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將 軍 列 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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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將 軍 列 傳



【說明】本篇節選自《史記》卷一百零九,據中華書局標點本。文中記述了西漢名將李廣一生的事迹。



李將軍廣者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爲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紀廣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用善騎射殺首虜多爲漢中郎廣從弟李蔡亦爲郎皆爲武騎常侍秩八百石嘗從行有所衝陷折關及格猛獸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

及孝景初立廣爲隴西都尉徙爲騎郎將吳楚軍時廣爲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擊吳楚軍取旗顯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廣將軍印還賞不行徙爲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戰典屬國公孫昆邪爲上泣曰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敵戰恐亡之於是乃徙爲上郡太守後廣轉爲邊郡太守徙上郡嘗爲隴西北地鴈門代郡雲中太守皆以力戰爲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將騎數十縱見匈奴三人與戰三人還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雕者也廣乃遂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縛之上馬望匈奴有數千騎見廣以爲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爲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爲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犇射殺胡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爲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大軍不知廣所之故弗從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爲廣名將也於是廣以上郡太守爲未央衛尉而程不識亦爲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李廣俱以邊太守將軍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刀斗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籍事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刀斗士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爲之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皆爲名將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程不識孝景時以數直諫爲太中大夫爲人廉謹於文法

後漢以馬邑城誘單于使大軍伏馬邑旁穀而廣爲驍騎將軍領屬護軍將軍是時單于覺之去漢軍皆無功其後四歲廣以衛尉爲將軍出鴈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敗廣軍生得廣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閒絡而盛臥廣行十餘里廣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南馳數十里復得其餘軍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騎數百追之廣行取胡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漢下廣吏吏當廣所失亡多爲虜所生得當斬贖爲庶人

頃之家居數歲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閒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居無何匈奴入殺遼西太守敗韓將軍後韓將軍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廣爲右北平太守廣即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

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爲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竟射殺之

廣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終廣之身爲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終不言家產事廣爲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雖其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廣訥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爲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爲戲竟死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爲用其射見敵急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用此其將兵數困辱其射猛獸亦爲所傷

居頃之石建卒於是上召廣代建爲郎中令元朔六年廣復爲後將軍從大將軍軍出定襄擊匈奴諸將多中首虜率以功爲侯者而廣軍無功後二歲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可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獨與數十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爲圜陳外嚮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是時廣軍幾沒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死贖爲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

初廣之從弟李蔡與廣俱事孝文帝景帝時蔡積功勞至二千石孝武帝時至代相以元朔五年爲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爲樂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孫弘爲丞相蔡爲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甚遠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而蔡爲列侯位至三公諸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廣嘗與望氣王朔燕語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而廣不爲後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所恨乎廣曰吾嘗爲隴西守羌嘗反吾誘而降降者八百餘人吾詐而同日殺之至今大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者也

後二歲大將軍驃騎將軍大出擊匈奴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爲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爲前將軍是歲元狩四年也

廣既從大將軍青擊匈奴既出塞青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並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少回遠而大軍行水草少其勢不屯行廣自請曰臣部爲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大將軍青亦陰受上誡以爲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時公孫敖新失侯爲中將軍從大將軍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前將軍廣廣時知之固自辭於大將軍大將軍不聽令長史封書與廣之莫府曰急詣部如書廣不謝大將軍而起行意甚慍怒而就部引兵與右將軍食其合軍出東道軍亡導或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遇前將軍右將軍廣已見大將軍還入軍大將軍使長史持糒醪遺廣因問廣食其失道狀青欲上書報天子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

至莫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又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軍士大夫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爲垂涕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爲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