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运与广州》讲座纪实

(2010-04-22 15:48:01)
来到2010年3月，越来越多的声音指出，广州搞亚运令到广州变得不再广州。路在挖，装饰在换，老剧院在修整，旧城区在搞外墙整饰。广州失去了原来的韵味。到头来不知道是广州搞亚运还是亚运搞广州。带着这个问题，Momentago网站特派记者刚刚今晚前往了中山大学现场记录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院举办的“亚运与广州”讲座。
讲座请来笑蜀老师（南方周末高级评论员）、信力建老师（信孚教育集团创办人及董事长、广东省人文学会副会长）和许锡良老师（广东教育学院教育系教授），谈谈亚运对于广州究竟意味着什么？广州为亚运付出了什么？对于亚运和广州，媒体在关注着什么？我们普通公民又从这场运动会中获得什么？
受速记能力所限，下文只能归纳各位老师的大致意思。如其中有不当的猜测，请各位老师和参与到讲座中的同学指出并补充。
（第一部分，由信老师主讲）
信力建老师首先谈到运动会。在中国，大型运动会不是全民的运动会。这些举国之力而办的运动会，是城市的运动会，是利益的运动会，恰恰不是宣传部门所声称的『人类的运动会』。北京奥运，山东全运，广州亚运，上海世博，这些是能带来利益的盛会，简单化来说就是能让房价上升的运动（当然最终不单单是房价的问题）。
举例如北京奥运，官方统计，北京奥运（含残奥）的总支出约202亿美元，时值约合1386亿人民币。但民间统计的数字是： 13700亿人民币。这笔钱究竟是怎么花的。没有人能知道。
但是，尽管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种运动会却是城市化建设的难得机遇。我们看看非洲的城市化建设，非洲的城市都很漂亮，比中国的都漂亮，因为非洲国家很早就完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中国在1949年后逆世界潮流而动，将全国分为城乡二元体系，中断了从清朝开始抬头的城市化运动。如此一路发展至改革开放时期，又发展成两套二元体系——城乡分割，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分割，城市化才又开始发展起来。
在20世纪60年代的时候，中国的北京上海和日本的东京大阪在人口上是相差不多的。而在90年代，东京的人口已经达到2000万，而北京还停留在1000万的水平上（官方资料链接）。这说明中国的城市缺乏城市化。
将城市化运动，包装成体育运动，这其中暗含着政治智慧。因为地方诸侯不依赖中央，单纯依靠从中央展开规划、审批，很可能会像印度一样连一条高速公路都建不成。适逢亚运这件大事，乘着这股东风，做些政治正确的事，是最佳选择。
当然，这样其实也带来一个悖论：几乎每个公民的权利都被粉碎，但在国家角度看来，成就确实是十分辉煌的。
回到亚运的话题上，广州一开始向中央申请拨款，2000亿，被中央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乖乖地申请了20个亿。尽管有20个亿做底，但是实际上，亚运用了多少钱，还要用多少钱，一样没有人能知道。西方的政府有个逻辑：一级政府，一级预算，每一级预算的每一分钱都要经过国会的批准。这在中国简直是不可想象。
可以想象的是，明年广州的楼价会继续上升。北京在奥运之后，市内平均楼价是全国平均楼价的26倍。你很可能20000元买下一平方，其中建筑成本才2000元。
回到城市化上。再举个例子，英国伦敦100多年来，建了14条地铁线（实为12条）。而广州，从1997年建成第一条地铁，至今13年间已经建成5条线路，在建的和十数年内规划的还有十多条。
最后就是总结一下：大学生要跳出二元对立思维的陷阱，不要单纯以对错来分辨所谓的是非。例如有一说，要警惕西方势力。那什么是东方？什么是西方？苏联是东方还是西方？现在苏联人自己创造出来的游戏，自己都不玩了，让中国玩。这也是需要警惕的吧？但是中国还有很多人固执地认为这个游戏要一直在中国玩下去。
建议我们的大学生们，不要死死地用一个角度看待问题；当然角度分化得太离谱也不好。可以尝试，想象自己站在月球上，以上帝角度（全能角度），来审视地球上的事情和问题。
谢谢大家！（全场掌声）
（第一部分完）
在《亚运与广州》讲座的第一部分中，信力建老师主要分析了中国热衷大型运动会的原因和其背后的城市化发展需要。在第二部分中，许锡良老师的话题向更深层的因素拓展，并讲述公民社会和普世价值对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之处。
以下内容为讲座笔记的整理。受速记能力所限，下文只能归纳各位老师的大致意思。如其中有不当的猜测，请各位老师和参与到讲座中的同学指出并补充。
（第二部分，由许老师主讲）
我们从家门口的角度来看待亚运。现在广州的道路挖了又挖，一直在又填又挖，一条好好的马路从2009年现在还没有铺好。大树挖掉，换成一个个石桩。外墙刷掉，换上统一的马赛克砖。没读多少书的老妈妈问道，从哪里来这么多钱搞这些工程？这么多人需要宝贵的金钱去使用在基本生活需要，如医药、房屋等事情上，甚至有些人连吃饭都成问题，政府怎么花这么大的钱？
在这里，显露出中国人有一种特别的价值观。马克思在说中国的情况的时候，特别用到一个名词，叫『亚细亚生产模式』，从中诞生出『亚细亚文化』，而这个『亚细亚文化』，实质指的就是中国文化。
回顾两千多年的教育史，中国一直在实行的就是愚民教育。郑板桥留下『难得糊涂』的墨迹，为的就是提醒世人：在中国，头脑太清醒，做人会很痛苦。中国的儒家、道家、法家，三家相辅相成，最终结果就是要让人民生活在糊涂之中。儒道法三足鼎立，自然成为了古今往来各皇家最喜爱的稳固结构。但稳固不一定就是好。
中国的价值观，并非如同西方的以人为本。在日本一所小学里，三位全校最优秀的老师的专职教导对象是三名弱智少儿，这就是以人为本，不抛弃任何人的任何权利。
要做到以人为本，政府首先不能随便折腾纳税人的钱。一味追求宏大，一夜之间全城面貌焕然一新，这种想法更是要不得，这种审美观只有希特勒才喜欢。城市改造中的拆迁等事项，应该要依法而行，而不是不顾权利、漠视生命地强拆。
在日本，城市和农村的界线越来越模糊。城市是绿盈盈的，农村的生活同样是有先进科技的。城市的河边会有各种鸟类停留。高速公路穿行在原始森林里，当地人打趣地介绍说，那里的动物过马路之前都懂得看红绿灯。这些才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我们不能丢掉普世价值，而单单保留着我们现在的『中国特色』。为什么普世价值是必需的？因为普世价值能带来民族法治，带来司法独立，带来公民、媒体对政府的有效监督。为什么现在的公帑会被乱用？就是因为政府行为缺乏有效的监督。
而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公民，我们需要做的只是，不放弃每人的一点力量和权利。有次我（许老师）跟县长们讲课，讲公民社会和普世价值。县长说，你跟我谈这些没有用啊，你要跟我们的上级说才行。后来有机会碰上他们的上级局长，又谈起这件事，他说，你跟我谈这些没用的，跟我们市长说才行。然后碰上市长，市长又要说，要跟省长讲。找到省长就会继续推上去找温家宝。最后到了温家宝，总理就一句：全社会大家一起来努力。（全场笑）
法治国家才是最稳固的模式。当然目前在中国实行的还是人治，法治还有段路要走。但其实人治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治人。看谁不顺眼就治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对抗。那才是最恐怖的。
最后我们来谈一谈广州。广州这个城市，不管有没有钱，思想先进与否，在这个国家看来，广州不过是一个边陲重镇；而在很多人看来，广州更不过是个文化沙漠，仅此而已。
但是，广州在我（许老师）看来是最有文化的城市，因为广州的开放，广州的大气。上海的情况恰恰相反。上海有所大学的大门，设置了铁制栅栏旋转门，进入的时候只容一人通过，极不方便。问及为何如此设计，答曰，方便搜身。此乃大上海，小市民。
最后谢谢大家！（全场掌声）
（第三位讲话的嘉宾是笑蜀老师。但笑蜀老师说道，他想说的内容基本已经被信力建老师和许锡良老师说光了，对亚运这个话题的想法也无太多可说了。因此现场直接进入互动环节）
（第二部分完）
在《亚运与广州》讲座的第一部分中，信力建老师主要分析了中国热衷大型运动会的原因和其背后的城市化发展需要。在第二部分中，许锡良老师的话题向更深层的因素拓展，讲述公民社会和普世价值对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性。而紧接下来的第三部分，即现场问答互动时段，现场观众提出了相当丰富而有益的问题，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些不能公开讨论的问题。对此，三位老师也分别给出各自的回应。下面我们一起来看看最后一部分的讲座内容。
【Q】之前信老师和许老师都提到，中国的文化和因此产生的体制有它很不好的地方，逆世界潮流。我想问，就是中国是不是要考虑自身条件，而不是简单地「顺潮流」，跟着西方国家的路走？
【信】简单打个比方，10个人要走同一条路，前面9个都走了，走得好不好不管，但前面的路即使有危险即使有地雷，也基本都被踩个遍了。教训就是手到拿来，这条路为何不走？民主、宪政、自由，都建立在法治的商业社会之上，而不是人治的农耕社会。中国要做的，就是要尽快建立一个以法治为基础的商业社会。这就是顺世界之大潮。
【许】我们来想想，西方在私有化之前，「国家所有」是什么样子的：所谓国，就是帝王家族的所有物。现在的国有企业是官僚资本，归特殊利益集团所有。你爱的「国」，在古代和当代都没分别，都只是特殊利益集团的财产。只有公民社会，才有属于你的国，这里指的是「属于你的那部分（权利）」。美国是一个连组织学童集体观看总统演讲都不允许的国家。美国的中小学没有爱国教育，只有公民教育。如果美国中小学有爱国教育，估计学校要被家长冲击围攻了。这么一说，两种社会形态的对比就出来了，…………（后面的结论性语句没记下来。）
【Q】我想谈谈关于媒体关注的问题。广州的媒体主要关注点一直在广州城本身，很少关注宏大的话题如国家事务，或者深入到乡间取材。举个例子，广州建BRT，吸引了大量媒体长时间的关注，但如果某个乡下地方建了条高速公路呢，这时媒体的关注却缺失了。
【笑蜀】每家媒体都有自己的定位。每家媒体的新闻关注点是不一样的。而作为一个本地媒体，必须首先关注本土居民生活状况。如果连自己脚下这片土地的人事物都不关注的话，谈宏大问题没有意义。南方电视台就是个典型。
【信】首先我要批评一下同学你说到的这些电视台媒体，他们做的新闻大部分都是广州新闻，而鲜有乡间新闻，主要原因是懒，懒得跑太远。这可以理解，但还是要批评的。第二，讲到媒体，又必须聊上美国。美国和中国的媒体有一点很大的不同，就是美国有社区电台。中国的媒体是国家化，媒体由国家批，国家办。美国的媒体是社会化，人人都可以成为媒体。广州媒体的情况其实在国内算很不错的了。前一阵子的南方报业会议里，与会人员都达成了一个共识：如果中国还有希望的话，希望就在广州，广州的媒体责任重大。
【许】向大家推荐一本美国历史学家写的书，叫《红色广州》。大家可以读读。
【Q】请问老师，中国还要有多少个刘|*|晓|*|波才能实现社会变革？
【信】这个问题太敏感，不予讨论。
【Q】我觉得，中国把群众体育做成竞技体育，对金牌有一种非理性的崇拜。这或许是「东亚病夫」称号遗留下来的民族自卑感造成的。（略记）
【许】表面上看中国有不少宗教，但中国人心底里是没有宗教思想的。西方的宗教，例如基督教，教徒认为人的幸福感是上帝赐予的。但在中国，无论到哪里，人的幸福感都是通过跟别人比较而获得的。「我比你多钱」，「我屋子比你的大」，人的快乐是对比着来的。所以很容易会产生「我要比你强」的一种如你所说的对金牌的非理性崇拜。奥运会本来是民间运动，本来就是业余赛，是中国令奥运会变成职业赛的。（略记）
【Q】笑蜀老师，请问您认为中国的家|庭|教|会的发展走向如何？
【笑蜀】这个问题不予太深入讨论。但必须承认，中国的公民社会的发展，有赖于各种小规模的共同体。
【Q】言论自由是人的最基本的权利。但现在老师居然在讨论问题的时候，需要考虑人身安全的事。大学生群体理应被视为有能力明辨是非，却没有得到老师教导真理和真相，没能听到太多真话和争论，这让我感到被抛弃，沦为一种教育的产品。
【许】嗯，对，工具性的产品。
【信】现在很多不能谈及的问题都和历史有很深的关系。历史是既在的，无法改变，我们要做的，要思考的，是如何与历史和解。国共的问题，1949的问题，20年前的问题，我们不应二元地看这是好人那是坏人，这是好革命那是反革命。当年的德国青年，70年代的韩国，80年代的印尼，很多人都达成了共识，历史已经过去，不清算，求和解。（略记）
【许】言论自由不要靠上头赏赐于你。他们允许你说到哪一步，你就说到底，不越线就行。中国人热衷群情激昂，令本来就不擅长讲道理的中国人更加不懂讲道理。你看网上的发言，骂人的多，讲道理的少。（略记）
【笑蜀】我们和你们都不是不说真话，也不能不说真话。但一定要懂得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讲。即使不讲真话，也不能讲假话。纵使人们不讲真话，也不存在「不讲真话就等于抛弃了真相」的说法。我的建议是，不要对这个社会和学校抱过高的期望。中国的孩子很大程度上注定是被抛弃的，所以不能靠谁去引导，要靠自己去探索。同时我个人不太赞成大学生过多地关注现实，学生的主要精力还是留在学习上。有时间可以多参与社会行动。
（第三部分完）（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