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读书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5 23:10:11

"朱子读书法":

1、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由小及大,由易到难,步步为营。“读书之法,当循序而有常。”(《学规类编》) “以二书言之(指《论语》、《孟子》),则通一书而后及一书。以一书言之,篇、章、文、句首尾次第,亦各有序而不可乱也。量力所至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则不敢求乎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乎彼。” 

2、熟读精思:“大抵观书,须先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之精思,使其意皆若出自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 “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又说:“书始渐未知有疑,其次渐有疑,再其次节节有疑,过此一番之后,疑渐读释,以至融会贯通,都无可疑,方始是学。”

3、虚心涵泳:“学者读书,须是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 “看文字须是虚心,莫先立己意。”“凡看书须虚心看,不要先立说。” “虚心切己,虚心则见道理明,切己自然体认得出。” “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遮蔽了。”

4、切己体察:“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 “读书便是做事。凡做事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善处事者不过称理其轻重耳。读书讲究其义理,判别其是非,临事即此理。” “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

5、着紧用力“宽着期限,紧着课程。……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以缓”。“宽着期限,紧着课程。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精神,甚么筋骨!”“余尝谓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则眼不看仔细。心眼即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记,亦不能久也。三到之法,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岂不能到乎?”(《童蒙须知》,《五种一归》)。

6、居敬持志:朱熹继承了程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之说。“敬”的本义就是恭敬,不放肆。在这里,“敬”是端正态度,就是说,诚心诚意、兢兢业业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读书也不例外。居敬也就是要从内心中严格尊崇礼法,专一有恒,一刻也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特别是要排除杂念,不受外界诱惑,所以“敬”又通“静”。心静自然诚,诚心诚意、兢兢业业地去学习,去做事,个人修养也就能顺利提高了。“持志”是要有坚定志向。朱熹说:“立志不定,如何读书?”要立定学圣贤之道、修身复性的志向,才能真正取得成效。

 

 

 

白鹿洞书院学规  宋·朱熹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

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

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

右修身之要。

正其谊(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右处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右接物之要。

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然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于经,有志之士,固当熟读、深思而问、辨之。苟知其理之当然,而责其身以必然,则夫规矩禁防之具,岂待他人设之而后有所持循哉?近世于学有规,其待学者为已浅矣。而其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复以施于此堂,而特取凡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大端,条列如右,而揭之楣间。诸君其相与讲明遵守,而责之于身焉,则夫思虑云为之际,其所以戒谨而恐惧者,必有严于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于此言之所弃,则彼所谓规者,必将取之,固不得而略也。诸君其亦念之哉!

 

窗体顶端

窗体底端

朱子读书法(宋.朱熹)

朱子读书法卷上

 

读书乃学者第二事。

读书已是第二义。盖人生道理合下完具,所以要读书者,盖是未曾经历见许多,圣人是经历见得许多,所以写在册上与人看。而今读书,只是要见得许多道理。及理会得了,又皆是自家合下元有底,不是外面旋添得来。

学问,就自家身己上切要处理会方是,那读书底已是第二义。自家身上道理都具,不曾外面添得来。然圣人教人,须要读这书时,盖为自家虽有这道理,须是经历过,方得。圣人说底,是他曾经历过来。

学问,无贤愚,无小大,无贵贱,自是人合理会底事。且如圣贤不生,无许多书册,无许多发明,不成不去理会!也只当理会。今有圣贤言语,有许多文字,却不去做。师友只是发明得。人若不自向前,师友如何着得力!

为学之道,圣贤教人,说得甚分晓。大抵学者读书,务要穷究。「道问学」是大事。要识得道理去做人。大凡看书,要看了又看,逐段、逐句、逐字理会,仍参诸解、传,说教通透,使道理与自家心相肯,方得。读书要自家道理浃洽透彻。杜元凯云:「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厌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

今读书紧要,是要看圣人教人做工夫处是如何。如用药治病,须看这病是如何发,合用何方治之;方中使何药材,何者几两,何者几分,如何炮,如何炙,如何制,如何切,如何煎,如何吃,只如此而已。

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

做好将圣人书读,见得他意思如当面说话相似。

圣贤之言,须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

开卷便有与圣贤不相似处,岂可不自鞭策!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去看。若只要皮肤,便有差错,须深沉方有得。

人看文字,只看得一重,更不去讨他第二重。

读书,须是看着他缝罅处,方寻得道理透彻。若不见得缝罅,无由入得。看见缝罅时,脉络自开。

文字大节目痛理会三五处,后当迎刃而解。学者所患,在于轻浮,不沉着痛快。

学者初看文字,只见得个浑沦物事。久久看作三两片,以至于十数片,方是长进。如庖丁解牛,目视无全牛,是也。

读书,须是穷究道理彻底。如人之食,嚼得烂,方可咽下,然后有补。

看文字,须逐字看得无去处。譬如前后门塞定,更去不得,方始是。

关了门,闭了户,把断了四路头,此正读书时也。

学者只知观书,都不知有四边,方始有味。

「学者读书,须是于无味处当致思焉。至于群疑并兴,寝食俱废,乃能骤进。」因叹:「骤进二字,最下得好,须是如此。若进得些子,或进或退,若存若亡,不济事。如用兵相杀,争得些儿小可一二十里地,也不济事。须大杀一番,方是善胜。为学之要,亦是如此。」

看文字,须大段着精彩看。耸起精神,树起筋骨,不要困,如有刀剑在后一般!就一段中,须要透。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方始是。不可按册子便在,掩了册子便忘却;看注时便忘了正文,看正文又忘了注。须这一段透了,方看后板。

看文字,须要入在里面,猛滚一番。要透彻,方能得脱离。若只略略地看过,恐终久不能得脱离,此心又自不能放下也。

人言读书当从容玩味,此乃自怠之一说。若是读此书未晓道理,虽不可急迫,亦不放下,犹可也。若徜徉终日,谓之从容,却无做工夫处。譬之煎药,须是以大火煮滚,然后以慢火养之,却不妨。

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看人文字,要当如此,岂可忽略!

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是不恕他,方得。

看文字,正如酷吏之用法深刻,都没人情,直要做到底。若只恁地等闲看过了,有甚滋味!大凡文字有未晓处,须下死工夫,直要见得道理是自家底,方住。

看文字如捉贼,须知道盗发处,自一文以上赃罪情节,都要勘出。若只描摸个大纲,纵使知道此人是贼,却不知何处做贼。

看文字,当如高[舟+我]大艑,顺风张帆,一日千里,方得。如今只才离小港,便着浅了,济甚事!文字不通如此看。

读书看义理,须是胸次放开,磊落明快,恁地去。第一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底意。只管如此,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今且放置闲事,不要闲思量。只专心去玩味义理,便会心精;心精,便会熟。

读书,放宽着心,道理自会出来。若忧愁迫切,道理终无缘得出来。

读书,须是知贯通处,东边西边,都触着这关捩子,方得。只认下着头去做,莫要思前算后,自有至处。而今说已前不曾做得,又怕迟晚,又怕做不及,又怕那个难,又怕性格迟钝,又怕记不起,都是闲说。只认下着头去做,莫问迟速,少间自有至处。既是已前不曾做得,今便用下工夫去补填。莫要瞻前顾后,思量东西,少间担阁一生,不知年岁之老!

天下书尽多在。只恁地读,几时得了。须大段用着工夫,无一件是合少得底。而今只是那一般合看过底文字也未看,何况其它!

读书,须是遍布周满。某尝以为宁详毋略,宁下毋高,宁拙毋巧,宁近毋远。

读书之法,先要熟读。须是正看背看,左看右看。看得是了,未可便说道是,更须反复玩味。

少看熟读,反复体验,不必想象计获。只此三事,守之有常。

太凡看文字:少看熟读,一也;不要钻研立说,但要反复体验,二也;埋头理会,不要求效,三也。三者,学者当守此。

书宜少看,要极熟。小儿读书记得,大人多记不得者,只为小儿心专。一日授一百字,则只是一百字;二百字,则只是二百字。大人一日或看百板,不恁精专。人多看一分之十,今宜看十分之一。宽着期限,紧着课程。

读书,只逐段逐些子细理会。小儿读书所以记得,是渠不识后面字,只专读一进耳。今人读书,只羇羇读去。假饶读得十遍,是读得十遍不曾理会得底书耳。「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则王之尺也。」读书当如此。

读书,小作课程,大施功力。如会读得二百字,只读得一百字,却于百字中猛施工夫,理会子细,读诵教熟。如此,不会记性人自记得,无识性人亦理会得。若泛泛然念多,只是皆无益耳。读书,不可以兼看未读者。却当兼看已读者。

读书不可贪多,且要精熟。如今日看得一板,且看半板,将那精力来更看前半板,两边如此,方看得熟。直须看得古人意思出,方好。

读书不要贪多。向见州郡纳税,数万钞总作一结。忽错其数,更无推寻处。其后有一某官乃立法,三二十钞作一结。观此,则读书之法可见。可学。

「读书不可贪多,常使自家力量有余。」正淳云:「欲将诸书循环看。」曰:「不可如此,须看得一书彻了,方再看一书。若杂然并进,却反为所困。如射弓,有五斗力,且用四斗弓,便可拽满,己力欺得他过。今举者不忖自己力量去观书,恐自家照管他不过。」

读书,只恁逐段子细看,积累去,则一生读多少书!若务贪多,则反不曾读得。又曰:「须是紧着工夫,不可悠悠,又不须忙。只常抖搜得此心醒,则看愈有力。」

不可都要羇去,如人一日只吃得三碗饭,不可将十数日饭都一齐吃了。一日只看得几段,做得多少工夫,亦有限,不可羇去都要了。

读书,只看一个册子,每日只读一段,方始是自家底。若看此又看彼,虽从眼边过得一遍,终是不熟。

今人读书,看未到这里,心已在后面;才看到这里,便欲舍去了。如此,只是不求自家晓解。须是徘徊顾恋,如不欲去,方会认得。至。

 

某最不要人摘撮。看文字,须是逐一段、一句理会。贺孙。

 

读书是格物一事。今且须逐段子细玩味,反来覆去,或一日,或两日,只看一段,则这一段便是我底。脚踏这一段了,又看第二段。如此逐旋捱去,捱得多后,却见头头道理都到。这工大须用行思坐想,或将已晓得者再三思省,却自有一个晓悟处出,不容安排也。书之句法义理,虽只是如此解说,但一次看,有一次见识。所以某书,一番看,有一番改。亦有已说定,一番看,一番见得稳当。愈加分晓。故某说读书不贵多,只贵熟尔。然用工亦须是勇做进前去,莫思退转,始得。大雅。

 

读书,且就那一段本文意上看,不必又生枝节。看一段,须反复看来看去,要十分烂熟,方见意味,方快活,令人都不爱去看别段,始得。人多是向前趱去,不曾向后反复,只要去看明日未读底,不曾去紬绎前日已读底。须玩味反复,始得。用力深,便见意味长;意味长,便受用牢固。又曰:「不可信口依希略绰说过,须是心晓。」宇。

 

大凡读书,须是熟读。熟读了,自精熟;精熟后,理自见得。如吃果子一般,劈头方咬开,未见滋味,便吃了。须是细嚼教烂,则滋味自出,方始识得这个是甜是苦是甘是辛,始为知味。又云:「园夫灌园,善灌之夫,随其蔬果,株株而灌之。少间灌溉既足,则泥水相和,而物得其润,自然生长。不善灌者,忙急而治之,担一担之水,浇满园之蔬。人见其治园矣,而物未尝沾足也。」又云:「读书之道,用力愈多,收功愈远。先难而后获,先事而后得,皆是此理。」又云:「读书之法,须是用工去看。先一书费许多工夫,后则无许多矣。始初一书费十分工夫,后一书费八九分,后则费六七分,又后则费四五分矣。」卓。

 

因说「进德居业」「进」字、「居」字曰:「今看文字未熟,所以鹘突,都只见成一片黑淬淬地。须是只管看来看去,认来认去。今日看了,明日又看;早上看了,晚间又看;饭前看了,饭后又看,久之,自见得开,一个字都有一个大缝罅。今常说见得,又岂是悬空见得!亦只是玩味之久,自见得。文字只是旧时文字,只是见得开,如织锦上用青丝,用红丝,用白丝。若见不得,只是一片皂布。」贺孙。

 

读书须是专一。读这一句,且理会这一句;读这一章,且理会这一章。须是见得此一章彻了,方可看别章,未要思量别章别句。只是平心定气在这边看,亦不可用心思索太过,少间却损了精神。前辈云:「读书不可不敬。」敬便精专,不走了这心。

 

其始也,自谓百事能;其终也,一事不能!言人读书不专一,而贪多广阅之弊。僩。

 

泛观博取,不若熟读而精思。道夫。

 

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然熟读精思既晓得后,又须疑不止如此,庶几有进。若以为止如此矣,则终不复有进也。

 

书须熟读。所谓书,只是一般。然读十遍时,与读一遍时终别;读百遍时,与读十遍又自不同也。履孙。

 

为人自是为人,读书自是读书。凡人若读十遍不会,则读二十遍;又不会,则读三十遍至五十遍,必有见到处。五十遍暝然不晓,便是气质不好。今人未尝读得十遍,便道不可晓。力行。

 

李敬子说先生教人读书云:「既识得了,须更读百十遍,使与自家相乳入,便说得也响。今学者本文尚且未熟,如何会有益!」方子。

 

读书不可记数,数足则止矣。寿昌。

 

「诵数以贯之。」古人读书,亦必是记遍数,所以贯通也。又曰:「凡读书,且从一条正路直去。四面虽有好看处,不妨一看,然非是要紧。」佐。

 

温公答一学者书,说为学之法,举荀子四句云:「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以持养之。」荀子此说亦好。「诵数」云者,想是古人诵书亦记遍数。「贯」字训熟,如「习贯如自然」;又训「通」,诵得熟,方能通晓。若诵不熟,亦无可得思索。广。

 

山谷与李几仲帖云:「不审诸经、诸史,何者最熟。大率学者喜博,而常病不精。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盖以我观书,则处处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而茫然。」先生深喜之,以为有补于学者。若海。

 

读书,理会一件,便要精这一件;看得不精,其它文字便亦都草草看了。一件看得精,其它亦易看。山谷帖说读书法甚好。淳。

 

学者贪做工夫,便看得义理不精。读书须是子细,逐句逐字要见着落。若用工粗卤,不务精思,只道无可疑处。非无可疑,理会未到,不知有疑尔。大抵为学老少不同:年少精力有余,须用无书不读,无不究竟其义。若年齿向晚,却须择要用功,读一书,便觉后来难得工夫再去理会;须沉潜玩索,究极至处,可也。盖天下义理只有一个是与非而已。是便是是,非便是非。既有着落,虽不再读,自然道理浃洽,省记不忘。譬如饮食,从容咀嚼,其味必长;大嚼大咽,终不知味也。谟。

 

书只贵读,读多自然晓。今即思量得,写在纸上底,也不济事,终非我有,只贵乎读。这个不知如何,自然心与气合,舒畅发越,自是记得牢。纵饶熟看过,心里思量过,也不如读。读来读去,少间晓不得底,自然晓得;已晓得者,越有滋味。若是读不熟,都没这般滋味。而今未说读得注,且只熟读正经,行住坐卧,心常在此,自然晓得。尝思之,读便是学。夫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便是读。读了又思,思了又读,自然有意。若读而不思,又不知其意味;思而不读,纵使晓得,终是卼臲不安。一似倩得人来守屋相似,不是自家人,终不属自家使唤。若读得熟,而又思得精,自然心与理一,永远不忘。某旧苦记文字不得,后来只是读。今之记得者,皆读之功也。老苏只取孟子论语韩子与诸圣人之书,安坐而读之者七八年,后来做出许多文字如此好。他资质固不可及,然亦须着如此读。只是他读时,便只要模写他言语,做文章。若移此心与这样资质去讲究义理。那里得来!是知书只贵熟读,别无方法。僩。

 

读书之法:读一遍了,又思量一遍;思量一遍,又读一遍。读诵者,所以助其思量,常教此心在上面流转。若只是口里读,心里不思量,看如何也记不子细。又云:「今缘文字印本多,人不着心读。汉时诸儒以经相授者,只是暗诵,所以记得牢,故其所引书句,多有错字。如孟子所引诗书亦多错,以其无本,但记得耳。」僩。

 

今人所以读书苟简者,缘书皆有印本多了。如古人皆用竹简,除非大段有力底人方做得。若一介之士,如何置。所以后汉吴恢欲杀青以写汉书,其子吴佑谏曰:「此书若成,则载之车两。昔马援以薏苡兴谤,王阳以衣囊徼名,正此谓也。」如黄霸在狱中从夏侯胜受书,凡再踰冬而后传。盖古人无本,除非首尾熟背得方得。至于讲诵者,也是都背得,然后从师受学。如东坡作李氏山房藏书记,那时书犹自难得。晁以道尝欲得公、谷传,遍求无之,后得一本,方传写得。今人连写也自厌烦了,所以读书苟简。铢。

 

讲论一篇书,须是理会得透。把这一篇书与自家羇作一片,方是。去了本子,都在心中,皆说得去,方好。敬仲。

 

莫说道见得了便休。而今看一千遍,见得又别;看一万遍,看得又别。须是无这册子时,许多节目次第都恁地历历落落,在自家肚里,方好。方子。

 

放下书册,都无书之意义在胸中。升卿。

 

欧公言:「作文有三处思量:枕上,路上,厕上。」他只是做文字,尚如此,况求道乎!今人对着册子时,便思量;册子不在,心便不在,如此,济得甚事!义刚。

 

今之学者,看了也似不曾看,不曾看也似看了。方子。

 

看文字,于理会得了处更能看过,尤妙。过。

 

看文字须子细。虽是旧曾看过,重温亦须子细。每日可看三两段。不是于那疑处看,正须于那无疑处看,盖工夫都在那上也。广。

 

圣人言语如千花,远望都见好。须端的真见好处,始得。须着力子细看。工夫只在子细看上,别无术。淳。

 

圣人言语皆枝枝相对,叶叶相当,不知怎生排得恁地齐整。今人只是心粗,不子细穷究。若子细穷究来,皆字字有着落。道夫。

 

某自潭州来,其它尽不曾说得,只不住地说得一个教人子细读书。节。

 

读书不精深,也只是不曾专一子细。伯羽。

 

看文字有两般病:有一等性钝底人,向来未曾看,看得生,卒急看不出,固是病;又有一等敏锐底人,多不肯子细,易得有忽略之意,不可不戒。贺孙。

 

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意去理会,切不可粗心。若曰何必读书,自有个快捷方式法,便是误人底深坑也。未见道理时,恰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可以便见得。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广。

 

观书初得味,即坐在此处,不复精研。故看义理,则汗漫而不别白;遇事接物,则颓然而无精神。扬。

 

读书只要将理会得处,反复又看。夔孙。

 

今人读书,看未到这里,心已在后面;才看到这里,便欲舍去。如今,只是不求自家晓解。须是徘徊顾恋,如不欲舍去,方能体认得。又曰:「读书者譬如观此屋,若在外面见有此屋,便谓见了,即无缘识得。须是入去里面,逐一看过,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看了一遍,又重重看过,一齐记得,方是。」讲筵亦云:「气象匆匆,常若有所迫逐。」方子。

 

看书非止看一处便见道理。如服药相似,一服岂能得病便好!须服了又服,服多后,药力自行。道夫。

 

读书着意玩味,方见得义理从文字中迸出。季札。

 

读得通贯后,义理自出。方子。

 

读书,须看他文势语脉。芝。

 

看文字,要便有得。

 

看文字,若便以为晓得,则便住了。须是晓得后,更思量后面尚有也无。且如今有人把一篇文字来看,也未解尽知得他意,况于义理。前辈说得恁地,虽是易晓,但亦未解便得其意。须是看了又看,只管看,只管有。义刚。

 

读者不可有欲了底心,才有此心,便心只在背后白纸处了,无益。扬。

 

大抵学者只在是白纸无字处莫看,有一个字,便与他看一个。如此读书三年,无长进处,则如赵州和尚道:「截取老僧头去!」节。

 

人读书,如人饮酒相似。若是爱饮酒人,一盏了,又要一盏吃。若不爱吃,勉强一盏便休。泳。

 

读书不可不先立程限。政如农功,如农之有畔。为学亦然。今之始学者不知此理,初时甚锐,渐渐懒去,终至都不理会了。此只是当初不立程限之故。广。

 

「曾裘父诗话中载东坡教人读书小简,先生取以示学者,曰:「读书要当如是。」按:裘父诗话载东坡与王郎书云:「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次读之。当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尔。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今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且只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放此。若学成,八面受敌,与慕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方子。

 

「尹先生门人言尹先生读书云:『耳顺心得,如诵己言。功夫到后,诵圣贤言语,都一似自己言语。』」良久,曰:「佛所谓心印是也。印第一个了,印第二个,只与第一个一般。又印第三个,只与第二个一般。惟尧舜孔颜方能如此。尧老,逊位与舜,教舜做。及舜做出来,只与尧一般,此所谓真同也。孟子曰:『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不是且恁地说。」广。

 

读书须教首尾贯穿。若一番只草草看过,不济事。某记舅氏云:「当新经行时,有一先生教人极有条理。时既禁了史书,所读者止是荀扬老庄列子等书,他便将诸书划定次第。初入学,只看一书。读了,理会得都了,方看第二件。每件须要贯穿,从头到尾,皆有次第。既通了许多书,斯为必取科第之计:如刑名度数,也各理会得些;天文地理,也晓得些;五运六气,也晓得些;如素问等书,也略理会得。又如读得圣制经,便须于诸书都晓得些。圣制经者,乃是诸书节略本,是昭武一士人作,将去献梁师成,要飘官爵。及投进,累月不见消息。忽然一日,只见内降一书云:『御制圣制经,令天下皆诵读。』方伯谟尚能记此士人姓名。」又云:「是时既禁史学,更无人敢读史。时奉使叔祖教授乡里,只就蒙求逐事开说本末,时人已相尊敬,谓能通古今。有一士人,以犯法被黥,在都中,因计会在梁师成手里直书院,与之打并书册甚整齐。师成喜之,因问其故,他以情告,遂与之补官,令常直书院。一日,传圣驾将幸师成家,师成遂令此人打并装叠书册。此人以经史次第排,极可观。师成来点检,见诸史亦列桌上,因大骇,急移下去,云:『把这般文字将出来做甚么!』此非独不好此,想只怕人主取去,看见兴衰治乱之端耳。」贺孙。

 

近日真个读书人少,也缘科举时文之弊也,才把书来读,便先立个意思,要讨新奇,都不理会他本意着实。才讨得新奇,便准拟作时文使,下梢弄得熟,只是这个将来使。虽是朝廷甚么大典礼,也胡乱信手捻合出来使,不知一撞百碎。前辈也是读书。某曾见大东莱吕居仁。之兄,他于六经三传皆通,亲手点注,并用小圈点。注所不足者,并将疏楷书,用朱点。无点画草。某只见他礼记如此,他经皆如此。诸吕从来富贵,虽有官,多是不赴铨,亦得安乐读书。他家这法度却是到伯恭打破了。自后既弄时文,少有肯如此读书者。贺孙。

 

精神长者,博取之,所得多。精神短者,但以词义简易者涵养。

 

中年以后之人,读书不要多,只少少玩索,自见道理。

 

千载而下,读圣人之书,只看得他个影象,大概路脉如此。若边旁四畔,也未易理会得。焘。

朱子读书法(宋.朱熹)卷下(2008-09-21 13:04:22)标签:文化   分类:经典珍藏

 

卷下

 

人之为学固是欲得之于心,体之于身。但不读书,则不知心之所得者何事。道夫。

 

读书穷理,当体之于身。凡平日所讲贯穷究者,不知逐日常见得在心目间否。不然,则随文逐义,赶趁期限,不见悦处,恐终无益。

 

人常读书,庶几可以管摄此心,使之常存。横渠有言:「书所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其何可废!」盖卿。

 

初学于敬不能无间断,只是才觉间断,便提起此心。只是觉处,便是接续。某要得人只就读书上体认义理。日间常读书,则此心不走作;或只去事物中羇,则此心易得汨没。知得如此,便就读书上体认义理,便可唤转来。贺孙。

 

本心陷溺之久,义理浸灌未透,且宜读书穷理。常不间断,则物欲之心自不能胜,而本心之义理自安且固矣。

 

须是存心与读书为一事,方得。方子。

 

人心不在躯壳里,如何读得圣人之书。只是杜撰凿空说,元与他不相似。僩。

 

读书须将心贴在书册上,逐句逐字,各有着落,方始好商量。大凡学者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无驰走散乱,方始看得文字精审。如此,方是有本领。

 

今人看文字,多是以昏怠去看,所以不子细。故学者且于静处收拾教意思在里,然后虚心去看,则其义理未有不明者也。祖道。

 

昔陈烈先生苦无记性。一日,读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忽悟曰:「我心不曾收得,如何记得书!」遂闭门静坐,不读书百余日,以收放心;却去读书,遂一览无遗。僩。

 

学者读书,多缘心不在,故不见道理。圣贤言语本自分晓,只略略加意,自见得。若是专心,岂有不见!文蔚。

 

心不定,故见理不得。今且要读书,须先定其心,使之如止水,如明镜。暗镜如何照物!伯羽。

 

立志不定,如何读书?芝。

 

读书有个法,只是刷刮净了那心后去看。若不晓得,又且放下;待他意思好时,又将来看。而今却说要虚心,心如何解虚得。而今正要将心在那上面。义刚。

 

读书,须是要身心都入在这一段里面,更不问外面有何事,方见得一段道理出。如「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如何却说个「仁在其中」?盖自家能常常存得此心,莫教走作,则理自然在其中。今人却一边去看文字,一边去思量外事,只是枉费了工夫。不如放下了文字,待打叠教意思静了,却去看。祖道。

 

学者观书多走作者,亦恐是根本上功夫未齐整,只是以纷扰杂乱心去看,不曾以湛然凝定心去看。不若先涵养本原,且将已熟底义理玩味,待其浃洽,然后去看书,便自知。只是如此。老苏自述其学为文处有云:「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己大异。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此是他于学文上功夫有见处,可取以喻今日读书,其功夫亦合如此。又曰:「看得一两段,却且放心胸宽闲,不可贪多。」又曰:「陆子静尝有旁人读书之说,亦可且如此。」

 

凡人看文字,初看时心尚要走作,道理尚见得未定,犹没奈他何。到看得定时,方入规矩,又只是在印板上面说相似,都不活。不活,则受用不得。须是玩味反复,到得熟后,方始会活,方始会动,方有得受用处。若只恁生记去,这道理便死了。时举。

 

不可终日思量文字,恐成硬将心去驰逐了。亦须空闲少顷,养精神,又来看。淳。

 

读书闲暇,且静坐,教他心平气定,见得道理渐次分晓。季札录云:「庶几心平气和,可以思索义理。」这个却是一身总会处。且如看大学「在明明德」一句,须常常提醒在这里。他日长进,亦只在这里。人只是一个心做本,须存得在这里,识得他条理脉络,自有贯通处。赐。季札录云:「问:『伊川见人静坐,如何便叹其善学?』曰:『这却是一个总要处。』」又云:「大学『在明明德』一句,当常常提撕。能如此,便有进步处。盖其原自此发见。人只一心为本。存得此心,于事物方知有脉络贯通处。」

 

大凡读书,且要读,不可只管思。口中读,则心中闲,而义理自出。某之始学,亦如是尔,更无别法。节。

 

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切己省一作「体」。察。又云:「读一句书,须体察这一句,我将来甚处用得。」又云:「文字是底固当看,不是底也当看;精底固当看,粗底也当看。」震。

 

读书须是虚心切己。虚心,方能得圣贤意;切己,则圣贤之言不为虚说。

 

看文字须是虚心。莫先立己意,少刻多错了。又曰:「虚心切己。虚心则见道理明;切己,自然体认得出。」举。

 

圣人言语,皆天理自然,本坦易明白在那里。只被人不虚心去看,只管外面捉摸。及看不得,便将自己身上一般意思说出,把做圣人意思。淳。

 

圣贤言语,当虚心看,不可先自立说去撑拄,便喎斜了。不读书者,固不足论;读书者,病又如此。淳。

 

凡看书,须虚心看,不要先立说。看一段有下落了,然后又看一段。须如人受词讼,听其说尽,然后方可决断。泳。

 

看前人文字,未得其意,便容易立说,殊害事。盖既不得正理,又枉费心力。不若虚心静看,即涵养、究索之功,一举而两得之也。时举。

 

大抵义理,须是且虚心随他本文正意看。必大。

 

读书遇难处,且须虚心搜讨意思。有时有思绎底事,却去无思量处得。敬仲。

 

问:「如先生所言,推求经义,将来到底还别有见处否?」曰:「若说如释氏之言有他心通,则无也。但只见得合如此尔。」再问:「所说『寻求义理,仍须虚心观之』,不知如何是虚心?」曰:「须退一步思量。」次日,又问退一步思量之旨。曰:「从来不曾如此做工夫,后亦是难说。今人观书,先自立了意后方观,尽率古人语言入做自家意思中来。如此,只是推广得自家意思,如何见得古人意思!须得退步者,不要自作意思,只虚此心将古人语言放前面,看他意思倒杀向何处去。如此玩心,方可得古人意,有长进处。且如孟子说诗,要『以意逆志,是为得之』。逆者,等待之谓也。如前途等待一人,未来时且须耐心等待,将来自有来时候。他未来,其心急切,又要进前寻求,却不是『以意逆志』,是以意捉志也。如此,只是牵率古人言语,入做自家意中来,终无进益。」大雅。

 

某尝见人云:「大凡心不公底人,读书不得。」今看来,是如此。如解说圣经,一向都不有自家身己,全然虚心,只把他道理自看其是非。恁地看文字,犹更自有牵于旧习,失点检处。全然把一己私意去看圣贤之书,如何看得出!贺孙。

 

或问:「看文字为众说杂乱,如何?」曰:「且要虚心,逐一说看去,看得一说,却又看一说。看来看去,是非长短,皆自分明。譬如人欲知一个人是好人,是恶人,且随他去看。随来随去,见他言语动作,便自知他好恶。」又曰:「只要虚心。」又云:「濯去旧闻,以来新见。」

 

观书,当平心以观之。大抵看书不可穿凿,看从分明处,不可寻从隐僻处去。圣贤之言,多是与人说话。若是峣崎,却教当时人如何晓。节。

 

观书,须静着心,宽着意思,沉潜反复,将久自会晓得去。儒用。

 

放宽心,以他说看他说。以物观物,无以己观物。道夫。

 

以书观书,以物观物,不可先立己见。

 

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又不可助长。方。

 

学者当以圣贤之言反求诸身,一一体察。须是晓然无疑,积日既久,当自有见。但恐用意不精,或贪多务广,或得少为足,则无由明耳。祖道。

 

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以手自指。推究。秦汉以后无人说到此,亦只是一向去书册上求,不就自家身上理会。自家见未到,圣人先说在那里。自家只借他言语来就身上推究,始得。淳。

 

今人读书,多不就切己上体察,但于纸上看,文义上说得去便了。如此,济得甚事!「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古人亦须读书始得。但古人读书,将以求道。不然,读作何用?今人不去这上理会道理,皆以涉猎该博为能,所以有道学、俗学之别。因提案上药囊起,曰:「如合药,便要治病,终不成合在此看。如此,于病何补!文字浩瀚,难看,亦难记。将已晓得底体在身上,却是自家易晓易做底事。解经已是不得已,若只就注解上说,将来何济!如画那人一般,画底却识那人。别人不识,须因这画去求那人,始得。今便以画唤做那人,不得。」宇。

 

或问读书工夫。曰:「这事如今似难说。如世上一等人说道不须就书册上理会,此固是不得。然一向只就书册上理会,不曾体认着自家身己,也不济事。如说仁义礼智,曾认得自家如何是仁?自家如何是义?如何是礼?如何是智?须是着身己体认得。如读『学而时习之』,自家曾如何学?自家曾如何习?『不亦说乎』!曾见得如何是说?须恁地认,始得。若只逐段解过去,解得了便休,也不济事。如世上一等说话,谓不消得读书,不消理会,别自有个觉处,有个悟处,这个是不得。若只恁地读书,只恁地理会,又何益!」贺孙。

 

学须做自家底看,便见切己。今人读书,只要科举用;已及第,则为杂文用;其高者,则为古文用,皆做外面看。淳。

 

读书之法,有大本大原处,有大纲大目处,又有逐事上理会处,又其次则解释文义。雉。

 

玩索、穷究,不可一废。升卿。

 

或问读书未知统要。曰:「统要如何便会知得?近来学者,有一种则舍去册子,却欲于一言半句上便要见道理;又有一种,则一向泛滥不知归着处,此皆非知学者。须要熟看熟思,久久之间,自然见个道理四停八当,而所谓统要者自在其中矣。」履孙。

 

凡看文字,专看细密处,而遗却缓急之间者,固不可;专看缓急之间,而遗却细密者,亦不可。今日之看,所以为他日之用。须思量所以看者何为。非只是空就言语上理会得多而已也。譬如拭桌子,只拭中心,亦不可;但拭四弦,亦不可。须是切己用功,使将来自得之于心,则视言语诚如糟粕。然今不可便视为糟粕也,但当自期向到彼田地尔。方子。

 

学者有所闻,须便行,始得。若得一书,须便读便思便行,岂可又安排停待而后下手!且如得一片纸,便来一片纸上道理行之,可也。履孙。

 

读书便是做事。凡做事,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善处事者,不过称量其轻重耳。读书而讲究其义理,判别其是非,临事即此理。可学。

 

真理会得底,便道真理会得;真理会不得底,便道真理会不得。真理会得底固不可忘,真理会不得底,须看那处有碍。须记那紧要处,常勿忘。所谓「智者利仁」,方其求时,心固在此;不求时,心亦在此。淳。

 

学得此事了,不可自以为了,恐怠意生。如读得此书,须终身记之。寿昌。

 

读书推类反求,固不害为切己,但却又添了一重事。不若且依文看,逐处各自见个道理。久之自然贯通,不须如此费力也。

 

学者理会文义,只是要先理会难底,遂至于易者亦不能晓。学记曰:「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所谓「攻瑕,则坚者瑕;攻坚,则瑕者坚」,不知道理好处又却多在平易处。璘。

 

只看自家底。不是自家底,枉了思量。焘。

 

凡读书,且须从一条正路直去。四面虽有可观,不妨一看,然非是紧要。方子。

 

看书不由直路,只管枝蔓,便于本意不亲切。淳。

 

看文字不可相妨,须各自逐一着地头看他指意。若牵窒着,则件件相碍矣。端蒙。

 

看文字,且逐条看。各是一事,不相牵合。

 

读书要周遍平正。夔孙。

 

看文字不可落于偏僻,须是周匝。看得四通八达,无些窒碍,方有进益。又云:「某解语孟,训诂皆存。学者观书,不可只看紧要处,闲慢处要都周匝。今说『求放心』,未问其它,只此便是『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方是读书,却说『仁在其中』,盖此便是『求放心』也。」人杰。

 

看文字,且依本句,不要添字。那里元有缝罅,如合子相似。自家只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且如「逆诈、亿不信」与「先觉」之辨:逆诈,是那人不曾诈我,先去揣摩道,那人必是诈我;亿不信,是那人未有不信底意,便道那人必是不信;先觉,则分明见得那人已诈我,不信我。如高祖知人善任使,亦是分明见其才耳。

 

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此见遮蔽了。譬如一片净洁田地,若上面才安一物,便须有遮蔽了处。圣人七通八达,事事说到极致处。学者须是多读书,使互相发明,事事穷到极致处。所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直到这个田地,方是。语云:「执德不弘。」易云:「宽以居之。」圣人多说个广大宽洪之意,学者要须体之。广。

 

看书,不可将自己见硬参入去。须是除了自己所见,看他册子上古人意思如何。如程先生解「直方大」,乃引孟子。虽是程先生言,毕竟迫切。节。

 

看文字先有意见,恐只是私意。谓如粗厉者观书,必以勇果强毅为主;柔善者观书,必以慈祥宽厚为主,书中何所不有!人杰。

 

凡读书。先须晓得他底言词了,然后看其说于理当否。当于理则是,背于理则非。今人多是心下先有一个意思了,却将他人说话来说自家底意思;其有不合者,则硬穿凿之使合。广。

 

学者不可用己意迁就圣贤之言。德明。

 

读书,如问人事一般。欲知彼事,须问彼人。今却不问其人,只以己意料度,谓必是如此。扬。

 

看人文字,不可随声迁就。我见得是处,方可信。须沉潜玩绎,方有见处。不然,人说沙可做饭,我也说沙可做饭,如何可吃!谦。

 

大凡读书,不要般涉。但温寻旧底不妨,不可将新底来搀。道夫。

 

文字不可硬说,但当习熟,渐渐分明。

 

凡看圣贤言语,不要迫得太紧。振。

 

大凡看文字要急迫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若一下便要理会得,也无此理。广。

 

看文字,须是退步看,方可见得。若一向近前迫看,反为所遮蔽,转不见矣。力行。

 

学者观书,病在只要向前,不肯退步看。愈向前,愈看得不分晓。不若退步,却看得审。大概病在执着,不肯放下。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见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方能辨其曲直。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说甚当。若不濯去旧见,何处得新意来。今学者有二种病,一是主私意,一是旧有先入之说,虽欲摆脱,亦被他自来相寻。鏋。

 

学者不可只管守从前所见,须除了,方见新意。如去了浊水,然后清者出焉。力行。

 

到理会不得处,便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仍且只就本文看之。伯羽。

 

某向时与朋友说读书,也教他去思索,求所疑。近方见得,读书只是且恁地虚心就上面熟读,久之自有所得,亦自有疑处。盖熟读后,自有窒碍,不通处是自然有疑,方好较量。今若先去寻个疑,便不得。又曰:「这般也有时候。旧日看论语,合下便有疑。盖自有一样事,被诸先生说成数样,所以便着疑。今却有集注了,且可傍本看教心熟。少间或有说不通处,自见得疑,只是今未可先去疑着。」贺孙。

 

看文字,且自用工夫,先已切至,方可举所疑,与朋友讲论。假无朋友,久之自能自见得。盖蓄积多者忽然爆开,便自然通,此所谓「何天之衢亨」也。盖蓄极则通,须是蓄之极,则通。鏋。人杰录云:「读书须是先看一件了,然后再看一件。若是蓄积处多,忽然爆开来时,自然所得者大,易所谓『何天之衢亨』,是也。」

 

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道夫。

 

问:「看理多有疑处。如百氏之言,或疑其为非,又疑其为是,当如何断之?」曰:「不可强断,姑置之可也。」人杰。

 

人之病,只知他人之说可疑,而不知己说之可疑。试以诘难他人者以自诘难,庶几自见得失。必大。

 

因求讲学言论传之,答曰:「圣贤之言,明如日月。」又曰:「人有欲速之病。旧尝与一人读诗集,每略过题一行。不看题目,却成甚读诗也!又尝见龚实之轿中只着一册文字看,此其专静也。且云:『寻常出外,轿中着三四册书,看一册厌,又看一册,此是甚功夫也!』」方。

 

因佥出文字,偶失佥字,遂不能记,云:「旧有人老不识字,然隔年栄栄出入,皆心记口数之,既为写下,覆之无差。盖其人忠寔,又专一无他事,所以记得。今学者不能记,又往往只靠着笔墨文字,所以愈忘之也。」方。

 

先生戏引禅语云:「一僧与人读碑,云:『贤读着,总是字;某读着,总是禅。』沩山作一书戒僧家整齐。有一川僧最藞苴,读此书,云:『似都是说我!』善财五十三处见善知识,问皆如一,云:『我已发三藐三菩提心,而未知如何行菩萨行,成菩萨道。』」

 

问读诸经之法。曰:「亦无法,只是虚心平读去。」淳。以下读诸经法。

 

学不可躐等,不可草率,徒费心力。须依次序,如法理会。一经通熟,他书亦易看。闳祖。

 

圣人千言万语,只是说个当然之理。恐人不晓,又笔之于书。自书契以来,二典三谟伊尹武王箕子周公孔孟都只是如此,可谓尽矣。只就文字间求之,句句皆是。做得一分,便是一分工夫,非茫然不可测也,但患人不子细求索之耳。须要思量圣人之言是说个甚么,要将何用。若只读过便休,何必读!明作。

 

读六经时,只如未有六经,只就自家身上讨道理,其理便易晓。敬仲。

 

读书只就一直道理看,剖析自分晓,不必去偏曲处看。易有个阴阳,诗有个邪正,书有个治乱,皆是一直路径,可见别无峣崎。宇。

 

人惟有私意,圣贤所以留千言万语,以扫涤人私意,使人人全得恻隐、羞恶之心。六经不作可也,里面着一点私意不得。节。

 

许多道理,孔子恁地说一番,孟子恁地说一番,子思又恁地说一番,都恁地悬空挂在那里。自家须自去体认,始得。贺孙。

 

为学须是先立大本。其初甚约,中间一节甚广大,到末梢又约。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故必先观论孟大学中庸,以考圣贤之意;读史,以考存亡治乱之?迹;读诸子百家,以见其驳杂之病。其节目自有次序,不可踰越。近日学者多喜从约,而不于博求之。不知不求于博,何以考?其约!如某人好约,今只做得一僧,了得一身。又有专于博上求之,而不反其约,今日考一制度,明日又考一制度,空于用处作工夫,其病又甚于约而不博者。要之,均是无益。可学。

 

学者只是要熟,工夫纯一而已。读时熟,看时熟,玩味时熟。如孟子诗书,全在读时工夫。孟子每章说了,又自解了。盖他直要说得尽方住,其言一大片,故后来老苏亦拖他来做文章说。须熟读之,便得其味。今观诗,既未写得传,且除了小序而读之。亦不要将做好底看,亦不要将做恶底看,只认本文语意,亦须得八九。鏋。

 

人做功课若不专一,东看西看,则此心先已散漫了,如何看得道理出。须是看论语,专只看论语;看孟子,专只看孟子。读这一章,更不看后章;读这一句,更不得看后句;这一字理会未得,更不得看下字。如此,则专一而功可成。若所看不一,泛滥无统,虽卒岁穷年,无有透彻之期。某旧时文字,只是守此拙法,以至于今。思之,只有此法,更无他法。僩。

 

「凡读书,须有次序。且如一章三句,先理会上一句,待通透;次理会第二句,第三句,待分晓;然后将全章反复紬绎玩味。如未通透,却看前辈讲解,更第二番读过。须见得身分上有长进处,方为有益。如语孟二书,若便恁地读过,只一二日可了。若要将来做切己事玩味体察,一日多看得数段,或一两段耳。」又云:「看讲解,不可专?他说,不求是非,便道前贤言语皆的当。如遗书中语,岂无过当失实处,亦有说不及处。」又云:「初看时便先断以己意,前圣之说皆不可入。此正当今学者之病,不可不知。」宇。

 

人只读一书不得,谓其傍出多事。礼记左传最不可不读。扬。

 

看经书与看史书不同:史是皮外物事,没紧要,可以札记问人。若是经书有疑,这个是切己病痛。如人负痛在身,欲斯须忘去而不可得。岂可比之看史,遇有疑则记之纸邪!僩。

 

浩曰:「赵书记云:『自有见后,只是看六经语孟,其它史书杂学皆不必看。』其说谓买金须问卖金人,杂卖店中那得金银。不必问也。」曰:「如此,即不见古今成败,便是荆公之学。书那有不可读者?只怕无许多心力读得。六经是三代以上之书,曾经圣人手,全是天理。三代以下文字有得失,然而天理却在这边自若也。要有主,觑得破,皆是学。」浩。

 

向时有一截学者,贪多务得,要读周礼、诸史、本朝典故,一向尽要理会得许多没紧要底工夫,少刻身己都自恁地颠颠倒倒没顿放处。如吃物事相似:将甚么杂物事,不是时节,一顿都吃了,便被他撑肠拄肚,没奈何他。贺孙。

 

看经传有不可晓处,且要旁通。待其浃洽,则当触类而可通矣。人杰。

 

经旨要子细看上下文义。名数制度之类,略知之便得,不必大段深泥,以妨学问。

 

理明后,便读申韩书,亦有得。方子。以下杂论。

 

诸先生立言有差处,如横渠知言。当知其所以差处,不宜一切委之,所以自广其志,自进其知也。

 

读书理会道理,只是将勤苦捱将去,不解得不成。「文王犹勤,而况寡德乎!」今世上有一般议论,成就后生懒惰。如云不敢轻议前辈,不敢妄立论之类,皆中怠惰者之意。前辈固不敢妄议,然论其行事之是非,何害?固不可凿空立论,然读书有疑,有所见,自不容不立论。其不立论者,只是读书不到疑处耳。将精义诸家说相比并,求其是,便自有合辨处。璘。

 

因言读书法,曰:「且先读十数过,已得文义四五分;然后看解,又得三二分;又却读正文,又得一二分。向时不理会得孟子,以其章长故也。因如此读。元来他章虽长,意味却自首末相贯。」又问读书心多散乱。曰:「便是心难把捉处。知得此病者,亦早少了。向时举中庸『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说与直卿云:『且如读十句书,上九句有心记得,心不走作,则是心在此九句内,是诚,是有其物,故终始得此九句用。若下一句心不在焉,便是不诚,便无物也。』」明作,以下论看注解。

 

「大凡人读书,且当虚心一意,将正文熟读,不可便立见解。看正文了,却着深思熟读,便如己说,如此方是。今来学者一般是专要作文字用,一般是要说得新奇,人说得不如我说得较好,此学者之大病。譬如听人说话一般,且从他说尽,不可剿断他说,便以己意见抄说。若如此,全不见得他说是非,只说得自家底,终不济事。」久之,又曰:「须是将本文熟读,字字咀嚼教有味。若有理会不得处,深思之;又不得,然后却将注解看,方有意味。如人饥而后食,渴而后饮,方有味。不饥不渴而强饮食之,终无益也。」又曰:「某所集注论语,至于训诂皆子细者,盖要人字字与某着意看,字字思索到,莫要只作等闲看过了。」又曰:「读书,第一莫要先立个意去看他底;莫要才领略些大意,不耐烦,便休了。」祖道。

 

学者观书,先须读得正文,记得注解,成诵精熟。注中训释文意、事物、名义,发明经指,相穿纽处,一一认得,如自己做出来底一般,方能玩味反复,向上有透处。若不如此,只是虚设议论,如举业一般,非为己之学也。曾见有人说诗,问他关雎篇,于其训诂名物全未晓,便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某因说与他道:「公而今说诗,只消这八字,更添『思无邪』三字,共成十一字,便是一部毛诗了。其它三百篇,皆成渣滓矣!」因忆顷年见汪端明说:「沉元用问和靖:『伊川易传何处是切要?』尹云:『「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此是切要处。』」后举似李先生,先生曰:「尹说固好。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方始说得此话。若学者未曾子细理会,便与他如此说,岂不误他!」某闻之悚然!始知前日空言无实,不济事,自此读书益加详细云。此一段,系先生亲书示书堂学者。

 

凡人读书,若穷得到道理透处,心中也替他饶本作「替地」。快活。若有疑处,须是参诸家解熟看。看得有差互时,此一段终是不稳在心头,不要放过。敬仲。

 

凡看文字,诸家说有异同处,最可观。谓如甲说如此,且挦扯住甲,穷尽其词;乙说如此,且挦扯住乙,穷尽其词。两家之说既尽,又参考而穷究之,必有一真是者出矣。学蒙。

 

经之有解,所以通经。经既通,自无事于解,借经以通乎理耳。理得,则无俟乎经。今意思只滞在此,则何时得脱然会通也。且所贵乎简者,非谓欲语言之少也,乃在中与不中尔。若句句亲切,虽多何害。若不亲切,愈少愈不达矣!某尝说:「读书须细看得意思通融后,都不见注解,但见有正经几个字在,方好。」大雅。

 

句心。方子。

 

看注解时,不可遗了紧要字。盖解中有极散缓者,有缓急之间者,有极紧要者。某下一字时,直是称轻等重,方敢写出!上言句心,即此意。方子。

 

且寻句内意。方子。

 

凡读书,须看上下文意是如何,不可泥着一字。如扬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到易中,又将刚来配仁,柔来配义。如论语:「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到中庸又谓:「成己,仁也;成物,智也。」此等须是各随本文意看,便自不相碍。淳。

 

问:「一般字,却有浅深轻重,如何看?」曰:「当看上下文。」节。

 

读书,须从文义上寻,次则看注解。今人却于文义外寻索。盖卿。

 

传注,惟古注不作文,却好看。只随经句分说,不离经意,最好。疏亦然。今人解书,且图要作文,又加辨说,百般生疑。故其文虽可读,而经意殊远。程子易传亦成作文,说了又说。故今人观者更不看本经,只读传,亦非所以使人思也。大雅。以下附论解经。

 

解经谓之解者,只要解释出来。将圣贤之语解开了,庶易读。泳。

 

圣经字若个主人,解者犹若奴仆。今人不识主人,且因奴仆通名,方识得主人,毕竟不如经字也。泳。

 

随文解义。方子。

 

解经当如破的。方子。

 

经书有不可解处,只得阙。若一向去解,便有不通而谬处。

 

今之谈经者,往往有四者之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远;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此今日谈经之大患也。盖卿。

 

后世之解经者有三:(一)儒者之经;(一)文人之经,东坡陈少南辈是也;(一)禅者之经,张子韶辈是也。

 

解书,须先还他成句,次还他文义。添无紧要字却不妨,添重字不得。今人所添者,恰是重字。端蒙。

 

圣贤说出来底言语,自有语脉,安顿得各有所在,岂似后人胡乱说了也!须玩索其旨,所以学不可以不讲。讲学固要大纲正,然其间子细处,亦不可以不讲。只缘当初讲得不子细,既不得圣贤之意,后来胡乱执得一说,便以为是,只胡乱解将去!鏋。必大录此下云:「古人似未尝理会文义。今观其说出底言语,不曾有一字用不当者。」

 

解经,若于旧说一向人情他,改三字不若改两字,改两字不若且改一字,至于甚不得已乃始改,这意思终为害。升卿。

 

凡学者解书,切不可与他看本。看本,则心死在本子上。只教他恁地说,则他心便活,亦且不解失忘了。寿昌。

 

「学者轻于著书,皆是气识浅薄,使作得如此,所谓『圣虽学作兮,所贵者资;便儇皎厉兮,去道远而』!盖此理醲厚,非便儇皎厉不克负荷者所能当。子张谓『执德不弘』,人多以宽大训『弘』字,大无意味,如何接连得『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文义相贯。盖『弘』字有深沉重厚之意。横渠谓:『义理,深沉方有造,非浅易轻浮所可得也。』此语最佳。」问:「集注解此,谓『守所得而心不广,则德孤』,如何?」曰:「孤,只是孤单。所得只是这些道理,别无所有,故谓之德孤」谟。论著书。

 

编次文字,须作草簿,抄记项头。如此,则免得用心去记他。兵法有云:「车载糗粮兵仗,以养力也。」编次文字,用簿抄记,此亦养心之法。广。论编次文字。

 

今人读书未多,义理未至融会处,若便去看史书,考古今治乱,理会制度典章,譬如作陂塘以溉田,须是陂塘中水已满,然后决之,则可以流注滋殖田中禾稼。若是陂塘中水方有一勺之多,遽决之以溉田,则非徒无益于田,而一勺之水亦复无有矣。读书既多,义理已融会,胸中尺度一一已分明,而不看史书,考治乱,理会制度典章,则是犹陂塘之水已满,而不决以溉田。若是读书未多,义理未有融会处,而汲汲焉以看史为先务,是犹决陂塘一勺之水以溉田也,其涸也可立而待也。广。以下读史。

 

先看语孟中庸,更看一经,却看史,方易看。先读史记,史记与左传相包。次看左传,次看通鉴,有余力则看全史。只是看史,不如今之看史有许多峣崎。看治乱如此,成败如此,「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知得次第。节。

 

今人只为不曾读书,只是读得粗书。凡读书,先读语孟,然后观史,则如明鉴在此,而妍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语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个权衡,多为所惑。又有一般人都不曾读书,便言我已悟得道理,如此便是恻隐之心,如此便是羞恶之心,如此便是是非之心,浑是一个私意,如近时祧庙可见。杞。

 

问读史之法。曰:「先读史记及左氏,却看西汉东汉及三国志。次看通鉴。温公初作编年,起于威烈王;后又添至共和后,又作稽古录,始自上古。然共和以上之年,已不能推矣。独邵康节却推至尧元年,皇极经世书中可见。编年难得好者。前日周德华所寄来者亦不好。温公于本朝又作大事记。若欲看本朝事,当看长编。若精力不及,其次则当看国纪。国纪只有长编十分之二耳。」时举。

 

史亦不可不看。看通鉴固好,然须看正史一部,却看通鉴。一代帝纪,更逐件大事立个纲目,其间节目疏之于下,恐可记得。人杰。

 

饶宰问看通鉴。曰:「通鉴难看,不如看史记汉书。史记汉书事多贯穿,纪里也有,传里也有,表里也有,志里也有。通鉴是逐年事,逐年过了,更无讨头处。」道夫录云:「更无踪迹。」饶廷老曰:「通鉴历代具备。看得大概,且未免求速耳。」曰:「求速,却依旧不曾看得。须用大段有记性者,方可。且如东晋以后,有许多小国夷狄姓名,头项最多。若是看正史后,却看通鉴,见他姓名,却便知得他是某国人。某旧读通鉴,亦是如此。且草草看正史一上,然后却来看他。」芝。

 

问:「读通鉴与正史如何?」曰:「好且看正史,盖正史每一事关涉处多,只如高祖鸿门一事,本纪与张良灌婴诸传互载,又却意思详尽,读之使人心地欢洽,便记得起。通鉴则一处说便休,直是无法,有记性人方看得。」又问:「致堂管见,初得之甚喜。后见南轩集中云:『病败不可言。』又以为专为桧设。岂有言天下之理而专为一人者!」曰:「尽有好处,但好恶不相掩尔。」曰:「只如头一章论三晋事,人多不以为然。自今观之,只是祖温公尔。」曰:「诚是祖。但如周王不分封,也无个出场。」道夫。

 

读史当观大伦理、大机会、大治乱得失。节。

 

凡观书史,只有个是与不是。观其是,求其不是;观其不是,求其是,然后便见得义理。寿昌。

 

史且如此看读去,待知首尾稍熟后,却下手理会。读书皆然。

 

读史有不可晓处,札出待去问人,便且读过。有时读别处,撞着有文义与此相关,便自晓得。义刚。

 

问读史。曰:「只是以自家义理断之。大概自汉以来,只是私意,其间有偶合处尔。只如此看他,已得大概。范唐鉴亦是此法,然稍疏。更看得密如他,尤好。然得似他,亦得了。」端蒙。

 

读史亦易见作史者意思,后面成败处,他都说得意思在前面了。如陈蕃杀宦者,但读前面,许多疏脱都可见了。「甘露」事亦然。贺孙。

 

问芝:「史书记得熟否?苏丞相颂看史,都在手上轮得。他那资性直是会记。」芝曰:「亦缘多忘。」曰:「正缘如此,也须大约记得某年有甚么事,某年有甚么事。才记不起,无缘会得浃洽。」芝云:「正缘是不浃洽。」曰:「合看两件。且看一件,若两件是四百字,且二百字,有何不可。」芝。

 

人读史书,节目处须要背得,始得。如读汉书,高祖辞沛公处,义帝遣沛公入关处,韩信初说汉王处,与史赞过秦论之类,皆用背得,方是。若只是略绰看过,心下似有似无,济得甚事!读一件书,须心心念念只在这书上,令彻头彻尾,读教精熟,这说是如何,那说是如何,这说同处是如何,不同处是如何,安有不长进!而今人只办得十日读书,下着头不与闲事,管取便别。莫说十日,只读得一日,便有功验。人若办得十来年读书,世间甚书读不了!今公们自正月至腊月三十日,管取无一日专心致志在书上。」又云:「人做事,须是专一。且如张旭学草书,见公孙大娘舞剑器而悟。若不是他专心致志,如何会悟!」

 

杨志之患读史无记性,须三五遍方记得,而后又忘了。曰:「只是一遍读时,须用功,作相别计,止此更不再读,便记得。有一士人,读周礼疏,读第一板讫,则焚了;读第二板,则又焚了;便作焚舟计。若初且草读一遍,准拟三四遍读,便记不牢。」又曰:「读书须是有精力。」至之曰:「亦须是聪明。」曰:「虽是聪明,亦须是静,方运得精神。昔见延平说:『罗先生解春秋也浅,不似胡文定。后来随人入广,在罗浮山住三两年,去那里心静,须看得较透。』淳录云:「那里静,必做得工夫有长进处。只是归来道死,不及叩之。」某初疑解春秋,干心静甚事,后来方晓。盖静则心虚,道理方看得出。」义刚曰:「前辈也多是在背后处做几年,方成。」曰:「也有不恁地底。如明道自二十岁及第,一向出来做官,自恁地便好了。」义刚。

朱子读书法浅析

中国古代教育,素重读书,已成传统。历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在长期的教育实践中,就有“钩玄提要”的妙法。朱熹是南宋时期理学大家,又是著名的教育家。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和教书,提出过许多精辟的见解。他死后不久,弟子们将他的读书经验归纳为六条,称为"朱子读书法",本文拟就此六法进行简要分析。

    1、循序渐进

    在《朱子读书法》中朱熹说:“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循序渐进,是朱熹反复强调且始终坚持的治学之方。朱熹认为:“小学者,学其事;大学者,学其小学所学之所以”。⑴小学只能教学生识一些字,做一些具体的事,从识字做事当中获得简单的基本的知识。到了大学,就要领悟道理。就是大学所规定的必修课程《四书》,也严格规定阅读次序:先《大学》,次《论语》、《孟子》,最后《中庸》。文章,按一定顺序,一篇一篇地读;书,也按一定的顺序,就其内容上说,必然有其内在联系,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由个别到一般,由现象到本质。这是符合人们的认知规律的,也是认知应当而且必然要遵循的。朱熹还进一步指出,读书要从易到难,从浅到深,从近到远,急不得,也慢不得。"所谓急不得者,功效不可急;所谓不可慢者,工夫不可慢。"这是在告之读书人既不可急于求成,也不可松松垮垮,而要进度适当,方能见效。我们从中可分析出朱熹主要是从三个方面论述循序渐进的含义:首先,学习的过程应当根据知识的难易程度确定次序,由浅入深,由小及大。他说:“事有大小,理无大小,故教人有秩而不可躐等”。⑵并称:“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小者近者,后传以远者大者”。其次,循序渐进也包括知识的积累和持之以恒的治学精神。他注解《论语》“譬如为山”时指出:“学者自强不息,则积小成多,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⑶是说学习的进步或退步,主要取决于学习者的自觉性、持之以恒的精神。其三,循序渐进的原则体现在读书上,就是读通了一本书后再去读另一本书;体现在读一本书上,就是要按照首尾篇章的顺序来读。总而言之,“未明于前,勿求于后”。朱熹循序渐进的读书原则,主要是强调学习要有踏实的作风,追求扎扎实实的效果。

    2、熟读精思

    朱熹强调读书必须反复阅读,在读书的遍数上要严格要求自己,一点不能偷工减料。门生吴伯英初见朱熹问如何读书。朱熹的回答再简单不过:“读书无甚巧妙,只是熟读”“凡人读书,须虚心入里玩味道理,不可只说得皮肤上,例如——食物滋味尽在里面,若只舔噬其外,而不得其味,无益也”这里,朱熹告诫门生吴伯英:书,要熟读;不可浅尝辄止。朱熹在建阳考亭撰文教谕沧州精舍的门生曰:“书不记,熟读可记”。书要读到不仅要能背熟,对书中的内容了如指掌,而且在说出书中的内容时,就像自己发自内心所说的话那样。这就要求学生必须在读书时深入探求作者的思想感情,体验作者的旨趣。“一一认得,如同自己作出来底一般”。熟读是精思的基础,要对书中的名物训诂,都要一一领会。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刻理解文章的精义及其思想真谛。熟读精思的目的,是深刻理解圣贤文章中有关性理的真谛。他说:“大抵观书,须先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之精思,使其意皆若出自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⑷。朱熹在建阳考亭沧州精舍的“教谕”中说:“义不精,细思可精。”⑸又说:“大抵所读经史,切要反复精详,方能渐见旨趣”。“小有疑处,即更思索,思索不通,即置小册子,逐日抄记,以时省阅。”⑹在《朱子读书法》中又说:“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读书之法莫贵于循序而致精。”语中所谓之“精”,有两种含义。其一是:精密思考;其二是:得其精蕴。前者是后者的条件,后者是前者的结果。精思的过程是缜密的逻辑推理过程。朱熹一生,无论教学,还是著述,都是殚精竭虑,探幽索微,力求获得精深的义理。在沧州精舍时,完成了六经的传述。“其於读书也,又必使之辨其音释,正其章句,玩其辞,求其义,研精覃思,以究其所难知,平心易气,以听其所自得,然为己务实,辨别义利,毋自欺,谨其独之戒,未尝不叁致意焉。盖亦欲学者穷理反身而持之以敬也。”⑺

    “须是无这册子时,许多节目次第历历落落,在自家肚里,方好。”⑻朱熹特别强调读书须有疑, “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又说:“书始渐未知有疑,其次渐有疑,再其次节节有疑,过此一番之后,疑渐读释,以至融会贯通,都无可疑,方始是学。”开始读书时只是理解而已,然后渐渐产生疑问,通过思考,疑问渐解,最后达到全然无疑,这个过程就是读书成功的体现。他认为有些人读书收效不大,是由于在"熟"和"精"二字上下功夫不够。他还批评那种读书贪多的倾向,一再讲"读书不可贪多,且要精熟。如今日看得一板,且看半板,将那精力来更看前半板"。

    3、虚心涵泳

    朱熹极力主张读书一定要虚心涵泳。他说:“学者读书,须是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泳。”⑼朱熹针对一般人读书往往存在的先入为主的毛病,提出读书要尊重原著,探明原意。 “看文字须是虚心,莫先立己意。”“凡看书须虚心看,不要先立说。”⑽如果先带框框先立己说,固步自封,自然不能彻底理解书的本义,而是自我的主观揣恻。所以又说: “虚心切己,虚心则见道理明,切己自然体认得出。”(同⑽)但是,“今人观书,先自立了意,后方观。尽率古人语言,入做自家意思中来。如此,只是推广自家意思,如何见得古人意思?”(同⑽)针对读书中心存偏见,拘囿于成说提出读书要持公正态度,要独立思考,坚持新的见解。“读书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见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万能辨其曲直。”(同⑽)又说: “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遮蔽了。”(同⑽)朱熹还讲一步强调了读书更不能因人而论,因人废言:“观书当虚心平气,以徐观义理之所在,如其可取,虽世欲庸人之言,有所不废。如有可疑,虽或传以为圣贤之言,亦须更加审择,自然意味和平,道理明白,脚踏实地,动有依据,无笼罩自欺之患也。”⑾不因“庸人”而废言,不因“圣贤”而盲从,“文字且虚心平看,自有意味。勿苦寻支蔓,旁穿孔穴,以汩乱义礼之正脉。”⑿又说:“近见学者,多是卒然穿凿,便为定论。”(同⑾)“读书遇难处”,朱熹认为应当“虚心搜讨”。(同⑽)也就是“笃志虚心,反复详玩。”(同⑾)进而“勤苦捱将去”,花一番力气,这样才可能“理会道理”。(同⑾)他对涵泳工夫尤其重视。如“吃果子一般,劈头方咬开,未见滋味便吃了;须是细嚼慢咽,则滋味自出,方始识得这个是甜是苦,是甘是辛,始为知味”⒀。“看人文字,不可随声迁就,我见处方可信。须沉潜玩绎(深钻进去,反复玩味分析),方有见处(见解)。不然,人说沙可做饭,我也说沙可做饭,如何可吃?”⒁他认为,读书时应该边读边思考,用心体会圣人的思想,反复揣摩圣人的话语,只有如此,才能够真正理解书中的深意。

    4、切己体察

    所谓切己体察,朱熹认为:首先读书必须与自己的思想实际、生活经验等结合起来。即要求读书时不能只在纸面上做工夫,还必须将书中道理与自己的生活结合起来,他说:“读书穷理,当体之于身。凡平日所讲贯穷究者,不知逐日常见得在心目间否?不然,则随文逐义,赶趁期限,不见悦处,恐终无益。”⒂又说:“读书须要切己体验,不可只作文字看。”“读书不可只专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自家身上推究。”(同上)“如说仁义礼智,曾认得自家如何是仁,自家如何是义,如何是礼,如何是智,须是着身己体认得。如读学而时习之,自家曾如何学,自家如何习,不亦说乎。”(同上)所以朱熹从秦汉以来的历史,推及到目下,强烈反对不切己体察的读书方法。“秦汉以后,无人说到此,亦只是一向去书册上求,不就自家身上理会。”⒃”今人读书多不就切己上体察,但于纸上看,文义上说得去,便了。如此济得甚事。”⒄

    其次,朱子强调要以所读之书的道理来指导自己的实践,或使之在实践中受到检验。朱熹说:“大凡读书,须是要自家日用躬行处着力方可。”⒅又说: “读书便是做事。凡做事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善处事者不过称理其轻重耳。读书讲究其义理,判别其是非,临事即此理。”⒆能将书上的“圣贤言语,体之于身”,考察体验自己能否如此力行。朱熹曾说:“读书须是身心都入在这一段里面,更不问外面有何事,可见得一般道理出。”⒇朱熹是主张“读书穷理”的,他认为,“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21]而“读书穷理当体之于身……读书不可只就纸上求理义,须反来就身上推究”[22]读圣贤书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存天理,灭人欲”,并落实到自身。朱熹以圣贤的榜样为例,讲正心,自己先心正;讲诚意,自己先意诚;讲修身齐家,也不是空话。他强调 “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也就是说,读书不仅是要获得知识,探求义理,更重要的是落实到自身修养的提高上。如果学到的义理只是停留在纸面上,或者只是用于教导别人,那就失去了学习的意义。切己体察,就是要切实地联系自己,来体察圣贤书中的道理,变成激励自己改进提高的动力。从读书法的角度来看,朱熹强调读书必须联系自己,联系实际,将学到的理论转化为行动,这个观点是可取的。

    5、着紧用力

    即读书时必须抓紧时间、振作精神,不能疲疲沓沓、松松跨跨。 “宽着期限,紧着课程。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精神,甚么筋骨!”[23]

    朱熹把读书比做撑上水船,比作治病救火,以此来强调读书要抓紧时间,一刻也不能放松。“直要抖擞精神,如救火治病然,如撑上水船,一篙不可放缓。”[24]又比作两军对垒:“圣人千言万语,无非只说此事须是策励此心,勇猛奋发,拔出心肝与他去做。如两边擂起战鼓,莫问前头如何,只认卷将去,如此方做到工夫。若瞻前顾后,便做不成”[25]总之,读书时虽不可求速成,但必须抓紧抓狠,毫不懈怠,要有“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精神。(同[25])一方面朱熹最忌讳“半上半落,半沉半浮”的二吊子作风,认为这种态度必定一事无成。另一方面,读书又是一项细致功夫,也不能蛮干。为此,他提出“宽着期限,紧着课程”的读书原则。意思是说,考虑到熟读精思的需要,总的读书计划指标不能定得过高,期限不能安排得过于紧凑;而在具体实施时,例如读一本书时,就绝不能松松垮垮,一定要抓紧时间,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

    6、居敬持志

所谓居敬持志,就是读书必须精神专一,全神贯注,还要有远大的志向,顽强的毅力。这也是朱熹读书之法的最基本精神。朱熹认为,做学问的诀窍“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而“读书则实究其理,行己则实践其迹”[26]。因此,他要求“读书须将心贴在书册上,逐字逐句,各有着落,方始好商量。大凡学者,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无驰走散乱,方始看得文字精审。如此,方是有本领。”[27]

这是教人读书必须将心收敛起来,有谨慎感,有进取心,不放纵自身,不轻率从事,做到“专静纯一”,志于为学。人若具有这种精神,用于应事时,就能敬于读书。只要心能用于“专静纯一”,不“驰走散乱”,自然能做到“日用动静间”,使为学之道发自内心,学起来当然要“日成日新”。

    学习能否顺利进行,关键在学者的志向及良好的心态,所以, “居敬(居敬就是“此心自作主宰处”,“守此而不易之谓”。即排除杂念,专心致志,所以“敬”又通“静”,心静自然诚,心诚则干什么事都能集中精力干好,这里吸收了佛教禅宗的思想。)持志”作为读书法的最后一条,也是起根本保证的一条。朱熹说:“敬字功夫,乃圣门第一义。彻头彻尾,不可顷刻间断。”[28]。朱熹继承了程颐“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之说,提出“致知必须穷理,持敬则须主一”的为学原则,而在二者中“持敬又是穷理之本”。“敬”的本义就是恭敬,不放肆。在这里,“敬”是端正态度,就是说,诚心诚意、兢兢业业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基础,读书也不例外。居敬也就是要从内心中严格尊崇礼法,专一有恒,一刻也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特别是要排除杂念,不受外界诱惑,所以“敬”又通“静”。心静自然诚,诚心诚意、兢兢业业地去学习,去做事,个人修养也就能顺利提高了。“持志”是要有坚定志向。朱熹说:“立志不定,如何读书?”要立定学圣贤之道、修身复性的志向,才能真正取得成效。

    朱子读书法是古代最有影响的读书方法论。六条均反映了读书学习的基本规律和要求,具有深刻的借鉴价值。朱熹的读书方法远不止这些,就其主要而概括为以上六条。就上简析,我们可知它确实是经验之谈,自有其一定的创造性和特点。字字句句朴实无华,平易贴切。各条联系紧密。相得益彰,前后完整,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完整的体系,符合知识结构、人的心理、认识以及教学活动等的客观规律,具有较严密的逻辑性和科学性。它是朱熹一生刻苦治学,五十学辛勤执教的切身体验和实践经验总结。当然,由于朱熹主要是指读圣贤之书而不是读一般的书,圣贤之书自然句句是真理,读书的目的就是穷理,而穷理的目的就是进行封建伦理道德修养,掌握知识仅在其次,也不可能涉及质疑和问难的原则,不重视书本与实践的结合,这正是封建正统教育的弊病所在,所以也遭到后来不同学派人士的批评。但是,朱子读书法是我国古代最系统的读书法,是集古代书法之大成,值得认真研究和参考。

⑴《语类》卷七124页

⑵语出自《朱子语类》卷八

⑶出自《论语集注》卷五

⑷见《朱子大全•读书之要》

⑸《朱文公全集》卷74篇1472页)

⑹《与魏应仲》(《朱文公全集》卷39

⑺见王焕琛

⑻见《朱子读书法•卷上》

⑼《朱子语类辑略》卷二

⑽《朱子语类》卷十一

⑾《学规类编》

⑿《续近思录》二卷

⒀《朱子全书》卷6

⒁《朱子语类》卷11

⒂《朱子语类》卷十一

⒃《朱子语类辑略》卷二

⒄《朱子语类》卷十一

⒅《朱子读书法》

⒆《朱子语类》卷十

⒇(《朱子语类》卷11)

[21]《性理精义》

[22]《朱子语类》

[23]《朱子读书法》

[24] 《朱子读书法》

[25]《朱子语类》卷8

[26]《性理精义》

[27] 《朱子读书法》卷11

[28] 出自《朱子语类》卷十二

朱子读书法--诠释与诠释之外

作者:陈立胜

“读书”与“诠释”是两个相互有别而又有着紧密联系的概念。就两者各自的承担主体而言,读者和释经者是两种不同的角色。读者可以仅止于阅读而已,而不必将读书之所得形诸文字,而释经者则要把阅读所获得的“意义”予以文字的表达。读者阅读过程中所牵涉到的“诠释”因素,对于读者本人而言,完全是非课题化的、不自觉的,而诠释者之为诠释者,理应把文本的解读作为自己的专题。在学理上,阅读现象学与文本诠释学亦有各自不同的关注的焦点与领域。但是,对两者进行截然的分隔亦是行不通的,毕竟任何经典的诠释首先建立在相应的阅读这一环节上面。阅读是诠释过程中的基础性的要素,而任何阅读如果没有诠释性的先见的“引导”,便根本无法进行,在这种意义上,任何阅读都已经是诠释。在这里,两者确实存在着一种“辩证的关联”乃或“循环”。本文旨在通过对朱子读书法的文本考察,揭示传统读书法的独特品格,由此或可对弄清时下讨论的中国思想中的诠释传统之个性有所裨益。

1、圣书意识

圣书是什么,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也决定相应的对圣书的态度,以及阅读的目的与方法。圣书乃载道之书,在这一点上,朱子与其它宋明儒的看法是一致的。

圣人千言万语,只是说个当然之理。恐人不晓,又笔之于书。自书契以来,《二典》、《三谟》、伊尹、武王、箕子、周公、孔、孟都只是如此,可谓尽矣。(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页187)

……圣人之言,即圣人之心;圣人之心,即天下之理。(《朱子语类》,第7册,页2913)

言(圣人之言)-心(圣人之心)-理(天理/圣人之意)构成了朱子圣书意识之基本结构。此结构亦决定了读者之阅读模式:由圣人之言,通圣人之心,达圣人之意(天理):

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朱子语类》,第1册,页162)

所以,最理想的读者是虚心、诚意以求与作者(圣人)心心相印的读者。在此意义上,读者在根本上只能是“敬虔的“、“被动的”、“倾听性的”、“接受性”的。

朱子非常强调圣书、圣言与天理之完全对应性:

圣人言语,皆天理自然,本坦易明白在那里。只被认不虚心去看,只管外面捉摸。及看不得,便将自己身上一般意思说出,把做圣人意思。(《朱子语类》,第1册,页179)

若有个高妙底道理而圣人隐之,便是圣人大无状!不忠不信,圣人首先犯着!(《朱子语类》,第7册,页2785)

圣人之言既然“坦易明白”,那么,每一个虚心的读者就都可以读懂,而毋须某个特殊的释经阶层做中介;既然圣人无隐,那么,就不存在什么“教外别传”、“传心密法”。

2、为何读书

既然书乃载道之书,读书当然是为了求道。然而,求道幷不只是纯粹识见方面的事情,在根本上,读书是为己之学,切己工夫,须以身心做根底,在此意义上,朱子反复讲读书乃“第二义”、“第二事”:

学问,就自家身己上切要处理会方是,那读书底已是第二义。自家身上道理都具,不曾外面添得来。然圣人教人,须要读这书时,盖为自家虽有这道理,须是经历过,方得。圣人说底,是他曾经历过来。(《朱子语类》,第1册,页161)

如此,解经、晓义皆不是读书之最终目的,如读书活动仅止于文本之解读,而不以身体之、以心验之,则属“俗学”而非“道学”:

今人读书,多不就切己上体察,但于纸上看,文义上说得去便了。如此,济得甚事!“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古人亦须读书始得。但古人读书,将以求道。不然,读作何用?今人不去这上理会道理,皆以涉猎该博为能,所以有道学、俗学之别。(《朱子语类》,第1册,页181)

道、俗之别在于阅读意识与态度之别:“只管就外边文字上走”,支离杂扰,即是俗;切己体察,即是“道”。圣人之言不过是一个前引,真正的读者是顺着这个前引而亲自去行、去践履:

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身心,其次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处。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在,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一个引路底。(《朱子语类》,第7册,页2756)

许多道理,孔子恁地说一番,孟子恁地说一番,子思恁地说一番,都恁地悬空挂在那里。自家须自去体认,始得。(《朱子语类》,第1册,页188)

所以真正的读书不是增加知识,不是消遣光阴,不是遮眼,而是切己、行己,甚至是要改变气质:

读《六经》时,只如未有《六经》,只就自家身上讨道理,其理便易晓。(《朱子语类》,第1册,页188)

今读书紧要,是要看圣人教人做工夫处是如何。如用药治病,须看这病是如何发,合用何方治之;方中使何药材,何者几两,何者几分,如何炮,如何炙,如何制,如何切,如何煎,如何吃,只如此而已。(《朱子语类》,第1册,页162)

……贺孙问:“先生向令敬之看《孟子》。若读此书透,须自变得气质否?”曰:“只是道理明,自然会变。今且说读《孟子》,读了只依旧是这个人,便是不曾读,便是不曾得他里面意思;《孟子》自是《孟子》,自家身己自是自家身己。读书看道理,也须着些力气,看教分明透彻,方于身上有功。(《朱子语类》,第7册,页2889)

读书竟然类似于宗教信念的“改宗”(conversion),读书之切己工夫如此!诚如钱穆先生所说,朱子之读书法,同时即是一种“涵养”、一种“践履”。[1]

3、读书心态

3·1圣书态度

如前所述,在朱子看来,最理想的读者是敬虔的、被动的读者,他对于圣书的态度是顺服的、尊重的态度。在圣书面前,读者必须表现出相应与相宜的举止与姿态:

学者读书,须要敛身正坐,缓视微吟,虚心涵咏,切己体察。(《朱子语类》,第1册,页179)

这种读书举止牵涉到身体之姿势(敛身正坐)、视觉之样式(缓视)、声音之情态(微吟),以及心之状况(虚心)等诸种要件,读书本身成了一种特殊的身心投入之“行为”,这种行为已远远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读书之含义,而成了一种读者和作者(圣贤)直接沟通行为:

……大抵所读经史,切要反复精详,方能渐见旨趣。诵之宜舒缓不迫,令字字分明。更须端庄正坐,如对圣贤,则心定而义理易究……(〈与魏应仲〉,《朱熹集》,第4册,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页1805)

3·2专心与静心

专心强调的是投入精神,朱子对此有“葬身”之喻:

读书者当将此身葬在此书中,行住坐卧,念念在此,誓以必晓彻为期。看外面有甚事,我也不管,只恁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朱子语类》,第7册,页2805)

又说:

读书,须是要身心都入在这一段里面,更不问外面有何事,方见得一段道理出。(《朱子语类》,第1册,页177)

“将身葬在此书中”、“一心在书上”、“身心都入在这一段里面”都说明读书要有专心、有完全的投入之精神,朱子又曾形象地把这种专心精神比喻成“踏翻了船,通身都在那水中”(《朱子语类》,第7册,页2765)。然而心易分而难专,要专心须先“平心”、“静心”才行:

大抵人要读书,须是先收拾身心,令稍安静,然后开卷,方有所益。若只如此驰骛纷扰,则方寸之间自与道理全不相近,如何看得文字?今亦不必多言,但且闭门端坐半月十日,却来观书,自当信此言之不妄也。(〈答周深父〉,《朱熹集》,第6册,页3331)

如此,读书行为与收拾身心联系在了一起,为了进入读书这一复杂过程,有时还必须经历“闭门端坐”这样一个严格的预备阶段。

3·3虚心与耐心

虚心读书,是朱子反复强调一个主题。有门人问读经之法,朱子曰:“亦无法,只是虚心平读去。”(《朱子语类》,第1册,页187) “虚心”即是要克服“浮论”、“先入之见”,克服“六经注我”式的主观随意性。在朱子看来,读书不虚心,就无法真正领会圣贤话语,就会认己意、私意为圣贤之意:

看文字许是虚心。莫先立己意,少刻多错了。(《朱子语类》,第1册,页179)

今学者不会看文章,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张己说;只借圣人言语做起头,便自把己意接说将去。病痛专在这上,不可不戒。(《朱子语类》,第7册,页2811)

看书,不可将自己见硬参入去。须是除了自己所见,看他册子上古人意思如何。(《朱子语类》,第1册,页185)

初看时便先断以己意,前圣之说皆不可入。此正当今学者之病,不可不知。(同上书,页189)

虚心是为了防止“用己意迁就圣贤之言”,只有心“虚”了,圣贤之话语才能得到“落实”的空间,才能让圣书之“原意”如其所是地展现出来。这颇有点类似于现象学方法中的“悬搁”,只有“悬搁”了,才能“面向实事本身”。不过在现象学悬搁那里,更多强调的是“直观”(视觉)的旨趣,而在朱子这里,则表现出“倾听”(听觉)的取向:

凡看书,许虚心看,不要先立说。看一段有下落了,然后又看一段。须如人受词讼,听其说尽,然后方可决断。(同上书,页179)

做好将圣人书读,见得他意思如当面说话相似。(同上书,页162)

读书,如问人事一般。如知彼事,须问彼人。今却不问其人,只以己意料度,谓必是如此。(同上书,页185)

在这三个读书的比喻中,读者的身份首先是一个倾听者的角色,读书的艺术乃是倾听的艺术。“听”和“看”有着非常重要的区别,听者的心态是期待的、接受的、投入的,听者不可能同视者将目光任意浏览周遭的对象那样,将耳朵任意听取周遭的声响,倾听总是期待着,总是沉浸于所听的对象之中的,而不像视觉那样游离于所看的对象之外。[2] 倾听式的读书法一方面揭示了读者在文本面前的“被动性”,用朱子的术语是“义理自出”,另一方面也突显了读者与文本(以及文本背后的圣贤)之间的亲切与亲合的关系。这与出于一己之趣的东看西看、走马观花的“看书”法有着本质的差别。

3·4“退一步”

朱子还用“退一步”来进一步阐释“虚心”之读书法:

学者观书,病在只要向前,不肯退步看。愈向前,愈看得不分晓。不若退步,却看得审。大概病在执着,不肯放下。正如听讼:心先有主张乙底意思,便只寻甲底不是;先有主张甲底意思,便只寻乙底不是。不若姑置甲乙之说,徐徐观之,方能辨其曲直。横渠云:“濯去旧见,以来新意。”此说甚当。若不濯去旧见,何处得新意来。今学者有二种病,一是主私意,一是旧有先入之说,虽欲摆脱,亦被他自来相寻。(《朱子语类》,第1册,页185-186)

又:

……再问:“所说‘寻求义理,仍须虚心观之’,不知如何是虚心?”曰:“须退一步思量。”次日,又问退一步思量之旨。曰“从来不曾如此做工夫,后亦是难说。今人观书,先自立了意后方观,尽率古人语言入做自家意思中来。如此,只是推广得自家意思,如何见得古人意思!须得退步者,不要自做意思,只虚心将古人语言放前面,看他意思倒杀向何处去。如此玩心,方可得古人意,有长进处。且如孟子说《诗》,要‘以意逆志,是为得之’。逆者,等待之谓也。如前途等待一人,未来时且耐心等待,将来自有来时候。他未来,其心急切,又要进前寻求,却不是‘以意逆志’,是以意捉志也。如此,只是率古人言语,入做自家意中来,终无进益。”(同上书,页180)

“退一步”既指从私人的先入之见中退出来,也指从“急迫”、“急切”的心态中退出来,于是,在朱子这里,“以意逆志”便成了“耐心等待”圣贤原意的方法。如果说“虚心”重在对先入之见的悬搁,那么,“耐心”则重在对急迫情绪的悬搁:

凡看圣贤言语,不可迫得太紧。(同上书,页185)

读书,放宽着心,道理自会出来。若尤愁迫切,道理终无缘得出来。(同上书,页164)

读书要须耐烦,努力翻了巢穴。譬如煎药,初煎时,须猛着火;待滚了,却退着,以慢火养之。读书亦须如此。(《朱子语类》,第7册,页2778)

朱子将读书喻为慢火煎药,可见读书需要一种从容不迫、气闲神定的心态,三心二意、六神不定是读不好书的。所以心“虚”之外,尚须“定”:

学者观书多走作者,亦恐是根本上功夫未齐整,只是以纷扰杂乱心去看,不曾以湛然凝定心去看。不若先涵养本原,且将己熟底义理玩味,待其浃恰,然后去看书,便自知。(《朱子语类》,第1册,页178)

有时,朱子又把湛然凝定心拟为“止水”、“明镜”:

心不定,故见理不得。今且要读书,须先定其心,使之如止水,如明镜。暗镜如何照物!(同上书,页177)

虚心也好,耐心也好,实质上都要尊重文本、尊重作者的一种要求,朱子曾把这种读书的方法称为“以书观书”、“以他说看他说”。(同上书,页181)这种读书法与六经注我式的读书法迥异其趣,甚至它也不应简单地被归为“我注六经”法。在朱子这里,读书的大忌是“以己观物”,“我”在阅读过程中必须是隐退的、悬搁的,既不是我注六经,更不是六经注我,而是六经注六经,这颇类似于基督神学中“圣经自己解释自己”的释经路径。

对文本的尊重,在朱子的读书法中还进一步体现为“不添字”、“不强断”、“不强解”、“不强说”的要求:

看文字,且依本句,不要添字。那里元有缝罅,如合子相似。自家只去抉开,不是浑沦底物,硬去凿;亦不可先立说,牵古人意来凑。(同上书,页181)

问:“看理多有疑处。如百氏之言,或疑其非,又疑其为是,当如何断之?”曰:“不可强断,姑置之可也。”(同上书,页186-187)

经书有不可解处,只得阙。若一向去解,便有不通而谬处。(同上书,页181)

对文本的尊重实质上也是对文义(义理系统)、对圣书原意的尊重。朱子反复强调圣贤话语有其本己的“语脉”,“安顿得各有所在”,不容人臆测与胡说:

今之谈经者,往往有四者之病:本卑也,而抗之使高;本浅也,而凿之使深;本近也,而推之使远;本明也,而必使至于晦,此今日谈经之大患也。(同上书,页181)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应该指出,上面所说的对文本的尊重也好,对读者敬虔性、被动性、虚心、平心之要求也好,决不意味着读者只是一个毫无主见的接受机器:

看人文字,不可随声迁就。我见得是处,方可信。须沈潜玩绎,方有见处。不然,人说沙可做饭,我也说沙可做饭,如何可吃!(同上书,页185)

强调虚心、平心,只是为了读者更好地面向义理本身,这一点在《答陆子静》一书中说得很清楚,陆曾以 “甲与乙辨,方各自是其说,甲则曰愿乙平心也,乙亦曰愿甲平心也。平心之说恐难明白”质疑朱子,朱子应以:

所谓平心者,非直使甲操乙之见,乙守甲之说也,亦非谓都不论事之是非也,但欲两家姑暂置其是己非彼之意,然后可以据事论理,而终得是非之实。(〈答陆子静〉,《朱熹集》,第3册,页1583)

4、读书次第

解经、读书既然成了工夫问题,因而亦有次第可言,这里次第有两个含义,一是读何书之次第,一是如何读之次第。

4·1读何书之次第

四书六经皆属圣书,由哪一本读起,此即所谓“读何书之次第”:

今人只为不曾读书,祗是读得粗书。凡读书,先读《语》《孟》,然后观史,则如明鉴在此,而妍丑不可逃。若未读彻《语》《孟》《中庸》《大学》便去看史,胸中无一个权衡,多为所惑。又有一般人都不曾读书,便言我已悟得道理,如此便是恻隐之心,如此便是羞恶之心,如此便是是非之心,浑是一个私意……(《朱子语类》,第1册,页195)[3]

读何书之次第问题,在普通的读者那里根本不成一问题,或者说至少不成什么大的问题。但在儒学系统内部,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它不仅牵涉入手的门路问题,甚至也关系到义理系统的诠释与阐发问题、关系到修行之步骤问题。圣书因载有圣贤之意、形上之道而得以保证读者通过阅读建立起圣传系统的价值度规,亦同时明了“道心”(天理)与“人心”(私意)之本质区别。这也是朱子说的“大本”,有了这个“大本”,也就具备了圣传系统的权衡的标准与鉴别能力,于是读史乃至读诸子百家不过是这一标准的进一步的运用、验证而已:

为学须是先立大本。其初甚约,中间一节甚广大,到末梢又约。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故必先观《论》《孟》《大学》《中庸》,以考圣贤之意;读史,以考存亡治乱之迹;读诸子百家,以见其驳杂之病。其节目自有次序,不可逾越。(同上书,页188)[4]

需要指出的是,朱子在读何书次第上曾有不同的说法,他还给出过大学-论-孟-中庸-诗-书-礼-乐-易这一更加详细的序列(〈答黎季忱〉,《朱熹集》,第6册,页3240)。而今人对之的评价亦因人而殊。好评者如马一浮先生云:

朱注字字称量而出,深得圣人之用心。故谓治群经必先求之四书,治四书必先求之朱注……[5]

恶评者如牟宗三先生则对之颇多微词。[6]

4·2如何读之次第

不仅读何书有一个次第的问题,就是读同一本书,亦存在一个次第的问题,这一点朱子也是反复强调的。这里的“次第”有几层含义。一是文字阅读上面的次第:

知读书有渐,甚善甚善。但亦须且读一书,先其近而易知者,字字考验,句句推详,上句了然后及下句,前段了然后及后段,乃能真实该遍,无所不通。使自家意思便与古圣贤意思泯然无间,不见古今彼此之隔,乃为真读书耳。(〈答林退思补〉,《朱熹集》第6册,页3223)

这种由字-句-段逐渐递进的阅读方式,亦即朱子所谓的“渐”当然充分体现出朱子对文本本身的尊重精神,但朱子的本意幷非让读者执守字句主义,相反字句主义恰恰是朱子极力排斥的:

凡读书,须看上下文意如何,不可泥着一字。(《朱子语类》,第1册,页192)

读书,须看他文势语脉。(同上书,页173)

尊重文本也不是要溺于文字的食古不化,而是通过此阅读方式而达致“通透”乃至“纯熟”:

将大段分作小段,字字句句不可容易放过,常时暗诵默思,反复研究,未上口时须教上口,未通透时须教通透,已通透后便要纯熟,直得不思索时此意常在心胸之间,驱散不去,方是此一段了。又换一段看令如此。数段之后,心安理熟,觉得工夫省力时,便渐得力也。(〈答黄子耕〉,《朱熹集》,第5册,页2509-2510)

而纯熟当然不只是文字意义上背诵如流,而是将圣贤之言“烂熟于心”,圣贤之言化为己言,圣贤之意化为己意:

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之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然熟读精思既晓得后,又须疑不止如此,庶几有进。若以为止如此矣,则终不复有进也。(《朱子语类》,第1册,页168)

二是由易及难、由近及远的次第:

盖所谓道之全体虽高且大,而其实未尝不贯乎日用细微切近之间。苟悦其高而忽其近,慕于大而略于细,则无渐次经由之实,而徒有悬想跂望之劳,亦终不能以自达矣。(〈答林退思〉,《朱熹集》,第6册,页3226)

三是由外及里的次第,这种次第是由于文本的意义的多重性本身要求的: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处看。若只见皮肤,便有差错。须深究,方有得。(《朱子语类》,第7册,页2767)

……把文字来平看,不要得高。第一番,且平看那一重文意是如何?第二番,又揭起第一重,看那第二重是如何?第三番,又揭起第二重,看那第三重是如何?看来看去,二十番三十番,便自见得道理有稳处。(同上书,页2826-2827)

所以,如何读之次第,不只是因为接受者、解经者本身之主观参与过程中的一件物事,而且也是经文本身的客观之要求,如此,任何助长与躐等都是应该避免的。正因为文本结构以及义理系统有如此种种之次第,所以读者读书就必须具备“耐心”:

观书须宽心平易看,先见得大纲道理了,然后详究节目。公今如人入大屋,方在一重门外,里面更有数重门未入未见,便要说他房里事,如何得!(同上书,页2835)

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意去理会,切不可粗心……未见道理时,恰如数重物色包在里许,无缘可以便见得。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朱子语类》,第1册,页172)

需要指出的是,朱子这里的读书次第幷不是那种不顾“大局”的局部阅读法,因为在阅读的次第中,朱子还特别指出一种类似局部与整体循环的阅读方式:

……若看《大学》,则当且专看《大学》,如都不知有它书相似,逐字逐句一一推穷,逐章反复,通看本章血脉;全篇反复,通看一篇次第,终而复始,莫论遍数,令其通贯浃洽,颠倒烂熟,无可得看,方可别看一书。(〈答吴伯丰〉,《朱熹集》,第5册,页2557)

这种局部与整体的循环,不仅仅只限于一本书的阅读,亦存在于整个读书的过程之中:

读书若有所见,未必便是,不可便执着。且放在一边,益更读书,以来新见。若执着一见,则此心、便被此见遮蔽了。譬如一片洁净田地,若上面才安一物,便须有遮蔽了处。圣人七通八达事事说到极致处。学者须是多读书,使相互发明,事事穷到极致处。(《朱子语类》,第1册,页184)

如此,因局部阅读而形成的“成见”会由全篇的阅读的识见所纠偏,因一书阅读而形成的成见,会由众书的阅读的识见所纠偏,如此而新见叠出,幷相互发明。

4·3 虚心与切己之关系

由2-4节我们在朱子的读书法可以看到两个关键词:“虚心”、“切己”,乍看起来,这里存在一个明显的冲突:虚心本即是指将“自家身己”搁置起来,以便以书观书;而“切己”则恰恰要突显出自家身己。其实虚心所悬搁的“自家身己”与切己突显的“自家身己”意义完全不同,前者不过是“私意”、“一己之见”(偏见、旧见),所以需要搁置、清除,以便让圣书之本意(“本文正意”)、圣贤之见展现出来;而后者则是从行为的角度,强调读书与践履、身体力行密不可分,“用药治病”之喻很能说明这种行为义。朱子本人有一句话可以简单明了地概括两者之间的关系:

读书须是虚心切己。虚心,方能得圣贤意;切己,则圣贤之言不为虚说。(同上书,页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