媚。那时我毫不犹豫地把从野外收集到的生肉全都给了她,她千恩万谢收下肉,然后让钳齿龙给我表演奇怪的舞蹈。后来听说她和她的龙被编入了猎人分队,很快也将成为部落的前方战斗力。这之后我每次路过激战结束的战场,都不敢低头去细看那些尸体,我很怕会在尸体中看见她。
——不,有那只钳齿龙保护她,她一定能好好活着,好好战斗。
因为从那只白虎身上,我看见了野兽赤裸直接不容怀疑的忠诚。
即使没有这两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我的例餐仍然是熏肉和军粮。一天中最重要的作业,就是去收集干净的露水。白虎不去觅食,只是死盯着我起身,检查武器,吃东西,拿起水钵四处晃荡。在这儿的日子里,我已经喜欢上了散漫而规律的生活。
野兽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它们不擅表达。这个暗夜精灵一定很宠爱它,现在它对自己的伤口照料得很马虎,却把主人的皮肤舔得干干净净,我放下水钵,掏出半块熏肉扔到它面前,它的眼睛动都不动,再稍微靠近一点,它就弓起背来冲我发火。
“你不让我过去,他就死定了。”我一手指着它的主人,一手掏出粗制绷带。
“野兽们从不相信携带武器的人,也不会吃主人以外的人喂给的东西,它们最聪明了,能感受得出人们怀抱的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所以,要用最纯洁的心灵和它们交流啊!”
我想起巨魔姑娘的话,忍不住摇摇头。
“我以女王的名义起誓,绝不伤害你的主人。”我这样说着,解下了伴我出生入死的剑和盾牌。
它凝视着我的眼睛,以洞悉一切的神情与我四目相对。那一刻我相信了巨魔姑娘的话,它真的能穿透我深陷的眼窝看见我枯朽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转过头去,趴在一段倒伏的枯木下,尾巴晃晃仿佛示意我可以过去了。
我这是图什么呢?在用宝贵的水和绷带处理他这一身枪伤刀伤和擦伤时我忍住不这样问自己,我怎么了?浪费这些资源去怜悯一个敌人?
——他脸色苍白,面颊深陷,若没有深色的面纹和长长的耳朵,他看起来更像个亡灵。
我横下心来,把还剩一点水的水钵凑到他嘴边,一点一点灌进去。
几次无力的反吐之后,他主动地吮吸起了钵口。
这很好。能喝水,就有得救。
等到他终于可以睁开双眼,已经过了数个小时。看见我他没有力气惊叫,也无法拿起武器,只是认命似的轻叹一口气。以他这身破损的皮胄,恐怕我用拳头都能把他打死。我把用晨露酒泡软的军粮糊抹在他嘴上,他吃力地舔食着,不多时,他的目光不再那么戒备,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竟是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一个敌人。
我伸手去摸过放在一旁的匕首,他眉头骤凛,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别动。”我一手按住他,一手举起匕首,用锋利的刀尖起出一颗嵌在他肩骨里的弹丸。他没醒时我不敢轻举妄动,这颗弹丸淬过毒。他闷叫一声昏迷过去,白虎半抬着头,慵懒地看了看我。
“慢慢就会恢复了。”我对它说,它满意地伏下头去继续打盹。
真的能恢复吗?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他的腿骨完全摔碎了,肋骨也断了好几根,背后的伤口不知是什么刀捅的,怎么也止不住血。想起这些我不禁有些歉疚,我只是个战士,只会普通的急救,这些绷带也是临时用帐篷布做的。
更严重的后果是,假如他不赶快醒来饲喂白虎,这美丽的野兽可能很快会饿死。我翻寻着包裹,把所有的熏肉都掏出来堆在他手边,拣起盾牌和剑回到了营帐里。
他再次醒来又花了好几个小时,我把我的口粮分出一多半给他吃。只要想通了就没什么做不到的,我知道有个出口可以走出去,等到真的再没什么可吃的东西了,我也就该回归部落了。到处都在打仗,总有地方需要我。
就让我任性一下吧。我把所有的饮料和酒都给了他。
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声音就像风吹过时树叶的沙沙声,就像溪水流进深潭的叮咚声。真可惜我听不懂这天籁般的语言。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他是在说他很疼,或者是在咒骂我用这种方式伤害他的尊严。我坐在他身边,用从箱子角落里翻出来的粗线缝缀他的甲片。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尝试帮他坐起来,听到他腿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断错声只好作罢;我想喂他一点怒气药水,他只喝了一口就吐个不停。白虎在一旁焦躁地走来走去。我只是个战士,你们还想让我做什么?!
这话我没有说。说了他也听不懂,我还得承受那只野兽的嘲讽。
但是我很想说话。和战友们在一起时我只说兽人语,但是我现在可以说亡灵语。他不会在乎的,因为他完全听不懂。亡灵语听上去很尖刻,发音也让人觉得像在磨牙,但我喜欢说亡灵语。我先是吐出所有第一时间进入脑海的词汇,接着长长的句子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出我的嘴。我诙谐地描述了丧钟镇的风物,极有条理地介绍幽暗城奇妙的布局和神奇的蝙蝠通道,在讲述银松森林时我简直被自己的口才惊呆了,我完全应该去当个吟游诗人才对。
面对我的滔滔不绝他有些困惑,很快好像被我亢奋的情绪感染了。当我一边模仿僵尸的动作一边叙述我是如何蹩脚地完成一件任务时,他甚至露出了笑容,吃力地鼓掌。他不了解我到底在描述什么,但是我在说起第一次击杀联盟战士成功时,他茫然地流下了眼泪。
语言是什么?野兽们没有语言,却并不妨碍它们交流。它们只相信直觉,只承认你对我好我对你好这样单纯的良知。
我甚至对他提到了那个巨魔姑娘。我总想着什么时候会在哪里突然碰见她。她好像很喜欢爬行动物,还让我看过她寄放在兽栏里的绿洲钳嘴龟。对了,她还养着一条蛇,别人都养小猫小鸟,她却养乌龟、钳齿龙和蛇,我真不明白她,女孩不是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吗?
我喝了点水,继续口若悬河。以前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也许我这一生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多。他耐心地听着,不时微笑。我从没正眼看过暗夜精灵的脸,今天才知道,其实他们都生得很美。我大声称赞他长相英俊,就是太憔悴了,他仍然略带困惑地微笑,我这才一下子泄了气。
无论我如何声情并茂,他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样的话,我为什么不去跟一棵树说它长得真高大,跟一块石头说它长得真硬?!你们这些联盟的杂碎,从来没有跟部落成员正经对过一次话,你们只有在听见部落成员垂死的惨叫时才会露出满足的笑容,你们以为战争可以终止仇恨吗?战争只是零碎的火星,仇恨才是会将敌人烧成灰烬的火球!
他惊愕地看着我大光其火。我想没人见过亡灵发火。白虎懒得听我饶舌,早就躲到一边整理皮毛去了。他愣了一会儿,一个劲地冲我挥手,然后把手放在胸口上。
“对不起。”我低下头,“我想,我只是太孤独了。”
我本以为每天见证战争是最残酷的考验,其实孤独对生命来说才是最无法抵抗的磨损。
他见我沉默下来,便轻声呼哨唤来白虎,让它卧在我身边,让我学他那样,伸手搔它的耳朵。
接着他就用那像风一样的语言说了起来。我相信那是他的母语,里面有许多奇妙的音节,节奏就像是小鹿和兔子在比赛跳跃。他说啊说啊,说得嗓子都干哑了,还在继续说下去。那语气中的喜悦和忧伤也许都是我的臆想,但那是多么真实的臆想啊。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喂白虎吃肉。白虎饿极了,吃的很多。终于喂饱之后,我费尽力气让他靠着山壁坐好。腿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想要自己站起来恐怕还要花很多时间。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们耗了,我早就该去找部落的大部队的。不知道战友们状况如何,希望他们都好。一旦离开这里,我还得去对抗联盟。”我低声对他说着,几小时前的口才一去不复返。于是我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用更低的声音说,“对不起。”
我蹲坐在他面前,迭声说着对不起。我杀过很多联盟的成员,其中一些还相当年轻。应该向他们道歉才对。听我这样说着,猎人伸出手,像是想帮我擦去肩甲上的尘土,我下意识地闪避开,他的手停在半空。
他说了一句什么,白虎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接受他的梳理和抚摸。他抱着白虎的脖子,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皮里,我再抬头看他时,他双手环在白虎身上,正对着我反复地说着一个句子。他把同一句话说了许多遍,白虎如同漂亮的皮草靠枕一样伏在他身旁,不时用鼻子和他亲昵,那一刻电光石火我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他嘴唇翕动,用和那巨魔姑娘相同的语气说着……
“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猎人,原来你从来就不曾孤独过。
我别过头去,走回了营帐。
后来,我们放弃了所有想与对方沟通的尝试。
我没有办法告诉他刚才他喂给白虎的石这里最后一块肉,他刚喝下去的那杯果汁也是这里仅有的一点物资。如果联盟的成员就指望让他们的敌人整日养活,那他们永远都无法取得我的尊重。今天非走不可了,我一件一件地查看装备,每件物品都沾染了丛林中微甜的腐木气味。正忙着收拾,忽然听见一声野兽的哀嚎,我还没听过什么动物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急忙抓起剑冲了出来。
山谷里仍然只有猎人和他的白虎,只是他们的样子很古怪。
猎人脸色非常难看,我想不完全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正用一只手使劲拍打白虎的额头,大声呼喝着生硬的词句,和刚才他对我说话的那种语气完全不同。而白虎瑟缩在他脚边,钢鞭般的尾巴紧紧贴地,四只利爪深深地抠进泥土里。我站在一旁看了他们好久,才从猎人粗暴的手势和震怒的语调中了解到他是想把白虎赶走。
——我一度认为猎人很肮脏,包括那个可爱的巨魔姑娘。她身上也满是动物皮肉和粪便的气味。我听说猎人和动物的交流太过密切,会让猎人渐渐丧失人性,与野兽同化,甚至会与野兽交换眼睛和灵魂,这简直就是邪恶的。但是巨魔姑娘说过,比起人们险恶的心性,野兽才更值得信任。在人的心灵被野兽净化的时候,野兽的心却被玷污了。
——否则骄傲的虎王邦加拉什怎么会甘愿放弃自由,匍匐在一个半死的精灵脚下!
猎人又是一连串骤雨般的喝骂,从他恶毒的表情和激烈的语气中我也能猜出他在说什么。他要它滚,滚到林子里去,滚回它自由生息的地方去,忘记这段可耻的经历,继续过它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它了,它的忠诚无用了!
它不反抗,也不动,只是低声呜咽着,直到猎人举起了枪。
白虎不看枪口,只看着他。
我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心碎的对视。纠结在灵魂深处的忠诚契约,真的能这样一刀两断?
一声悲鸣,白虎转身向密林深处跑去,雪白的身影不多时就消失在莽莽的绿海当中。
他转头看我,我尴尬得笑不出来。没有了白虎的猎人看上去更憔悴,更虚弱了,好像它真的带走了猎人的一半灵魂。我怎么能把这样的他扔在这儿,任他自生自灭?
但是如果我带着他走出山谷,部落还会接受我吗?联盟还会接受他吗?离开了这里的我们,又怎么接受自己?
我竟然在犹豫。
我竟然恍惚到没有看见他对我举起了枪。
直到嗅到硝烟的闷气,左臂一阵灼痛,我才发现自己被打中了。
——联盟的杂碎!不知感恩,只会盲目杀戮的肮脏精灵!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怒吼,拔剑冲了上去,周围的景物仿佛在极速的冲锋中扭曲,剑锋一个重刺,贯穿了他的胸膛,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他一松手,枪掉落在地。我双手攥着剑柄,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往外冒火。
四周幽静,可闻鸟鸣,热血滴落的声音也分外清晰。但是我双眼有些模糊,一时看不清他是否真的在微笑。他恶作剧得逞似的颤巍巍地抬起手,向我炫耀他空空如也的子弹袋,打中我左臂的,竟然是他的最后一发。
那一刻,我几乎咬碎了牙齿。
“混蛋!”我拼尽全力吼道,“你这狡猾的联盟混蛋,我不要你怜悯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眸子里渐渐升起了湿润的光,湮灭了那里面原本已经很微弱的火,优雅的微笑仿佛是在对我说,你应该知道,我也不要你怜悯我。
接着,他的头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垂落下去。
我一阵惊愕,伸手推推他。
“喂!你怎么了!”
我跪在地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着。
“你说话啊!我知道你们猎人会装死!给我起来!”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我对战友的尸体只说过“等我为你报仇”,对敌人的尸体只说过“这是你应得的下场”,我却从来没有对谁的尸体说过——
“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求你不要死……我曾经在女王面前发愿为部落的荣誉而战。可是,杀死一个无法反抗的对手,又有什么荣誉可言……”我听见自己在用亡灵语低声说着,觉得自己在慢慢地陷进柔软的泥土里。也许我该吃了他的尸体,毕竟我还要赶很远的路。想到这个,我突然无比憎恨在山谷外进行的战争,一瞬间恨不得死去的那个人是我。这时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凶猛的白虎如同一枝冰箭从树丛中激射而出,将我死死按在它的利爪之下。
——原来它一直都没有走远。
我看着他的眼睛,摊开四肢等它咬断我的喉咙。它那双本该媲美星辰的纯洁眼睛,此刻充溢着愤怒和仇恨。
以前有个萨满对我说过,今天死了,明天就不会再死,所以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可怕的只是这段等待死亡降临的时间。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其实平躺在地上很舒服啊。我咧开嘴,大口呼吸着贴近地面的甜香空气,眼前掠过那个巨魔姑娘明媚的笑容。
“要努力和动物们做朋友啊!”她欢快地对我说,“我们只是入侵者,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是啊。我们永远都会这样互相残杀直到灭亡,而自由美丽的你才是这世界真正的主人。我注视着白虎喷火的眼睛,直到它慢慢地松开了我,甩甩尾巴向猎人的尸体走去。我仍然平躺着,无论怎么凝足目力,视线也无法穿透头顶这片被树叶遮蔽的永夜。
后来我休整完毕准备离开山谷时,白虎还寸步不离地守在猎人的身边。我暗暗希望这个猎人真的是在装死,哪怕他以这种方式骗了我,我也希望有一天能够在战场上看见他和他的白虎。就像战士有战士的征途,猎人也有猎人的征途。(完)


“您还在找她吗?”我伸手摘掉挂在他腹部的枯草,想着应不应该跟他说,那个女牧师的尸体已经被我和核桃吃光了。
“她去了哪里呢?不,您不要告诉我。”他周身的毛皮闪着一层荧光,“她可能已经离开了,这样,比较好。”
“您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轻声问。
他立在原处,把自己在月光中浸透。
“不。这样虽然身体更轻快,双眼更明亮,却觉得自己脱离了生为萨满祭司的责任。”
“同为羔羊的牧童,为什么不以祭司的面目与她一同祈祷呢?”
他把头伏在前脚上,嘴角收紧,像在苦笑。
“那样的话,她会认不出我的……”
——《午夜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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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希拉高地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气候干爽,又得河水之利,土地肥沃,很适合种植高地农作物,位于阿希拉高地的落锤镇,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部落补给镇。以前来到这里很多次,却很少品尝这里厨师的拿手佳肴烧烤秃鹫,在这片争夺中的领土上最常吃到的,就是敌人的尸体。
“大哥哥,你不饿吗?”
亡灵女孩一边用骨节突出的手背擦拭嘴角,一边抬头看我,地上散乱的尸体,已经被她吃得七七八八。这女孩被一队联盟小组围攻时我刚好路过,厮杀之后她遍体鳞伤却仍然很乐观,笑嘻嘻地说她叫核桃,然后冲我皱缩起嘴唇。她瘦巴巴的小脸确实像一颗核桃。
“不太饿。”我盘腿坐下来。
核桃咯咯地笑了。她生得挺好,挺漂亮,只是干枯的面颊缺乏活气,此刻嘴唇上暗色的血迹倒让她显得很精神。“我总是觉得饿。”她用脚踢踢边上矮人战士的尸体,“饿就要吃。明知道吃多少也不会有满足感,也还是很想吃……”
——初上战场时的莫名饥渴,战斗结束后的恐惧疲惫,不往嘴里塞点什么就无法停止颤抖的感觉,每一个亡灵都尝试过。
“我是亡灵嘛!我得顺应命运啊!”她不死心地又低头吃了一会儿,“夜精灵的肉最可口,甜甜的,又不塞牙,人类就稍微差一些,不过血流干之前的第一口味道很浓郁,也不错。矮人和侏儒比较难吃,好像有铁锈和火药的味道……可能是错觉?反正我不挑嘴,有得吃都很满足了!”
看着她认真进食的样子,我突然问:“你想不想回幽暗城去?”
核桃从尸体上抬起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回去?那里不是很安全吗?”
我点点头,她冲我嘿嘿一笑又埋头吃起来。她年轻勇敢,不想回去安全的幽暗城,而我此刻却无比怀念幽暗城凝滞沉重的寂寞空气。
这时我听见了一骑蹄声。在这样空旷的原野上,一个小点从远处飞奔过来,很快就能辨认出是一个骑着战马穿着长袍的人类女孩,应该是个牧师。我推推核桃,核桃立刻站起身来,酝酿起第一击暗影箭。那女孩在十几步外翻身下马,向我们举起魔杖,大声呵斥了一句什么,核桃冷笑了一声,暗影箭骤然出手。
女孩顶住暗影箭的冲击力,试图接近核桃。她反复地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一再向被我们吃剩的尸体鞠躬,直到她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也无法和我们交流,于是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战争啊。
我拔出剑冲了上去。
“大哥哥,可以吃就不要浪费嘛。”核桃指着女牧师的尸体对我说。
我笑笑,蹲身下去凑近尸体的咽喉,却发现她脖子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饰物。这是用一根细皮条串起来的萨满符印,边上还装饰着各色玛瑙珠。我把皮条解下来,风吹过符印上的几个并排穿孔,发出若有若无的低沉哨声。真是件别致的装饰,只有部落的萨满祭司才佩戴这样的符印,这很可能是战利品。
战利品的意思就是,从死去的敌人身上缴获的物品。
萨满教徒中众里挑一的优秀祭司,就在真枪白刃的战场上,一个一个地牺牲了。
入夜时分终于抵达落锤镇,核桃向我道谢之后就被编入了新的队伍,一群人斗志昂扬地出发了。落锤镇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巨魔萨满祭司,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听他睿智的教导。一队队战士们各自开拔,我就留在萨满长老的身边听他吟诵祭司们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古老歌谣。期间有几次落锤镇遇到联盟的突袭,所幸有惊无险。
“现在的祭司都很年轻,我来不及把这些教给他们了。”
这一天傍晚,唱完一段歌颂风与天空的祷文之后,长老伸直腰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地都是部落的尸体,满地都是执着的亡魂,年老体衰的我,只能在镇子里为他们祈祷……真希望自己也还年轻,可以和大家一起战斗,哪怕不能像战士一样勇猛冲锋,至少可以帮忙收敛战友们的遗体……”
说着,长老低头装了一壶土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我总觉得宗教对战士来说是无用的。一路从瑞斯塔法林地走来时,满地的累累白骨也不能因祷告而起死回生。长久以来这位长老吸引着我的并非他对萨满教义的虔诚,而是因为他确实通晓了天地之间的博大智慧。我不出声地看着他抽烟,浓香的烟雾仿佛沾染了智慧的气味,让我陡然想到了几天前葬身在我剑下的人类牧师。
长老用粗大的手指揉着被烟熏到的眼睛,一面含糊地指了指西边栅栏长长的影子,有个粗壮的牛头人坐在荫凉里,显得有些没精打采。这几天我也注意到过他,他是个年轻的祭司,有不少朋友,白天他们出门作战,入夜后大家都回来了,他还常常一个人跑出去。
“他好像是累了。”长老低声说着,“萨满祭司是神的执行者,传导着神力,虽然这是无比神圣的事,但一个祭司所要承受的重量,谁又会比他们自己更清楚呢。”
“长老大人,”我对搓着双手,“死去的人真的需要祈祷吗?”
“祈祷可以让灵魂获得永恒的自由……就那样自由地……” 长老放下烟,抬头看着天空,一只白色的飞鸟在落锤镇上空盘旋着,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天空好高,高得令人痛苦。
“那么,您会不会为联盟的死者祈祷?”
长老微笑了。
“无论是联盟还是部落,只要死去了,就终究会化为风和土。死者是没有阵营的。”
我们三个就这样坐在高爽的东南风下,一直坐到明月升起,夜气渐凉。落锤镇人来人往,午夜之前,大家都回到这里修整。外面很可能是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进出的人们多少都带着点伤。那个牛头人抬头看看天色,从角落里站起来,信步向镇口走去。
萨满长老推了推我。
“祭司大人,去哪里?”我开口问道。
他转头看着我,用力扭了扭肩膀,在我面前施法,变成了一只幽魂之狼。
“这么美好的夜晚,应该在广阔的原野上度过。”他用后爪搔了搔耳朵,撑着两只前脚伸了个懒腰,冲我摇摇尾巴,转身跑进了夜半清冷的月光中。
我看着他跑远,接着上马远远地追了上去。
月光洒遍了阿希拉高地的每个角落,也照亮了散落在各处的尸体。长耳朵的精灵,结实的兽人,这时候都和和气气地躺在地上,不再争斗了。那个化身为狼的牛头祭司在每一具尸首前驻足停留,用前爪和舌头为死者多少恢复一些尊严。跟踪着他的时候我发现了核桃的尸体,死去的她显得尤其安详。我只是个战士,无法为她的灵魂祈祷安息,于是我解下了她的部落徽记,准备下次带回幽暗城。
——就这样一处一处地走过。
——我们终将成为风和土。
天快要亮时,他终于停在了禁锢法阵附近的墓地旁,面对我的方向长长地嚎叫了一声,我顺了口气,策马走近。
“到底是要去哪里呢。”下马走到他身旁时我着意看着他抖动的脊背,这高贵的牛头人,受人尊敬的祭司,部落的精神领袖,是在尸体中寻找什么呢?
“不去哪里。”他坐在地上,低头啃啃自己的脚爪。
我取出从那个女牧师身上找到的萨满符印,风从并排的穿孔中吹过,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他抬起头看我,我把符印递到他面前。
“这是您的吧。”
他转头看着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走上前去,把符印挂到他脖子上:“她愿意接受您的馈赠,是不是也像您这样,为每一个人祈祷?”
“唔……她祈祷的声音,真的动听啊。”他笑了,狼的笑声很奇怪,“是好久以前的事。那一夜我在原野上忽然听见她在为死者祷告,就不知不觉地向她靠近了……她允许我贴近她,接触她……不是用甲胄和武器,而是用这狼的身体和声音……”
——宗教对生者何用?不过为了内心的平静而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神不在我们身旁。所以我们要通过牧师了解神的旨意,通过祭司借用神的力量。我们都是神手中的羔羊,牧童们指引着我们,向神的手所指的地方去……
后来我再没有见到那位牛头人祭司。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告别了萨满长老,准备离开阿希拉高地,长老叮嘱我说,要顺应命运,无论战斗与否,都要听从自己心灵的指引。我想起核桃瘦瘦的小脸,她的心灵让她远离舒适安全的幽暗城,最终把她葬送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
——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策马缓缓走在高地特有的曲折道路上。走过禁锢法阵边的墓地时,我又看见了那只狼。
“祭司大人。”我下马向他行礼。
他在我面前伸了个懒腰,抖动着脊背向我回礼。上次我为他挂上的符印皮条上纠缠了很多狼的毛发,我想他已经很久没有恢复牛头人的样子了。
“您还在找她吗?”我伸手摘掉挂在他腹部的枯草,想着应不应该跟他说,那个女牧师的尸体已经被我和核桃吃光了。
“她去了哪里呢?不,您不要告诉我。”他周身的毛皮闪着一层荧光,“她可能已经离开了,这样,比较好。”
“您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轻声问。
他立在原处,把自己在月光中浸透。
“不。这样虽然身体更轻快,双眼更明亮,却觉得自己脱离了生为萨满祭司的责任。”
“同为羔羊的牧童,为什么不以祭司的面目与她一同祈祷呢?”
他把头伏在前脚上,嘴角收紧,像在苦笑。
“那样的话,她会认不出我的……” (完)


这个故事送给所有善良可爱的德鲁伊们,歌曲《野衣裳》出自齐秦2002年的专辑《呼唤》,在整张专辑中也许并不是最出跳的一首,不过如果是换了另一个人,或者是换成十几年前的齐秦,都不可能有如此优美沉稳的唱腔,更难得的是这首老歌与我对德鲁伊的印象不谋而合。
在写故事之前我去月光林地看了几次,那地方真好。我是一区的,眼下大家都差不多满级了,月光林地几乎看不到玩家,NPC们还在各自坚守岗位。那里的食品商卖很多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什么天堂桃啦,杂烩饭啦,粗米糕啦。天堂桃大概是很甘甜多汁的水果吧。
永夜港有一个角鹰兽站,部落方飞行管理员是个牛头人,上去跟他对话,他会边笑边说“哦,不行,你不是德鲁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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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基森坐落在塔纳利斯沙漠的东部,是艾泽拉斯为数不多的中立城市,这里由怪脾气的地精卫兵主持治安,以保障惟利是图的地精技师和商人们安全地讨生活。我对地精没有什么特殊好恶,不过这个城市里确实有种热闹和睦的气氛。
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沙漠里的夕阳把加基森映得火红热烈。酒馆里有很多人围着长条桌谈笑风生,拍卖所里更是人声鼎沸。这次我是陪艾薇来的,她来找一位地精技师来提升她的工程学技能。技师似乎对她印象不坏,两个人交谈了很久,时不时你推我搡地打闹说笑。本来想去别处转转,可是艾薇坚持要送我几个傻瓜型炸弹,我无法回绝她。
城里的空地上有很多人在跳舞,侏儒女孩们围着一个得意洋洋的男巨魔,看他表演充满技巧的各种舞姿,几个人类不甘心地想抢回风头,也卖力地跳着群舞,大家看上去都挺开心。
“其实,还是暗夜精灵的舞蹈最优美啊。”
我听见身边的一个牛头人低声说。
暗夜精灵是一种极高傲的种族,他们很少会在其他种族的面前跳舞。我好象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舞蹈。
“那些女孩们的舞姿,是在模仿花瓣被风吹落的样子,男孩们的跳跃和旋转,是在炫耀自己的强壮和灵巧……”
我转头看着他。
“呵……我又在自言自语了吗?对不起。”魁梧的牛头人憨厚地笑了,“我是个德鲁伊,在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和暗夜精灵们一起跳舞。”
“那一定是段可贵的记忆。”我微微欠身向他表示敬意。
“的确是的。在海的另一边,圣洁的月光林地……”德鲁伊的眼中浮现起做梦一般的神采,“那个时候,我们经常一边唱着一首德鲁伊的歌,一边跳围舞。”
“您现在愿意唱一唱吗?”我向他笑了笑。
“啊。”他也笑了,“那是一首舒缓忧伤的歌。”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开口唱起来,起初好象对歌词不太确定,接着,他提高了声音。
——好象经历了一场空荡
——在睁眼之后黑夜间弥漫
——星火燃烧着一股忧伤
——在荒野点燃,在内心里烧
——寂寞无处逃
人们慢慢围拢到他跟前,刚才跳舞的巨魔高高兴兴地换了个节奏,跟着歌声的拍子跳起来。德鲁伊微笑着唱下去。
——沿岸花草似你的衣裳
——随海风起舞婆娑铃声响
——我按捺不住一阵呼唤
——想见你的真,听你的声
——流入溪谷深
……
忽然间,城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号,人群一阵骚乱,艾薇也从技师的小屋里探出头来张望。一个矮人战士惊惶地冲进城里大声呼喝,我留意听了听。
“盗贼!部落的盗贼!他杀了我的猎人战友!”
地精卫兵们面不改色地继续站岗和巡逻。他们只保护城市的安全。跳舞的人群散开了,几个联盟勇士冲了出去,部落方面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了?”德鲁伊吃惊地问。
“好象是城外有人被杀。”我回头看看,艾薇并没有出来。于是我站起身对德鲁伊说,“走,我们去看看。”
城门外五十码,一个亡灵盗贼被三四个法师围困,冰霜魔法的伤害让他的动作明显地迟缓了,但他没有放过战圈之中被他致盲晕眩的人类战士,他的每一刀都结结实实地捅在对方的要害,在他皱缩的面孔上我看到了嘲弄的神情。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一个冲锋,我拔剑斩向一个正酝酿着火球的侏儒法师,德鲁伊高声吟唱着回春术,盗贼顿时精神一振。
“胜利属于希尔瓦娜斯!”他高举匕首刺入战士的颈窝,这个时候,数个火球同时向他飞去,他痛苦地跪倒。
刺客的生涯,就这样结束在耀眼的火光中。我提着重剑不断攻击着单薄的法师,全然不顾对方的火力已经转移到我身上。不知是谁用兽人语喊了一声“杀了这些联盟杂碎”,几个部落战士冲进了战圈,我手上一松,看了看四周,才发现混战开始了。
不久前还在一起跳舞的人们,此时都换了一副冷酷的表情。猎人们洒下的箭雨中有人在怒吼,有人已经倒下。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充满了和平气愤的地方,怎么会突然间变成战场了呢?
渐渐的我分辨不出是谁在对我放暗影箭,谁在对我施治疗波,但是无庸质疑的悲伤气息像重雾一般笼罩住了我的心。这么久以来,死亡的威胁已经无法让我动容,却是这种悲伤越发令我不能自持。——这是谁的生命,这是谁的愤怒,这是谁的仇恨?
——更多的人倒下了。
部落的力量越聚越多,联盟成员死伤惨重,但仍有几个顽强的联盟勇士还在坚持战斗。一个神情坚毅的暗夜精灵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捧着一团温柔的光。他眼眶中紧锁着愤怒的火,为自己的战友提供着生生不息的力量。
停止吧。这样下去对联盟太不公平了。两个亡灵法师在我身边跳跃着施放奥术爆炸,那个暗夜德鲁伊知道自己无法保全战友的生命,竟也向我冲了上来。
——不。不能杀他。停止吧……
——什么?身为被遗忘者的战士,竟然要临阵退缩吗?骄傲的灵魂怎么能允许这样的行为!
“不,别杀他!停止吧!”
另一个声音喊出了我心中的话。高大的牛头人德鲁伊抢上来挡在我面前,“请、请别再杀了!”
总要有人站出来阻止。我低着头停止攻击,一股窒息般的恶感顶住了我的咽喉。他的话没能影响到其他人,于是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放他走吧!我们已经赢了!”
法师们诧异地停顿下来。
“求你快走吧!”这高大的牛头人声泪俱下,暗夜精灵也停住了正在吟唱的魔法,“鹿铃,你快走啊!”
——鹿铃?
——他知道那人的名字……
“走啊!”
怒气渐渐潮退。我吃力地举起手对鹿铃行了军礼。他后退几步,一转身幻变成一头黑豹,向沙漠深处跑去。
牛头人颓唐地坐倒在地。
人们停留了一会儿,低声议论着散去了。
残阳燃烧着大片的晚霞,如果地上没有这么多尸体,这该是多么美好的黄昏。我很想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但我的剑还在滴着血。
“我很丢脸,是吗?”他叹息着。
我收起武器,盘腿坐到他身边。
“不是那样的。”
我们为什么总在荣誉与耻辱之间左右为难?在仇恨面前,我们其实有资格选择软弱。
“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他沉滞地说,“鹿铃是我给他起的绰号。”
“在月光林地?”我明知故问。有时候我很羡慕这些生为德鲁伊的牛头人,他们身负拯救的使命,双手捧着失落的美好,怀抱着这个世界几乎已经灭绝的天真,堕落的杀戮和丑恶的仇恨从来不能污染他们充满野性的心。
“那时候我们都很小……在那里,我们一起唱歌跳舞,一起接受训练,变成熊相互扑打,变成豹在林间追逐,变成鱼在水中畅游,一起攒钱买天堂桃,爬到很高的山上去吃……”
“那时,难道不能预知总有天会狭路相逢,兵戎相见?”
牛头人用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我们都很清楚……离开了那片最后的净土,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就是不杀他……”
——然而这一点,却远比杀死他要难得多啊。
沉默有顷。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原来夜晚并不是缓缓到来的,意识到的时候,星星全都出来了。
“对了……”我抬起头,“那首歌,想听您唱下去。”
他苦笑着用厚实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膝盖。
——说好这只是一场虚幻
——在合眼之后星辰间飘散
——浪花推托这往事难忘
——在回忆里推,和失落牵绊
——心事何处放……
“很好听的歌,就是太忧伤了。”
艾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坐到牛头人的另一边。这次他没有停顿,接着唱下去。
——橘色云朵般你的芬芳
——随日落脚步消失在异乡
——我按捺不住一阵呼唤
——忆起你的真,舞起脚跟
——铃铛叮叮响
他啜泣般地哼起副歌,轻缓又温煦的旋律模仿着小鹿跳跃时脖子上的铃声。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不过你不要这么不开心,打起精神来,总会有好事的。”艾薇拉住他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焰火塞给他,“送给你玩,高兴点嘛!”
他感激地笑笑。
“这个给你!刚才和师傅一起做了好多,”她又抓出一大把丢给我,“我们到城里去放,那样大家都能看到!”
那天我们放焰火放到很晚,加基森的上空很久都闪烁着无数红色的星星,我想鹿铃如果没有离开塔纳利斯,就一定能看到这些星星。艾薇说的对,打起精神,总会有好事发生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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