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贵胄今安在 | 铅笔经济研究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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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十一月 20th, 2010 | 发布人admin | 访问量:878次 |
前朝贵胄今安在
撰稿/ 菁城子
我素来欣赏盎格鲁·萨克逊民族优雅沉郁的气质,他们的电影也染有此风。
前些日子看《赎罪》(Atonement)(获2007年奥斯卡最佳配乐奖),我就十分赞赏英国人的贵族气质。09年电影《裂缝》(Cracks)也秉此神韵,电影从主角到配角全是女子,但并未流于柔媚,内敛和克制仍使整部电影充满张力。
电影讲述一所女子学校迎来西班牙新同学菲亚玛,这女孩子到来在小圈子中引起不安,彼此勾心斗角,最终以悲剧收场。有人看到人心盘结,有的人看到自由被压制,有的人看到同性恋。我被女主角菲亚玛的美貌和气质吸引,她举止高贵,女子学校里的女生们都称她为“公主殿下”。
这部电影的背景是1934年的英国,菲亚玛却是西班牙人,那时正是西班牙内战正酣的时候,菲亚玛很可能是逃亡出来的贵族。她无依无靠,却又保持矜持的贵族派头。西班牙内战之后建立了佛朗哥独裁政权(即便是左翼联盟获胜,贵族也难逃厄运),这女孩成了“遗民”。其实这种“遗民”在古今中外都不少见,我就说一点和这电影主题关系不大的闲话。
凡有革命流血,就有失势的旧贵族。法国大革命之后,巴尔扎克笔下的小说总会出现一此“保皇派”,他们怀念国王时代,思想僵化,固守着旧王朝的繁文缛节,并且不时地慨叹世道日下。作家总是用嘲弄的口气来描写他们。帝俄被苏维埃推翻之后,也有大量白俄贵族逃到远东。时至今日,哈尔滨仍有许多白俄贵族的遗迹,如教堂、学校、医院和俄式建筑。
中国古代朝代更迭频繁,每至战乱之后总会有感慨前朝盛景的“黍离之悲”,尤其被文化不如己的少数民族征服时,以“前朝遗民”自居比比皆是,例如赵宋亡灭之后郑所南,明末吴梅村这样的知识分子。
我谈论的“前朝贵胄”既包括这些“遗民”,更主要还是前朝的统治者和名门望族,尤其后者实在是少之又少。王朝覆灭,前朝被屠剩的贵族多是隐姓埋名深匿人间——当然,也有些例外。
被周朝时代的殷商遗民,他们建立了宋国。春秋时期宋国以愚笨著称(我们所知的守株待兔、买椟还珠等成语多是出自宋国),出了一个遗笑千载的宋襄公。宋襄公和楚国争霸却谨守春秋战争的礼义,不半渡而击,不杀老弱。这样的老实人哪里争得过那些尔虞我诈的枭雄呢——大概“贵族遗民”拘谨保守的特性像诅咒似地缠附着他。
赵宋保留了后周皇族一脉,那是非常值得称道的一笔。《水浒传》里的柴进张口就称,我乃大周世宗苗裔,有免死金牌云云,他在《水浒传》里最有贵族气质。大概是赵氏兄弟抢了后周孤儿寡母的江山,过意不去,特地宽待前朝贵族。要是放在明清,柴进说这句话足够他死一百回了。
清朝的灭亡虽言“革命”,其实不过是武昌炮响,全国瓦解,几乎没发生什么战事。前朝皇族被包养下来,八旗子弟总算没有被清算,过着溜鸟喝茶(实则是穷困潦倒)的生活——至少还保留一点“遗老遗少”的体面。清朝的官吏摇身一变成为民国的各级官吏,体体面面地走马上任,前朝重臣袁大头还竟成了民国总统。
为此鲁迅总是非常愤懑,在他的作品里总是嘲弄那些“辫子一盘,道台变督军”的人物。历史教材也把这一点当作“辛亥革命”果实被窃的证据,认为封建分子混进革命队伍,旧有的统治仍在继续。
据我看来,清末民初秩序的转换却是非常合理正常的。当时全国革命党数量有限,长期作为职业革命家,无经验无修养,治国理政上实不见得有多大本事,对于秩序的维持实在有赖前朝的官僚框架。
清朝纵有千般不是,但它的大量官员(尤其是技术性的官员,如工程、法务、理财等官僚系统)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民初没有把“反动官僚”坚决“镇反”,实是幸事。民国的成立是建立在南北妥协之上,皇族没有受到清算驱逐,这算是对思旧人心的抚慰;贵族没有被剥夺,算是对文物典故的保护有些好外;旧官僚系统的维持,也不致使社会发生太大的动荡。
中国之事多坏在太急,民国初年这一系列举措倒是恰到好处,社会亦没出现倒退和动荡,共和观念渐渐深入人心,许多领域进步神速让今人难望其项背。
民国初年的那些“贵族遗民”,算是最后的绝唱。
民国退出大陆,后来的事情大家再清楚不过了。统治阶层被逐到东南岛上,没有走的大小官吏或被镇反,或被清算,可谓赶尽杀绝。休说在民国为官为吏,就是当兵作仆都会受到追究。当然啦,有人认为对“遗老遗少”的清算是出于巩固政的需要,那我只能说他和“稍逊风骚”的宋太祖相比差之远矣。
古代对前朝贵胄的清算或者保留,那是两代皇族之间的恩怨,和小老百姓关系不大。但是近代以来对“前朝馀孽”的清算可要厉害得多。有个词叫“革命”,它能使很多无产者听了像打鸡血一样兴奋。除了所谓的“翻身作主”之外,有个肮脏的原因连他们都不想隐瞒——那就是“抢劫”,革命者称之为“打土豪,分田地”云云。
无产阶级的暴民革命和资产阶级的革命名头相同,理解却大为不同。后者是要捍卫财产的权利,限制特权,确保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正义。只要人民的权利得到保障,他们并不一定要置国王和贵族于死地,甚至允许他们摆摆派头。温和的革命和改良主义都持这样的主张。
暴民革命则以“抢劫”为号召,把财产从统治者手上抢过来,分给平民,顺便“报阶级仇恨”。既然以消灭旧有阶级、剥夺他人财产为己任,那么旧贵族的财产和地位自然不能保全。
“贵族遗民”是文明的传承,是政治妥协的产物,是对旧秩序合理部分的尊重。凡有“贵族遗民”者,总能把政权更迭造成的社会动荡消解到尽量小的程度。遗民享受过尊崇地位,顾及自身体面,总能保持礼貌教养姿态。这对一个动荡混乱的社会是良好的示范。
文明是非常脆弱的,尊重和保护有教养的人正是对文明最好的保护。所谓“驱残除朽,建设新世界”之类的口号总是非常可疑。
回到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的气质上。岛国阴郁内敛的气质为其它民族难以仿效,但他们优雅、有修养的气质,其它民族倒是可以学习。方法无它,唯几十年几百年地尊重本国文明人,永远不要再说什么“最卑贱者最高尚”的反智鬼话。
不可否认,哪个阶层都有优秀的人才,但是上层阶级才是文明精华最主要的载体,因为他们有财产保障,有闲暇思考,并且见多识广。英国四百年来贵族地位一再下降,贵族气质早已深入到上层阶层。
越是大动荡时代,社会风气越是堕落,贵族的矜持和修养总是社会的灯塔。英国四百年来社会道德和人民素质从未出现过大滑坡,大倒退,甚至“迷茫”也几乎没有。盎格鲁·萨克逊民族成为世界上最有教养的民族,实在有赖老派贵族的坚守。
我朝已把前朝“遗民”消灭得差不多了,新的“贵族阶层”正在慢慢形成。说句犯讳的话,如若我朝更迭,不要一力报复清算“遗民”,妥协与和解正是文明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