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首,便憔悴在了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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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被飞扬的青春染指过,与寂寞无关的日子——题记

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领着我跑了大半个中国去求医。整整五六年的时光,是闻着医院刺鼻的来苏尔味和火车燃烧过后的煤烟味长大的。看了很多的西医,病依然还是不见好,父母就变了法儿的领我去看中医,吃了各种的草皮,树根,骨头,虫子和许许多多的民间偏方之后,病渐渐的似乎好了起来。
我时至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其中一个最奇怪的偏方:用铝锅把风干了的狐狸肉,在铝锅里焙干后研成细末冲水喝。那时,真的是辛苦了父亲的战友们了,但凡是住在林区的都行动起来了,挖陷阱,下套子,圈狗围猎,刀枪剑戟,洋枪火炮,无所不尽其极。
终于有一天抓到了落在陷阱里的,一条银白色的狐狸。据后来老辈子的猎人讲:狐有七色,也就是赤橙黄白青蓝紫,唯有居中的白色最为高贵,千百年都难得一见,是狐中之王,并且以雄性居多。还有更离奇的说法:白色的狐狸是经过了天雷劫的,雷劈不死后,天火就烧掉了它的原色,再长出来皮毛的颜色就变成白色的;是即将要得道升仙的了。
我竟然吃了一条将要升仙的狐。而我还小,那时候竟全然不知。却是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好像都和这件事有了关系。

焙胡了的粉末和中草药很相似,初入口时有些苦,细细的品味后,却有一缕奇异的香气。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很喜欢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享受那种不可与人相知的感觉。
雪白的狐皮就铺在了我的床上,软软的,暖暖的,有一点阳光的气息,伴我度过了很多年北方漫长的冬季。我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尤其是我吃过了一条狐和在它的皮毛温暖下的时候,做了许多绚烂如花开般的梦,在此之前是绝无仅有的。
我奔跑在丛林,漫天飘舞的雪花一瓣瓣的落下,覆盖了深秋厚厚的落叶,没有熟落的浆果还挂在树枝上,羽毛鲜艳的雉鸡在半空中飞舞着,旋转着。梅花鹿,野猪,还有松鼠......悠闲的散着步。我很是惊异的看着它们,它们好像对我的到来视若无睹。
一条银色的身影,像光一样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大惊失色,是一条雪白的狐,皮毛就像我铺在床上的那个一样,它看着我笑着,我知道那真的是在笑,我可以看见它上扬的嘴角和雪白的牙,妩媚的像情窦初开的女子灿烂的笑着。我油然而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奇妙感受,有一种想要拥抱和亲近的感觉......
梦还是醒了,醒来后一个人静静的发呆,静静的想:莫非我是它的同类,难不成我也是狐?类似的梦境还有好多,每次的场景或有变化,但是,那条白色的狐总是和我的梦相伴,洇湿了一次次梦中奔跑惊醒后的狐皮。
大病在我吃完了最后一勺研成了粉末的狐后,奇迹般的渐渐的好转了。不过梦还是依旧做着,直到我十七八岁梦里出现的狐才不见了。不过,我还是怀念一条狐,怀念一起在丛林里奔跑的日子。
而我一直不知道,我吃了一条狐。

铺在床下的皮毛,在我汗水的侵蚀和岁月的打磨下,只有光板了。母亲说:扔了怪可惜的,给你做件皮衣吧。于是,十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穿了一件,在皮衣裁缝师傅的精心裁剪和加工后的皮衣。
后来听搞服装生意的朋友说,狐狸皮薄,没有用它做皮衣的。而我真的穿过一件这样的衣服,并且穿了很多年。也许,是这条狐快要成仙的缘故,和普通的不一样吧。一想到此,我便很是得意和欣喜。
那年正值青春年少,怀揣着和许多刚刚步入高等学府的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样,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有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和渴望;那该是一段被飞扬的青春染指过,与寂寞无关的日子。
深秋的一个午后,是具体的那一年的秋天已经无关紧要,因为那一次邂逅,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年少时的梦一样的,可能是我虚无缥缈的一个臆想,玄幻而又真实的发生了。我只是记得那天的阳光是我十九年以来,见过的最温暖的。温暖的像我身上的皮衣,薄薄的弥漫着暖意。
星期天总是我们盼望的日子,要好的同学都出去了玩了。我百无聊赖的拿了一本《聊斋志异》,去了校园后面的树林。午后的的树林静谧而又清幽,全然没有了夜晚的热闹。
树叶在一片片的飘落着,优雅而又娴熟。鸟儿的啼鸣也比平日悠扬而又婉转了许多。落叶在干燥的地面,已经铺落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很松软,像冬天老家深山老林里没膝的雪。我那段日子心神多少有些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是想着好像有什么事发生,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躺在落叶的上面,找一截段木当做枕头。让风翻动书页,惬意的踱入蒲松龄先生的世界。
微风偶尔捡拾起枯干的叶子,放在角落的一隅,悉悉索索的忙来忙去。我在静静的呼吸着另一个世界的空气,那种空气荡气回肠,梦幻而又迷离。
青山、古寺、坟地......和尚、尼姑、道士、狐仙......
我还是更喜欢关于狐仙的故事。也许是青春期的懵懂里,更需要一个如仙般的女子,好像只有她才能读懂我的心事。
那年,我匍匐在爱情的门外,等待季节的花开。

如仙女般的女子出现了,她的脚步不染尘埃的接近我的时候,我正昏昏然的欲睡。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一头披肩的长发,笑靥如花的俯看着我。我惊诧于她的漂亮,宛如仙女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纯。我知道,那时候的我一定很狼狈,眼是慌慌的,脸是红红的,心是忐忑不安的。她的美丽我只能仰视,而恰好我正如此。
也许是我的窘态让她开心,她咯咯的笑出声了。那一刻,我惊诧于她的美丽的同时,我忽然觉得在那里见过、听过;如莲花盛开般的笑脸以及像琉璃的风铃,被微风轻抚过时、发出的韵律。
虽然是是凉意的深秋,隔着皮衣我也知道,身体已经被汗水洇湿。一缕奇异的香气、莫名其妙的飘在了我们平视的范围里。气味我很熟悉,是也不算久违的那种粉末的味道、是被我吃了的一条狐的气息。我能感觉到、皮衣细小的毛孔正在张扩,把那种香气努力的向外挤着。
她看着我,表情略有所思。我也隐隐的发觉,她的身上也有一种我所熟悉的味道,一时竟怔住了。
她说:我是不是想什么地方见到过你?我真的感觉我们很熟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一直傻傻的笑着。她捡起我慌乱留在地上的书,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我是寻着你的气味来的,你信吗?
她的目光穿过了我的身体,望向远方。自言自语的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的这里,只是感觉有什么在吸引着我,说好和同学一起去逛街的。她慢慢的说着、吞吐着如兰似麝的呼吸。
那种气味我再也熟悉不过了,是陪伴了我无数个梦境的一条狐、一条和我一起在丛林里快乐奔跑的白狐的气息。
我一定是狐,而她也是。她的到来让我的每一个属于狐的细胞都被激活。我原本应该死去了的,是那条被我吃了的狐、附着我的皮囊,在我的身体里复活。那时我真的是那么认为的。
初恋是美好的,一次邂逅,一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邂逅,就那么真实而又虚幻的发生了。
我们一起逛街、看电影、滑旱冰......玩着和人类一样的游戏。你说我们是两条狐狸的爱情;你也梦到过和我一模一样的场景:漫天飘雪的冬季,你和那时的我一起玩耍,一起奔跑在无边无际的原野。而我们真的就是狐,一对儿幸福快乐的狐狸。我们的皮毛就像雪花,银白里反射着阳光的颜色,和你现在穿的风衣差不多。
我也喜欢白色,因为它干净、纯洁。就像我们的初恋一样,单纯而又天真。我们每一次的拥抱都只是为了贴紧温暖,每一次的接吻都只是为了感知彼此的体温。每一次都浅尝即止,因为我们都不敢亵渎只能仰止的爱情,在我们心目中的圣洁。
那一年,情窦的花开在了秋季,也为过早的凋零埋下了伏笔。

你也喜欢读《聊斋志异》,我们有着相似的爱好和兴趣。有一天你忽然说:我们也编一个关于狐的故事,你写前一半,我续写后半部。
我没有一丝犹豫说:好啊,只要你开心。
起笔时,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的撒在故事里:一条很快乐,很年轻的雄性的狐,每天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森林里,它历经劫难,在最后一次的雷击中遍体鳞伤却大难不死;原本黄色的毛皮换成了白色的外衣。冥冥中它知道,是上苍在磨练它的意志,有一天它会羽化成仙。但那并不是它的本意,它觉得自己很无辜,它只想快乐的生活在它所熟悉的森林里,和朝夕相处的一些朋友在一起。更让它割舍不得的是,它邂逅了一条和它同样经历过磨难的雌性的狐,它们相亲相爱的生活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嬉戏......
雪花是北方的冬天原野上唯一盛开的花朵,每一瓣都晶莹剔透,每一瓣都隐藏了很多心事,那是天空和云的秘密;就像两条狐的心思。它们真的不想成神成仙,只想快快乐乐的和它们未来的狐狸宝宝生活在一起。为此,它们想尽了一切方法,最后决定化身去人间......
我终于断断续续的写完了前半部,落笔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时节,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也随着春天的脚步欢欣雀跃。也像我的文字一样,满目都落尽了喜悦的墨迹。
一直喜欢看她那双笑眯眯的会说话的眼睛,此时此刻却流泪了。她说:你写的太好了,真的是我梦想的生活。我说:那为什么还要哭啊?她说:我是感动的。
日子还是一如往日的快乐,夏季的天气有些闷热,雨也潸然。好似我一直珍存在记忆里,你春天留下的泪滴。
一个季节,你续完了故事的后半部。那正是个落雨的日子,已经三天了,雨就那么绵绵密密的下着,浸湿了整整一个季节。
你把稿子交给了我的时候,我在你天然笑意的眼睛里读出了,这个雨季才应该有的潮湿。我茫然,心里却隐隐的有了一丝莫名的痛。
选择在一个雨夜读你续写的故事,这本身也许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太喜欢雨季,也许是尘封很久的回忆里有你的缘故,宁愿蒙尘,也不愿意开启。可能源于我们之间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那个季节。

雨落在窗外,夜色暗若漆墨。我躺在宿舍的床上,打开你的续写。
......雄狐听说不用化仙,又能去人间的唯一方法是:舍一条狐的性命,需忍受极刑的痛楚,会成全两条狐在人间天堂的幸福。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自己,跳进了猎人的陷阱......
雌狐在陷阱旁哀鸣了三天三夜,感动了上苍,让她去人间再续前缘,并且限制了一切让她滞留在人间的方法,期限三年。她循着他的气息找到他的时候,日期已经过了两年零九个月。她更加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努力的要把压缩了太久的情感,交给短短的三个月,让他幸福、快乐......看完后,我震惊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结局?我和她僵直的站立在雨中,我大声的喊着。
你说:原谅我,爱人,让我这么称呼你。
雨渐渐的密集起来,肆意的流满了你和我的脸颊,没有伞,也不需要。
你说:听我讲个故事给你,我年幼时,一场意外夺去了父母双亲的生命。父亲的一位好朋友收养了我,家里的婶母娇惯我,胜过她家那个大我两岁的哥哥。我一直想叫他们爸爸妈妈,他们却没有同意。那个哥哥也非常宠我,小时候为了我和人打架,头都打破了也不哭。后来我才知道,叔叔婶母不让我称呼他们爸爸妈妈的真实用意。你明白了吗?
凉凉的雨,并没有平复我心里燃着的痛苦,心似一点点的碎裂,一点点的淬火。我清楚的感觉到,在我身体里盘踞的那条狐,已经在煎熬中虚脱。
你说:过几天我和那个哥哥一起出国留学,叔婶他们早就办好了。我不想离开你,所以一直拖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迷蒙的灯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看到雨越下越大。
她还在缓缓的说着: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动,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了我,我也做过和你一样的梦。也许,我们真的是那对儿狐......
她终于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我说:多么希望你能骗我一辈子。她扑到我的怀里说:我想过了,只要你愿意,我还是要和你在一起。我推开了她,我不能宽恕欺骗以及被愚弄的的感觉,年少轻狂的我,容不下一粒沙砾被放置在不该放置的位置。
我冷冷的笑着:我不是那条狐。我只不过是它的寄主。它在你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就已经真正的死了。抛下了我们一起书写故事的稿纸,片片飞舞着,像那年的冬天漫天的雪花散落了一地。可是,这是一个雨季。
听到了身后你的呼唤,听到了你悲痛欲绝的饮泣,我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的转身离去。
我姑息着我的残忍,容忍着流血的伤口的不能愈合。
那一刻,我快意的大笑着,让雨水灌入我的口中,又畅快的咽下,味道却是那么的苦涩。
三天后,一个女孩儿找到了我,说是她托付的,要交给我一些东西。
是一本装订好了书稿,标题是《两条狐狸的前世今生》。是一个字,一个字重新誊写好了的,改变的还有把我写的它换成了他。可能是更喜欢用人称吧。稿纸上还落满了斑斑雨滴的痕迹。我想:那一定是那夜的雨淋湿的。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故事的开始和结局。
女孩儿说,前一天她已经被家人接走了,接走的时候,她患了严重的感冒。那天夜里还发着高烧,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我的心似乎被重击了一样,痛的弯下了腰......
在那年秋天的一个午后,我把那件狐衣埋葬在了、我们初次相遇的那片树林,你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只是为了给一段夭折的初恋所做的祭祀。也埋葬了一切和狐有关的回忆。
我不再是狐,她还是吗?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虚幻过往,我们只是故事里的两条不谙世事的狐,徘徊在蒲松龄先生的世界里。
一回首,便憔悴在了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