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时VS杜维明 中国能向21世纪贡献什么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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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伟时VS杜维明 中国能向21世纪贡献什么

2010年12月02日09:49燕山大讲堂嘉宾访谈袁伟时 杜维明我要评论(60) 字号:T|T

 

民族主义的问题以及西方内部的困境

袁伟时:现在的问题不是说不尊重各个民族原有的文化,要加以摧毁,不是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对中国来讲,盲目的民族自大还非常厉害。这里面有一些解释太过勉强。比如现在碰到环保问题,就说天人合一是最好的解决环境问题的哲学基础。但是现在为止环保问题最好的对策、最大的成就是在东方还是西方?这个是非常明显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我们过去对环境的破坏非常厉害,反过来不如西方。环境保护的观念其实也来自西方。

杜维明:袁老师刚刚讲的我赞成,就是生态环保真正弄的好的,在科学技术上面真正能够充分现代的国家,也是在西方。举一个例子,就是在60年代,东京(欧美常不把日本当成东方)很污染,现在改进了。美国同样有很大的改进,欧洲也有很大的改进。

袁伟时:另外,我认为刚才杜先生对民族自信的讲法,也有一些问题。比如德国的民族自信就招来世界大战,它对于民族主义没有警戒;而日本因为没有充分现代化,政治上没有现代化,就招来军国主义,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元凶之一。

我想这个问题不要回避。现在对东方来讲,还是民族主义阻碍接受现代文明,这是主要的障碍。有些国家的知识阶层,心态还停留在19世纪,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学西方,要不要接受现代文明,这是东方不少国家至今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中国经过一百年的惩罚基本解决了,也不够彻底。

有的人不恰当地美化传统文化是为了抗拒外来的现代文明。有的人美化墨子,说很多逻辑都在里面有了;有的则说《易经》里面有现代性。恰恰应了陈寅恪审查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时讲过一句话:“今日之谈中国古代哲学者……其言论愈有条理系统,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此弊至今日之谈墨学者而极矣。今日之墨学者,任何古书古字,绝无依据”!

中国有民本的思想,我想这个人人都承认。但是它没有发展成比较系统的,有制度性的东西。杜先生刚才讲的,中国的宰相有相权,知识分子有批判精神,那些其实都是接受了西方观念的人回过头去看,而且有夸大、美化的地方。宰相之类不过是皇帝一个棋子;皇帝要处理你,一句话就够了。等于毛泽东要处理不顺眼的那些人,也是一句话。

杜维明:我加一句,极端的民族主义不是民族的自信,这两者有根本不同。纳粹的产生,不是来源于德国人的自信,而是产生于极端的民族主义。袁老师的这个批评,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态。因为受到现代西方现代化的刺激,我们的危机感与这些有直接的关系。现在西学的影响已经很大了,我常常说,我们现在的文化传统之中,传统文化的声音是非常薄弱。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传统中,西方文化的因素是非常强的。比如语言就很明显。所有政治、经济、社会、哲学、宗教这些名字都是外来的,是通过日本传来的,以前中国没有哲学。日本的西周翻译出来的,中国没有社会学,也是从日本过来的。我想严复想把society翻成群,比较符合中国的传统,不过大家没有接受,接受日本的社会。所以我认为西学的影响太大了。

但是,如果一天到晚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找现代的因素,这也有危险,我也不赞成。袁老师说因为我们没有民本,所以没有发展成民主制度,这些我部分赞成。但是我的意思是什么呢?我认为西方或美国发展的过程,也就是在这两三百年的事情,里面也非常复杂。比如说,美国的女性好像要到60年代才能够投票,这个过程也很漫长,但是我们决不能以过去的缓慢速度为现在找借口。我们了解西方文化的发展的过程,了解中国文化发展的过程,有很多值得比较的地方。甚至我认为,现在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不同的核心价值之间的文明对话的已经有了气氛与基础。

如果照袁老师的思路,我要这样补充:自由、民主、人权、法治这些观念都是现代不可或缺的,同时现代性面对21世纪的生态环保等等问题,其中有精神的没落,有各方面大的问题,所以还要把很多的其他文明的价值带进来。在自由之外要带进什么呢?要带进公正。在理性之外,要带进来同情、慈悲。在法治之外还有礼让的问题。个人的尊严以外,还有社会的和谐。这些问题就是说,现代西方所代表的基本核心价值,是扎根在西方的普世价值,但同样有一些可以是扎根在中国东方的普世价值。

刚才讲到中国的危险,但西方的危险同样太多了。我们知道美国现在成为一个宰制性的国家,它不是一个体现自由民主的国家。甚至打伊拉克时,他们仅仅用一个猜测,也可以说是谎言。可以说美国社会内部的民主制度相对比较完善,三权分立,互为制衡。但国际间的政治民主制度根本没有建立,更谈不上完善。不论金融货币,还是民主制度,基本美欧说了算。我的朋友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他晚年的时候说,如果文明有冲突,那么文明对话更为必要。西方文化人对他们自己文明的缺失的反思,在很多方面,比东方文化人更深刻,反思的力更强大。

刚才讲生态环保,他们处理生态环保,处理各种女性主义的问题,比我们觉悟得早,也很严谨。我们要向他们学习。但是,最残忍的纳粹,极端的集体主义,或者最先进的自由民主的斗士,这些也都在西方文化中出现的。

我现在这样说一下,袁老师可能同意。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西方对东方文明、对中国文明,他们有所学习,有很多回应。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德国的斯宾格勒讲西方的没落,那个时候在法兰克福有建立一个中国哲学的研究计划。中间什么人参加呢?西方的马丁布伯、荣格,年轻的海德格尔,西方最杰出的这些人物,他们真正研究《易经》。他们有《易经》研究会,还研究中医,提供了最好的关于中医的理论,这个地方我刚刚去过,他们建构的对话机制已经有三四十年。

二战以后就非常奇怪,有美国的马歇尔计划,欧洲知识分子基本上认为,我们没有能力自救,美国的宰制性越来越强,达到了一种狂妄的地步。日本的殖民也是在美国的控制之下,逆来顺受。美国从来都是傲慢的对待他们。学习文明是东亚的特色,更是中国人的特色,正因为有100多年的困难经历,正因为我们觉得非向西方学习不可的情绪,正因为我们对传统文化感觉失望,一批知识精英在“五四”以前,就经决心向西方学习了。在文革以前,中国向俄罗斯学习,也非常强大。现在大半的中国的知识分子,对西方的了解比对自己传统的文化得了解还多还广泛 ,特别对美国。可是美国人对东方的了解非常缺乏,因为他们太傲慢,他们认为所有的普世价值都在他们那边,它们不需要向我们学什么,他们会出了很大的问题。现在他们除了金融问题,今后也会在文化层面出问题。

我常常说个笑话:如果你懂两种语言,你是双语。数种语言,你是多语,如果你只懂一种语言,你一定是个美国人。在这方面,欧洲人比美国人强得多。欧洲人懂英文的很多,懂邻国的语言的人比比皆是。可是,他们只有极少数的很人了解亚洲和亚洲人。更多的人却是一无所知。而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东西,我们有点知道,所以我们可以说,我们的基础比他们的好。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往前看;现在看的都是过去的问题,和今天我们面临的问题。十年、二十年以后,在这样一个情况下,世界将是另外一种格局。我现在不讲经济发展或者政治发展,我希望人们多讲文化的内容,文化的资源,比如说社会资本、文化能力、伦理智慧等等。

有一个报道说,中国是病了。我认为确实有病,但元气还很充沛。他们举了许多例子说明,超过了基本的道德底线,早就失去了诚信,如毒奶粉事情的发生。有玩笑说,上面的说,毒奶粉出现是下面的人搞的;下面的人说是农民搞的;农民说是牛的问题,牛说是奶的问题,奶说是草的问题,草说是土地的问题。所有的都是借口,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必需改变。但只要有元气,就有改变的可能。大家都对这一现象不满,也就是一个转机。

我也担心狭隘的民族主义。 自信心加强过头,可能出现排外的心理。越是年轻人,越有这个倾向。比如我在美国所接触过的中国年轻人,以前拼命要向西方学习,现在自大的抗拒的心情也非常强。只要西方对中国有所批评,他们就不能忍受。在这样的心态下,袁老师刚才讲的可以说是一种警告和借镜,我能够接受。袁老师刚才讲要有全局,对世界有全面开放的心态,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轴心时代所发展的这些文明,都体现了这种精神。

但我有一点不赞成。袁老师刚才讲伊斯兰,片面了,需要仔细的考虑。伊斯兰变成今天这样,与欧洲,特别是英美对伊斯兰的宰制,关系非常非常大。在伊斯兰世界,以前在西班牙,与犹太教基督教共处,就有过宽松和谐的氛围。伊斯兰还统治过印度,也是如此。另外,像阿拉伯数字就是在伊斯兰世界创造的,它有一个非常光辉灿烂的文化传统。而且,假如没有伊斯兰文明,也不可能把希腊的古文明通过阿拉伯文带到西方,西方的文艺复兴也就不可能。中国文化对他们的冲击,也是非常非常大的,所以我赞成你刚才讲的西方文化的全球性,它已经把中国文化的很多东西吸收过来。但是,面对现在人类文明的困境,它现有的发展中间出了很大的缺失。

第一,它对自然没有足够的认同。从理念上来说,我们讲天人合一,不仅仅是在关注自然的层面上。西方的精神文明,我说的是启蒙以后,因为它是从反基督教出来的,对宗教有非常大的排斥,自然也不太关注。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说,中国对于污染的情况,还没有西方人那么自觉。中国现在的民族主义,也可能造成的负面作用。日本人和日尔曼人,已经得到了教训。中国人应引以为戒。对我们自己的精神资源,理解的能够逐渐厚实一点,这一点我完全赞成。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应该有一种共识。我们能对将来的问题负出代价。像哥本哈根的那次谈论,我很失望。有些发展中国家的代表说,你们发达的国家发展好了,排放过了,轮到我们,你们就说三道四了,限制我们。还有人认为,越能排放毒物,越少出钱,也就是等于谈判成功了。这个的后果,当然是大家都要付出与承受这种代价。这样大的课题,现在还没有解决的好的出路。 站在人类共生的立场,中国人应当怎样做,只得我们大家注意。

燕山讲堂特别访谈续:袁伟时 没有自由、民主,文化保守主义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