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有张志新南有陆兰秀-于少平(愚公) - 新浪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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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北有张志新  南有陆兰秀
  •  陆兰秀(1917-1970)
    在只有一个思想的年代,几个人有思想?而有思想的几个人,敢于亮剑的却是两个女人!张志新和陆兰秀!
    关于张志新,知道的人较多;关于陆兰秀,知道的人极少。所以,先说说陆兰秀。
    陆兰秀出身于苏州陆氏世家。祖父陆鸿熙(贝祖诒的义父),新学先驱,创办诚信学堂,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陆兰秀的父亲陆殿扬(1891-1972)。
    陆殿扬29岁就成为省立第一中学校长兼东南大学教授,后任正中书局(董事长:陈立夫,总经理:中统局原局长吴大钧)高级编审,为简任官。妻子唐沄,就是上海招牌大王唐驼的侄女。
    陆兰秀生于1918年,倍受宠爱,从小坐拥书城,生活优裕。家中(南京莫干路10号陆家别墅)有理化实验室。毛彦文(民国初国务总理熊希龄的第二任妻子)是陆家的家庭教师(英文)。陆兰秀在上海启明女校初中部以第一名毕业,升入杭州高级中学高中部,获英语比赛第一名。在武汉大学化学系读二年级时,获理学院最高的奖学金。她的人生理想,是当一个居里夫人式的科学家。但是,1939年,她的人生之路急转直拐。
    这一年,陆兰秀因肺结核急性发作,休学在家(因日军侵略已内迁四川省江津县白沙镇)。
    隔壁有一家中国书店(书店负责人是苏州同乡陈建新),出售《新华日报》等进步书报。陆兰秀深受影响,开始参加书店组织的歌咏队、时事座谈会等抗日活动。8月的一个深夜,陆兰秀被一阵激烈的吵闹惊醒,起看楼下,书店的陈建新和几个店员被国民党宪兵抓走了。她亲眼看见两个宪兵抡起枪托猛砸一个店员的腰身。
    第二天清晨,陆兰秀瞒着父母,独自赶到重庆民生路新华日报馆,经社长潘梓年介绍,到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向董必武报告了中国书店事件。因陈建新曾经对她说过,他们的工作是受江津被服厂工人岳健中领导的,所以她在返回白沙的途中,又折往江津被服厂,去给岳健中通风报信,被特务诱捕,关进国民党宪兵营(江津文庙)。
    陆殿扬很快就救出了宝贝女儿,但再也不许她“无事生非”了,勒令立即复学。
    无论复学还是休学,陆兰秀已经彻底改变了人生理想。她如饥似渴地阅读马克思主义的著作。为了研究中国社会和救国之路,她从化学系三年级转读经济系一年级(公众理论:只有数理化成绩不好的学生才去读社会科学)。为了阅读原版《资本论》,熟谙英语和法语和英语的她又开始自学德语。
    1940年春,陆兰秀经王梦兰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被任命为武汉大学的女生支部书记。不久,被冒充中共地下党员的国民党特务套骗,暴露了共产党员的身份。以后又两次被国民党特务追捕,她坚贞不屈,拒绝填写自首书。在失去组织关系后,她一面寻找党组织,一面埋名隐姓到申纺、裕华等工厂做工,协助著名的妇女活动家罗叔章经办药品生产合作社(父亲为她安排的美差是国立礼乐馆副编审)。
    1944年,陆兰秀与朱传钧结婚。朱传钧,安徽六安人,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从事地下工作。
    抗战胜利后,陆兰秀回到南京,积极从事地下妇联工作。
    1946年6月22日下午,陆兰秀陪同罗叔章到下关迎接上海各界请愿团。请愿团马叙伦、雷洁琼等十位代表遭到特务围殴。特务们认定陆兰秀就是罗叔章,对她更是“往死里打”,打飞了她的眼镜,打落了她的一排上牙,撕去了她的所有衣服(这一招是无耻之徒们的惯用手法,意在向世人证明自己是驴——因为黔驴技穷了)。当夜,周恩来和邓颖超赶到中央医院慰问,后来又派人送去4万元法币,给陆兰秀治伤、装牙,馀下的钱买了一块手表。
    伤愈后,陆兰秀和朱传钧参加了中共第二野战军情报处的工作,获取了国民党国防部《长江防御军事计划》等绝密情报,为解放南京做出了重大贡献,不久作为有功之臣出席了开国大典。
    1949年后,陆兰秀夫妇由刘伯承、邓小平署名介绍到北京工作。陆兰秀先后任燃料工业部任财务副科长、理论教员,全国科学技术协会科普图书馆副馆长。由于工作的需要,她自学了俄语,通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二十四史”。但是,她的党籍问题一直受阻。年方40的她已是两鬓斑白。
    1962年,陆兰秀回到家乡,担任苏州图书馆副馆长。
    1966年,“文革”爆发。陆兰秀被打成“叛徒”,“铁杆保皇派”(因反对“打倒刘少奇”),于1968年5月3日起被关押审查。
    她多次致信毛泽东,指出:
    请即结束文化大革命,解放全国人民,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对人民进行正面的共产主义教育,全国人民都会感激您。
    1969年11月14日,陆兰秀在囚室第一次绝食,并且交出了总题为“学习毛泽东思想”的几点体会的8篇文章:
    《关于阶级和阶级斗争》
    《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关于干部问题》
    《关于什么是毛泽东思想的问题》
    《关于消灭工农业差别的问题》
    《关于外交政策和外贸关系问题》
    《关于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方面的问题》
    《关于对现阶段文化大革命形势的认识》
    接着又写了:
    《再论阶级和阶级斗争》
    《批孔融范仲淹——仿大批判专栏》
    《毛主席〈和柳亚子先生〉诗读后》
    《吊岳飞之死》
    《战争论》
    《含沙射影》
    《如鱼得水》
    这些文章纵论中国社会各方面,系统批判了“文化大革命”的错误。
    陆兰秀说:
    文化大革命使历史大幅度地开倒车,人们如果不觉悟,不抵制,不采取积极的行动,这种历史倒退,还将继续不断地倒退下去,像整个国家遭到了不可抗拒的毁灭性的灾难一样。(《告全国人民书》)
    在我国,社会主义社会已经历了二十年的今天,地主阶级早已失去了他们的土地;资产阶级经过社会主义的改造,失去了统治和不合理的分配所得,所以也失去了成为剥削阶级的条件。更由于为防止他们的反抗,已对他们进行了二十年的专政和教育。在目前向共产主义过渡的社会主义阶段,采取一些新的办法,来消除过去暴力革命时期遗留下来的对立情绪,适当处理和他们的关系,是完全可以的,也是应该的。/
    文化大革命造成了和全世界无产者完全相反的是非标准,失去了共同语言。现在世界人民,完全不能理解我们的事业,就像我现在不理解毛主席、党中央的意图一样。/
    陆兰秀连续绝食十多天,写下了《多思》、《居中》、《人之初》等长篇理论文章。
    《多思》这篇文章,首先批判林彪为《毛主席语录》所写的《再版前言》,指出:
    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只有一个,但在不同的历史阶级,处理各种问题的办法并不相同。把无产阶级使用暴力夺取政权的手段,来处理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问题,是完全不恰当的。/
    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不是要背诵他们的词句,而是要学习他们观察问题、处理问题的方法。/
    目前的情况是,无论开会或发表意见,或写文章,都要先读几段毛主席语录,叫做最高指示,然后才在所引用语录的范围内发表一点个人看法,把人们的思想局限在毛主席已讲过的词句的范围内。人们把这种现象叫做政治挂帅,或毛泽东思想挂帅。实际上,毛主席所讲的话,都是过去经验的总结,而人们每天所接触的,都是不同于过去任何时代的新问题。如果把毛主席的话,变成束缚人们思想的绳索,把人们的头脑一道一道捆绑起来,就会使人们变得寸步难行。这种学习方法,其结果必然成为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词句,掩盖资产阶级、封建阶级思想的实质,贻害无穷。/
    对毛主席的指示,要分析其内容,然后决定应否接受或应否抵制。/
    如果人们永远束缚在一切紧跟毛主席、一切服从毛主席的思想枷锁之下,人们将永远得不到解放。/
    她在《居中》中指出:
    马克思主义不是天生神圣的东西,而是马克思经过科学分析总结出来的一种科学理论。这种理论是随着实践的发展而日益补充、完善的。所以对某种理论和政策,包括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某些理论和政策,提出不同看法,只要是科学的探讨,称不上叛逆、反革命之类。叛逆者,是古代帝王自以为神圣,对于自己的臣民所加的罪名。在科学探讨上,从来没有什么叫叛逆的。/
    从这里可以联系到当前的文化大革命,说全国人民都应对毛主席无限忠诚,并把毛主席的语录叫做最高指示,说毛主席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把毛主席说成古代封建帝王了。马克思说,把禁欲主义涂上一层共产主义色彩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同样的,把封建时代的忠孝节义涂上一层社会主义色彩,也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她在《人之初》中指出:
    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以后,只搞斗争,不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不去研究如何从根本上铲除旧的思想意识的根源,是舍本逐末的做法。/
    从理论上说,在社会主义社会,颠倒是非、打击正确意见的现象,应该是非法的。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保留阶梯的社会,必然保留着各种旧统治者的思想,不同的是这些思想需要以各种隐蔽的手法,掩盖着进行罢了。而文化大革命,又使这些非法现象披上了合法的外衣,使解放以来从理论上已颠倒过来的历史,重新又颠倒过去。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1969年11月7日,她在狱中写了给丈夫的诀别信:
  • 传钧:
    能够为人民的利益贡献自己的生命,是人生最大的光荣。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条件,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一些老大难矛盾的最后解决,这应该是我们一家的光荣。所以你不要难过。人的一生,生离死别总要经历一次的,或迟或早而已。至于究竟是什么问题,我也难向你说明,甚至你可能还会听到一些反宣传。但你应当相信,我讲的是真话。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我是感到很幸福的。所以你也完全不必悲伤。……

陆兰秀说:

对“文革”这样历史的大倒退,如果大家都不置一辞,那中国人、中国党还有什么骨气?还有什么希望?/

发动所谓“文化大革命”是变社会主义中国为法西斯专政的中国。/

1970年3月3日,陆秀兰起草了一份给毛泽东、中央中央的电报稿。
两天后,陆兰秀又开始了第二次绝食。十天后,她写下了最后的两篇遗作——《陆兰秀代遗书》和《致毛主席的忠告信》。

她在《陆兰秀代遗书》中说:

毛泽东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文化大革命”,陷全国人民于水深火热苦难深重之中,扼杀了中国的共产主义的前途。/

凡我中国人民,中华民族儿女子孙,都应世世代代牢记这一血的沉痛教训……永载史册,以儆后人。/

她在《致毛主席的忠告信》中批评说:

对于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阶级和阶级斗争的内容理解有错误,对无产阶级的思想方法认识不足,没有完全摆脱旧统治阶级及其影响,停顿起来看不见自己世界观的改造是决定中国前途的最重要关键。/

你可以把迫害人民的一切责任推给下级,但文化大革命是你亲自领导,是逃避不了的。你把坚持共产主义立场的人长期关押,受尽折磨和凌辱,你又扮演了另外什么角色?你曾否想过,等你演毕反面角色,卸妆归去,你到何处去找你原来的马列主义真身呢?/

她要求周恩来主持军政,要求毛泽东作深刻检查。
1970年3月25日,陆兰秀被以现行反革命罪逮捕,先后经过4次审讯。每次都是昂着头颅,重申自己的观点:

是真理,那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

我从来没有考虑与我有利无利的事情。在这里这样硬梆梆,把我绑到刑场上,也是这样硬梆梆!/
她对同囚一室的杨玉珍说:

我什么罪也没有犯,就是反对文化大革命。他们说我是反革命,六个彪形大汉揪住我在逮捕证上按手印,我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

斯大林的肃反,还没有文化大革命这么严重。

现在怕的是他们,不是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人民的事,我不着急。这一代人不替我平反,下一代人看了我的材料,一定会替我平反的。
1970年7月4日,苏州市召开了有4万人参加的公审大会,宣布对陆兰秀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那天在古城的大街上,人们看到,斩条高竖,上面的“陆兰秀”三字打上了红×。两个头戴钢盔的壮汉,中间挟持着一个反剪双手、头发灰白的小个子奶奶,“游街示众”。为了不让她说话,拍脱了她的下颔骨,这样还不罢休,还在她口中塞满了破布。而陆兰秀还在挣扎,摇动着高傲的头颅!

4时40分,随着几声枪响,陆兰秀倒在了横山之麓。

随后,陆兰秀的遗体被送往苏州医学院解剖。

这位懂得4门外语,一生追求真理的女中豪杰,身后留下的只有7大卷 “罪证材料”,14万字的批判“文革”的论文、杂文和意见书,假牙,一块手表。

“文革”结束后,经丁群(原中共苏州市委秘书长、江苏电视台台长,请记住这个名字!)等人的奔赴呼号,1982年4月2日,中共江苏省委、江苏省人民政府作出《关于追认陆兰秀同志为革命烈士的决定》,并由中共苏州市委举行追悼大会,在苏州市横山烈士陵园建立陆兰秀烈士墓碑。她的党籍也恢复了。

1993年7月,《殷殷关山血——当代女杰陆兰秀》(丁群著),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

2003年,辗转多年的《陆兰秀狱中遗文》(丁群编),终于在美国新泽西州的成家出版社(BeAuthor Press, Inc. )出版了。

我到苏州横山,去寻访陆兰秀的墓和碑,却未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