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评家:“红与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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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评家:“红与黑”江湖

2010年12月03日02:29上海证券报我要评论(0) 字号:T|T

  贺宛男
  应健中
  陈宪
  本版图片均为本报记者 徐汇 资料图

  采访行将结束,一直谈笑风生的应健中突然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要写得太张狂,毕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是啊!那已经是一个过去的时代,所有事情都已成过去式。

  然而,记者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出那一张张一谈及彼时激情燃烧的岁月,就情绪激动,甚至有些血脉贲张的面孔:衡山路516号富豪环球东亚酒店一楼咖啡厅里的陈钢如此,源深路279号5楼茶室里的陈宪也如此……

  ⊙记者 钟文倩 ○编辑 朱建华

  当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乍然被打开,即使谦虚地不断重复“自己是被时代推着走”的应健中,也像一个意外发现自己玩具盒里竟然如此琳琅满目的小孩子一样,兴奋不已!

  时间推回到上世纪的90年代。渐渐地,所有的这些面孔整合成了一个,股评家的脸庞清晰、丰满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熙熙攘攘的电影院里,有人在台上挥舞着双手,分析着股市未来的走向,台下则是黑压压一片;而耳边也响起了争论的杂吵声,“1558点绝不是顶!”……

  少了一个诗人,多了一个股评家

  上海西康路101号,南京西路路口,原工商银行上海信托投资公司静安证券营业部所在地。

  1985年,经常有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路过这里,然后停好车,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挤入人群,和人讨价还价、做完一些交易后,骑车离去。

  他是应健中,上海一所普通中专学校的老师。

  “那一年,就在那个静安证券营业部,我开始买股票了,‘小飞乐’、延中实业都买过。”应健中告诉记者。

  比应健中稍晚,陈宪等人也在那个时段开始通过柜台交易涉足买卖股票;1990年,在深圳红岭中路荔枝公园里的大树底下,陈钢也从对买卖股票跃跃欲试到了直接入市。

  “一到行情大跌的时候,很多人就会在那里摆摊卖股票,有的把股票放在报纸上,有的放在黄色小卡包上,也有的放在箩筐上,那些卖主会拉着你的手带着近乎乞求的口吻说‘买点吧,买点吧’;但如果行情一转好,大树底下就立马会变得空空荡荡。”陈钢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一如以往的豪爽和坦荡。

  彼时,陈宪谋职于上海市商业学校,而陈钢则是广西一所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

  “其实,当时我是一个文学青年,梦想是做一个诗人,舒婷、北岛是我的偶像,《双桅船》我可以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但后来进入了股市,变成了股评家。”陈宪说。

  而陈宪的这一席回忆让记者突然想起应健中股市小说《股市中的红男绿女》中的一句话,“股市中流行这样一种说法:上海滩上有两座桥,进去后都出不来。一座叫外白渡桥,一座叫提篮桥。”(编辑注:前者为上海证券交易所旧址,后者为上海著名监狱所在地,此处分别暗指股市和监狱。)

  这是应健中的切身体会,但何尝不适用于陈宪、陈钢和童牧野们?

  少了一个诗人,一个优秀的中学语文老师,一个核物理专家(童牧野本科专业是核物理),但却多了一群股评家。

  应健中对贺宛男非常尊敬,称贺为自己进入股评家行业的“领路人”,其中原因之一是应最早期很多股评都发在贺宛男负责的《新闻报》证券市场专辑上。

  “这是全国最早的股评专栏。当时我看了她们第一期、第二期证券市场专辑登的文章,觉得自己写的肯定更好,所以就开始投稿,并且一投就是两篇。”说着,应健中拿出一份早已泛黄的1991年1月1日出版的《新闻报》。

  让应喜出望外的是,文章都刊登了,一篇题为《你知道证券交易程序吗?》,另一篇则为《获取机会成本,避免沉没成本》。为了好看,前文所用是本名,而后者则被编辑改为了“阿中”。而后“阿中”被应健中继续用了一段时间才遭遗弃。

  随着市场的渐渐发展,贺宛男、应健中等人发现股评氛围的热度在不断升高,队伍也日渐扩大,自己的地位和知名度也与日俱增。

  “当时主要是沪深两地依托交易所而进行的证券知识的普及和教育,我们确实通过大量的股评文章起到了启蒙者的作用。”几乎所有接受采访的第一代股评家均观点如斯。

  在他们看来,当时股评家之所以会影响甚广,其主要的历史原因无外乎投资者存在投资饥渴,证券知识却贫乏至极,但正规的信息渠道又不通畅,信息不对称。

  “因为我们是知识分子,而且都率先从香港、台湾等地买过证券书籍,并进行了细致研究,最为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实践,因此是我们,而不是其他人成为股评家也就水到渠成了。”陈宪称。

  “让列宁同志先走”

  不知何时起,股评家已成深沪南北对峙之态,而且都出现了几个响当当的头面人物,一段股评家激情燃烧的岁月由此揭开序幕。

  上海滩上,谁人不识君?

  贺宛男凭借一家家分析上市公司财务报表,揭其猫腻之功底,开创了财务分析的风气之先;应健中以通俗文风倡导理性投资理念,堪称一绝;文兴擅长个股选择,成为内部消息的集散地;陈宪、李志林偏向基本面、国家政策分析,研究颇深且把握精准;金学伟思维独特,沉迷技术和“波浪”;童牧野文风嬉笑怒骂,辛辣尖刻,且横跨沪深两地,无出其右……

  而在深圳,王师勤、诸葛无用、黎东明、周明、阮华、陈钢、古思平、安妮……可谓个个勇猛。

  王师勤,即当年深圳股评纸媒重镇《股市动态分析》、现时大名鼎鼎的新兰德的老板,虽不动笔,却无声而威,集诸葛无用等人于旗下,摇旗呐喊,与上海呼应,声誉甚隆。

  诸葛无用,原名苏华,颇具西方经济学功底,擅长基本面分析,据传在身价飙升至数十亿之后“躲进小楼成一统”,遁形市场。

  而黎东明、古思平和余嘉元更是被称为深圳早期股评著名的“三剑客”,古思平即“股市评”,余嘉元为“一家言”。“三剑客”中仅黎东明用真名。1991年大熊市,深指跌至45点,黎东明《低潮的转折》出炉,大呼前景光明,果然牛市降临,黎之预测即得应验;并首创“抄底”名词……

  “安妮不是深圳最早的,最早期她还是一个推销《股市动态分析》的小姑娘。”应健中说。但后来,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却发展成为了深圳女性股评家的第一人,并且最早将地理学、人文学、民俗风情学,甚至气象学运用于股评中。

  “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市场的发展、股民的疯狂成就了股评家峥嵘岁月。”

  “举个例子,当时在电影院、工人文化宫、武警会堂等地方举行股评报告会,一般整个场所都爆满,里面座无虚席,外面人山人海,头都挤烂了。当时有个168声讯电话,一天拨打都有几万人次。”至今说起此情状,陈宪仍然一脸惊愕。

  除了在上海外,早期股评家经常收到媒体、上市公司和证券公司的邀请,到全国各地,甚至边陲去做股评会,每次都是人山人海。

  “当地人都是像看《毛主席语录》或《圣经》一样来研究我们的文章,因此当我们亲临当地,他们就像众星拱月一样,追捧我们。”陈宪说,“例如,在甘肃,一位股民拉住我的衣服,摸摸我的前额,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后来才知,这是当地的习俗,意思是想沾你的仙气,希望你带给他们好运。”

  而1997年的一次新疆之行至今令应健中胆战心惊。

  “那次我和陈钢是应新疆广播电台邀请一块去新疆乌鲁木齐做演讲。地点在新疆人民大会堂,有五千多个位置,全部坐满了,而且地上走廊上黑压压都是人。而在讲完出来的时候,数千人拥着你。这时,我突然想起一部电影《列宁在1918》里的喊出‘让列宁同志先走’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真的有点后怕了。”应健中说。

  “黑嘴”的背影

  尽管股评家对于国内资本市场的初期发展功不可没,但外界对其角色的争议却从未间断,其负面原因归于一词,即为“黑嘴”,而这几乎让股评家的称谓变成了贬义词,几乎让证券咨询业声名狼藉,陷于灭顶。

  在贺宛男看来,股评家鱼龙混杂,“黑嘴”频出主要在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1993年至1996年。

  “原因在于,这一时期证券咨询业没有准入门槛,阿狗阿猫都可涉足,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特别是某些评论成某些大户所利用,成为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影响股价走势,拉升出货,打压吸货的工具。许多不明就里的个人投资者深受其苦。”贺宛男一脸无奈,“由此,股评家的称谓一度被炒烂,成为了贬义词。”

  至于股评家遭受骂名的第二个时期,贺认为是在2002年至2005年四年大熊市期间。“我觉得这次主要是‘黑嘴’与机构相勾结,借助电视台大肆推荐股票,让散户高位接盘;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都市报收钱外包的版面刊登的股评,内容之烂简直不堪入目。”

  贺认为,其实第一时期由于全国股评家总数也就几百人左右,因此尽管股民意见很大,但负面影响终究有限,而且总体还是以正面为主,而第二阶段由于股评家队伍已经成千上万,有分析师从业资格的,也有山寨的,他们或者通过网络,或者通过电视推荐股票,再度将股评家称谓打入了地狱。

  正是对股评家称谓的忌讳,贺宛男并不愿称自己是股评家,“我宁愿认为自己是一名资深的财经记者,或资深的财经评论员,仅此而已。”

  而贺之态度似乎从侧面佐证了股评家的尴尬处境。

  在众多“黑嘴”中,尽管不属上述“两个时期”但较为典型者,无疑为提出“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赵笑云。曾被冠为中国荐股第一人的赵于2000年强烈推荐时价为13元的青山纸业,最终却将众多股民死死套牢于“青山之巅”,赵笑云眼中的28元,甚至40元目标价成为了被套者永远的痛,而其本人也因此落下“第一庄托”的世纪骂名,至今仍远走伦敦。

  然而,在陈钢眼中,中国股评家队伍中之所以“黑嘴”横行,丑闻不断,主要跟股民素质偏低有关,很多投资者在投资时根本没主见,经常在报纸、电视上看节目,并将此作为入市依据,所以亏损后就怨天尤人。

  “其实,一个股民打算进入股市,需要具备三个素质:第一,要对行业有足够的了解,有知识的储备,包括证券知识、金融知识;第二,做好足够的风险防范准备。你记好安全带了吗?第三,要有一个短、中、长期结合的规划,了解自己怎么按照规划来做。由于大部分散户都没有这三点,所以才会被部分心怀鬼胎的股评家牵着鼻子走。”陈钢坦言。

  一抹朝阳云散尽

  随着证券咨询行业各项法规制度的出台,那个股评家如云的年代已经渐渐远去。如今,那些喧闹和嘈杂都消散在了风雨之中。

  眼下,市场咨询业已为机构所主导。个人英雄时代已然退潮。

  至于2000年之后股评家影响日渐式微,陈宪认为,主要原因有三,即功利化很强、以营利为目的咨询机构对股评家队伍形成冲击,基金等机构投资者的崛起,以及独立研究力量券商研究机构的形成规模。

  而在应健中眼中,原先叱咤风云的许多股评家渐渐退出,主要是这些人想改变一下生活方式。

  或许真是如此。

  诸葛无用遁形江湖,无从寻迹;陈宪谋职东吴基金,再也背不出《双桅船》了;陈钢注册投资公司,继续搏杀股市,但用的是手而不是嘴和笔杆子;贺宛男退休后,过着赋闲生活;至于童牧野,仅是偶尔参加朋友聚会,但隔绝媒体;后起之赵笑云、简凡之辈则背着“黑嘴”、“骗子”之名,或远避他乡,或锒铛入狱。

  仍笔耕不辍如应健中、李志林等者,已然寥寥。

  下午5点,采访结束,冬天的上海天色渐暗。记者探访西康路101号,发现其已成一家名为“阵屋”的日本餐馆。紧闭的大门口停满了两排自行车,人流局促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