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中鞋 - 全国反腐倡廉小小说大奖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3/29 19:34:25
鞋中鞋
文/张格娟
父亲刚一进门,就急忙脱掉皮鞋,旁若无人地抠起了脚心,嘴里还不住地大声地说:“痒,真痒啊!”家里人都清楚,他的脚气病又犯了。
父亲的脚气病折磨了他好几年了,四处求医问药,也只能是反反复复,不见有所好转的迹象。
坐沙发一旁的外婆发话了,她说,我有良方,保证药到病除。
父亲哈哈大笑说:“我访遍了多少个名医了,都是无事于补,妈,您还是别开这个玩笑了。”
外婆撇了撇嘴,摇着蒲扇,扭了扭水桶一样肥硕的腰身说,你还别不信,我这可是良药。
母亲在一旁,将一双丹凤眼皱成了两尾写意小鱼说:“这老辈人讲了,有病乱投医,咱就死马当活马医吧,看你天天这样,你不难受,别人还恶心呢?你就听听娘的建议没准行呢?”
外婆从里屋拿出一双麻鞋交给了父亲说,试试吧。父亲穿上那双笨重的麻鞋,在家里走了几圈说:“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啊!”
麻鞋,在我们老家这一带,也就是草鞋的通称。顾名思义,它是用丝丝缕缕的麻丝拧成绳子,再编织成的。老乡亲们都叫它麻鞋。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父亲从来都不爱穿麻鞋。
这还得源于他疼痛的读书时代。那时候,爷爷去世的早,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后来,奶奶不幸也走了。留下了他们姐弟五个相依为命。最大的只有十三岁,父亲那时候也只有五岁。
北方的冬天,是父亲记忆最深刻的季节了。那时候,一年四季穿着麻鞋。冬天,赤着双脚穿麻鞋,冻得两只脚像猪蹄了,红红肿肿的,一到晚上,睡在炕头,奇痒无比。脚后跟上的裂纹,像一张张鱼嘴,密密地斜布着,时不时的还渗出血珠子。疼,得忍着。咬紧牙关忍着。
慢慢地,父亲也穿出了绝窍,将麦草秸秆揉软,用针线串起来,裹在脚上,再穿麻鞋就舒服多了。他们把这种鞋中鞋,也叫套鞋。
父亲幼小的心里,就暗暗发誓,将来等他有了钱,他就穿最好的鞋,像城里人一样,穿上皮鞋,在鞋底再钉上掌,走路,咯蹬咯蹬地响,好威风。父亲讲着他的故事时,我看到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皮鞋成了父亲最初奋斗的目标。
当年,大学毕业后的父亲,入赘到我母亲家,我的外婆,能做好多麻鞋和布鞋,但父亲却一双也没有穿过。
后来,父亲也如愿以以偿地当了县人事局的局长。当上了局长的父亲,便不再有机会穿草鞋了。他每天穿着皮鞋出入于各种大会小会场,说这是工作需要。
记不清从哪一天起,家里的客人突然间多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们,隔三差五的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偶然间我家门口也会挂一些包裹,当然,不知道谁说的,说父亲喜欢穿名牌皮鞋,有人就公然提着鞋来我家,那些鞋子,有一部分是漂洋过海从国外捎回来的。
那时候,只有四岁的我,总会从皮鞋里翻出厚厚的一杳钱,拿给外婆看,坐在灯下纳鞋底的外婆,长长地叹一口气说:“妞妞,将钱放回原处吧!看来,你爸爸得穿草鞋了。”我总歪着脑袋,奇怪地问:“外婆,为什么呀?”
外婆说,皮鞋不透气,穿着脚憋。麻鞋穿着舒服,心里踏实。
还真应了外婆的话,一到夏天,父亲的脚就出现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还溃烂,医生说那是脚气,这可恶的脚气让父亲受了不少罪。后来,那些锃亮的皮鞋连同包裹被请出了我们家。父亲说,这些鞋不可怕,可怕的是鞋中鞋呀,分明是一个个鞋套嘛!外婆笑逐颜开地对我说“妞妞啊,外婆没看错你爸爸。”
外婆就用她干瘦的双手,纳了厚厚的布鞋底,做了一双麻鞋给父亲穿。说实在的,那双鞋丑极了,鞋底笨笨拙拙地厚实,加之,外婆眼神不好,针脚也歪歪扭扭。和专卖店里那些精巧的皮凉鞋相比,真是一个天鹅,,一个是十足的丑小鸭了。
被脚气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父亲,这次却破例穿起了外婆做的麻鞋。不过,父亲穿麻鞋很讲究,他穿了一双袜子,成了机关大院一道靓丽的风景。父亲常说,这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童年的那些鞋中鞋。
说来也怪,从那以后,父亲的脚气,奇迹般地好了。每到夏天,外婆都会给父亲做好几双麻鞋。他们局机关的男同志都穿起了麻鞋。父亲还引领了一阵麻鞋的时尚潮。
有一年夏天,父亲单位到外省去旅游,在那个南方城市里,父亲和同事们去逛大商场,突然一个女营业员惊奇地高喊:“快看,那个人穿着红军过草地的草鞋。”这一句话,引来了围观的人,一时间,父亲被好多人团团围住,评头论足。有人问他,是不是当年打过仗?你是不是有红军情结啊?一个记者穷追不舍地连连发问,父亲最后是挤出了人群,才脱身了。
第二天,该市日报的时尚版,刊登了父亲的麻鞋和他的大幅照片。题目是《北方人穿草鞋逛南国大商场》,这一报道,父亲走到那里,都有人围观。父亲一气之下,扔掉了麻鞋,买了一双皮凉鞋穿在了脚上,用他的话说,这跑到南方去看风景,没想到让人把我当风景看了啊。
回家后,父亲偷偷地又穿起了麻鞋,局里的同事都暗地里笑他草鞋局长,父亲听了也不恼,他说了,这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啊。草鞋局长更具亲和力,更平实,不是吗?
外婆临终前对父亲说:“儿呀,麻鞋虽丑,但那是娘纳的千层底,结实啊!人活着,心正脚跟才稳。不论什么时候都要管住自己的脚,不能伸太长了。鞋子小了,脚会夹伤;鞋子大了,脚也会受伤。更不要穿鞋中鞋啊!”父亲流着泪点了点头。
在外婆的箱子里,父亲拿出了十多双新崭崭的麻鞋。
后来,市场上兴起了一种机制的麻鞋,样子比外婆做的轻巧好看多了。可父亲还是喜欢外婆给他做的麻鞋。他说,穿着它,图得是一个心境敞亮!
地址:陕西省陇县种子公司
邮编:721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