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 谈 “ 译 外 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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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  事  留  心  皆  学  问
—— 漫 谈 “ 译 外 功 ”
吴 伟 雄
(本文曾在1990年6月广东省外事翻译培训班上作演讲用,1992年8月稍作补充整理。在2003年广州外事翻译学会成立大会暨全国翻译高层论坛上曾作简要介绍,获部分与会者错爱,向笔者索要资料;故在网上发表,和译坛朋友交流。)
题       解
本文讨论的问题主要是副题所说的“译外功”,正题说的是如何练就译外功的主要方法。
“译外功”这个词,我是从书法界那里引进来的。1989年我在云浮召开的肇庆市书法家协会理事会议上,听了省级书法大师关于“书外功”的讲座,很受启发。书法大师说了个例子:即使一个人的书法功力很好,如果文史修养,文字功夫不足,亦即“书外功”欠缺,也就不能显示出其书法艺术的魅力;  如果他写了一个“我很高兴”的条幅,人家是不会挂起来的。可是,如若条幅的内容换上了“乐也融融”,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显而易见,从事翻译工作也是这样,仅有语言文字的工夫,还是不够的。  有人写过关于“everything of something”  和“something of everything”的翻译方法的文章。让我们用这两个词组造成下列这个句子,也许对这个题解有点例证说明的作用。
A translator has to know everything of something and something of everything.
要将这个句子译好,就需要一种按字面意思翻译以外的功夫。  虽然以前没有人用过“译外功”这个词,我们也不妨一用吧。
译1:  一个口译或笔译人员对一些事情要什么都懂,对什么事情又要懂一些。
译2:  翻译人员对有些事情要无所不晓,对什么事情又要略知一二。
译3:  翻译人员搞学问,既要精深,又要广博。
从上述的三个译例,可见:译1虽形似,但文字功夫不足,略欠文采;译2只稍施文采,用了“无所不晓”和“略知一二”,趣味盎然,口语化却不失“雅”,适宜于口语场合;译3的结构,已脱乎原形,但显得凝炼而神似,又不诘屈聱牙,可称雅俗共赏。
其实,例句中的something of everything,在很大程度上,有“译外功”的份量。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译外功”比起“书外功”来,涉及的范围更广,要下的功夫更深。  然而,任何一篇论文,任何一个讲座,也不能把“译外功”的 everything都说出来。本文也只能谈谈“译外功”中体会较深的something , 谨与同行们研讨,若有抛砖引玉作用,于心足矣。
一、口译的“译外功”是笔译功
口译与笔译,本不该分得那么死。    这对于以外语为专业的翻译工作者,而又在地方和基层单位工作的来说,更是这样。但是在实际上,由于形势不同,在以前很长一段时期里,笔译多于口译,笔译论著多于口译论著,译界名人的名录资料中,又几乎是笔译者。  就是在笔译之中,也是文学翻译居多。随着开放改革、中外交流的不断发展,翻译事业繁荣得多了,口译的人员也大大增加。
这里,不想多谈口译、笔译的特点。我只想强调一下,在当今这个时代,凡有可能,我们的翻译工作者必须既重口译、又重笔译。我个人的经历是从笔译走向口译,又同时兼顾笔译,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说不定又以笔译为主了。开放改革以前,我与口译工作基本无缘,但一直不离笔译实践。  从家用电器到汽车、机械说明书,从药品指南到财产继承判决、诉讼文件,从出境签证资料到涉外公证文书,都翻译过,而且还向报刊投寄翻译稿件,从市级报刊到省级报刊,一直登上中央一级的报刊,既有科技经济上的,又有文学作品。  当时并无考虑以后要专攻什么,只希望自己学过的外语能够用在现实的社会实践之中。大量的笔译实践,对我后来的口译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每次大的口译活动,都是以笔译为后盾的。
1979年,广东仪表厂与美国福克斯波罗公司代表团洽谈,我被借调去当生活与导游翻译。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大的口译实践。我用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根据肇庆七星岩风景区的中文资料,译成英文,成了一篇The Landscape Here is Beyond Compare——An Introduction to The Seven Star Lake.  这使我的第一次口译干得很顺利,外宾反映较好。  后来,这篇英文介绍,浓缩成一篇中英文对照的《参观肇庆导游词》,在《广东外事》杂志发表。
1984年,肇庆饼干厂与英国贝克帕金斯公司洽谈引进高级饼干生产线的事宜。我是这个项目技术谈判的主翻译,不论在肇庆、在广州、在特区或随考察团到英国,还是后来的现场安装调试、验收等,都翻译得熟练自如,为我方的利益作了较大的贡献。我在这个项目上的口译资本是利用足足一个月的晚上时间,突击翻译了关于该项目的大批英文资料。
1986年春节前夕,我受肇庆地区公路局委托,和一位工程师合译了近十万字的英国筑路摊铺机的资料。其后,我担任了由英国专家主办的有广州、肇庆、惠阳三地区专业人员参加的培训班的口译工作。没有原先的笔译,我就难以做好后来培训班上的口译。
有些名词术语,有些提法,如果没有笔译时的苦思冥想,就不会有口译的脱口而出,应付自如。1988年,美国依阿华州友好代表团访问肇庆西江食品联合有限公司。当我方代表提到“专家论证”的情况时,幸好我事先曾将该公司的可行性报告和专家论证报告翻译过,所以当场翻译得比较成功。有云:“一词之立,旬月踟蹰。”“论证”一词的译法,就花了我不少心思。最后我用了一种貌离神合的译法,将它译为“technical & economical assessment”。  如果是“几点论证”在 assessment 后加上s 就行了。   又如 “五通一平”, 实际上是site preparation,为了说得更清楚一点,可译为Five connections & one leveling, i. e.  connections of main road, power supply, water supply, drainage system and telecommunication service as well as site leveling.    如果不是平时笔译过,口译时是会出现“拖泥带水,不着要领”或“钝刀子割肉,半天割不出血来”的。
在经济谈判或领导会见外商谈到优惠政策的时候,没有平时为市府及有关机关单位翻译过有关文件,我觉得把握性就不大。  说得吞吞吐吐,宣传效果也不好。 例如:“……向外商投资企业提供‘一条龙’服务:可代办项目的可行性研究、立项报批、施工报建、合同报批、原材料进口和产品出口报关……”原文中有好几个“报”字,但翻译起来没有必要都译出来, 甚至不译成“报”字。 我的译法是:
To provide the foreign investment enterprises with "one package service", i. e. to prepare with their feasibility study, project proposal, construction application as well as contract text and submit these documents to departments concerned for examination and approval and to go for them through customs formalities of importing raw materials and exporting products...
再如这一句:
从开始获利的年度起,三年免征所得税。
由于事前曾经为翻译市府的另一份文件,学习过有关英文版的经济法规,我顺顺当当地作了如下的翻译,使外商很满意:
Te be exempted from income tax in the first three profit making years.
《翻译通讯》1985年第二期姜国成同志的论文《怎样做好工程谈判中的口译工作》,有这么一段话:“并非外语专科刚毕业的人就能立即上场,他们应当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磨炼,包括翻译过一定数量的各类型的技术资料,……”这里说的就是“笔译功”。
二、 地方外事翻译的“译外功”,
要包括努力成为当地的“地方通”
在肇庆鼎湖山下,人们总会见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MaB定位研究站这么一块告示牌。MaB何意也? 这个问题应该由地方翻译(地陪)来解释,不能依赖上头来的高翻。
MaB -  Man and  Biosphere (人和生物圈)
这件事说明了,我们必须对当地的历史沿革、地理特点、人文典故、地方特产和烹调风味都要用外文思维去熟悉,甚至某一景点的石刻文字都应该有较好的背景知识。有一次,我对一位来肇庆访问的外宾说起肇庆古称端州,现名肇庆时,他问:“什么时候改为肇庆的?”我脱口而出:“1118年”。  这不仅使外宾满意,连全陪翻译也称赞我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  在陪宴陪餐的时候,地方外事翻译必须有思想准备,不要把有典型地方色彩的土特产推给全陪翻译来译。  如,“剑花”是 Crab Cactus Flower,“肇实”是Zhaoqing Gorgon Fruit,“紫背天葵”是Purple Back Begonia,“鸡蛋花”是 Frangipani Flower ,“果子狸”乃Masked Civet,“黄猄”应该译为Muntjac Deer…
地方特产,不仅品种独特,而且名称也独特,望文见义的译法是不行的。  有一次,肇庆市一位领导陪同外宾在鼎湖山上吃饭,席上有一道“红烧果子狸”。这位领导对翻译说:“这是果子狸,你翻吧!”恰好同桌的这位译员刚从外地调来不久,不知其祥,应付式地译作“Fruit eating fox”。  这当然是效果不好的了。 也有人将“天葵”误译为“Heavenly Palm”,其实,不是,而是Begonia。在翻译介绍“紫背天葵”的时候,我除了直译Purple back,突出色彩感外,还在适当时机译出大文豪郭沫若的两句诗来,使翻译介绍更加传神。
“客来不用茶和酒,紫背天葵酌满杯。”
You need no tea and wine to greet your guests,
A cup of Purple back begonia will be the best.
美国友人伯顿先生听了深受感染,他说:“Mr. Wu, you are doing advertising!”  他品尝了紫背天葵后,说它是一种特别的茶,要做它的生意。离开肇庆前,他还念念不忘:“Mr. Wu, don't forget the very special tea!”
围绕着“紫背天葵”的译名,我下的功夫,远远超过仅为翻译而下做的工夫,诚“译外功”也。当然,不是每样事物都能这么处理,都能正儿八经地在原文的学名上或外国的原称上打主意。  这时,就不必请大名人,要请当地的老百神姓解决问题了。如鸡蛋花,有些外国人不懂Frangipani是什么。我就说:“The local people here also name it  in a typical way. They call it  Egg Flower .Look, the yolk is in the middle of the flower with the egg white rounding it!” 外宾领会了,高兴地说,“Oh,yes, what an egg flower!”
如果说,在一些非正式场合可以随便一些,说多说少,不伤大雅。  那么,在正式场合给领导做翻译的时后就不能那么随便了。1989年,肇庆市人民政府给外国友人和在市工作的外国专家举行国庆招待会。市长致词一般都有稿子,于是,外办也准备了市长的致词稿,最后由市府秘书长审定通过。  谁知市长上台讲话时,不要稿子,即席发挥。当地人称即席发挥为“临时爆肚”。  外办安排我当翻译,我也得爆肚翻译了。 他被人称为“文字大师”,热情地介绍,无所不谈,从肇庆风景谈到“北回归线上难得的绿洲”( A rare oasis in the Tropic-of- Cancer Zone),从投资环境谈到丰富的矿产资源,特别提到硫铁矿(Pyrite),钽泥矿(Tantalum-niobium)与石膏矿(Gypsum),还介绍桂皮(Cassia Bark)和肌苷(Inosine)。幸而我平时对这些东西早已留意,并作重点记忆处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中,从容地完成了这次翻译工作。以后,我注意收集市领导在重要会议上的报告(能公开的内容一般都在市报上发表),注意经委、外经委、外贸局等部门领导的发言。  在省友协组织的1990年春节国际友人大联欢的活动中,我估计市长会趁此机会向客人们介绍我市的经贸活动、资源、环境等等,便去外经委了解我市三资企业的情况和对外经济活动的数据等等。  头一天,外经委的同志已给我提供了第一批数字。  可是,第二天,他来更正了,说:“市长在最近一次大会上的发言材料,是最新消息,有出入的地方,应以最新数据为准。 我感觉到,市长一定会讲这些问题。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我的翻译,虽属“爆肚”,但也不是完全无准备之仗。  译后随市长下来祝酒,卢森堡客人马上作出反应,要做矿产生意。  市长也很高兴,因为他的讲话起了作用。
地方翻译还可能到工厂去做翻译工作。  不说学文科的,连学理工科的人士,也有“隔行如隔山”的感觉。  作为地方翻译,我认为最好选好一个项目,尽量参加其全过程的对外活动,下足功夫,那么,对工厂里的很多感性认识,也就心中有个大概了。我在肇庆饼干厂的引进过程中,担任了全过程的主翻译工作,工作范围涉及到技术谈判、讨价还价、出国考察、争论问题、现场安装、调试验收、剪彩庆典、等等。  所以,对到工厂去做翻译,多少有点经验。
有一次,广东羚羊粉末涂料厂请我去顶替一位正在进行现场翻译的香港人。  说去就去了,毫无准备。一到工厂,我就对那位年青的瑞典专家说:“我不懂这条生产线的性能和一些部件的名称,所以想先当当你的学生,再与你合作干。”  他爽快地带着我,从头到尾把生产线介绍一遍。  碰到熟悉的就点头,让他说下去,碰到生疏的就重点问,一边走,一边记下生产线的流程图。  过了20分钟左右,我们就合作起来了,而且工作得很愉快。
1990年初,瓦努阿图农业部长到肇庆南粤淀粉厂参观。  我在事前到该厂找厂长请教,随着生产流程的工序走了一遍,要了一张生产流程图,也确实解决了问题。瓦努阿图盛产木薯(cassava  或 manioc),但不会加工,浪费很大。我市不仅将木薯加工成淀粉,还深加工成肌苷,使他们十分感兴趣。农业部长提出要派人来学习,或请我们去传授技术,开展技术合作。
可以设想一下,地方翻译如果没有“地方通”这一“译外功”,是不可能出色地完成地方翻译的使命的。当然,这需要事事留心,长期积累,才有成效。
三、    译工作者要有本族语言文字的特殊功力
从事翻译的人都知道,如果没有相当的译入语和译出语的功力,是不可能做好翻译工作的。  这里谈的是我们本族语言文字的一些特殊的情况。
1.古文功
有人说过这么一个笑话:一位外宾看见一位名老中医有一面病人送的锦旗,上书“华佗再见”。  问陪同的翻译是什么意思。  译者倒也对答如流,说:“Goodbye, Mr. Hua Tuo.”其实,古文“见”“现”相通。  用现代汉语译锦旗上言,应为“华佗再现”或“华佗再世”或“现世华佗”,英译为“Modern Hua Tuo.”  再解释华佗乃古代名医,闻名中外就行。  有名胜古迹的地方,古典文字很多。如在国家级风景名胜肇庆七星岩,有一块涉及七星岩形成的神话故事的石刻,曰“帝觞百神之所”。  此处,“帝”为“玉皇大帝”,“觞”为“请喝酒”。  理解了古文原意之后,多少添上了原文的神韵,可以用六个英文单词对应译出这六个汉字:Jade Emperor Drinking with Immortals Here.
省里有一本介绍广东情况的书,介绍到肇庆的古代名建筑—— 梅庵,说到佛教禅宗六祖惠能平生爱梅,曾在该地“插梅为记”。该书将“插梅”理解为“将梅花插在花瓶上”,也这样英译出来了。其实,应在“为记”上加深理解。“记”“纪”古语相通,纪念之意也。插在花瓶上,能作纪念吗? 时效有多久? 原来,“插”者,“插植”也。没有这点“译外功”,也难遵循“字不离词,词不离句”的原则。这里似乎应译为:
Master Monk Huineng, the Sixth Patriarch of Buddhist Zen Sect, was fond of plum flowers and planted plum trees here as a memory of his visit to Zhaoqing.
没有理解有古文色彩的结构,固守原文顺序,逐字对译,即使对一个词组来说也难译好。记得中学语文课时,老师以“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为例,说明古文的倒装特色,说明理解时应将顺序还原为“怜新雨后竹,爱夕阳时山”,又谓“怜”“爱”相通,这使我茅塞顿开。台湾大学张振玉先生也在《翻译学概论》中写道:“‘怜’与‘爱’意同,英译遂为单句,如 …You will love the bamboos new with rain,/And mountains tender in the sunset. --Whitte Bynner译。” 对于古诗,能容易引起多加思考。但对一些现代语来说,不少人还习惯于固守原序。请看下边两组词组:
其一:  端溪名砚、旅游名城、五羊新城、南宋名将。
其二:  沿海大文化、国际大循环、文化大革命。
试译“端溪名砚”。 有人译为Duanxi Famous Inkslab。 这不对。  因为,“端砚”是一个固定结构,即端溪砚也。 正确的译法为  famous Duanxi Inkslab。 “旅游名城”则为Famous Tourist City。  余类推。 因为“文化大革命”的英译法在文化大革命已定形为  the Great Cultural Revolution,稍上年纪的译者是不会误译为the Cultural Great Revolution的。 余亦类推。
由此可见,在古文方面的“译外功”,对翻译人员来说,实属不可缺少。
2.  编缉功
讲话人有时因文化背景的问题,说起话来或因思路不畅,或因停顿需要,或虚词叠出,势必产生不必要的非强调型重复,或浮词太多,繁芜充斥。如果照样译出,势必令听者烦燥。当然。这就要求译者有整理编辑的功夫了。  现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副校长、时任于广东省外事办公室翻译组的方凡泉同志在为省领导人翻译下列一段话时,表现出了不凡的编缉整理功力。--请看其口译实例的录音整理:
“这个问题啊,在广东来讲,要惩治腐败,要建设廉洁的政府,这个和全国的任务是一样的。  我认为,并不因为广东省是处在我们国家的边缘或者在门口而更严重一些。我不认为这样。  但是呢,我认为我们决不能少看这项工作。  这要两方面来看,情况并不认为我们这里一定那么严重,但这项工作我们和全国一样都在重视。”
他在现场处理时,按实际上的三层意思来译,处理得非常好。  请看他即时口译的录音整理:
“ We are doing the same task as the rest of China of punishing corruption and building a clean and upright government. I do not believe this problem in this province is more serious than other parts of China although we are the gate way of China, and but , we would never slacken our efforts. And in fact, we should pay due attention to the settlement of such problem.”
在历史悠久,风景秀丽的地方,必然传说纷纭,神话很多。  向外宾翻译介绍时,要尽量经过精选编辑,再作翻译。  有时候,要用三言两语,尽量少的字句来处理一些传说故事;在边走边介绍,外宾容易被美丽的风光吸引的时侯,尤是要这样。  例如,关于肇庆七星岩形成起因的传说(不含因地壳变动这个科学的说法)不少。下举两例说明:
传说一:远古时候,女娲命令六丁六甲两位大力神将补天用剩的七块七彩大宝石搬去沉入南海,吩咐他们在雄鸡一唱天下白的时候就马上投下海去。  这件事给当地的赖布衣知道了。这个能测知过去未来的土地神便提着鸡笼登上鼎湖山, 算定大力神腾空到达肇庆上方的时候,先学鸡叫,引起笼中的雄鸡齐鸣。  天上的大力神不知有诈,只认定鸡叫就是命令,马上投下七块大石,于是形成了七星岩!
传说二:很久以前,天上的玉皇大帝,宴请天上群仙,佳肴美酒,实属一流。  有个叫李铁拐的仙人,喝得大醉,一连将天上七颗星星踢下凡间,于是形成了七星岩。
莫说要将传说一译出不易,译出了也难使外国人听懂,又太占时间。不如选用传说二,时间多了,就展开多讲一点,时间不多,还可以浓缩成两句话:仙人李铁拐在玉皇大帝的宴会上喝醉了酒,把天上七颗星星踢下来形成了七星岩。  意思也十分完整,易懂。而且,在七星岩的众多景点中,还有“玉帝金钟”、“玉帝云板”、“星岩石鼓”、“神仙脚印”以及“帝觞百神之所”等,均与这个传说有关。
在七星岩的其他传说中,我都是先作这样整理编辑,因此,走一趟这个风景区,可以说上几个三言两语的故事。  一位荷兰的洗衣机械专家说: “Mr. Wu, you know a lot of stories!”
3.  辞韵功
口头语与书面语各有不同的要求。  口语讲求简洁明了,通俗易懂,如果再加点“译外功”,辅以音韵效果,就更富感染力了。  初出校门时,我没有多大的感受。1983年10月,我以national guide(全陪)的身份陪同一个加拿大旅游团在无锡参观,导游小姐有一次说:“大家快走啊,前面是无锡胜景之一,先睹为快啊!”这“先睹为快”怎样翻译呢?我当时似有灵感,遂脱口而出:The sooner you see, the happoier you will be!有位加籍华人小姐一直以为中国人在国内学英文不行。她听了这句话,惊喜地说:“你这句话翻译得好极了。”其实,我是受了“the more, the more”句型的影响,又受了古诗押韵效果的感染。
同样道理,在游七星岩黑岩洞(龙岩洞)的时候,有一个石鼓。导游说:“石鼓一响,黄金万两。” 我的翻译处理是:Beat the Stone Drum / Let your good luck come!
在翻译常用的诗词时,也要作些类似的处理。否则,索然无味。例如,叶剑英元帅有一首赞美肇庆七星岩的诗,诗云:
借得西湖水一圜,更移阳朔七堆山,堤边添上丝丝柳,画幅长留天地间。
试问,如果译来只是解释,毫无韵味,有什么意思?  当然,译诗难。 尽量译好它是译者的责任。  试作如下翻译,看效果如何?
Borrowing a pool of water from Hangzhou West Lake,
Removing seven hills from Yangshuo for scenic sake.
And adding weeping willows along the long dykes,
The nature picture will last forever under the skies.
韵,不仅是要押韵,也要体现神韵。  翻译不是照相。  镜头所对,一揽无遗,全部摄入,乃照相也。翻译是速写,是画画,要体现传神的东西,口译尤其是如此。下面这个句子,很简单,翻译人员往往要用得上的。那是: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有人如此处理:How happy it is to meet friend from afar!
实属未尝不可,但感染力不够大。而且,往往在欢迎仪式,在宴会开始时说这句话的感染力不大,不足以引起外宾的注意。如在韵字上下点功夫,则可翻译成几款押韵的两行诗。其中在1990年亚澳地区国际滑水赛的一个招待会上用过的一款,效果较好。当时,主客人们在兴致勃勃地交谈。主方官员的致词用这两句开头,我随即译为:
How happy we are --
To meet friends from afar!
由于are与afar既押韵,“音响”效果也好,客人们听得很专注,会场随即安静下来。  在场的同行,也觉得这样译得很好。
既然“貌合神离”是个感情色彩不好的词。而口译或笔译之时,往往反其道而行之,“貌离神合”。  好啊,应重神似,不强求形似。
以上是辞韵功的说明与实例。
4.行话功
行话,不仅是各行各业的行话,还包含了人们喜闻乐见的俗语,地方语的习语。  甚至,留意市场上讨价还价的语言也有意思。在一次对外引进项目的谈判中,外商咬住他的bottom price不放松,中方主谈人坚持他的top price不让步,在僵持之际,中方另一位人员建议在外方要的最低价和中方给的最高价之间,来个折中办法。外商想来个再次折中,马上说:“Let's meet half way.”我想起市场上卖菜人与买菜人讨价还价的口头语,马上译为“一人行一步”(广东话,意为双方各让一步)。我方主谈人马上接上:同意您的意见,也希望你说话说了算数。但是,贵方的让步起点应该在你方坚持的最低价,我方的让步起点应该在我方坚持的最高价。道理上应该如此吧?”外商见已说出口,我方又合情合理,胡乱点弄了一下计算器(其实在争取思考的时间),不得不说:“OK!”抓住了这句话,中方又少付了2.5万美元。
在工厂里,译员有时要有点“工科思维”,才好应付。有一次,外商参观了一个工厂的仪表仪器,赞赏之余,突然说了一句:“How good is good enough?”  好在我曾在工厂工作过一段时期,故译为:"精确度是多少?”或者说:“最大的允许误差是多少?”
工厂里用的技术用语,虽有较统一的书面语样式(有的其实也不统一),但各地各行业却自有其本身的行话。这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了,也不是这一命题所要详细展开来谈的内容。故不详述。
在与翻译人员关系较大的菜谱中,也有不少行话。  有一次进餐,广东菜式的菜谱上有一道“金华玉树鸡”。  有位译员古文功底不错,知道古语“华”“花”相通。咦,“金华玉树”,“玉树金花”,蛮有诗意,于是,译语出来了:chicken cooked with gold flower and jade tree .
外宾听了,幽默地反诘:“What a wonder! Are you really so capable to cook gold and jade into food?”
其实浙江金华火腿弛名中外,鲜嫩碧绿的青菜形似玉树。这道其名典雅的菜,不过是“青菜火腿烧鸡肉”罢了。 广东人对菜肴的命名,既有浪漫的色彩,又讲求“意头好”,很多菜名是新奇古怪的,有的甚至是有点哗众取宠的。但毕竟又是一种菜谱文化。译员只要凡事留心,多了解,多讨教于人,是往往可以揭开这些行话的真面目的。例如:
凤凰玉米羹:广东人以鸡代凤,“凰”与蛋黄的“黄”同音。故“凤凰”在此实为“鸡蛋”。
西湖牛肉羹:这里的“西湖”,也是“鸡蛋”。  无典可查。  恐怕是西湖的“三潭印月”令人联想起“汤中蛋黄”吧?!
芙蓉鸡片、甜芙蓉燕窝、出水芙蓉鸭、芙蓉蟹片:此处“芙蓉”皆“蛋白”。
Style在菜谱上也有妙用。  如省港澳的大菜馆,有一道“鼎湖上素”,可译为:super vegetarian food, Dinghu style.
而要英译“药膳馆”就不能死抱行话译之为Medicinal Food Restaurant。  我把它译为Health Food Restaurant。澳洲朋友赞之为“传神妙译”。
关于菜谱的处理方法,我曾写过一篇《中式菜谱英译浅谈》,发表在1986年第5期的《中国翻译》杂志上,收进外文出版社的《中译英技巧文集》。这里就不多谈了。
5.  幽默功
不少外籍人士都说我很humorous。  其实,我并不着意幽默,不过平日注意幽默语言,留心别人的幽默表示方法,可能不知不觉地受到感染罢了。我记得杭州有一位导游跟外宾说“再见”时,说:The West Lake is waving goodbye to you!所以,我在翻译“星湖美景迎佳宾”时,也如法处理:The scenic Star Lake is waving welcome to our honored guests. 突然下雨了,本来令人讨厌。  我搬出“贵人出门招风雨”(When an honored guest goes out, it always rains.)香港某名酒店的广告语有“No stay in Hong Kong is complete without a stay in  XX Hotel.”我在翻译介绍肇庆特产食品裹蒸粽时,也引用了此法:No stay in Zhaoqing without tasting the local food Guozheng。吃面条的时候,老拉不断。  这时,来上一句“面条长又长,吃了寿命长”(Long noodles bring a long life to the eater)。
幽默还要看对象。  玉屏岩上有一块“八音石”,又名“长啸台”。长啸台,指人可踏于其上,仰天长啸。 对于来自英国的游客,如果说它又是一块“演说者之角”(Speakers Connor),肯定会引起会意的笑声。有一次,香港一外国银团来肇庆洽谈为羚山电厂贷款事宜,我在介绍星湖的水是从杭州借来的时候,说到杭州的水来到肇庆不愿走了,我们也就没有还给杭州了。刚说完,我觉得银团是来“借”钱给我们的,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于是马上补上一句:But don't worry about your loan. We will repay you the capital with interests.于是乎,引起哄堂大笑,气氛乐也融融。
四、  要有善于求师求教的“求师功”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此话至今仍很有道理。从事翻译工作的人日常事务很多,常常无法进行系统的学习。可是,假如我们做到凡事留心,也就大有学问可做了。
1、  向同行学习
不要文人相轻,同行如敌国;要同行相长,互相取长补短。  在某些个别地方,或多或少均出现过口译者与笔译者互相看不起的现象,那主要是以己之长比人之短。其实,应该以己之短学人之长。肇庆市翻译工作者协会,已经形成了口、笔译者互相促进,外语专业毕业生与懂外语的工程技术人员互相配合,合作翻译的局面。例如,我在同市译协常务理事,高级工程师余伟沛合译摊铺机资料时,我对其中一个零件cup不知如何译好。他也回去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提出译为“杯形柱塞”这个方案,我深表赞同。首先自己不要自以为是,主动虚心请教,是不会出现什么“相轻”的局面的。而平时多开展互相交流,也有助于学习提高。
2、  向送上门来的外国专家,朋友学习
从事涉外翻译工作,只要事事留心,老师是很多的。
我带旅行团进行全国导游时,跟一位在美国出生的中国血统的年青人谈起肇庆的风光名胜。她听得津津有味,问我有无资料,我趁机将上面提过的导游资料油印品送上,请她指教。她在一次从北京起飞往桂林的空中旅途中,给我详细地批阅。
经济专家也可以成为一段时期的英语顾问。1985年11月,是我值得纪念的月份。这一个月,白天我完成了在饼干厂为英国专家的现场翻译工作,晚上,我又完成了在地区旅游局培训中心聘我执教的英语导游培训班的授课任务,夜晚,我还完成了培训班的教材讲义编写工作而讲义,是现编现印现讲的,每一部分都逐一给英国专家审阅过。这是我编写英语教材质量的保证,因而使教材成了后来华南师范大学英语三年级的实习教材。后来,我在广东旅游出版社出版的中英对照《肇庆揽胜》,我为广东电视台80分钟四集纪录片《肇庆风情》翻译的讲解词,都请外国的经济,文教专家指教过。
留心听外国朋友的精彩讲话,事后尽量回忆记录下来,也大有补益。  一位瑞典朋友在一次招待会上致答谢词时说:
There are two typical scenic cities in China. One is Hangzhou, famous for its beautiful West Lake. Another is Guilin, famous for its fantastic hills. However, you need not go to Hangzhou. You neet not go to Guilin. You can see the combination here in Zhaoqing.
这段话,比一般的说什么兼享“杭州之水,桂林之山”之美誉的说法好多了。  句子言简义赅,又免却了专门介绍杭州,桂林的背景。
3. 向出版物求师
海外的旅游出版物,可借鉴的东西真不少。道理易明,不必多说了。单说时兴的街边食档--大排档,香港的译法是“音译+意译”:Dai Pai Dong or Street restaurant.
党和国家重要会议文件的外文版,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许多政治经济的新词汇,新术语的翻译问题。例如,将(搞好菜篮子工程,)“解决城市的供应问题”译为“ to meet the urban need ”实在音义皆妙。
一些文学名著、名剧的外文译本(简写本也好),对日常用语的翻译也很有帮助。凡有河的地方多有塔。“宝塔镇河妖”嘛,这句话,我译为“Pagoda subdues the river demon.”此乃借鉴于《智取威虎山》的英译本。
4、  与海外友人通信,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关于“宾至如归”,有个宾馆的贺卡不知请谁作了这样翻译:
Every effort is made to have you look upon our hotel as your home.
一位美籍华人在给该宾馆某部门经理复信时,说:上述译法欠妥。一,应用主动语气,这比用被动语气好;二,不应说your home,这等于叫人家忘了自己的家,但客人可有“his second home”。他将上句改为:
We take every effort to make our hotel your second home.
因为我认识该美籍华人,知道此事后,就去信感谢,并与他商榷。我说,似乎不用second home,用home from home更好。 他即复函称excellent,却又改成home away from home。
市译协已故秘书长胡德培先生听了这件事,说:“真是‘凡事留心皆学问’啊!”这引起我的“留心”,于是马上试译起这句话来。  我从英语成语的结构受到启发,当场提出如下三个方案:
Attention brings knowledge.(借鉴于Practice makes perfect.)
Paying attention is learning.(借鉴于Seeing is believing.)
Where there is attention, there is knowledge.(借鉴于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
我将上述之译去信请教那位美籍华人老先生。他来信说:Your many examples given for“凡事留心皆学问”are good,but I think “Attention is learning”is the best. 但他又说,“皆”字表复数,建议译为:Attention to every details is knowledge.这往返几次的研讨中,不仅我感到教益良深,这位老先生也觉得学有长进。  这不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吗?
综上所述,“译外功”是个知识面的问题,但又不仅仅是“知识面”的问题,它涉及到如何培养“善于思索”,如何训练“反应敏捷”,如何树立良好的学风和严谨的治学态度等多方面的问题。  这一课题只涉其一二,聊为引玉之砖。总之,既然书法界人士强调“书外功”,我们翻译界亦应重视“译外功”。“译外功”炼得越精越深,越炉火纯青,则翻译质量,翻译韵味,翻译效果就更好。
我的翻译人生 -- 兼谈“译外功”
前言
翻译人生,我敢以此为题,大概有两个原因。其一,1968年大学毕业,经过2年接受解放军再教育,1970年正式分配工作入伍,由接受再教育者摇身一变,成为再教育者。从那时开始步入翻译界,至今已经有38个年头了,人生能有几个38年?在如此之久的一段时间里一直从事翻译,说翻译人生恐怕不为过。第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即便将来濒临苟延残喘的境地,恐怕也都要喘在翻译上。
日前我与一语湖边的通信发表之后,获得网友热情的鼓励。那里说的磨刀与砍柴的关系问题,其实来源于我从前的一篇谈“译外之功”的发言稿。这篇发言稿去年已经敲到电脑里,既然大家喜欢看,我不如趁热打铁,把这篇发言稿发出来和大家共同分享。全篇三部分,由于篇幅太长,因此只是选择核心的第一部分。其中的内容绝大部分都是原汁原味,只是个别地方为了说明问题,适当添加了来美国后的一些情况。需要说明的一点是,里面提到的许多事情都是与伊拉克相关,那是因为1981年至1983年随同铁道部到伊拉克担任劳务工程翻译,得空开始翻译英文小说。又因为是10多年前写的,用现在的眼光看,恐怕其中存在一些幼稚可笑,甚至不妥之处。说得若有几分道理,仅供参考,说得若没有道理,请批评指正。
“译外功”随谈
----宋德利
引言
翻译不仅是一件艰辛复杂的工作,而且也是一件功过难评,甘苦自知的苦差事。要做好翻译,不仅需要过硬的“译内功”,而且还需要过硬的“译外功”。所谓“译内功”,无非是指外语水平和翻译技巧之类。这是一般人都知道,而且非常重视的。至于翻译所必需的诸般译外之功,则常为一般人所忽视,甚至包括译者本身,乃至某些为人师者。所谓“译外功”,就我个人的切身体会而言,有三点尤为重要,而且缺一不可。
一.心理素质不容忽视
翻译不仅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终生职业,如果有更高层次的追求,甚至可以成为一个人终生追求的事业。果真如此,就要求这个人首先具备一些基本的心理素质。我从自己三十七年的翻译实践中,其中包括二十五年的文学翻译实践中体会到,这种心理素质包含很多方面,现就我认为重要的一些方面简单地谈一下自己的认识。
1. 坚定信念
我的信念是:别人行我也行,别人不行我也行。我的座右铭是:能他人之不能,做他人之不做。具体到翻译方面,就是别人能译我也能译。以前我只是看别人译的书,现在我要让别人看我译的书。别人译的书能摆到书店里卖,我也一定能让自己译的书摆到书店里卖!经过艰苦努力,我的信念变成了现实。我译的书不光在自己的出生地天津市各大书店里堂而皇之地摆在书架上,而且大摇大摆地走向大江南北。
2. 明确目标
我的目标是二十多年前定下的。最低目标是五十岁前出版文学译著十部;最高目标是成为翻译家。目标都有最低和最高两种。最低目标是现实性的,有时往往带有保守色彩。最高目标是超现实性的,有时往往带有浪漫色彩。所以前者一般是可行的,后者有时可行,有时则不可行,也就是说可能实现,也可能实现不了。因为最高目标终生达不到的情况是常有的,但它毕竟在自己的事业中起到过激励作用。就我的最低目标来看,基本上实现了。在五十三岁那年,出版长篇文学译著四部,中篇两部。由于当时还没有版权问题,也没有考虑出版文学译著在市场等诸方面会担什么风险, 因此当时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自己所定的最低目标显然也过于乐观,所以没有实现出版十本长篇文学译著的目标。不过我及时开辟了新领域,先后出版商业英语辞书及系列丛书共九册。最高目标依然不变,是继续努力,争取成为一名翻译家。
3. 强烈欲望
翻译欲就是成就欲在翻译方面的具体表现。一个译者没有成就欲就没有奋斗目标,就会大事不敢做,小事不愿做。在翻译方面就会大部头不敢译,小部头不愿译。八十年代中期,我的翻译欲越来越强,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高潮时期。那些年里,我一直马不停蹄地译。几乎每天都没有停过笔。由于着了迷,我就把这种苦差事变成了享受。不管什么烦恼,拿起译笔就都立即烟消云散。我认为,什么事一到着迷的程度,大概就要出成效了。翻译欲有时会因主客观原因而趋于冷淡,这时就应该赶紧想办法自我激发。千万不能任其淡化,否则就达不到高潮,如若听之任之,就不会有所成就。我的做法很简单,比如经常到书店去,看看自己的译著摆在书架上卖,或编辑一些豆腐块文章投到报刊上发表。这些方法虽然简单,甚至有些可笑,但有时还的确十分灵验。想想我在翻译方面的每一点成绩,都是在翻译欲处于高潮时期取得的。
4. 敢字当头
敢字当头是成功的先决条件。我在译书方面的胆子确实不小。当初我一上来就认准长篇,无论多难的书,多厚的书,只要认为可译,拿起来就敢译。敢字当头,书的难度似乎减少了,篇幅也似乎变短了,掂一掂书的重量也似乎减轻了。美国作家詹姆斯。米切纳的《夏威夷》一书,一千三百多页,足足有一寸厚,堪称鸿篇巨著,而且内容丰富多彩,长句难句比比皆是。但我选中后,敢字当头,毫不迟疑,日以继夜地译。当时我正常驻伊拉克,在摩苏尔郊外的底格里斯河水坝工地担任劳务翻译。我冒着盛夏酷暑的高温,牺牲一切娱乐活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整整用了五个月的时间才译完。从那之后,我就像长了力气,拿起二三十万字的长篇毫无为难情绪,甚至还觉得篇幅不够长,译起来不过瘾,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味。
5. 干字当先
我们人类总是在赞赏、追求和修炼谦虚的美德,但这种美德有时会给我们带来无限的遗憾,甚至追悔莫及。因为过份谦虚往往带有保守性,从而会使一个人低估自己的能力,成为前进的绊脚石,成为不敢做事的借口或挡箭牌。一个刚出校门的人,总是谦虚地认为自己先需要提高一段时间,不是干字当先,想干又不敢干,结果眼睁睁地丧失了成功的机会。我的指导思想是干字当先,边干边提高,这就为我赢得了不少时间和机会。我在国内共译长篇十七部,中篇五部,短篇不下百篇。
从1997年到美国来之后,我又翻译了四部长篇(英译汉),此外,我还搞了两部汉译英,一本是《聊斋志异》经典名段20篇选译,一本是《西游记》缩译。当然翻译是一回事,出版则是另一回事。我虽然翻译了这么多,但真正出版的却不多。不过我明白:一分耕耘不见得会有一分收获,种瓜不见得能得瓜。因为出版书籍不是由译者一人决定。译得多,出版少,并没有影响我的情绪。我经常用大科学家居里夫人的事迹鞭策自己,我总觉得我的文学翻译和她的科学实验有几分相似。她千辛万苦,从巨量沥青中才提炼出那么一点铀。可是,如果她不是干字当先,又怎能成为科学家呢?多少年来,居里夫人沙里淘金的干劲一直在激励我从事文学翻译。
6. 百折不挠
译书和出版绝非易事。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休想成功。我出版的每一部书后面都有一段苦不堪言的故事。其中不只有出版后的喜悦,更多的则是等待时的焦虑,退稿时的沮丧,丢稿时的愤懑。缺乏百折不挠的精神就经不起这种种痛苦的煎熬。我的《爱之荒漠》一书,1982年在伊拉克出炉之后,先后到过山西、陕西、天津、辽宁等地五六家出版社和报刊杂志社,前后历时达六年之久,几经周折,最后才于1988年7月在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1988年是我文学翻译的丰收之年,一共出版三本书。除了《爱之荒漠》之外,《野性》于同年3月在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新欢梦》于同年5月在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这三本书是每隔一个月出版一本,给我带来无限的惊喜和巨大的安慰。
7. 持之以恒
我从1984年开始译《黑兰花》一书。全书大约二十五万字。这在我译的书中只能算是中等长度。如果按当时的一般情况,一两个月就可以译完。但由于绝大部分是晚上在家译,因此直到1988年7月才译完。前后历时四个年头。四年译一书,在我算是马拉松。不过我坚持一点,就是持之以恒。每天晚上一定要动笔,时间多多译,时间少少译。只要不出差,就不能说没有时间。事情再多,挤出七分八分钟是绝对可能的,这就是见缝扎针,持之以恒。我甚至到国外出差,也不忘记翻译。大部头不便携带,我就复印一部分,连在飞机上也要译上几段。
我坚持一个信念,只要动笔,哪怕一小段,一句话,也是在前进。如不翻译这一小段或这一句话,就是永远静止不动。因此是否坚持翻译,哪怕是蹒跚牛步,也是一个由静向动的飞跃。我的确是这样做的。有时晚上有事或实在太累,就象征性地译上一小段,甚至一句话,表示自己在持之以恒地前进。
8. 不惧挫折
译书出书经常受到挫折。按出版界行话,我是自投稿者,说白了就是个体户,套用时下演艺界一个时尚的词语“北漂一族”,我算是翻译界的“北漂”。自己拿着译稿漂到各处找出版社。对于我这种“译界北漂”来讲,译书出书是“一仆三主”的难事。一仆,就是译者。三主,就是作者、读者和出版者。每一个译者大都要三者兼顾,竭诚为他们服务,满足他们的需要,有一主满足不了,就要受挫折。就我个人的情况和体会,出版者给译者的挫折最多,也最重。
最令人郁闷的就是退稿。译者辛辛苦苦译了一本书,结果让出版社一句话就打发了:经研究,不准备采用。即便不马上宣判“死刑”,要是被打入冷宫,滋味儿更加难受。他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之久,急又急不得,气又气不得。尤其是向外地投稿,天高地远,有时泥牛入海无消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语,弄得好退稿,弄得不好译稿不知去向。心眼小的人真会急出病的。可是我想得开,无论多么着急,也能一边耐心等待,一边不厌其烦地催。退回稿子算是白捡,丢了只当练笔。如果经不起这种挫折,你就休想译书出书。
9. 忍耐孤独
所谓耐孤独就是尽量少与外界接触,就像练气功入定一样,只要提笔翻译,就孤军上阵。我能一本接一本地译书,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自己的耐孤独性。在必要时,我能长期与外界近乎隔绝而自甘寂寞。不过为了事业的孤独是伟大的孤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孤独就没有成功。回忆起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也没离开对孤独的忍耐力。我有一个值得自豪的特点,就是过硬的坐功。必要时,我能心不烦,意不乱,长年累月地坐在屋里译书。我能从早到晚不停地写。
记得有一个星期日誊写《他人之妻》译稿,从早晨六点一直写到深夜,一笔一划,横平竖直,一丝不苟地写完一本五十页的稿纸。再比如后来我出版那十多本商业英语读物,平均每本都在三十万字左右,三校稿全由我著者本人独自承担。还有一部近三百万字的大型辞书《汉英新语总汇》,也由我一人承担至少五次校对的工作。从1994年夏天,一直到1996年,整整三个年头,除了正常的外贸翻译本职工作和业余的文学翻译之外,我还背负着这么一个沉重不堪的大包袱,密密麻麻的小字,改不胜改的排印错误,如果我不能忍耐孤独,又怎能长年坐在屋里去完成呢?说句玩笑话,在耐孤独方面我似乎有那么一点特异功能。
不过,可惜的是,我那部鸿篇巨制《汉英新语总汇》最终由于出版社领导人的更迭而没有出版,加上我追得不紧,再由于来到美国,身处异域,鞭长莫及,时间一长,整个文稿竟然杳如黄鹤,去向不知!然而还是那句话,我想得开,放得下。丢就丢了吧。算我没心没肺,什么也看得轻,反正没让那部辞书累死,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10.吃苦耐劳
译书劳动量很大。我译书从不与他人合作。在那个时期,一部译稿从确定选题,到拿出成品,至少要经过五道工序。第一道,确定选题。这要从很多书中挑选一本,大海捞一针,这要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来美国后,为了挑选一本中意的书,我经常从纽约市立图书馆一次借三四本,下班回家坐在公共汽车上一目十行地浏览挑选。时常是看不上眼,还了再借。选中后,最起码要粗略读上一遍。第二道,译初稿。这又得把全书从头至尾逐字逐句仔细推敲,落实到文字上。第三道,校对译稿。这又要从头至尾看一遍,而且是边看边改。第四道,誊写定稿。这是一道工作量最大,而且极为细致而又枯燥无味的工序。这是送到出版社的成品。第五道,最后检查。这当然又得看一遍。总之,每一部成品译稿都要看三遍,写两遍。我的这些工作都是手工,其繁重程度是当代敲键盘者所难以想象,更是难以体验到的。试想,即便拿一部二十多万字的中文书,看三遍抄两遍,对一般人来讲该是多么难办的苦差事。更何况是从外文翻译成中文,费脑筋,查词典,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实在苦不堪言。
11.拒绝诱惑
一个人要想做成点事情,十分不易。其中一点就是会遇到许多诱惑。有的诱惑是向心力,有的则是离心力。这种离心力式的诱惑极其有害,不抵制就会半途而废。究其来源,不外乎家庭、社会、环境等。以我自己为例,别人与妻儿老小轻松愉快地看电影、逛公园,或在华美的舞厅大跳其舞,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关在小屋里,趴在灯下苦我心智,劳我肌肤,这时就会有和家人同享天伦之乐的念头,诱惑我放下译笔。
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1981年至1983年在伊拉克期间,接触到不少西方人,他们十分喜欢中国画。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由于一位熟悉我的翻译多嘴,他们得知我平时喜欢画几笔,于是求我作画。他们不会白拿他人一针一线,求我作画都要付钱的。如果我当时不拼命译书,而是抓紧卖画,肯定会发一笔小财的。可我还是没那样做。即便为他们作画,也只是要求用英文小说交换。如果我当时不那样做,我就带不回沉甸甸的六部长篇译稿。说得更现实一点,也许我就不会走上文学翻译之路,也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12.自我激励
翻译和从事其它事业一样,经常需要自我激励,才能产生用之不完的劲头,才能有坚实的精神支柱。我的自我激励法多是写座右铭。为了勉励自己莫因舒适轻松的本职工作而浪费自己的才能,我曾在不离手的纸扇花鸟画上即兴题诗两句:花枝不是久栖处,应向长空展翅飞。1983年4月12日,在伊拉克刚刚走上文学翻译之路时,在不离手的英汉辞典的扉页上写下对联。横披是一个字:译。上下两联分别是:朝朝暮暮,舍食舍寝;纷纷纭纭,惟此惟大。多少年来,我那本早已用旧的英汉大辞典伴随我走过海内外许多地方,而那几张扉页也就成了我有感所发之地,扉页早已用完,我那些各式各样的杂感,尤其是自我激励的座右铭便开始侵入辞典正文的横眉。
13.敢于冒险
译书要有点冒险精神。有些人想译书,但又怕出版不了。当初我也有这种顾虑,但很快就用冒险精神克服了。因为当时是在国外,想找人帮忙根本不可能。如果总是怕这怕那,又该怎能去译书?当时我索性完全靠自己的感觉,靠自己的信心。我觉得我自认为的好书,读者也会喜欢。译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能出版。这样一想,情绪就一直很高,译了一本又一本。对我来说又有一件需要冒险的事情,就是向外地出版社投稿。在我跑遍天津市有关出版社和报刊杂志社之后,自然就想面向外地。后来在一些热心人的帮助下,就大胆地把译稿拿到外地,于是就得冒译稿丢失的险。
丢稿问题非同小可,因为我的译稿一般都在二十五万字以上,是我花了许多心血译出来,然后抄写下来的。如果丢失,的确是一件非常沮丧的事情。不过还是那句话,怕这怕那,怎能打开局面?事实证明这种冒险有得也有失。有得,是指我有两部译著就是在外地出版的。当然丢稿也时有发生,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除了上面提到过的三百万字鸿篇巨制《汉英新语总汇》,我还丢失四部书稿,分别为三万字、十二万字、二十五万字和二十六万字。其中包括上述二十六万字的《他人之妻》,居然丢了两次。为了第二次向外地投稿,而且为赶时间,我就抓紧一切时间重新誊写。上面说的一天写完一本稿纸的就是这部书稿。可惜它的命真不好,第二次投稿依然没有逃脱泥牛入海无消息的厄运。再投再丢!丢了又怎么样?还是我那句口头禅:心胸开阔点,只当练笔了。
14.心态不老
在翻译之前,之中,乃至之后,我时常在考虑是否能出版。翻译的目的就在于出版,这是每个译者都无法掩饰的。时至今日,能数上书名的,我总共翻译了二十一部长篇,可时至今日才出版了四本。二十一比四,这个比例无论如何不算大,想起来也时常感到心烦意乱。面对这样冷酷的现实,我时常在问自己,随着年纪的增长,体力在逐渐减弱,我是否有能力,是否有必要继续坚持翻译长篇呢?我是否值得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心血耗干在这片“十年九不收”的荒田里?不过情况十分喜人。我的翻译热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弱,原因就是我常用平和的心态去克服种种心浮气躁的情绪。
所谓平常心态的具体表现,就是做自己高兴的事,只要高兴,就尽情尽兴地做。那些“中外文化交流”等宏伟目标和豪言壮语,与我无关,交流不交流,那是客观上的效果问题,不在我的主观考虑之列。
正是因为如此,在我年过花甲之后,翻译长篇的心态依然不老。来到纽约之后,仍旧和年轻时候在国内一样,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马不停蹄地翻译长篇小说。闻鸡起舞是我的座右铭,我要把一天中最充沛的精力,最好的脑筋用在我的翻译上,一直坚持早起之后,上班之前先翻译。有时一个小时,有时两个小时,有时甚至三个小时。 这样做的效果,我一直感到自己的翻译心态从未变老,似乎在保持一种孩童心态。这也是我能翻译出这么多长篇的秘密所在。
这样说,是否与自己年轻时候为自己定下的最低目标和最高目标相矛盾呢?我不认为矛盾。我觉得,只有以平和的心态做事才不浮躁张扬,宏图大志如果没有平和的心态作为基础,那就是空图大志,徒有虚名,鲜有成效,最终一事无成。 只有在确立宏图大志之后,始终保持平和的心态,才能有毅力有决心穷毕生之精力,经年累月持之以恒,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做事。也只有如此,才能在日积月累之后慢慢显出成效,最终实现自己年轻时确立的宏图大志。
15.自知之明
最后谈谈自知之明。套用一个英语成语:last but not least,放置最后,并非不重要。中国人出席什么场合,常会转文说“叨陪末座”。其实这只是自谦,坐在最后并不意味着无足轻重。我把自知之明放到最后说,也并非可以轻视或漠视。我在上面说了那么多条,似乎是在强调孤军奋战,一味蛮干。听起来傻呼呼的,酷似自恋狂。其实我才没那么傻呢?我在文学翻译的康庄大道上鼓足干劲,扬鞭策马的同时,并没有冲昏头脑。我深知,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无畏精神,绝非不知天高地厚的同义语和替代词。我深知文学翻译的巨大难度,一旦提起译笔,那绝不是开玩笑。我更深知自己学识的浅薄,因此必须在埋头苦干的同时,千方百计寻求他人的帮助,尤其迫切需要译界名人前辈及时指点迷津,以防误入歧途。
1983年是我在伊拉克工作的第二年。那年春天,我开始思考找哪一位译界行家请教。思来想去,我一下子想到了著名翻译家李霁野先生。为什么会想到他?因为我在南开大学外文系上学的时候,他是我们的系主任。不过我们从来也没有过任何来往。再说经过文革之后,情况早已变化,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住。不过我没听说他已经离开南开大学。琢磨了好几天,后来我一狠心,就往南开大学给他写了封信,主要是请教直译和意译的问题。写信的日期现在早已忘记,不过很快就收到了他的回信。他写信的日期是1983年6月29日。
我真是喜出望外,这封千里迢迢的天外来鸿,简直是无价之宝。别的不说,光说在翻译界,李霁野先生就是一位重于泰山的巨擘,我乃一介轻如鸿毛的小卒。我们之间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存在天渊之别。能收到他的亲笔信,我的激动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时至今日,我一直把这封信放在身边。李先生在信中写了他的翻译观点:
“我主张直译,只要中文能合规范,看得懂,要尽量保存原文语言风格特色。这点难做好,但要努力。译文晦涩难读,不能算直译,只是死译。好的直译能本身成为好文章,与意译并无矛盾,改动太多的所谓意译,与硬译同样不可取。形容词过多是一困难,可以用简练的中文达意,不一定逐个照搬。句子太复杂太长,可以适当化为简短。接联词太多,有时在中文无必要,可略。”
1983年8月13日我的合同期满回国。我立即拜访了老先生。从那时开始,我们保持了密切的来往,有时忙得无法见面,李先生就给我写信。对我提出的问题和要求都是尽力满足。我现在一直保存着他给我写的六封弥足珍贵的亲笔信。对我的翻译起到很大作用。
除了向名师求教,我还经常向身边的普通人请教。这是因为我时常想起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把诗念给普通老太太的故事。比如我在伊拉克翻译《夏威夷》一书时,就把关于中国人的故事讲给身边的中国劳务工人听,他们听了很受感动。他们很喜欢我这样做。不仅坦率地提意见,还帮助我誊写译稿。令我无限感激。《爱之荒漠》一书的译稿中,有大约三分之二就是由身边两位书法漂亮的劳务工人帮助誊写到稿纸上的。一位是贵州的逯黔光,一位是山西的小张。有些书法太差的人,为留个纪念,也争着替我誊写。不过因为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多写,只写上几行。记得还有一位叫法迪的伊拉克小伙,也腼腆地学着写上几个字。这些有趣的故事使我终生难忘。
06-07-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