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被剥削了吗?(张五常 )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8 18:45:58

 

         十一月二十三日发表《内地价管山雨欲来乎?》,网上吵得热闹。听说网上客骂老人家者众。那是我写得用心的文章,分析客观,虽然价值观我是站在农民那边的。我问同学骂的是在骂什么,得到的回复有几方面,主要是农产品之价虽然上升了不少,但被中间人剥削一通,农民还是苦不堪言也。

        要先澄清另一点。有些读者认为价管农作物会协助市区的穷人,有劫富济贫之效。此见也,违反了所有经济学原理,观察力弱得离奇。不用读过经济,普通常识可教。价格管制怎可以难倒富有的人呢?我敢赌身家,无论政府怎样价管,富人总有办法找到好东西吃。在一个称得上是市场经济的社会中,没有任何政府管制可以难倒富有的人!这是经济学的黄金定律。当年戴维德等大师就解释得清楚:所有针对富人的政策都难不倒富人。例如提升得快的累进税制,富人有拆解之道,负担的主要是中层人士。价格管制呢?受损的主要是穷人。他们要排队轮购,而轮到的永远是质量最差的产品。

        任何干预市场的政策皆对穷人不利,因为他们的选择范围最小。帮助穷人的可靠办法是增加他们自力更生的机会。私人捐钱,处理得好,对这机会的增加有助。北京要尽量鼓励私营的慈善工作。

        转谈农民被中间人剥削这话题,我要举一些实例。

        例一。三十多年前,在美国盛产红苹果的华盛顿州,儿女只几岁,每年十月的果熟时节,我带他们到该州的东部采摘红苹果。从西雅图去要驾车两三个小时。那里不少果园让顾客自己采摘,可选最好的,比市场见到的顶级货式还要好。果园的主人准备了纸箱给顾客载果,果价每磅美元五角。我们每次采摘必满载而归,分送给亲友。在西雅图的超市,同样但质量略低的红苹果零售二元五角。换言之,自己到果园采摘较好的,其价仅超市零售的五分之一。亲自到果园采摘的五角之价,比大手到果园收购的「中间」商人之价大约高二角(按:指中间商的收购价是三角)。从这例子看,通过几层才轮到在超市零售,其价大约上升了八倍。

        这就是问题。没有谁阻止任何人亲自到果园采摘,但驾车及时间的成本高,不是要让孩子们开心一下我不会去。另一方面,任何人都可以投资作中间人,这行业历来竞争激烈。人手之外,作这种中间人需要有大货车,有冷房,而最大的投资是容易致命的氮气仓库,可保鲜逾一年。后者的效果是把不同季节的果价拉平,导致果熟时节的零售果价上升。有好几层的中间人,好几层的交收,每层皆竞争激烈,而最后到了超市,卖不出去的腐烂了,作废,其成本要算进卖得出去的零售价之内。我们看不到在哪里果农被中间人剥削了。

        例二。今天在中国,近城市的菜农想到一项生意。他们把菜地分割为多块小幅,替顾客种瓜种豆种菜。每小幅每年收几百元,顾客要求种什么菜农就种什么,成熟时通知顾客。明显地,只是近城市的农地才可以做这种生意。完全没有中间人,剥削之手不存在。问题是这种租地兼雇农的顾客不多,大部分近城市的菜农还是通过中间人出售。换言之,市民与农民有不用中间人的选择,但绝大部分选择要通过中间人的市场。如果被剥削了,是他们选择被剥削的。

        例三。几年前上海市场的鲗鱼卖二元一斤,难倒了我这个老人家。不管养鱼的地方是多近,搬运活生生的鱼是很麻烦的事。对内地养鱼的成本我有足够的可靠资料,二元一斤强可支持当时的饲养成本,没有空间处理其他。当时我以为可能是卖剩的货尾,要割价,但在不同时间再到市场看几次,还是二元一斤。

        例四。我亲自作中间人处理过一种叫黄皮的水果,是上佳品种,因为有点投资可以免费任摘,因而值得尝试。一小箩十斤,其实是骗了四斤,行规也。三斤是箩与枝叶的重量,加报大数约一斤。四十五元一小箩放出去是批发价,「赚」得的钱刚好是零!我的成本是非专业的成本(不要忘记有免费任摘之利)。小箩本身要钱,采摘时节聘请临工费用高。黄皮在树上经过风吹雨打,要剪裁一番才能出售,也要钱。最头痛的是运输。离出售地点一百六十公里,车费、油费、路费等加起来不得了。中型货车五百元是起码的收费。只为求资料,我用小货车,费用四百。非专业,尽量节省,打个平手。如果要付果园普遍收的在树上两块半一斤,我会蚀足那么多。我用足自己的天才本领去剥削所有参与的劳动力,免费采摘打个平手。

        希望对经济学有兴趣的同学明白,要解释世事,作研究,在刊物上找到的数据一般不够详尽,也不可靠。自己在街头巷尾到处观察有助,但也不足够。为了弥补这些不足,我往往亲自下注投资,小量的,近于一律亏蚀,但学得很多。

        为了研究讯息费用,一九七五年我亲自坐在香港广东道的行人路上卖玉;为了证明传统的价格分歧理论是错的,八十年代初期我三次在年宵之夜带着一些学生在街头卖桔。诸如此类的行为尝试过无数次,惹来非议。这是经济学的悲哀。物理、生物、化学等学问,从事者不是天天跑进实验室吗?我受到非议的行为只不过是跑进经济学的实验室去。代价不少,赢得的是理论的解释力自成一家,有满足感。希望正在大修的《经济解释》的三卷本可以教同学很多,老人家要倾囊相授也。

        (后语:今早听到内地开始管制学生饭堂的收费。我知道供应学生膳食的利润甚微。不反对政府补贴贫困学生的膳食,但价管会饿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