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回忆:我和姐姐做毛泽东儿媳的日子[图]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0 19:26:27

采访时间2004年4月
采访地点 北京
采访对象 邵华 毛泽东的二儿媳、毛岸青的夫人
采访记者 董雅丽
邵华,毛泽东的二儿媳,少年时便常常伴在毛泽东的左右。2001年,她出版了散文集《毛泽东之路——追寻父亲的足迹》,60篇文字记述着她对父亲的回忆和怀念。2004年4月,邵华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毛泽东,当他在中国革命中艰难前行时,他的家庭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6个小儿女或夭折或失散,6位至亲的人献出了生命。邵华讲述着关于这个伟人家庭的风雨往事,带我们走入毛泽东的情感世界。
童年:悲苦的记忆碎片
邵华,并不姓邵。光环之下众所周知她是毛泽东的儿媳,但鲜为人知的是毛泽东的另一个儿媳刘思齐却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更鲜为人知的是她与众不同的传奇身世。
记者:众所周知,您是毛泽东的儿媳。听说您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您母亲张文秋是1924年的老党员,您父亲陈振亚是平江起义跟着彭德怀上过井冈山的老红军,走过长征路,曾经被敌人炸断过一条腿……听说您在刚刚咿呀学语时,就和父母一起辗转奔波,被投进监狱,还经历了亲人离散、父亲被杀等种种刻骨铭心的痛楚……能具体谈谈您的身世吗?
邵华:我母亲参加过1919年的五四运动,后来在董必武、陈潭秋,还有恽代英这几位老师的引导下,走上了革命道路,并且也找到了革命和爱情的伴侣,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刘思齐,后来改名刘松林。但不幸的是在上个世纪30年代,我姐姐的父亲和我母亲被捕入狱,我母亲没承认是共产党员,后来被营救,而我姐姐的父亲就被杀了。
以后好几年我母亲都在上海做地下党的工作,后来1937年组织安排她回延安,我母亲和我的亲生父亲陈振亚就是在去延安的途中相遇认识的。一路上他对我母亲和姐姐非常照顾,后来他们就相爱结婚了,所以我就出生在延安。当时我爸爸看到大人小孩双双平安,就给我取了个乳名——安安。后来我母亲对我爸爸说:“咱们改改传统吧,让安安随母姓,怎么样?”我爸爸说:“姓名不过是个符号,安安姓陈,或姓张,都是我陈振亚的女儿!就姓张吧,取名少华。”
我父亲在长征中负伤后,当时中央军委决定,我父亲和其他几个同志一起,经过新疆到苏联去休养、学习。结果这次新疆之行,却成了我童年最为痛苦的回忆……
一个在新疆,一个在上海,虽然天各一方,但邵华的童年与毛岸青的童年同样地悲惨。那阴暗可怖的森森高墙,那段浸透血和泪的苦难岁月,也许正是相同的体验,在冥冥中让两个饱经磨难失去亲人的革命后代走到了一起……
记者:听说毛岸英、毛岸青兄弟俩的童年特别苦,他们曾经在上海滩流浪过一段时间,靠自己在外头帮人家推黄包车,卖报纸,捡香烟头然后去卖,这样勉强度过生活。他们跟街上的流浪儿童没有什么区别。流浪中,岸青遭人毒打,头部受伤,留下了终身的病痛。岸英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坚强地面对这一切磨难……您和毛岸青同志的童年都是相当悲惨的,我们不忍心触动您最脆弱的神经,但这个话题又难以回避……
邵华:岸青的童年是很苦的。母亲牺牲后,毛泽东委托弟弟毛泽民将岸英、岸青、岸龙三个孩子送到上海,进入由中共地下党组织秘密开办的大同幼稚园。当时,毛岸英9岁,岸青8岁,岸龙4岁。后来,这个幼稚园由于国民党的种种迫害,最终被解散。那些孩子们也就被疏散了,他们当时被疏散到一个叫董牧师的地下党员家里。最后由于种种原因,岸英和岸青离开了董牧师家,到街上去流浪。
开慧妈妈和毛主席原来有三个孩子——岸青、岸英和岸龙。在大同幼稚园的时候,岸龙得病死了,这事岸英、岸青都给我讲过的。兄弟两个人当时发现弟弟的床空了,就问阿姨弟弟去哪了,她们说病了,送医院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因为那个时候岸英也才8岁,最多9岁,岸青呢也才7岁。但是解放以后,贺怡同志还有主席身边的同志都调查过,寻找这个孩子,有很多在大同幼稚园工作的地下党的阿姨们还健在,最后证实岸龙得了中毒性痢疾,因为他又瘦又小,到医院里没有抢救过来,所以就夭折了。这是被我们家庭、主席认可的情况。
岸英、岸青兄弟俩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特别悲惨,他们在上海滩流浪,受的苦真是难以言说……我印象最深的是岸英哥哥给我讲过,他们过的那种生活就跟《三毛流浪记》中三毛的漂泊生活一样,岸英哥哥说我除了没给资本家去做干儿子,其他的生活跟三毛是一样的。去给人家帮工啊,挨打啊,就算是去卖报,那些报童里面还有他们的小头头,也还有他们后面的老板,卖了报要分多少钱给人家,给你一点点的卖报钱。捡烟头等也都是这样。最后地下党找到了他们,通过李渡将军把他们带到了法国,后来又去了苏联。所以我觉得他们在上海非常悲惨、非常凄凉,没有得到一点点爱护,得到父母的一点点怜爱。
记者:岸英、岸青在上海整整流浪了4年。在这4年中,毛泽东与红军在江西瑞金抗击着国民党一次又一次的“围剿”,最后被迫开始二万五千里长征。这个时候,毛泽东和他的孩子有联系吗?他知道他们的这种生活吗?
邵华:他并不知道,但他肯定惦记,是不是?五次反“围剿”以后被迫长征,他哪顾得上还想着自己的儿女,还去寻找自己的儿女。那时候他一心一意为革命。
记者:那孩子们有没有想过去找父亲?
邵华:岸英他们何尝不想去找他们的爸爸,但是在那种严重的白色恐怖下,那报纸上公开登着啊,悬赏多少大洋,要杀头的啊,他们怎么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呢?说出来能有命吗?(情绪激动)
1935年10月,红军结束长征胜利到达陕北。毛泽东想念着自己的孩子,他再次委托弟弟毛泽民帮助寻找。一年以后,党组织终于在上海的流浪儿中找到岸英和岸青,并将他们辗转送到苏联国际儿童院学习。一位在苏联的同志曾这样描述这对兄弟:他们在国内养成了隐瞒自己真实身份的习惯,谈到毛泽东时,他们也直呼其名,以示他们和他没有关系。
毛岸英1945年回国,毛岸青1947年回国,父子再见已是20年后。
记者:听说您在新疆的时候,您和母亲、姐姐不幸落入当地的军阀盛世才的魔爪。您刚去的时候很小,才一岁多一点,从1939年到1943年,一下子度过了4年多软禁的生活。到1943年的时候盛世才正式投靠蒋介石,把你们正式抓到监狱里,又过了4年的铁窗生活。所以前前后后您在新疆8年的时间,也等于蹲了8年的监狱。您父亲是什么时候被杀害的?听说在监狱中,有一次为了和敌人作斗争,你们这些孩子们也和大人一样参与了绝食,是吗?能说说您在新疆时具体的状况和情形吗?
邵华:我父亲是在正式被抓到监狱之前,被杀害的。所以我和我姐姐第二次又失去了父亲。我母亲就带着我和我姐姐,还有在监狱里出生的妹妹又坐了4年的牢,一直到国共的重庆谈判。
我小的时候在监狱里真是苦不堪言啊,没有学习,没有自由,吃不饱穿不暖,冬天又冻又饿,夏天又被蚊子咬,平时都是吃的沙子馒头……
有一次敌人为了分化我们,准备将一部分阿姨关到别的地方去,他们的皮鞭、棍棒打在阿姨们的头上,我们没有一个人退缩,把手指能及的所有石子、断棍、鞋子,掷向敌人,皮鞭声、咒骂声、抗议声、孩子们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那次我妈妈和别的阿姨们被抓走后,我们20多个大小不一的孩子们也和大人一起参与了绝食。到了晚上10点左右,已经有两顿没有吃饭的小弟弟、小妹妹,看着面前的面条不能吃,自己的妈妈又找不到,已经饿得受不了的小弟弟小妹妹们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个一个地哭了起来。20多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牢房里回荡……后来,我们终于取得了胜利,被抓走的妈妈和阿姨们回来了……
岸英哥哥叫我“拖尾巴虫”
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平坦的原野,8年的囚禁生活终于迎来了日出雪融。在回到延安的接见会上,聪明的小邵华就曾经和毛泽东握过两次手,而日后为了常见到毛主席,她有了“拖尾巴虫”的外号。虽然被约法三章,但这成为了摄影家邵华的启蒙动力,而毛主席那双温暖的大手也一直牵引着她走向幸福的彼岸……
记者:1946年7月,听说您被营救回延安的时候,毛主席和回来的每个同志握手。握完一次手之后,觉得还不够,然后您就赶快跑到队尾,再一次等待着和主席握手,所以那一天您和主席握了两次手,是真的吗?
邵华:是。一直知道延安是我们的老家,接近延安城的时候,我们一看漫山遍野的人都迎接到十里铺、二十里铺,大人孩子都非常激动,心里荡漾着一种幸福的感觉。车上已经有人禁不住流出了眼泪,妈妈也哭了。
我出监狱的时候8岁,是孩子们之中比较大的一个,还有一些是比我小1岁、2岁、3岁,甚至小4岁的,监狱不是4年吗,都是这样的小弟弟小妹妹。我们被欢迎的人抱着,手牵手回到了延安。
后来知道主席要接见我们的时候,我们特别高兴,特别兴奋,泪流满面。我第一次和主席握手,觉得这双手是那么温暖,那么巨大,我感到心里热乎乎的。我就又跑到队尾,有些大孩子看着我往后,也跟着我往后跑排在队尾。当时场面特别感人,那时候我们就把主席看成是心目中最伟大的人、最亲切的人。
我后来再见到毛主席的时候,就是岸英哥哥和我姐姐到中南海看望毛主席的时候,那时我就跟着他们,每一次他们去我都要缠着他们,所以岸英哥哥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拖尾巴虫”。
记者:“拖尾巴虫”?是因为您老跟着岸英和您姐姐去看主席吧,但是您不仅拖住了哥哥姐姐的尾巴,也为我们留下了主席许多珍贵的照片,这其中是不是有许多故事?听说后来主席看您喜欢给他照相,就给您“约法三章”:第一,胶卷不能拿到外面去冲洗;第二,不能发表;第三,不允许送人。他说您要是遵守这三条,就可以拍,要不然就不让您拍,是吗?
邵华:是。当时去看主席的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因为在我心目中,主席是非常崇高、非常伟大的,但是我也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慈祥的人。我意识到,我和主席见面是非常值得珍惜的,应该把它留下来。用什么方式留下来呢,所以我就想到照相机。后来,在主席的“约法三章”下,我拿着岸英哥哥从苏联带回来的一架老式相机,给毛主席照相。
记者:当时一定拍了很多毛泽东很随意的照片,有没有不为人所知的珍贵照片?听说有一张您和他的合影是“怒发冲冠”,拍照时正好有一盆兰花在您的头后面,兰花就和您的头发融合在一起,头发就全变成翘起来的了,毛泽东笑着将之命名为“怒发冲冠”,是吗?
邵华:是。那张“怒发冲冠”的照片是我姐姐拍的,她也不太会取景选景,主席看了照片也和我们一样在那儿笑,说你这是怒发冲冠,帽子都冲掉了。
我拍了很多,但是绝大部分都是废片。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都不是全自动的,从光圈到速度,都要自己定,还有焦距也需要自己定,全是手动的,经验很丰富的行,像我这样一个孩子,又没有人教,只是盲目的,从冲出照片的感觉上也是。你再想,又不让我把照片拿到外面去洗,那就等于是主席逼着我学暗房。所以我就回到家里来,把卫生间的窗户堵上,把电灯泡换上红灯泡,然后就向会洗照片的叔叔阿姨学习,配洗影药啊,定影药粉,回来自己冲,自己洗,对我来说,难度就相当大,回过头看,当然也留下来一些比较珍贵的片子。如果当时手上有傻瓜相机,我就会留下更多珍贵的照片。
舐犊情深论风雅,谆谆教诲引航人
“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毛泽东从本质上说是书生,是知识分子。他一生与书做伴,在书海中游泳,战时行军,在马背上吟诵,在担架上看书,直到暮年,犹在床头堆满了书。有人说毛泽东的胜利是“一个诗人赢得了一个新中国”,这种酷爱读书的习惯赋予了毛泽东思想家的深邃智慧,也渗透到他对后代的谆谆教诲中。
邵华三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她非常喜欢这位毛伯伯,他们常常一起讨论诗词、讨论小说。在毛泽东的谆谆教导下,她走上了文学之路。
记者:毛泽东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也是个十分注重教育的长者,他对您有何影响?您幼年在监狱中度过,后来一直跟着母亲到处转战,11岁了还没有进学校读书,听说您到学校学习是毛泽东亲自安排的,当时是怎么回事?
邵华:那是在解放初,有一次我看见主席对我姐姐和岸英的工作、学习问得很详细,很关爱的,我在旁边很羡慕,不由得说了一句,毛伯伯,我也想上学。当时毛主席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孩子,你还没有上学吗?我说没有,我一直跟着我母亲转战,没有机会学习。主席就说,那好吧,孩子,这件事由我来办。哎呀,当时我听了特别感动,因为我母亲工作忙,她根本还没有考虑到怎么样安排我和妹妹去上学。
后来没过两天,主席的秘书叶子龙同志就交给我一封信,说你拿着这封信到育英小学去报到。你去找韩校长,他就会安排你学习的。哎哟,当时我激动得不得了,就把这封信捧在胸前,直接跑到学校去。后来找到韩校长,韩校长看了信以后,说,根据你的学习情况,应该上一年级,但你的岁数比同龄的孩子大,你就插班吧,其他落下的功课由老师来给你补上,你自己好好学,所以我当时就直接插到了三年级。
在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期末考试,我拿着成绩去给主席看,因为当时我的学习成绩,用现在的话说是满堂红,都是满分,只有一门体育,是用黑笔写的良。我当时想成绩这么好,主席一定夸我,没想到主席看了一看,沉思了一会儿,说是每门功课都学到五分固然好,但是这样是不专的。他说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把精力平均分配到每一门功课上去,你就必然有所得有所失,所以你要把精力集中在一门、两门你最喜欢的功课上来,对它进行一些深入的研究,多问一些为什么,你才能抓住这门功课的实质,研究得更深更透一些。
我听了主席的话以后,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以后我就专攻一门到两门。我比较喜欢音乐,另外我更喜欢的是写作文,喜欢语文课,所以后来我更多地把时间用在语文上,用在写文章上。在中学的时候,我的文章在班里是比较好的。我对文学的兴趣越来越大,后来考大学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北大中文系。
记者:您和主席也经常讨论文学方面的问题,听说有一次您看了外国小说《简·爱》,当时看得废寝忘食,被主人公的爱情深深地打动,随着主人公的情绪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来有一天您去看主席,就对主席大大讲了一番自己对这本书的感受。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再去看主席的时候,您发现《简·爱》这本书就扣在他的桌子上,是吗?
邵华:是,当时我看小说都看得痴迷了。后来我也觉得对《简·爱》有些地方我说得太过了,给主席讲,主席就笑了笑。
我觉得主席这么做也是出于一位父亲的心理。也想看看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关心一个青年人的思想动态问题。曾经有些人讲主席根本没有读过外国著作,我说那纯属偏见,是对主席不了解的人。在上世纪50年代初,主席就说要看《茶花女》,他找不到这本书,就托我姐姐,后来我姐姐想办法到她的一个朋友那儿借到了一本。过了一段时间主席就把这本书又还给了我姐姐,我姐姐拿到这本书以后,顺手翻开一看里头圈圈点点,甚至还有眉批,把我姐姐吓坏了。她就觉得我从人家那儿借来的,几乎是一本新的书,现在被主席都看成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还给人家。所以后来我姐姐给我讲,她把这本书还给人家的时候,说了一句,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还给你,然后扭头就跑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岸英与我们告别,再也没有回来。他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多少年过去了,我们依然永远地期待。”
——邵华《毛泽东之路——追寻父亲的足迹》
1950年10月19日夜晚,岸英和战友们在沉沉夜色中跨过鸭绿江大桥,参加抗美援朝。11月25日,参战仅一个月的毛岸英牺牲,年仅28岁。
听到岸英牺牲的消息时,正是北京隆冬的季节,毛泽东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抬头看到窗外的枯柳,他念了这样一首诗:“昔年种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停顿了很久,毛泽东说,先不要着急告诉思齐。
记者:主席对于毛岸英同志要求是相当严格的,他对儿子的培养就是要艰苦奋斗,要到第一线去锻炼。听说北京解放时,中央领导要进入中南海、颐和园、香山,那时国民党在周围埋了很多地雷,主席要求岸英同志和扫雷班的人一块去扫雷,那都是干最危险的活。万一找不好、检查不好的话,踩到地雷上随时有牺牲的可能。但是主席就是要求孩子们别人怎么做,你也怎么做,跟着去做……作为主席最钟爱、寄予期望最高的儿子,岸英同志的牺牲肯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灵创伤。而您的姐姐却在很长时间内不知道丈夫阵亡的消息,这是为什么呢?
邵华:毛主席是一个感情非常充实的人,是一个非常有感情的人,但他将感情深深藏在心中,不轻易地流露。你看岸英哥哥牺牲的时候,他是非常痛苦的,我那时候还小,也不太了解,后来就从他对我姐姐的关怀、体贴这一方面来讲,我是很能体会他的感受。
岸英哥哥牺牲之后,主席因为我姐姐还在学习,怕她经不起这样痛苦沉重的打击,所以他把痛苦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里,整整三年他都没有告诉我姐姐。
记者:在这三年当中,您姐姐还经常去看主席吗?
邵华:经常去看他呀。现在回过头来想,我觉得我姐姐去看他的时候,他知道儿子已经牺牲了,可是儿媳妇还不知道,在他面前喜笑颜开的时候,他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那时候他心中埋藏的痛苦有多深!我姐姐每次去看主席,对他来说都应该是一次心灵的创伤。他看到我姐姐,能不想到岸英吗?但是他又不能流露啊。
记者:可是孩子长大了,有些问题迟早要自己面对,长痛不如短痛,为什么三年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找到机会给您姐姐说?
邵华:他怕她经受不起打击,他觉得越晚知道一天,就越多一天的幸福和欢乐。早知道一天,她就会多一天痛苦和悲哀。
毛泽东这一瞒就是整整三年,三年里,几乎每个周末思齐都会去看望他。1953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毛泽东再也瞒不住了。
记者:后来您姐姐知道消息后,是不是特别悲痛?
邵华:果不其然,后来当我姐姐知道消息去问他的时候,去证实的时候,我姐姐哭得昏了过去。等了三年了,因为她老得不到他的消息,最后产生了疑问,所以也有预感了。甚至在这之前,两年之后,我妈妈也知道了消息,但是当我妈妈知道主席没告诉我姐姐的时候,我妈妈也瞒着我姐姐。
我妈体谅主席的心情,这些老人们对子女的爱护有他们不同的方式。他们觉得把这种不幸的消息过早地告诉自己的孩子,对他们来说精神上的负荷和打击太沉重了,所以能瞒她就瞒着,我是这样理解他们的心情的。
到最后瞒不下去了,不得不证实这个消息。她证实这个消息的时候,电影上也表现过,我姐姐就哭,痛不欲生,旁边的同志就说,思齐你别哭了,摸摸你爸爸的手都冰凉了,我姐姐才哭着离开他的办公室,跑出去,病了一场。
就在这种情况下,主席对我姐姐说,你虽然不是我的儿媳妇了,但你是我亲爱的大女儿。因为我姐姐的岁数比李敏、李讷岁数都大。本来是他们的嫂子,但是哥哥牺牲以后呢,主席就说你仍然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大女儿。
毛泽东是位开放的父亲,他不断地劝思齐重新成立家庭,但是5年过去了,6年过去了,思齐始终孑然一身。
记者:您的姐姐在岸英牺牲后八九年时间,一直没有再谈恋爱,听说在这期间主席一直不断劝她,岸英牺牲那么久了,人是不会再活过来了,你应该建立一个新的家庭,不要老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之中。可是您姐姐老是不考虑结婚的问题。后来主席就找到您,让您去问问姐姐,为什么不结婚?
邵华:从岸英哥哥1950年牺牲一直到60年代初的10年中间,从我姐姐1953年知道岸英牺牲到再婚,这中间有八九年时间,她一直没有找朋友。后来主席就问我,你姐姐为什么不找朋友,不再谈恋爱?意思就是你去问问你姐姐。我姐姐说,我活着没见人,死了没见尸,说我连岸英葬在朝鲜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我都没给他扫过一次墓,你说我能够再找别人吗?哎呀,我当时听了这句话,我的心这样一缩。(激动)
所以后来我见到主席就给他说了,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主席的眼泪,他也哭了……
后来没过几天,我们接到中南海办公厅的通知,一个秘书陪着姐姐,我跟着,一起去给岸英哥哥扫墓。得到这个消息以后,我们当时又悲又喜。
那一天的情景,我记得相当清楚。车到了陵墓,那个墓很高,在半山腰上,我们看见“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几个字,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当我们走上一层层的台阶,到陵墓跟前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地方已埋了130多人了。中间前面的一个陵墓是岸英哥哥的,最早的时候只有一块碑,写着“毛岸英同志之墓”。我们悲痛欲绝,我和我姐姐献了一个花圈。我姐姐掏出一个手绢,在陵墓旁边包了一把土,放在怀里。
我姐姐回来以后大病了一场,在北京医院住了两三个月的院。主席在她住院期间给她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我的大女儿,你要放宽心,我让你去了朝鲜一趟,差点要了你的小命。意思是劝她振奋起来,一定要把身体养好。后来我姐姐出院以后,主席劝她,说你的心愿总算了了吧,可以考虑下一步了吧!所以朋友们都很热情地给她介绍对象。就这样,我姐姐和我现在的姐夫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关系比较成熟,主席很关心这件事情,还想办法把我现在这个姐夫的档案调过去,他自己看,一看才知道他也是农民家的一个子女,一个农民家的儿子成长为飞行员,也在苏联学习过,有一定的文化素质,组织上评价也不错。
记者:抗美援朝胜利以后,即1953年之后,当时有一小部分烈士的骨灰回国了,有些在辽宁,有些回老家葬了。听说您姐姐知道岸英哥哥牺牲以后,也曾经在主席面前提起过,是不是把岸英的骨灰迁回国内来,安葬在韶山。作为长子,按照中国的传统是应该在膝下尽孝的,即使死后也要葬在父辈的坟旁,而岸英同志却埋葬在了朝鲜,您觉得主席是怎么想的?
邵华:其实主席何尝不想把儿子的骨灰迁回来。他怎么能不想呢?从亲情方面来说,尤其岸英是他最疼爱的一个儿子,你想埋在异国他乡,亲人总不能经常去扫墓,是不是?我们10年去一次,不容易。何况每家每户到了清明节的时候倍思亲,家家哪一年不去给亲人扫墓呢?但是在异国他乡,这一点就做不到了。
当时提出把骨灰迁回来的时候,主席长叹了一口气,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岸英牺牲在朝鲜,就让他留在朝鲜吧!
后来听志愿军总部的一些人讲,由于主席的带头示范作用,这一次抗美援朝战争虽然我们牺牲了很多志愿军烈士,但是在处理志愿军烈士的后事上,这次是最顺利的。因为很多家属原来提议要把亲人迁回来,但是由于主席的示范作用,好多人全都不提了。现在我们去朝鲜访问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很多志愿军烈士陵园在那里,毛岸英和133位牺牲的志愿军战士,被埋葬在位于朝鲜桧仓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
父亲的重阳
“父亲的重阳,回想起来总是伤心多于欢乐。一个个的亲人相继撒手而去,那活着的无处诉说,只能对着丛菊黯然,其情岂不惨凄!每逢这样的时刻,我们在一旁站一刻后,轻轻喊他一声,他回过头来,看见我们,总会微微点一下头。”
——邵华《毛泽东之路——追寻父亲的足迹》
逝者如斯,悲哀在时光的流转中沉积着同时也渐行渐远……1960年,毛泽东与亲家张文秋迎来了一桩喜事,思齐的妹妹邵华与毛岸青结婚。
记者:听说毛岸英和您一家感情很深,他对你们这些弟弟妹妹都很呵护,因为他从小失去了母亲,他跟母亲一起坐过牢,母亲被枪毙的时候他才8岁。可想而知,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震撼和创伤,他和弟弟相依为命度过了20多年。岸英的牺牲对岸青的打击是无法言说的?
邵华:是啊,岸英牺牲后,岸青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里。岸英对岸青是非常疼爱和照顾的,虽然他只比岸青大一岁,我觉得他还是挑起了一份父亲、母亲对岸青的关爱之情,所以他们兄弟俩手足之情是非常深厚的。后来岸英去抗美援朝的时候,他在临行的前夜到了我们家,去看望我母亲。道别的时候,他也嘱咐我母亲,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岸青,怕他没有人照顾,怕没有人在生活上给予他关怀。因为他知道父亲工作很忙,国家大事那么多,所以岸青生活上的事情,他就拜托我母亲来照顾他。
因为他去抗美援朝是保密的,所以他说这些话我母亲当时还觉得比较奇怪。岸英和我姐姐结婚以后,岸青几乎每周都一块来,岸青生活上的一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啊,都是我母亲帮着做,另外岸青是在苏联长大的,喜欢喝牛奶啊,喜欢吃面包啊,那时候也是薪金生活,又没有多少钱,我母亲就常常用自己的零用钱贴补岸青,照顾他,把岸青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只要岸青到我们家里来,我母亲就会专门给他做一两道菜,所以我和岸青从小就认识。
我和岸青结婚是在大连,结婚的时候我妈妈、主席他们都没有到场。后来我和岸青一起回到北京看望爸爸的时候,爸爸那天特别高兴,把我们都叫到中南海,所以那一天,我姐姐、新的姐夫,再加上我妹妹,我和岸青,我们几个人都聚在了一起。
我们都高高兴兴去了,我还带着相机,准备自己照相。那天去了以后,父亲容光焕发,看见我们都来了,笑呵呵的,和每个人握手。这时我看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一看,是吕厚明,哎哟,我们高兴死了。因为平常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身边很少有摄影记者,尤其是在他书房里啊,在会客室里,都是父子之间,哪需要摄影记者,而今天爸爸特意想到了,因为平常老看着我拿着相机照啊照啊。
我一看摄影师来了,特别高兴。摄影师给我们照了合影后,我姐姐和姐夫、我、岸青和主席又照了,然后我们每个人又单独和主席照。主席不厌其烦地跟我们照,照完了还说,照片洗出来别忘了给他们。
1962年春,我和岸青一起回到了父亲身边,把家安在北京的西郊。1970年,我们的儿子毛新宇出生,岸青视儿子如掌上明珠。
记者:听说您和毛岸青结婚后,主席对您说,你是新媳妇,你和岸青第一件事,应该回湖南老家去看望杨开慧的母亲,你们叫外婆,90多岁了,你们应该给开慧妈妈扫墓,新媳妇应该去认认婆家门?
邵华:是啊,当时我觉得主席,哎呀,考虑事情考虑得这么全面,没有忘记外祖母,没有忘记开慧妈妈,因此叫我和岸青结婚以后呢,先去告慰老人。开慧妈妈葬在老家长沙县板仓,在她老家旁边,一个棉花坡,一个山上。后来我们一起到了长沙,看外婆,外婆很老……
“老屋里静悄悄的,地上似乎还留着父亲、妈妈高大的背影,空气中似乎飘溢着他们青春的气息。”
——邵华《毛泽东之路——追寻父亲的足迹》
1920年毛泽东与杨开慧结婚,育有岸英、岸青、岸龙三子。1927年8月,33岁的毛泽东告别妻子,奔赴湘赣边界准备秋收起义。秋收起义失败后,毛泽东带着队伍走入江西井冈山的大山里。别后三年,夫妻间少有音信。
“又是一晚没有入睡。我不想忍了,我要跑到他那里去。小孩,可怜的小孩,又把我拖住了。我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他,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
——杨开慧
杨开慧常常将自己的思绪写下来,被捕前,她将4000余字的散记藏入墙里。这些文字静静地在黑暗中吐露着主人的情思,半个世纪过去了,直到1982年这些文章才被发现,而此时毛泽东已经逝世6年了。
邵华珍藏着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的手迹,但这幅墨宝与众不同,它的开篇是这样写的:“我失杨花君失柳……”
记者:1930年11月,杨开慧牺牲,牺牲时只有29岁。其实,当时国民党称只要杨开慧登报声明与毛泽东脱离夫妻关系,她就可以获得自由。可想而知她对毛泽东这份感情的深切,而毛泽东得知妻子被害时也写下8个字:开慧之死,百身莫赎。27年后,他又写下著名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在这首词里他将妻子比作骄杨。
邵华:主席曾经给别人写过,“女子革命而丧其元焉得不骄”,他对我们说是用白话说的。开慧妈妈那时候上有老母,下面有三个孩子,但是她为了革命事业,换句话说,她为了和主席的一份感情,抛头颅洒热血,走上刑场,是非常难得的。主席一直给我们讲,开慧妈妈是非常难得的女性。
主席经常在我们面前谈起开慧妈妈,有一天我就忍不住对他说,爸爸,你能不能把你给李淑一同志写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再给我们写一遍啊。主席说好吧,这样他就坐在桌子旁,铺开宣纸,提起笔来。那个时候他的书法应该说是顶峰的时候,他就提起笔来写道:“我失杨花君失柳……”
记者:应该是“我失骄杨”啊。
邵华:对,看着他一开始写“我失杨花君失柳”,我心里一愣,我看了以后,跟你一样,也发了一个疑问,我说爸爸,不是“骄杨”吗?
因为他给李淑一写的是“我失骄杨君失柳”,爸爸看了一下,说,称“杨花”也很贴切。(停顿)
噢,当时我就领悟到,可能在同志在战友面前,他给李淑一写柳直荀烈士时,开慧妈妈是一株挺拔的骄杨;那么在子女面前,在家庭里,他就信手写了一个杨花,那样地洁白,那样地轻柔,那样地亲切,所以呢他说称杨花也很贴切。开慧妈妈在他心中是两面,既有骄杨挺拔不弯的一面,也有她温情贤惠的妻子、善良的母亲温柔洁白的一面。无论是“骄杨”也好,是“杨花”也好,他是没有忘记她的。
……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
采访结束后,邵华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玩耍。这是这个小生命第一次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他的小名叫东东,出生在2003年12月26日,巧合的是,这一天也是他的曾祖父毛泽东的生日。
东东笑得很幸福,这幸福是他的先辈们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他的笑容纯净得一尘不染,逝去的亲人们似乎也在微笑着注视这个小生命;将来,爷爷奶奶会告诉他过去发生的故事,那些关于生命关于幸福的故事,那些故事将汇聚为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伴他成长、伴他前行。
后记:2008年6月24日,邵华因病在北京去世。
本文摘自《真情见证》
开国领袖的亲情家事:真情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