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死何谈生 没有家哪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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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死何谈生 没有家哪有国两岸每一个中国人都不能忘记那些为民族的复兴而死去的人作者:海星来源:“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来源日期:2010-8-19

个人的和群体的历史

  龙应台的1949年,跟随母亲美君的行动路线开始,从杭州到广州码头,到湖南衡山,再到广州,到海南岛,而后便是台湾基隆港。而父亲槐生,从小和寡母一起忍饥挨饿,记忆最深的,是寒冷的天走了十几里路从小学回到家,饿得头昏眼花,母亲欢喜地端出一碗白米饭,他却没接好,掉到了地上。母子的国家启蒙,始自毛泽东在衡山的演讲,随后毛便写出了对中国如火如荼的革命影响深远的《湖南农民运动调查报告》。而后以父母从军、逃亡路上的见闻,遇到的人群为对象,视野慢慢扩展。

  龙应台说,历史往往没有声音,发生时万马奔腾,惊心动魄,时过境迁后,往往不过是历史教科书中短短的几行字,某某战役,时间、地点、对决双方、死伤人数、对各自意义,如此等等。而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揭示的不光是所谓历史上的重大战役,中国、“国军”抑或是共产党叙述脉络里的大事,还要追问它们在更为具体的细节追究下,是个怎样的沉重真相与血迹斑斑的场景。更重要的是,她对着19岁的儿子菲利普讲述的,是1949、1948甚或是1941年前后年龄在15-18岁的少年,如何与军队、战争、杀人与被杀、流亡发生了干系。我们国家的青年一代,以怎样的方式参与了历史,而在国家与时代的宏大背景下,他们又以怎样的方式消逝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讲的是一个个个体的故事,但力图勾画的是群体塑像和时代抛给人们的苦难:1949年前后,国民党军队、眷属的节节败退与大迁徙,国共对待士兵、百姓态度之不同,对战争中牺牲生命的理解之不同;香港看景岭上的难民营和大街小巷的少年兵与流离失所的少年、钱穆的新亚书院;山东与河南的学生的迁徙地图与遭遇;日据时代的台湾企图报效国家(日本)的少年和战俘如何先成为马来西亚岛上日军集中营的监工与奴工,而后在1945日本投降后成为集体屠杀的对象与国家的弃儿;拉包尔岛上的日本兵,即使虐待英美澳战俘,毒打中国战俘,拿战俘做实验,却仍在日记与家书中透露出一个20岁青年对时局的困惑、惊恐和对亲人的思念与心中姑娘的迷恋;还有,国民党1946年接收台湾和之后岁月里台湾本地老百姓的生活变化。

  我印象深刻的是,陈诚之子陈履安向作者讲解国民党的七十军,也就是1945年刚下战场、奉命去接收宁波,刚到宁波又奉命去接收台湾的那支军队。七十军“先打了淞沪会战,紧接着参加武汉会战、南昌会战、第一次长沙会战、第二次长沙会战、浙赣会战、闽浙战役等等,没有一场战役不是血肉横飞,牺牲惨烈的。1941年3月,上高会战爆发,七十军与张灵甫的七十四军并肩作战,是主力军之一。在这场激烈的肉搏的知名战役中,国军击毙日军1万5千多人,自己更是伤亡惨重,近2万官兵死在战场”。作者感慨,一场战役,后来的史书上最多一行字;但是在当时的荒原上,2万个残破的尸体,秃鹰吃不完。一场战役,军队要不断补充兵力,前面是训练有素的英勇军人,后面就有很多是未经训练的爱国学生,再后面,更多的是懵懵懂懂、年龄不足、从庄稼地里被抓走、来不及学会怎么拿枪的新兵。(265-267)这些无名英雄,没有名字、不知来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战场上。

  作者访问1941年后前往马来亚充当日本兵和奴工的台湾青年时,两位老人讲起一个“卓领事”。而这位国民政府外交部驻英属婆罗洲山打根的总领事卓还来,在1942年2月日军登陆婆罗洲后被送进俘虏营。因不肯交出机密档案,不肯转变立场投向日人和汪伪政权,于1944年7月6日被杀。后日本投降,国民政府专机迎回其骨灰,葬于南京菊花台“九烈士墓”。又过几年,城头变幻大王旗,共产党建立共和国,于是在随后几十年的时光里,“他的子女不敢提及这个为中华民国牺牲了的父亲,他的妻子不敢去上坟”。(362-364)是烈士还是叛徒,该给予他荣耀还是耻辱,都成了那么不确定的事,随时会给生者带来灾害,而死者的事迹,直到今日都并不为人所知。

历史的交代:死者安息,生者安心

  正是因为1949年决定中国政治结局的场景中,有如此多的行动者,而每一个都是历尽艰辛,代价惨重,败逃的、逃亡中死亡的、打完仗后做了难民的、被抓去做了兵做了奴工的,活下来极其不易,午夜梦回,记忆惊扰一生;而那些无声消逝的无从算起。因此,作者说“战争没有胜利者,所有被时代践踏、污辱、伤害的人都是失败者”,而他们教导我们,“什么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价值”。成王败寇的历史编写方式,让人们太习惯于受史书中xx大捷、xx战役,歼敌xx之类的鼓舞话语,但那些无声消逝的人们,我们如何安顿?作者说:“夜里独对史料时,山风徐徐穿过长廊,吹进室内,我感觉一种莫名的涌动:千军万马继续奔腾、受伤的魂魄殷殷期盼,所有温柔无助的心灵仍旧悬空在寻寻觅觅……”(16页)作者问及一个老兵,60年间可有挥之不去的梦魇,老人说,有,是一碗猪肉。时值1948年冬徐蚌会战(淮海战役)期间,一直食不果腹,好不容易炊事班煮了一锅猪肉。正要开动,一颗炮弹打下来,在锅上炸开,两耳顿时失聪。回过神来发现,同伴的头、腿、手和脚,被炸成碎块,模糊的血肉,就掉进盛猪肉的碗里。另一个,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死了,没时间埋葬他,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没有什么部门登记他的阵亡、通知他的家属、抚慰他的孤儿。老人说,日本人会尽量把每一个牺牲战士的指甲骨灰送到他家人手上,美国人会在战场上设法收回每一个阵亡者的兵籍名牌,为什么中国的士兵要死得像条野狗。(217-218)

  即使不说这些亡魂,那些背井离乡大迁徙到台湾、香港的人,随着岁月流逝,是否能够与过往、与远方亲人不知音讯的悲切自处?作者说父亲槐生平生只会用五音不全的嗓音唱一出走调的京剧《四郎探母》。剧院演出,她带父亲前往观看,剧院满是颤巍巍由子女搀扶着或者坐着轮椅前去观戏的80岁以上老人。杨四郎卡在“汉贼不两立”的政治斗争之间,在爱情和亲情无法两全之间,在个人处境与国家利益严重冲突之间,受尽折磨。两军对垒,四郎潜入宋营,见到挂帅的老母,扑通跪下,母子相视,泪眼纵横。(79-80)戏剧落幕,满场老人眼里都闪着泪花,每个人都有着对故土、父母的怀念与遗憾。槐生15岁挑着扁担去买菜,看到招兵,交代同去少年给母亲捎话后便离开故乡,几年后路经衡山,不得下车,捎话让母亲来车站见面,母亲塞给他来不及纳成鞋的鞋底,母子匆匆挥别,以后再也不曾相见。而这鞋底,槐生带着去了很多地方,直到晚年拿出时已是陈旧泛黄,而却再也无法见到母亲。而河南开封的管管,在学校南迁躲避战火时,父母去送别,临出城门都执拗着不肯回头看母亲一眼,一直到80多岁,说起母亲,都泪流满面:为什么当初不回头多看母亲两眼?青春年少时的稚嫩不懂事,在这颠沛流离的乱世,随着岁月的流逝,永远不得有机会弥补过失与创伤。而他们的家人,在大陆几十年的政治运动与政治斗争中,又因他们的国民党身份或海外关系,而受尽侮辱,却连亲人是否安然无恙的消息都无法获知。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1937年10月27日,国民党军队88师524团副团长谢晋元奉命留守闸北四行仓库,授命孤军悲壮抗敌,史称“八百壮士”。之后所剩358人走进英租界,被英军缴械收容。监禁4年后,1941年12月1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入侵租界,孤军立即成为俘虏,分送各地集中营,为日军做奴工。其中一百多人,被押到南京老虎桥集中营做苦役,1945年时仅生还30几名。还有57名被塞进了船舱,和其他1500名国军俘虏被日军编成了“中国军人勤劳团”,开往拉包尔做苦力。1945年时生还36人。作者登报寻找这36人,联系到1942年冬从南京老虎桥集中营被日军送到拉包尔战俘营做奴工的游击队长李维恂时,他说:“我知道为什么我的战友都死在拉包尔,但我李维恂独独苟活到今天。我在等今天这个电话。”(363-375)如果要问对于那个年代的死者与生者,探寻与回溯历史的意义在哪里?意义正在这里:死者安息,生者安心。

历史的温情与人性

  正当乱世,讨论共产党与国民党谁更有人性,似乎是个虚伪的问题。但龙应台对国共内战时期多个战略城市的围城战的代价的追问,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1948年4月-10月19日,长春围城6个月,长春饿死了数十万市民,外地涌进来的难民和乡亲尚不在其列。围城结束,共军统计长春仅剩17万人,这便是历史上的“兵不血刃”的战争。长春饿死的人数,一说10万,一说50万,一说65万,即使取中也有30万,相当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数字。作者问道,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暴力,为什么没有历史记述、没有纪念碑,没有以各种方式刻入人们的记忆?30万甚至更多人,以战争之名被活活饿死,却了无声息,而英德对峙的列宁格勒、南京,又抑或是战俘死伤人数过多的集中营,都成为纪念场所,提醒人们人类所犯下的罪行。(198-202)

  四野封锁长春后,明确要把长春变成一座死城。而在解放战争期间和平解放的大多数战略要地,采用的都是这般方式,即使国民党军队因不忍心市民饿死,将市民放过警戒线放出城,共产党的军队却不允许他们出城,就是要以老百姓的生死做筹码,困死国民党。(203-207)共产党取得国家,这些历史也随即封存,但历史不会永远沉默,2006年开始,城市扩建中不断挖出大量尸骨,逼问着人们历史的由来与真相。

  1947年2月,国共交战,国民党新一军50师的两个团守德惠城,林彪的东北野战军用四个师围攻。两军只相隔一条马路,炮火交织,激烈战斗了一个礼拜,共军败退而走。新一军将领孙立人、陈明仁巡视战地,看着敌人的实体也不禁留下眼泪。英勇退敌的50师师长潘裕昆走在尸阵里,默默不作声,只沙哑地说了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眼睛就红了。(157-158)战前接到上峰命令,烧光杀光一切,造成绝地。而士兵表示无法下手,孙立人不忍,拒不执行。

  而淮海战役,共产党征用了543万民工,正规部队与支前民工的比例是1:9,这些“支前”英雄基本上就是人形的骡马,把粮食弹药背在身上,把伤兵放在担架上,在枪林弹雨中架设电线,跟着部队行军千里,还要上第一线冲锋,充当堵枪眼的前沿部队。“黄百韬的部队在十米宽的河边构筑了强大的防御工事,每一个碉堡都布满了机关枪眼,对着河;民工就一波一波地冲向枪口,哒哒声中尸体逐渐填满了河,后面的解放军就踩着尸体过河。”(221-223)而这样好的人民,为着对土地的渴望加入战争,为了自己的“最终解放”出钱、出力、出粮、出丁,解放区借“土改”杀人的戾气却一点也不留情。“1948年的调查显示,单是山西兴县一个县,被斗死的就有2,024人,其中还有老人和25个小孩。康生亲自指导的晋绥首府临县,1947-1948年春,因斗争而死的将近800人,多半被活埋或剖腹。”(226)

  国民党多鼓励军队将士杀身成仁(178),但内战中因共产党的围城战术,投降的居多。共产党宣扬革命英雄主义,但更多年月里实践的都是运动战、游击战等灵活战术。长春围城后自杀的国民党士兵,在遗书中痛陈国民党军队士气不如人,没有战死的将领,没有陈诚、杜聿明,所以会失城,他要以死谢国,告诉共产党和国民党军队,国军中尚有以死报国的人。而伤亡士兵的家书中说:脱下军衣,我是一个善良的国民。这正像南京的卢雪芳,听到八路军指戳浑身带伤的国民党士兵“这就是做国民党的下场”时,忍不住说:他只是一个兵,他是你们的同胞。(174-186)

  台湾去马来亚和上海充作日军集中营监视员的青年们,战后多数以战争罪遭到起诉并判刑。有些活下来的战俘回忆这些监工对战俘的态度,犹如日本兵对监工的奴役、虐待态度,但他们中也有感佩卓还来的爱国气节,主动给卓还来的妻子与新生儿买奶粉与鸡蛋的,也有从日本兵的卫所偷药品半夜救治战俘的。而做了日军集中营文书工作的蔡新宗,战后作为战犯服刑十年,日本婆罗洲的指挥官马场中将临行刑前,赠给他一个刻着“日日是好日”的匾额,鼓励他耐心谨慎,认真读书修身,保重身体。(343-346)走进具体的历史,正义与非正义、道德与邪恶间的界限逐渐模糊,历史的人性与温情无处不在。

  而最让我感佩的,是钱穆创办新亚书院。以前大陆的历史会这样介绍钱穆,著名历史学家和传统文化的研究者,1949年抛弃妻子出走大陆,一个人跑去香港另娶新妻,除却其思想深度与文化研究上的贡献,私德上不无遭人非议之处。除了其著述,这便是我认识的钱穆。钱家近现代一门出三钱(另有钱伟长和钱学森),政治立场各有不同,命运也迥然有别。在政治挂帅的国度,钱学森政治最正确;钱伟长因教育理念与苏式道路不同而历经几十年政治风波。出走的钱穆,在经济窘迫中创办了新亚学院。作者这样评价钱穆:“有一种人,愈是在风雨如晦的时候,心灵愈是宁静。他能穿透所有的混乱和颠倒,找到最核心的价值,然后就笃定地坚持。在大动荡、大离乱中,钱穆流浪到香港,站在1949年的街头,看见满街都是露宿的、不知何去何从的少年。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办学,开创了新亚书院。”(145)而新亚书院接收的学生中,就有十几岁的余英时,和香港大学校长、分子遗传学家徐立之。内战中山东、河南南迁的学生,只要安顿下来,就地取材地上课温书,即使到了法属越南的难民营,也在老师与校长的带领下,学习那跟随他们几千里的《古文观止》,在万难境地中履行着生命不息、教育不止的中国文化人的传统角色;钱穆创办新亚学院,接纳颠沛流离中的少年,恰恰为未来的中国积蓄着力量。

不只是美君的家国春秋传

  如果没有她,她父母、父母的故乡、长辈可能永远不为人所知;而有了她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不仅她的父母,1945-1949年内战期间奔走在中国大地上的农民、士兵、国共、躲避战乱集体南迁的学生、成为国共拉锯战的重要城市的市民,和努力逃离国土想要到达香港、台湾的难民等等人群,这些流离失所,或者历经战乱而幸存苟活,或者不幸丧命的人们,都永久地以历史的方式存活在了世间,历经岁月而不朽,见证着和警示着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为国家统一与政治进步所经受的苦难和付出的代价。

  作者说,几年前母亲美君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总要每隔十来分钟就要问她是谁。作者在后记中写道,每当她没日没夜拼命写作到连探望母亲的时间都没有时,就会害怕,如果书写成时,母亲不在了,写书的意义就全没有了。记录父辈生活的时代,那个时代的血雨腥风,可憎的、可怕的、无奈的面相,记录下父母和那个时代的少年们受过的苦难、有过的困惑与恐惧,记录下60年来家国时代变迁的轨迹,也许就是对那个时代,那一代人,已逝的和行将消逝的人的最好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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