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机器》〔法〕拉美特里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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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是 机 器
那是不是最高本体的光芒,
人们将它描绘得如此辉煌?
那是不是圣灵保存在我们身上?
精神同我们的官能同生同长,同样萎黄:
哎呀!它一样要死亡.
......伏尔泰
一个聪明的人,仅仅自己研究自然和真理是很不够的,他应该敢于把真理说出来,帮助少数愿意思想并且能够思想的人;由于其余甘心做偏激的奴隶的人,使他们接近真理,原来不比要虾蟆飞上天更容易.
我把哲学家们论述人类心灵的体系归结为两类,其中第一类,也是最久远的一类,是唯物论的体系;第二类是唯灵论的体系.
有些形而上学家们曾经讲过,说物质也很可能具有思想的能力.不能说他们辱没了理性.为什么呢?由于他们有这样一个好处(因为在这里这要算一个好处):含糊其辞.其实,问物质能不能思想,物质只是物质,不做任何别的思索,这就等于是问物质能不能报告钟点时间.因此预见,我们是要避开这个暗礁的,洛克先生不幸正是覆灭在这块暗礁上.
莱布尼兹主义者们,以他们的所说的单子建立了一个谁也不懂的假定.与其说他们物质化了心灵,不如说他们把物质心灵化了.一个存在,要是说它的性质是我们所绝对不知道的,我们怎么样给它下定义呢?
笛卡尔及笛卡尔主义者们(人们把马尔布朗希派也称作笛卡尔主义者是很久的事了),也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以为人身上有两种不同的实体,就好像他们亲眼看见,并且曾经好好数过一下似的.
那些最明智不过的人是这样说的:只有靠信仰,心灵才能认识自己;可是,以理性动物的资格,他们确信可以为自己保留一种权利,来考察圣经上说到人的心灵时所用的精神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义;并且,要是说在他们的研究里,在这一点上他们和神学家们是有分歧的,在所有的其他点上,神学家们自己之间观点难道就更一致些吗?
把他们的思想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
假如有一个上帝,那末,他就既是自然的创造者,也是启示的创造者;他给了我们一个来解释另一个;他又给了我们理性来使这两者统一起来.
怀疑我们从生命体中所能吸取来的各种知识,这就等于视自然和启示为两个互相敌对互相破坏的对立物,因此便胆敢主张这一种错误:认为上帝在他的各种不同的作品里自相矛盾,并且欺骗我们.
所以,如果有一种启示,它就不能是和自然相背离的.只能依靠自然,我们才能明了福音书里那些话语的意义,只有经验才是福音书的真正的解释者.实际上,所有别的注释家们直到现在只有把真理愈搞愈糊涂而已.这一点我们且拿《自然景像》这本书的作者为例,也就可见一般了.在谈到洛克先生的时候,他说道:"真令人吃惊,一个把我们的心灵抑郁到认为是一个尘土的心灵的人,竟敢把理性当作信仰的各种神秘经验的法官和最高裁判者,"他继续说,"因为,一旦你要去听从理性,那么你把基督教就不知道会想成什么东西了."
且不说这些思想不但对于阐明信仰一点儿没有帮助,并且它对于那些相信有能力解释圣经的人所用的方法所提出来的是这样一些极无意义的反对,使我觉得花时间去斥责它几乎都是可耻的.
首先,理性的好处在于它的力量,并不在于一个大而空洞的名词(非物质性),它的广大的应用和它的洞彻的理解力.因此一个尘土的心灵,要是它在无数难以把握的概念中间,一眼便看出了它们的关系和次序,显然这个尘土的心灵比一个任凭用什么最贵重的材料拼起来的可是蠢笨的心灵要好得多.像普林尼那样,羞耻自己的出身微贱,那就不算是什么哲学家了.看起来是低微的东西,在这里却是最可贵的;为了这样的东西,看样子自然却是花费过最大的心机和最大的努力的.可是既然对人说来,并不因为他的起源低微......就算是他的起源再低十倍吧......便因之不是一切存在中最完美的存在,那么何必管他的心灵是个什么起源呢,要是这个心灵是纯洁的,高尚的,崇高的,它就是一个美丽的心灵,它就使任何富有它的人都很可敬.
关于布吕希先生的第二种推论方式,我觉得即使在他自己那个有点近乎偏执的体系里,也是很有问题的;因为如果我们认为信仰与最清楚的原则.最无可争议的真理是相反的,那么,为了尊敬我们的启示和启示的创造主的荣誉起见,必须让我们相信:这个观点是错误的,我们对于福音书的话语的意义还是一窍不通的!
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是不论自然和启发全都是幻想;或者是只有经验能够解释信仰.难道还有比这位作者的看法更荒谬的么?
我仿佛听见一位逍遥学派的人说:"绝对不能相信托里采利的经验,要是如果我们相信了它,如果我们取消了'自然怕真空,的说法,那么,我们的哲学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已经指出布吕希先生的推论错误到多么严重的程度,这首先是为了证实:如果有一种启示,像一切害怕理性的人所寻求的那样,仅靠教会,而不靠理性,那是根本没有充分证明的;其次是为了保卫愿意走我为他们开辟的道路的人所用的那种方法,也就是用每个人得之于自然的光明,来解释那些超自然的.本身无法解释的东西.
因此只有经验和观察在这里指导我们.在那些曾是哲学家的医生们的记录里,到处都是经验和观察,可是那些不曾做过医生的哲学家们,却一点经验和观察都没有.前者打着火把走遍了.照亮了人身这座迷宫;只有他们才为我们揭开了那些隐蔽在层层帏幕之下的机括,这些帏幕遮蔽了为我们所看不到的无数奇迹.只有他们静静地窥探着我们的心灵,曾经无数次地,不论是在它畏葸的时候,或是正遇上它慷慨伟大的时候,突然拉住了它,既不因前一种情况而更轻视它,也不因后一种情况而更夸奖它.再说一次:有发言权的只是那些医生.因此其他的那些人们,尤其是神学家们,能够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听他们恬不知耻地决定了一个他们根本没有能力认识的问题,岂不很可笑么?相反地,这个问题被他们晦涩的学问歪曲了,这些学问把他们引导到千百种偏见上去,也就是说,把他们引导到宗教狂热上去,这就更加重了他们对于人体机械作用的彻底无知.
可是即使我们已经选择了最好的向导,我们还会发现在这条道路上荆棘和障碍是丛生着的.
人是一架如此复杂的机器,要想一开始便对它有一个明确的完整的概念,总之,不可能一开始就给它下定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最大的哲学家们先天地,也就是说想借助于精神的羽翼做出来的研究,最后证明都是枉费心机.因此除了后天地,是别无办法可想的;也就是说,只有设法,或者说,通过从人体的器官把心灵解剖分析出来,这样才有可能......我不说这样便无可争议地发现了人性本身,但至少是......在这个问题上接近最大程度的或然性.
所以,我们且拿起经验这根指路杖,把历来哲学家们的空谈都抛弃掉吧.既是一个瞎子,又相信用不着这根指路杖的,那真是瞎到底了.有一个近代人说,仅有虚荣心才使人不能从第二等的原因里得到好像从第一等的原因里得到的同样的益处.这位先生说得也真是有道理!是的,人们可以甚至也应该从那些真正无用的煌煌巨著去夸耀所有一切这些了不起的天才们,去赞美这些笛卡尔们,马尔布朗希们,莱布尼兹们和沃尔夫们......等等;可是我请问从他们那些深奥的玄想里,从他们的一切作品里,我们到底得到了什么益处呢?让我们从现在开始,且不管人们曾经怎么想,而只是看看为了使生命安宁,我们该怎样办呢?
有多少种体质,便有多少种不同的精神,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风格.这一真理早已被伽伦认识,而笛卡尔......不是希波克拉特,像《心灵史》一书的作者所说......则更推动了这个真理,进而认为只有医学才能借改变躯体而改变精神.风俗和习惯.这是确实的,是黑胆,苦胆,痰汁和血液这些体液按照其性质.多寡和不同方式的分配,使人们互不相同.
在有些疾病里,突然心灵隐而不见了,看不出半点有心灵的征象;忽然大家说心灵加倍了,有一种激动使它非常兴奋;忽然,痴愚消散,一个病愈的白痴成为一个非凡的聪明人;最了不起的天才忽然一下子变成傻瓜,从此不复自识,无数花费和无数辛苦换来的那些可贵的知识都从此告别了!
这里是一个麻痹症的病人,他问人他的腿是不是在床上;那里是一个士兵,他认为他的那条被截去的胳膊还在.关于原有的知觉的记忆,和对于心灵平时联系这些知觉的那个位置的记忆,造成他的幻觉和他的这种梦呓.只要对他谈到这个失去的部分,就使他从新感觉到这个部分,并且感觉到这一部分的一切动作;真是无法表达这种感觉所引起的说不出的心理上的烦躁.
这个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但是那个人却以诙谐对待死亡.要怎样才能使卡诺斯.尤利乌斯,塞内加,彼得罗纽等变勇敢为畏惧怯懦呢?脾脏.肝脏里有一点毛病,门静脉里有一点阻塞就行了.为什么呢?由于想象力和这些内脏一起被阻塞了,因此也就产生了歇斯底里症和忧郁症这一切离奇的病象.
我还用得着再举出有人想像自己变成了人狼,雄鸡,吸血鬼,又有人认为死人吸吮自己之类新的例子么?还有人以为自己的鼻子或别的肢体是玻璃做的,对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睡到稻草上去,免得砸碎了鼻子;接着在稻草上放一把火,吓着要烧死他,好让他重新发现鼻子的用途和鼻子原是地道的血肉做的.惊吓有时候是治得好疯瘫病的.这种故事也用不着多讲了.这些人人都了解的事,只用略略提一下就行了.
同样,睡眠对于人的影响我们也不用多细讲.你看这个困极了的兵,几百尊大炮在响着,他却在壕沟里打鼾.他的心灵什么也听不见,他的酣睡真是一场十足的中风病.他可能被一颗炮弹炸得粉碎,但是他也许并不比爬在他脚下的一只小虫更感觉到这一击的危险.
另一方面,这个人为妒忌.仇恨.贪欲.野心所吞噬,却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一个人没有把自己心从各种情欲的折磨中解放出来,最宁静的环境,最清凉舒畅的饮料,对他也是无用.
心灵和身体是一同入睡的.跟着血液循环的一步步缓慢,一种平安恬静的感觉便传播到整个机器上;心灵软绵绵地感到自己和眼皮一起沉重起来,和每一条脑神经的纤维一起低垂下来.于是和身体上所有的肌肉一起一点一点地陷入一种麻痹状态.身体的肌肉再载不住头脑的重量,心灵也再承担不起思想的负担,心灵入睡了,好像根本不存在了.
血液循环太快了么?心灵便不能入睡.心灵太亢奋了,血液便不能缓慢下来;它在血管里突突地奔跑,发出一种可以听到的声音:这就是失眠的两个互为因果的原因.心脏由于梦里的一点惊恐而突突跳动,把我们从疲困或睡眠的舒适里唤醒,就像尖锐的痛苦或急切的需要把我们唤醒一样.而且,既然只要心灵的作用一停止便引起睡眠,于是即使在醒着的时候(这种醒也只能说是一种半醒)常常也有各种心灵的小睡状态,各种白日梦.这些白日梦证明心灵并不是永远要等身体睡了才睡的,因为,要是说心灵并没有完全睡着,它和完全睡着也差不多了,因为心灵不可能说出它究竟还在注意些什么,像一团云一样的数不清的混乱的概念,充塞在我们头脑的大气层里.
鸦片和它所引起的睡眠有太密切的关系,在这里不能不谈一下.这一种药剂,也和酒.咖啡一样使人沉醉,只是方式各有不同,用量的多少也各不相同.鸦片使人感到一种情境里的愉快,这种情境应该说已经是进入了感觉的坟墓,就像鸦片本身是死亡的象征一样.多么舒适的麻木啊!心灵不愿再与这种情境分离.过去,心灵受着最剧烈的痛苦的折磨;现在,它只感到一种不感觉痛苦的快乐,并且享受着一种最适意的安静.鸦片甚至改变人的意志;心灵要想振作,要想醒来,它强迫它躺到床上去.我就略过不谈那些真正的毒药了.
咖啡这种解酒剂,是用刺激我们想像力的方法解除我们的头痛和各种病痛的,而不同酒那样,又在明天为我们安排下头痛和痛苦.
我们再从心灵的其他方面的需要来审视它.
人体是一架会自己发动自己的机器:一架永动机的活生生的模型.它由体温推动,由食料支持.没有食料,心灵便渐渐瘫痪下去,突然疯狂地挣扎一下,终于躺下,死去.这是一支蜡烛,烛光在熄灭的刹那,又会疯狂地跳动一下.可是你喂一喂那个躯体吧,把各种富于活力的养料,把各种烈酒,从它的各个管子里倒下去吧;这一来,和这些食物一样丰富开朗的心灵,便马上勇气百倍了,本来一杯白水吃得他要临阵逃跑的那个兵士,这会儿变得剽悍非凡,和着战鼓的声音,迎着死亡,勇往直前了.这就叫做冷水浇得安静下来的血,又被热水所沸腾.
一顿饭有多么大的力量!快乐又在一颗垂头丧气的心中重生,它感染着一切同桌的人的心灵,他们齐声唱起可爱的歌来表示他们的快乐,在这件事上法国人是无与伦比的.只有患忧郁病的人还是愁眉苦脸,读书人在这里也没有他的份.
吃生肉使野兽凶暴,人也会一样.这一点真是的的确确,比如英国人不吃烤得像我们那样熟的肉,而吃红红的.血淋淋的肉,他们似乎多多少少染上了这种残暴的性格,这种残暴的性格一部分来自于这样的食物,一部分是由于其他的原因,只有教育才能使它不发作.这种凶暴在心灵里产生骄傲.怨恨,造成对其他民族的蔑视.强悍和其他种种使性格变得恶劣的情操,就像粗糙的乏味的食物造成一个人迟钝.愚笨一样,懒惰和马虎随便在后者中最常见.
颇普先生最了解饕餮的力量,他说:
"卡修斯永远讲道德和正经,
他认为容忍恶棍的人自己就像个恶棍;
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无疑要选一选
一个有鹿肉的坏蛋,但不要没肉的圣者."
在另一个地方他说:
"还是那个人,身体健康,或是得了风湿病,
独个儿,和大伙儿一起;丢了差使,还是非常走运,
早早起来办事,忽然又迟到了;
围狐行猎是个疯子,辩论会上有他的才能;
市议会里喝得烂醉如泥,跳舞厅里文质彬彬;
伦敦街上称朋道友,宫廷里面不讲道义."
在瑞士有过一位名叫斯德该.惠蒂霍芬的司法官,他在吃斋的时候是法官里面最无私.甚至最仁慈的一个,可是遇上他大嚼一顿之后,可怜那些站在被告席上的不幸的人便要倒霉了!他会把没有一点过错的人判成穷凶极恶的人,被送到绞刑架上去.
我们想,我们在快乐或勇敢的时候才是好人,实际上也真是如此.一切决定于我们这架机器运行得怎样.有时候我们喜欢说心灵留在我们的胃里,房.爱尔蒙认为心灵的位置在幽门,除了把部分当成了全体以外,他实际上并没有说错.
过度的饥饿能使我们变得多么残酷!父母子女亲生骨肉这时也顾不得了,伸出赤裸裸的牙齿,撕食自己的亲骨肉,举行着可怕的宴会.弱者在这样残暴的场合下,永远是强者的牺牲品.
怀孕症,这个和妇女萎黄病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却是自己招惹来的病,它不只像普通最常见的那样,但引起这两种疾病通常具有的那种饮食胃口上的败坏和癖好而已;有时候它还唆使心灵谋犯最可怕的罪恶;这是一种突发的精神病变的障碍,我们的良知被这种病变窒息.这样,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头脑,这个精神的子宫,和身体的子宫一起也能败坏到什么程度了.
而另一方面,在为贞操同时又为健康驱迫的男女中间,又是怎样另一种激烈可怕的情形啊!这个胆怯的.腼腆的少女,一下子把全部羞耻和贞节抛弃了;她把乱伦当作就像一个风骚妇人看通奸一样普通.要是她的需要得不到即时的满足,后果决不限于一些简单的性生理上的病变或是精神失常而已;这个可怜的女人会由于一种病而死去的,可是会医治这个病的却有这么多的医生.
只要用眼睛看一看,便知道年龄对于心灵有必然的影响.心灵随着肉体的进展而加深,就像随着教育程度而进展一样.女性的心灵还受体质柔弱的影响:所以就产生这种柔顺,这种温情,和这种凭感情甚至于凭理智的多愁善感,以及那些偏见和那些迷信,偏见和迷信在她们生活上的强有力的影响几乎是不可磨灭的.相反地,男性的脑子里和神经生得比较坚固,具有一切固体的坚实性,因此他们的心灵,和他们的面容一样,也比较强壮;而为女性所受不到的影响,又使他们的心灵更增添了新的力量.男人有了这样的天赋的和人为的帮助,会更爽快,更慷慨,在友谊上更可靠,在困难面前更坚强.但是,要是按照"论面相学的书简"这本书的作者的那一种想法,那就是:女性既有精神上的富足和肉体上的优美,又几乎具有一切最温柔.最细腻的内心感情,实在大可不必忌讳我们男人所有的一种双重力量,这种力量之所以赋予男人,似乎只是一方面为了使他能更深地沉浸于美色,一方面为了使他能更好地服务于女性的快乐.
我们不必要像这位作家一样是一个大面相学家,也可以从容貌和面型看出一个人的精神品质,只要容貌和面型的特色表现得有一定的清楚程度就行了;这就像诊断一种一切症状都已经十分明显的病,并不必一定要是一个大医生一样.请看一下洛克.斯蒂尔.波耳哈维.莫贝都依等人的画像,你决不会惊讶于他们的相貌都是这样坚实.目光炯炯都是像老鹰一样.再看一看无数别人的画像,你也永远分辨得出哪一个是天才,哪一个是人才,甚至也可以分辨得出骗子和好人.有人就曾说过,例如,某某著名的诗人(在他的画像上)便结合着普罗米修斯的感情和一个偷儿的神情.
历史上有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天气对人的影响.著名的德.琪司公爵曾经好多次落在亨利第三手里,他认定亨利是决不敢杀他的,便径自跑到布洛洼去了.枢密大臣希凡尼得到这个消息,失声叫道:这个人完了!等到事情证实了他这不幸的预言,人家问他是凭什么而知道的.他说,我认识亨利二十年了,他天生是个好人,甚至于是懦弱的,可是我曾观察到,假如天气一冷,一件极小的事也可以使他变得非常恼怒.
某一个民族的精神笨重而愚钝,另一个民族的精神却活泼.轻快而敏锐.这种不同,假如不是由于他所用的食物,由于他的父系祖先的遗传,以及由于散落在空中的无数元素所构成的浑沌大气而来,又是从哪里来的?精神和身体一样,也是有它的瘟疫病和流行症的.
气候对人的影响是极大的,要是变换了气候环境一个人便会不由自己地感到水土不服.人如同是一株能游行的植物,他自己把自己便移植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要是气候不是原来的气候,那就难怪他要退化或者进化了.
人还感染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的习惯.姿势.腔调等等,这就像看到一棒要打下,眼皮自然会闭下来,也就像我们看到一个出色的哑剧演员,整个的身体便会身不由己地.机械地跟着他动作起来.
我刚才所说的这些,证明一个聪明人要是找不到和他一样的人,那么最好的朋友还是他自己.智慧遇不着智慧是要发锈的,由于缺乏练习.在打网球的时候,如果打过来的球不好,打出去的也不好.我宁可喜欢一个聪明的.即使没有受过一点教育的人,只要他还非常年轻,而不喜欢一个受过很坏的教育的人.惯坏了的精神,就像是一个在外省被教坏了的戏子一样.
因此,各式各样的心灵状态,是和各种身体状态永远密切地联系着的.可是,为了更好地证明整个这种依存关系及其原因,让我们再由比较解剖学来看看,把人和动物的内脏解剖开来看看吧!要不是因为我们从人和动物的生理构成上看到这样完全相似的情形,还谈得上什么认识人性的方法!
总的说来,四足动物脑组织的形状和组成几乎都和人一样.到处我们都可以看到同样的形式,同样的构造,仅有一个主要的不同,就是:比照着人体的体积来看,在一切动物里面,人的脑子最大,表面的皱纹也最曲折.其次是猿猴.水獭.狐狸.象.狗.猫等等,这些都是与人最相近的动物;因为就这些动物的胼胝体来说,我们可以看到一系列相同的结构正在逐渐发展着,而胼胝体,朗其西在已去逝的德.拉.贝洛尼先生之前,就已把它确定为心灵的位置了,贝洛尼先生则更用无数的实际经验证实了这个说法.
除了四足动物,脑组织最发达的是鸟类.鱼类有很大的头部,可是空空的,没有什么知觉,就像颇多的一些人的脑袋一样.鱼类的头脑完全没有胼胝体,也很少有脑髓,昆虫则根本没有脑髓.
我不预备再详细列举这些自然的无穷变化了,也不预备多讲在这个问题上人们所做的各种各样的推测和假想了,因为大家只要去读一下威理斯的"论脑"和"论兽类的心灵"这两篇作品,就可以知道这些原来是道不清说不完的.
从上面这些无可争辩的事实里,我只能把我们能够清楚地得出的结论提出来:第一,动物愈凶猛,它的脑子就越来越小;第二,动物愈驯良,它的这一器官似乎也就以某种方式按大小地愈增大;第三,自然在这里有一条特殊的不变规律,就是:我们在精神方面获得的愈多,但是在本能方面失去的也就愈多.是哪一方面重要呢:是得的方面,还是失的方面?
也不要认为我因此便主张判定动物驯化的程度单凭脑的大小体积就足矣,必须质量也能和数量相反,固体和液体恰好达到恰当的比例,两者恰好达到一种健康的均衡状态.
要是像我们平常所知道的那样,白痴并不是没有脑子,那么,这个脑子的毛病就非常可能是由于它的稠硬度不对:例如说,太稀软了.疯子也是如此,我们并不是一直找不出疯子的脑子毛病在哪里.但是,白痴.疯子等病态的原因还不是十分明白可见的,因此,我们到哪里去把人的各种各样的精神状态的原因都一一找出来呢?这些理由连山猫和野雉的眼睛也很稀少至极.一点点极细微极细微的东西,一根纤维,一屑屑即使是最精细的解剖也无法找到的东西,说不定便使爱拉斯谟和封特纳尔成了两个白痴;封特纳尔在他一篇最好的"对话"里自己便谈到了这一点.
威理斯还说道,婴孩.小狗和鸟类的脑髓,除了特别稀软以外,所有这些动物的脑沟纹也都很平坦模糊,色泽暗淡,它们的脑纹就像麻痹症患者一样,也很不完整.他还指出......这一点很确实......人有很大的环状突起,猿和以上所说的其他动物便依次逐渐小下来,小牛.公牛.狼.母羊.猪等等的这一部分都很小,但是它们的上丘和下丘却非常大.
从以上这些差别的情形,以及从内脏.神经等方面无数其他差别的情况所能得出的那些结论,人们虽然以审慎.保留的态度来看待它,也是徒劳无益的:这么许多差别不可能是自然的无目的的游戏.这些差别至少证明了一个健全强壮的身体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在整个自然界里,伴随着机体的发展而发展巩固起来的心灵,就是随着机体健全强壮的程度而日益获得更多的聪明能力的.
现在让我们先放下别的活儿看看动物的各种不同程度的驯化情形.无可置疑,动物和人在生理构造上的这样完全相似的情形,一定会使人认为,我们以上提及的那些差别便是造成动物和我们之间的一切区别的全部原因了:虽然事实上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这种薄弱的.限于最粗浅的表面观察的理解,还是看不到这些在原因和结果之间起着制约作用的联系的.可这就是哲学家们永远认识不到的一种和谐.
在动物里面,有一些能学会说话和唱歌,它们懂得节拍和曲调,也唱得和音乐家一样标准.而另外一些,例如猴子,其实还更聪明些,可是在这一方面上却没有办法.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呢......要不是因为语言器官有一种缺点的原因?
但是这个缺点是不是在构造上严重到这样的方面,因此完全没有办法补救呢?总之,是不是绝对不可能使猴子掌握一种语言呢?我根本就不相信.
我要在动物里挑选大猩猩来教育,除非我们将来还可以发现一种和我们更加相近的其他品种,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在某些目前还不为我们所知的区域里存在这样的品种.这种大猩猩和我们这样相似,因之博物学家把它称为野蛮人或森林人.我要按照阿芒挑选他的学生的同样条件来挑选我的大猩猩,换句话说,我要求它既不太年轻,也不太年老,因为带到欧洲来的大猩猩一般都太老了.我要挑选一个相貌最聪明的,并且要尽可能在千万种细微动作上挑选一个表情最好的.最后,我觉得我自己不够资格做它的老师,我要把它送到刚才在上面说到的那位最出色的老师的学校里去,或者另一个同样出色的老师也可以,如果存在着的话.
从阿芒自己的著作,以及从所有介绍阿芒的方法的人的著作里,我们认识到阿芒对于先天的聋子做出了怎样的奇迹,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在聋子的眼睛里找到了耳朵;从这些书里我们看到,怎样在极短的时间里他终于教会他们能听,能说,能写,能读.我承认,一个聋子如果不聋,他的眼睛可能没有那么明亮,那么灵活,因为一个肢体或者一种官能的残废,往往可以增强另一个肢体或另一种官能的力量;但是猴子不但能看而且能听;它懂得它所看见和所听到的;它是那样擅长揣摩体会人对它做的动作,我决不相信在一切别的动作.别的操作上它会输给阿芒的学生.那么,为什么教育猴子就一定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呢?为什么它不能够像聋子那样,经过仔细的训练,终于学会发音所必要的动作呢?我不敢肯定,是否猴子的语言器官本身,无论我们做什么样的努力,也是不可能做任何有节奏的发音.但是,猴子和人在生理构造上这样相似,由于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过任何一种动物在外貌上.内部构造上都这样显著地和人相像,上面所说的这种绝对不可能,使我们实在感到太诧异了.洛克先生的确是最不容易轻信的人,但是,他却比较容易地相信了邓普尔爵士《回忆录》里所讲的那只鹦鹉,这只鹦鹉别人问什么答什么,而且就像我们一样,学会作连续的谈话.我知道有人讽刺过这位大形而上学家,如果有一个人向全世界宣布,说有一些生殖作用,用不着女人,也用不着卵子,就可以进行,你想他能找得到很多人捧他的场么?但是特朗勃莱先生就发现了这样的生殖作用,不需要交配,而只依靠分割进行的.阿芒如果在他的实验还没有成功以前就向人宣传,说能够教育并且能够在这样短的时期内教育他那样的学生,那他还不同样要被人看成是一个疯子?然而他的成功却震惊了整个世界,而且和"水螅的历史"的作者一样,已经荣耀地一跃而进于不朽之列了.依我的意见,一个凭着他的技巧才能来创造奇迹的人,要远胜过一个凭着任意的偶然来创造奇迹的人.由于一个人找出了办法来改善万物之灵,用原来没有的完美性赋予万物之灵,但他的功绩要远超出于那些闲着没事专门制造无聊的体系,或者虽然孜孜兀兀,却做些百无一用的研究的人.阿芒的成绩是根本不一样的:他把一些人从似乎是万劫不复的本能状态里挽救了出来;他把思想.精神,总之把一颗心灵,把这个在另一种情形下他们永远不会有的东西给予了他们.还有什么力量比这更伟大!
决不要遏制自然的潜在力量,特别是它和一种伟大的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潜在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开启了聋子的欧氏管的同一办法,莫非就拔不掉猴子耳朵里的瓶塞子么?这些在其他许多动作上能够模仿得这样逼真的聪明动物,它在模仿主人的语言和发音时表现出那样天真的热情,为什么这种模仿的热情不能帮助它有朝一日自由使用它的语言器官呢?不但我不相信有人能提起任何真正肯定的经验,可以断定我这个计划是不可能的,完全荒谬的;而且猴子的内部构造与动作和我们如此相仿,使我几乎毫不怀疑:如果我们能很好地训练这种动物,最后我们一定能教会它发音,并从而教会它一种语言.那时候我们就说他再不是一个野人,也不能再说它是一个有毛病的人了:那时候它就是一个健全的人,一个小小的城里人,和我们具有相似的物质或肉体,从而可以来进行思想及接受教育了.
凡是真正的哲学家都会同意,从动物到人并不是一个剧烈的转变.在发明词汇.懂得说话以前,人是什么东西呢?只是一种自成一类的动物而已,他的自然本能远不及其他动物多,因之那时候他并不以万兽之王自命,那时候他之所以别于猿猴和其他动物也就像今天猿猴之别于其他动物一样,可以说只在于面部更富于不同的表情而已.他是恢复到了仅仅只有莱布尼兹主义者才具有的那种直观知识,那时候他所能看到的也就只是一些形相和颜色,对这些颜色完全不能做任何分辨;不管年老的和年少的一律都是各种不同年龄的婴孩,张着嘴吱吱唔唔地表示他的感觉和需求,就像一只狗感觉组织或感觉躺得无聊时要求吃食或是要求走动一下那样.
以后才有了词汇.语言.法律.科学.艺术等等;因此,借助于这些东西,我们的精神,像粗糙的钻石一样,才得到琢磨而光辉闪耀起来.我们训练一个人就像训练一个动物一样,一个人成为作家也和成为一个搬运夫是一样的.一位几何学家学会作最犯难的证明和演算,就和一只猴子学会脱下又戴上它的小帽子,学会怎样爬到那只驯顺的狗的背上去一样.所有这一切都是依靠着一些符号进行的:每一种类学会它那一种类所能学会的符号;正是这样,人们才学会了所谓符号知识,有些德国哲学家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叫它.
由此可见,没有比我们的教育的方法更简单明了的了!一切都归谬为一些声音或单词,这些声音或单词从一个人的嘴里经过另一个人的耳朵传入后者的脑子,而脑子又经过眼睛接受到一些物体的形象,这些单词就是表示这些物体的任何规定的符号.
但是谁是第一个说话的?谁是人类的第一个教师?是谁首先发明了这些方式,来利用我们这种驯服的身体组织?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幸运的.人类最初的天才,他们的名字在时间的漫漫长夜里已经消失了.可是艺术是自然的产儿,自然本身应该在艺术之先早就存在了.
我们可以相信,那些身体构造最完美,自然对他穷尽了一切恩惠的人,当初也一定启示了别的人.这些人,譬如说吧,当他们听到一个新的音响,感受到一个新的感觉,惊讶地看到这个美丽的大自然里的种种美丽的事物的时候,其神情绝对酷似伟大的封特纳尔第一个谈到的那个夏特尔地方的聋子四十年来首次听到教堂的钟声时一样.
因此,为什么我们就不能设想,这些最早的人类也和这个聋子或动物和哑巴(另一种动物)一样,试图利用他们的想像力所能及的那些动作,而后利用每一种动物所特有的那些自发的声音,也是它们的惊恐.欢乐.愉快.欲求等等的自然流露,来表明他们的新的感觉呢?因为人从自然富有更多的感觉,当然也是有更多的能力来表达这种感觉的.
这就是我所设想的:人类怎样通过了他的感觉,即他的本能,来获得精神,最终又通过了他的精神,来获得各种各样的知识.这也就是我尽我的能力所能设想的:人类创造了一些什么方法使各种观念装满了自己的头脑......自然之所以制造这个头脑,本来也就是为了接收这些观念.人们是彼此互相帮助的;一些最微小的开端一点一点加大起来,直到宇宙间一切事事物物都很容易地判别出来,就和判别一个小圈子一样.
正像提琴的一根弦或钢琴的一个键受到振动而发出一个声响一样,被声浪所打击的脑子也被激动起来,发出或重新发出那些触动它们的话语.可是,正如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是这样子的,只要视觉结构健全的眼睛一接受到事物的形色,脑子便不能不显示出事物的影像和相互间的区别,同样情形,只要一旦脑子里刻画出这些区别的符号,心灵也就必然鉴别出这些区别之间的各种各样地关系了;如果没有符号的发现或语言的发明,心灵是不可能作出这种鉴别的.当远古的时候,宇宙间是几乎完全静默的,那时心灵对于一切事物,就像一个毫无比例观念的人面对一幅图画或一件雕塑品一样:他分辨不出任何东西来;或者说,就像一个小孩子(因为那时心灵还处在它的孩提时期),手里拿着几根草茎或小木棍,一般地只是茫茫然表面地凝视着这几个东西,而不会去管它们的数量,也不会加以判别.但是,假如我们在这一根小木棍上系上一面小旗或一个标志,可以把它叫做一根桅樯,再于另一根小木棍上同样也系上另一面小旗;同时要是我们又在第一面小旗上注上"一"这个符号,在第二面小旗上注上"二"这个符号或数字;这样,这个小孩子就会数它们了,而且这样一步一步就会学会全部算术了.如果有一个东西他认为在数字符号上和另一个东西是一样的,他就毫不迟疑地知道这是两个东西,知道一加一是二,二加二是四......等等了.
各种形象之间的这种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表面的相似,正是一切科学和我们一切知识的根本基础.显然,在这些科学和知识里,凡是应用的符号太复杂.太模糊,也就比别的科学和知识难于学习,因为需要有更广大的智力,才能统摄.组织我所说的这些科学在表明它们那一方面的真理时所应用的许多语词.而另一方面,应用数字或其他灵便符号的科学便一看就懂,并且无疑正是这种简易明了性造成了代数演算这门科学的特殊地位,这是比代数演算的确实性甚至还十分重要的.
把我们傲慢的学究们的脑瓜子鼓成一个气球似的这一切学问,因此这不是别的,仅仅是一大堆语词和形象.这些语词和形象在脑子里形成了无数痕迹,我们便是凭着这些痕迹辨别和回忆事事物物.我们的观点在脑子里一个一个地出现,就像一个园丁,一看见花木就记起它们各个阶段的生长情形一样.这些语词和这些语词所指示的形象,在脑子里是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们想象一个东西的时候,很少会不联想起附着在这个东西上的名称或符号什么的.
我总是用想像这个词,因为我认为一切都是想像,心里的各个部分都可以正确地还原为唯一的想像作用,想像作用形成一切.因此判断.推理.记忆等等绝对不是心灵的一些绝对的部分,而是这种脑髓的幕上的种种真实的变化,反映在眼睛里的事物反射在这个幕上,就像从一个幻灯里射出一模一样.
可是如果脑子这个器官的构造使它具有这样奇妙的.不可思议的功用,假如想像作用可以产生一切,要是一切都可以由它来解释,那么为什么要分离这个在我们人里面起着思想作用的感性原则呢?这对于那些主张精神唯一性的人不是一个很明显的矛盾吗?因为一个东西如果我们把它分割了,除非陷于荒谬的自相矛盾,就不能再说它是不可分割的.从这里也就可以发现,滥用语言,滥用精神性.非物质性等等大而空的名词会产生出这样的结果了,这些名词是随随便便安上去的,连那些有思想的人也并不明白是什么意义.
没有比证明一个像我这里所指出的.建筑在每一个人的内在感觉和亲身经验上的体系更轻而易举的事了.能不能说想像作用或脑的这一幻想的部分(它的性质,和它到底怎样活动一样,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天生懦弱的,微不足道的?那它就不会有那样的力量来比较它那些想法的类似或相似了;那它就除了面对面的.最直接影响它的事物之外,不可能再看到任何东西了,并且所采取的将是一种怎样可怜的方式!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只有想像作用在进行认识;就是它在表象一切事物,以及表现这些事物的各种语词和形相;因此我们再说一次:想像作用就是心灵,因为它起着心灵的所有作用.由于想像作用的生动的笔触,理性的冰冷的骨骼得到了活跃的鲜红的血肉;由于它,各种科学滋生繁荣,艺术更加美丽,泉石呜咽,林木低语,回声互相呼应,大理石呼吸着生气,一切无生命的物体都获得了生命.也就是它,使一颗情爱的心除了温柔之外,更增添上情欲动人的吸引力.它使情欲在学究和哲学家的书斋里滋生.最后,想像作用不只造成诗人和演说家,而且还造成学者.一些人愚蠢地把它说成一文不值,而另一些人则徒然地把它和心灵的其他作用区别开来,这些人全都不知道它,也不只是诗神和美术的伴侣,它不单描绘自然,它还能度量自然.它推理,判断,剖析,比较,深入问题.它能不能这样善于体会呈现在眼前的景物的美丽,而不一起发觉它们之间的比例和关系呢?绝对不能;正如它既体会到各种感官快乐,便不能不同时享受其中的全部完美或快感一样;同样情况,它也不可能对它机械地接受的东西有所反思,而不同时本身就是一个判断.
想像作用这个最脆弱的机能,愈经使用,便愈益肥硕;它也就愈益壮大,有力,粗茁,广阔,善于思想.最好的本能也需要这样的经常使用.
机体组织健全是人的重要的美德;所有的道德家们都不把我们从自然得来的品质看作可贵的品质,而认为只有经过不断地反思和努力得来的才能才是有价值的东西,这种作法是没有用的,因为要是不是由于一种气质,使我们能够成为有学问.有道德.有能力的人,请问你,我们的学问.道德.能力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而这种气质要是不是来自自然本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们只是凭借自然,才有可贵的品质,我们之所以是我们,一切都是自然之赐.为什么不像尊重那些由于后天得到的.也可以说是赊借来的品质而煊赫的人一样,同样地看重具有自然品质的人呢?不管什么美德,也不论它是从哪里来的,都是值得珍惜的,问题只在于善于节制和利用它.聪明.美貌.富贵.门第固然是幸运的产儿,可是也和能力.学问.道德等等一样,各有它自己的价值.凡是得天独厚.享有最可贵的自然天赋的人,应该怜惜那些没有从自然得到这样的禀赋的人;可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自己感到自己的优越,却不是骄傲,而是欣赏.一个美貌的女人总是担心自己丑,就像一个聪明人以为自己傻一样,都是很可笑的.过分的谦让(的确是一种罕见的缺点),便是对于自然的一种忘恩负义.相反地,一种真诚的自负却正象征着一个美好伟大的心灵,大方坦率的.为这样的感情所陶冶的行为举止,便正是这样的心灵的流露.
假如说机体组织是一种美德,并且是首要的美德,是一切其他美德的泉源,那么教育便是其次的美德.如果没有最好的脑子,这最好的机体组织也是白费的;恰如一个体格最健全的人,如果没有见过世面,终生只能是一个粗鄙的乡下佬.可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一个完全敞开的子宫,可以接纳或孕育观念,只是有第一流的学校又有什么作用呢?一个缺少一切官能的人,决不可能使他得到一个观念,这就像一个女人,要是自然对她不经心到忘了为她造一个阴户,是决不可能使她生育孩子的.正好像我自己就亲眼目睹过这样一个女人,既没有阴户,又没有阴道,也没有子宫,为了这个原因,在结婚十年之后被判决离婚了.
可是如果脑子构造得很好,又受到很好的教育,那末它就是一块肥沃的且很好地播了种的土地,将会百倍地把它所接收到的又重新生产出来.或者,如果我们不用譬喻的话(虽然譬喻也常常是必要的,它可以把我们的感觉更好地表达出来而且使真理增加风致),那就是说:想像作用当受到艺术和教育的提高,达到一种可贵的.美好的天赋高度的时候,能够明确地掌握到它所容纳的那些观念之间的所有关系,能够毫不困难地统摄和掌握一批数量相当大的对象,而从这些对象里最后抽绎出一长串有次序的关系来,这些关系不是别的,而仍是原先的那些关系经过排列比较而产生的一些新的关系;这些新的关系心灵觉得和它自己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这,照我说来,就是精神产生的过程.我说认为,也和我在上面说到事物的相似时用表面的这一形容词一样:并不是说,我以为我们的官能总归是一些不可靠的东西,就像马尔布朗希神父硬要宣讲的那样,也不是说,我们那一双生来有些醉醺醺的眼睛看出来的事物并不是事物本来的样子,尽管显微镜每天都在向我们证明这一点;而是为了尽量避免和那些庇洛主义者发生任何辩论,在这些庇洛主义者里面,贝尔是一个相当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把封特纳尔先生个别地对某些真理所说的话再一般地重复一遍,就是:为了适合社会的口味,应该牺牲一切真理.我是生成这样的好脾气,要不是不得不骂起人来,就躲开了所有争吵吧.笛卡尔主义者们将徒然拿着他们的天赋观念跑到这里来吵架,说实话我绝不会付出洛克先生四分之一那样的气力来打击这样一些幻想的.真的,值得写一本大书来证明一条被人奉为公理已有三千年的道理吗?
根据我们上面提出来的,也被我们认为真实的原则,那末,一个人具有愈丰富的想像作用,也就应该被视为具有愈多的精神或才智;由于这些都是同义词.同时我们再说一遍:人们只是由于滥用名词,才自以为说了许多是相异的东西,事实上他只是在说一些不同的词或不同的声音,并没有给这些词或声音任何真实的观点或区别.
因此,最美好.最宽广或最有力的想像作用,不只对于艺术最适合.最需要,并且对于科学也是如此.我不敢判定,是不是在亚里士多德或笛卡尔们的行业里出类拔萃,一定要比在欧里庇德或索福克里们的行业里需要更多的聪明才能;同样,我很怀疑,是不是自然造一个牛顿,一定要比造出一个高尔奈依花费更多的气力.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造成他们个别的成就和他们不朽的荣誉的,只有那个不同地应用的唯一的想像作用.
要是有人认为有一种人具有丰富的想像作用,但只有很可怜的判断能力,这种情形就是说:想像作用太自由放纵了,总是在自己的各种感觉这面镜子里照自己,而没有充分养成一种习俗来集中注意观察这些感觉本身;总之,过多地注意事物的形迹或形相,而忽视了它们的本质和它们的相似.
的确,想像作用是非常活跃的,如果注意力这一科学的关键或科学之母站在一旁的话,想像作用除了匆匆地观看和涉猎一下事物,是不能有所作为的.
你看枝头上那只鸟,好像不时要飞起来;想像作用也一样,不断受血液和精神的冲激,一丝波动便刻画下一个痕迹,第二个波动马上又把它抹去;心灵在后面追赶,往往疲于奔命,眼看着只能埋怨自己有些东西来不及捕捉和把握.想像作用这个真正的时间反映,就是这样不息地生灭的.
我们的观念是这样混乱,一个接着一个飞速地出现;它们互相驱赶,就像长江后浪推着前浪,因此,想像作用一定要施展(不妨这样说)它的一部分肌肉,在一个转瞬即逝的对象上停住一个时候,就像在脑子的弦上练习平衡一样,不立刻便跌到另一个还没有时间想像的对象上去;要是它不能如此,它是永远不会有资格被称为判断力的.它可以把它所感到的东西生动活泼地表达出来,它会造成画家,演说家,音乐家,诗人,可是决不会造成哲学家.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如果从孩提时起,便使想像作用养成一种习惯,善于约束自己,不要跟着自己那种只会造成光辉的热情家的一时兴奋任意冲动,而要善于捕捉.把握它的各种观点,以及善于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观察这些观点,以便见到一件事物的全体......这样,这个善于判断的想像作用便会借助于推断而统摄最可能大范围的事物.而它的那种异常灵活的特性......这本是儿童的祥兆,问题只在于怎样经过学习和锻炼而加以节制......便不再是别的,而将是一种彻底的理解,没有它我们是很难在科学上作出任何杰出贡献的.
就是在这样一些简单的基础上,建造起了整个逻辑的大厦.自然为全人类建立了这些基础,可是有些人利用了它,而有些人却糟蹋了它.
尽管人对于动物有这一切优越之处,可是把人和动物列入一类对人还是一种荣誉.在未到一定年龄以前,人确实比动物更是一个动物,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本能还不及动物.
有哪一种动物会饿死在乳汁流成的河里呢?只有人,正像有人根据阿诺勃的理论而谈到的那个老婴儿一样,他既不懂得什么食物是可以吃的,也不知道水可以把他淹死,火可以把他烧成灰烬,试把烛火第一次放到婴儿眼前,他会机械地把手指伸到火里去,好象想知道他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新鲜现象;只有当他吃了亏他才认识到这个危险,而第二次就再也不肯上当了.
你再把他和一只动物一起放在山崖边上,只有他才会掉下山谷去!就在那只动物由于会游泳而脱险的地方,他却淹死了.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传种活动里有极大的快乐等待着他;已经是成人的时候,还不大懂得怎样去玩那种游戏,可是自然很快就把动物们教会了.他躲躲闪闪地,似乎享受一点快乐和生就可以享乐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是动物们却正以猥亵而感觉自豪.没有教育,它们也就没有种种偏见.但是我们再看一看这只狗和这个孩子,一同在大路上迷失了方向,那孩子哭哭啼啼,不知道向哪个菩萨求救好;而狗呢,凭着它的嗅觉,比那一位凭着他的理性有用多了,不久就寻到了它的主人.
因此,自然造出我们来,原是为了使我们在动物之下;或者至少是为了这样才更显现出教育的奇迹,只有教育才把我们从动物的水平拉上来,最终使我们高出动物之上.可是我们能不能把这份荣誉给予聋子.先天盲人.白痴.疯子.野蛮人或在森林里和野兽一起长大的人,给予那些由于抑郁成性而丧失想像能力的人,也就是说,我们是否可以认为给予这一切只表现最低本能的人形兽类呢?不能,所有这些有躯体而没有精神的人,是没有资格在野兽之外自成一类的.
我们并不打算掩饰人们能够提出来的反对意见,他们反对我们的想法,认为人和动物是有先天的区别的.人们说,在人里面有一种自然的法则,一种善恶的良知,它是在动物的心里所没有的.
可是这种相反的主张,或者不如说这种意见,有没有经验的根据呢?没有一个哲学家是可以完全领会的.我们有没有任何经验使我们不得不相信,只有人才受到某一种灵感的照耀,这种灵感是其他一切动物所没有的?要是这样的经验压根儿就不存在,我们就没有根据可以知道动物或者甚至别人心里的情况,好似另一方面我们没有法子不感受我们自己的内在感觉一样.我们知道我们在思想,并且知道我们在怨恨:因为一种内在的感觉逼使我们清楚地从内心意识到这一点.但是要判断别人是不是也悔恨,我们自己心里的这种感受就是不够的了.就是因为这个,在判断别人的时候,一定要凭着他的说话,或是凭着我们自己在经历同样思想或同样难过的时候在我们自己身上所发现到的所有那些举动和外部表情.
可是要断定根本不说话的动物是不是具有这种自然的法则,那就必须凭着我刚才所说的外部表情,如果有这些表情存在的话.事实似乎证明这些表情是存在的.一只狗,在主人的逗弄下咬了主人,会表现出很悔恨的样子,我们看它灰心丧气,不敢见人;一种畏葸退缩的神情似乎表示自己做错了.历史又告诉我们一只狮子的著名例子,有一次在它愤怒之下把一个人放到它面前去,它认出这是它的恩人,不肯撕食他.但愿我们人类也能经常表现这样的感情,就如同这样明白尊重人道!那时候,我们就再不用害怕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也不用害怕那些蹂躏人类.真正残害自然法则的战争了.
可是一种动物,既然从自然得到了一种如此成熟,如此聪明的本能,在它的活动能力所达到和所允许的范围内就应该能够推断.联系.推动和思考;一种动物,受到恩惠会来亲近,受到虐待它就自然而然地会避开去找一个较好的主人;一种动物,既然具有和我们的机体相似的机体组织,能作同样的活动,有着同样的情感,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快乐.只是由于想像能力的大小和神经纤维的精粗不同而在敏锐程度上有所不同:这样的一种动物怎么都不能明白地表示它是知道自己的过错和我们的过错,懂得善恶,总而言之,是能够对它自己的行为有所意识的吗?它的心灵既然和我们的心灵一样,感受同样的快乐,同样的苦痛,同样的烦恼,当它看到它的同类被杀害,或者当它自己残忍地杀戮了自己的同类之后,能丝毫没有觉察到憎恶和难受么?懂得了这一点,我们就不难懂得这里所说的那种宝贵的天赋决不是动物们所没有的了,因为既然有很多明显的表情说明动物不单是有理智的,并且也是有悔恨感情的,那末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想象:这些动物,这些几乎和我们一样十全十美的机器,也和我们一样是创造出来为了思维和感觉自然的呢?
希望大家不要向我提出反对意见说,动物大多数是些凶恶的猛兽,对于自己所作的恶是茫然无动于衷的;因为难道是所有的人都能很好地分辨善恶?我们人类也有凶恶的秉性,情形和在兽类里是一样的.有些人养成了违犯自然法则的不文明的习惯,就不如初犯的.还没有被习惯的力量弄成残暴无情的人那样感到痛苦.动物和人也一样,动物和人都可以因为气质不同而凶恶的程度不同,并且会因为四周同类的影响而发生变化,会增加或减少凶恶的程度.但是一个和善的.驯服的动物,如果和其他同样和善.驯良的动物生活在一起,并且吃的东西也很清淡,就会极端憎恶屠杀和血食;如果吃了血食它会从内心感到羞愧;所不同的也许只是一点,那就是在它们是一切首先服从需要.快乐和生活上的安适,并且在这方面它们的满足和享受也比我们大得多,因此它们的怨恨和羞恶感看来就应该不像我们的那样敏锐.显著;这是因为我们的处境和需要和它们相异.习惯也和快感一样,会麻痹甚至窒息羞恶感.
但是我愿意暂时假定我搞错了;几乎所有的人在这个问题上都犯了错误而唯独我一个人是对的,这似乎说不通吧;好,我同意大家的意见......认为动物,即使最出色的动物,也是不了解道德上的是非以及善恶的,认为动物对于别人对它的关心照顾是一点儿也没有记忆的,认为动物对于自身的道德是没有丝毫感觉的,例如我方才讲到的那个大家都讲过的狮子,就一点记不起它在一种比一切狮子.老虎和熊还更不人道的场合里,曾经拒绝吃掉一个在它愤怒时送到它面前来的人;而我们的同胞们互相攻打,瑞士人打瑞士人,兄弟们打兄弟们,彼此认识,互相捕捉,互相厮杀,却一点也无羞耻悔恨的感觉,因为总有个什么王公在给钱叫他们屠杀;总而言之,我假定这个自然的法则是动物们所不曾赋予的......可是这又会得出什么结论呢?人并不是用什么更贵重的料子捏出来的;自然只用了一种同样的面粉团子,它只不过以不同的方式变化了这面粉团子的酵料而成.因此,如果说动物能够违反我所说的那种内在感觉而没有悔恨,或者说动物根本没有这种内在的感觉,那就必须说,人的情形也和它一样;什么自然的法则和关于自然的法则所发表的一切高谈阔论,都一起完蛋吧!整个动物界将一律都没有那自然的法则.可是反过来,如果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只要健康.神志清明的时候,我们总能分辨得出正直.人道.道德的人和既不人道.又不道德.又不诚实的人;要是我们人类少不得要承认,分辨道德和丑恶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单凭着喜爱和憎恶就行了,这是前两者的自然的效果;那末,由此可知:用同一的材料所做成的.也许只是缺少进一步发酵便可以在一切方面和人类相同的动物,也就一定享有为整个动物界所共有的那种特质,也就绝没有一种心灵.一种知觉的实体是没有悔恨羞愧之感的了.下面许许多多理由更可以加强这个论断.
自然的法则不可磨灭.它的影响这样有力地铭刻在一切动物身上,我完全确信:即使是最凶恶.最凶暴的野兽,也会有某些内心痛苦的时刻.我想如果香宾省夏隆地方的那个野蛮女人果真吃掉了她的妹妹,她是会终生为她的罪行受苦的.我相信,所有一切作过孽.犯过罪的人,情景都是一样,不管他是不由自主地犯罪,还是由于气质盎然.例如,奥尔良地方的加斯东就是不由自主地行窃;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也犯这同一的罪行,并且她的孩子也都继承了这种习性;又有一个女人在怀孕时候吃掉了她的丈夫;还有个女人摔死了她的孩子,把尸体腌起来,每天吃一点,像吃腌肉一样;又有一个吃人强盗的女儿,到十二岁也就吃人肉,虽然她在一岁上就死掉父母,以后一直由正派人抚养长大.此外,还有很多别的例子就不一一列举了,这样的例子布满了我们观察家们的记载,它们证明有千万种遗传性的美德和憎恶,从父母传给儿女,就像乳母的习性传给乳儿一样.因此我说,并且我也这样认为,这些不幸的人在当时绝大部分不会感觉到自己行为的荒谬.譬如神经性饥饿症或犬饥病就能让人完全丧失情感:这是一种逼迫我们去满足的胃脏变态.可是等到她们......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苏醒过来,像酒后醒来一样,回忆起在自己最亲爱的人身上干下了怎样一场屠杀,这些女人会感到多么大的痛苦!对于一种不由自主的.无法抵抗的.并且毫不意识的罪过,这是多么残酷的处罚!然而这却是法官们一无所知的.我上面所说的那些女人,有一个就被判处轮刑,并且用火烧了.另一个则被活埋.我懂得这都是为了社会的利益.可是,无论如何我们希望只让第一流的医生去做法官.只有他们才知道哪些人真正有罪,哪些人只是无辜犯法.如果理性被一种败坏了的或在愤怒中的官能所奴役着,它怎能再去控制这个官能呢?
但是如果犯罪本身便荷负着程度不同的对犯罪的严峻的惩罚,或者最长久.最残暴的习惯并不能完全免除一个最无人性的人内心的悔恨,要是只要一回忆到自己的行为便能使他感到内心撕裂的痛苦,那么为什么还要用地狱.用火海.用鬼怪等等比巴斯加尔的幻觉更加无稽的东西来恫吓弱者们的想像呢?为什么还需要借助那些神话,像有一个教皇自己招供的那样,来折磨那些原是被他们陷害的可怜的罪人呢?难道他们觉得这些人受自己的良心的第一刽子手的处罚还不够么?我并不是要想说,所有罪犯的惩罚都不公道;我只是说有些罪犯,他们的意志被毁坏了,他们的意识被窒息了,当他们苏醒的时候,他们自己的悔恨已经把他们惩罚得够了.我甚至可以这么说,依我看来,对于这些受命定的必然性牵累的罪人,自然甚至应当豁免他们的这种悔恨.
那些罪人.恶棍.忘恩负义之徒,以及对自然无丝毫感觉的人,罪恶的.人所共弃的暴君,徒然在他们的野蛮行为里寻找一种残酷的快乐,他们也会有一些安静和反省的时刻;那时候复仇的良心便起来了,站起来控诉,逼迫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手撕毁自己.而那些折磨别人的人,必定也为自己所折磨;他们的烦恼正可以用来衡量他们给予了别人多少痛苦.
而另一方面,行善.知恩.感恩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快乐;实践美德.人道.慈善.善良.仁爱.宽宏大度(单单这一点便包括了全部道德)可以得到这样多的满足,因此我以为,要是谁不幸没有生来就有道德,便已经是足够受罚的了.
我们并不是生下来就做学者的,而且说不定正是对我们器官机能的一种滥用,才使我们变成了学者;而对这一点国家是应该负责的,国家培养了一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而虚荣又美其名为哲学家.自然创造我们全体动物,目的是为了要我们快乐;因此,全体动物,从地上爬的虫子起,直到飞翔在天空的老鹰.也就是这样,所以自然给予全体动物以一份适合的自然的法则,一份按照每一个动物的身体组织在正常情形下所能承受的精粗不等的自然的法则.
现在我们怎样来给这个自然的法则下一个定义呢?我们说,那是一种感觉,它告诉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甚至,我还敢在这个一般的概念之上增加一句:这种感觉不是别的,只是一种害怕或惊恐,但却是一种对于整个的种属和个体都很有益的害怕或恐惧.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财产和生命,我们也许就不那么尊重别人的钱包和生命了;好似那些基督教的伊克雄们一样,要不是因为害怕地狱,也许就不那么热爱上帝,也不肯遵守那么一大套凭空臆造的道德教条了.
因此,大家可以看到,所谓自然的法则只是一种内在的感受,和其他一切内在感觉一样(其中也包括思想),仍然只是一种属于想像作用的影响.因此自然的法则显然是既不需要教育,也不需要启发,也不需要什么立法者的,除非我们和神学家一样幼稚可笑,将自然的法则和社会的法律混为一谈了.
宗教热狂的武器可以摧残坚持这些真理的个人,可是它不能毁灭这些真理本身.
这并不是说我怀疑有一个最高实体的存在;相反地,我倒是觉得它的存在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是,既然它的存在并不比任何别的存在更能证明一种崇拜的必要,那么它的存在就仅仅是一种理论上的真理而已,在实际上是毫无用处的.因此,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们既可以说宗教不一定就是什么规矩老实,同样的理由也可以完完全全使我们确定,无神论不一定就不规矩.不老实.
何况,谁能够说人存在的理由不正就在它的自身里面呢?说不定人正就是这样地偶然被投掷在地面上的一点,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知道:他应该活着和死去,就好似这些朝生暮死的菌子或这些爬满在沟边.长满在墙上的花草一样.
不要在无限里徨吧,我们生就不能对无限有一星点儿的认识;对于我们,绝没有可能一直追溯事事物物的根源.况且,无论物质是永恒的,还是创造出来的,上帝是存在的,还是不存在的,我们都可以一样地过安静的生活.为了一个不可能认识的东西,为了一个即使认识了也不能使我们更幸福的东西而这么自寻苦恼,这是多么愚蠢的事!
但是有人说,你去念一念费纳隆.窦汉.纽房底.阿巴地.拉依等人的作品吧.好极了!可是这些东西会告诉我一些什么?它们又告诉过我一些什么?这不过是一些虔信的作家们的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只是一个比一个加上更多的措辞,这些人与其说是能损害无神论的基础不如说更加巩固了它.从自然景象中引用的证实的数量,并不能增加这些证明的力量.仅仅一只手指.一只眼睛.一只耳朵的构造.马尔丕基的仅仅一个观察便清清楚楚地证明了所有的一切,而且无疑地比笛卡尔和马尔布朗希神父的证明更加有力,另外的任何一切就丝毫不能证明什么.因此自然神论者,甚至基督徒们,只需要指出下面一点就完全足够了,就是:在整个动物界,无数不同的器官实现着各种相同的目的,而且这些不同的器官都是严格地按照几何学构造起来的.因为,如果要想打倒无神论者,还有比这更有力的武器么?说实话,如果我的理性没有欺骗我的话,人类和整个宇宙的构造似乎都贯穿着这种在目的上的统一性.在眼睛里面,太阳.空气.水.物质的组织.形状,这一切构造得就像在一面镜子里一样,这面镜子按照着同样以视觉为目的的无数变化不同的物体所共同需要的规律,把反映在它里面的对象忠实地呈现给想像作用.同样,我们在各种地方都看到不同的耳朵,可是人.兽类.鸟类.鱼类的不同构造却没有产生出不同的作用.所有这些耳朵都是按照数学这样精密地构造出来的,它们一律都为了一个同一的目的,就是听.于是,自然神论者就问了:由此看来,如此偶然岂不该是一个很大的几何学家才行么,要是它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变化那些据说是由它创造的作品,而这样大的复杂性却并不能妨碍它达成同一的目的?自然神论者还对这样一些包含在动物里面的,显然供将来应用的部分提出责难,例如毛虫里包含的蝴蝶,精虫里包含的人,水螅的每个部分里包含的整个水螅,卵子孔隙里包含的瓣膜,臼床里包含的牙齿,胚胎里包含的肺,液体里包含的骨骼,这骨骼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从液体里分离出来而渐渐硬化的.主张自然神论的人既然不肯放弃任何机会来宣传他们的系统,他们不断地积累证据,因此就想充分地利用一切,甚至利用到某些情形下的精神的弱点.他们说:请看那些斯宾诺莎,那些伐尼尼,那些德巴罗,那些波安登......这些与其说侮蔑倒不如说荣耀了自然神论的使徒们!这种人健康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不信上帝的时候;实际上,他们说,只要情欲一开始随着身体衰退,就很少有人不背叛无神论了,身体只不过是情欲的工具.
这无疑就是人们所能说出的.最有利于上帝存在的全部理由了,虽然最后的一个论据是很无聊的,由于这些都是信仰上的暂时的转变,精神一旦苏醒,或者说,只要从身体的力量里一恢复它的力量,它几乎总是马上恢复旧有的见解,并且按照这个见解行动的.这,至少和狄德罗医生的"哲学思想录"比起来,所说的多出很多,那是一部说服不了一个无神论者的杰出作品.试问你能用什么话回答一个人,他说:"我们并没有了解自然;一些隐蔽在自然里的力量很可能造成了现有的一切.请看特朗勃莱的水螅!难道不是在它自身里面包含一种繁殖的力量吗?所以,为什么不能设想,有一些物理的原因,由于这些原因一切被造成,而这个宇宙的所有环节则都系属和归结为这些原因之上,因此,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定会发生的.这样的一些原因由于我们对它的绝对的.不可避免的无知,遂使我们假设了一个上帝,而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个上帝甚至不是一个理性的实体.所以,消灭偶然,并不等于证明有一个最高的实体,因为另外还可以有另一种东西,它既不是偶然,也不是上帝,我愿称之为自然;从对于这个自然的研究方面来看,必定产生出不信上帝的人,一切细心观察自然的人在思想方面都验证了这一点."
因此,任凭是全宇宙的重量,也动摇不了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更不必说消灭他了;所有这些重复万千遍的救世主的征象,这些超出像我们这样的人的思想方式很远的征象,尽管人们怎样详加论证,除了反庇洛主义者,或者那些充分信任自己的理性,认为只要依据某些现象就可以下判断的人之外,是没有人把它当作明确的真理的;但是对于这些现象,大家都清楚,无神论者却可以提出许多别的也许同样有力而完全相反的例子来反证.因为如果我们再倾听一下博物学家们,他们会告诉我们:由于同样的一些原因,在一个化学家手里,经过各种偶然的分配,造成了第一面镜子,但在自然的手里,便造成了一泓清水,纯朴的牧羊女子也可以把它当作镜子用;维持世界的那种运动,因此也能创造世界;每一个物体都处在自然给它指定的位置上;空气包围地球的真理,也就是地球内部产生铁和金属的道理;太阳是自然的产物,也和电是自然的产物一样;太阳并不是专门温暖大地和地上的生物,有时候也烤伤它们,就像雨水不光是助长五谷,常常也损坏五谷一样;镜子和水,也和一切具有同样性质的光滑物体一样,并不是专门给人照的;眼睛事实上是一种镜子,在这种镜子里,心灵可以视为物体所呈现的对象的影子:但是并不能只证明眼睛真正是专为心灵观看的,也不能证实眼睛是专为放在眼眶里的,总之,很可能卢克莱修.医生拉密以及一切古代和近代的伊壁鸠鲁主义者们是正确的,由于他们主张:眼睛之所以能看,是因为它有这样的组织和生长在这样的位置上,只要一旦确定了自然在物体的发生和发展中所遵守的那些运动的规律,眼睛这一奇妙的器官就必定有别样的组织,也不可能生长在别的地方上了.
这就是赞成和反对两方面的理由,也就是使哲学家们永远分成两派的那些主要论点的概括.我呢,我不支持任何一方.
"你们之间有多大的争论,都是与我无关的."
这是我对一个法国朋友常说的话,他是和我一样公开的庇洛主义者,一个极有才能可是很不走运的人.关于这个问题,他给了我一个非常特殊的回答.他向我说:赞成和反对,确乎不能丝毫扰乱这样一个哲学家的心灵......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一件东西得到足够清楚的表明,可以使他必须接受,甚至于一方面所提出的认为不可否认的观念,马上就被另一方面提出的观念驳倒了.他又说:可是,宇宙如果不是无神论的宇宙,就不会是快乐的宇宙.下面就是这个可恶的人所持的理由.他说,要是无神论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一切派别的宗教就会被消灭精光,就会从根本上铲除了.那就再没有那些神学的战争,再没有那些宗教的战士,那些可恨的战士了!被一种神圣的毒药所毒害的自然也就会恢复它的权利和纯洁了.安静的百姓们就会不理会任何别的声音,只听从出自自己内心的忠告了;只有这种忠告我们是怠慢不得的,怠慢了就要理亏的,也只有这种忠告能够指导我们由愉快的道德途径走向幸福.
自然的法则就是这样,谁遵守这个法则,谁就是一个诚实的.值得全人类信任的人;谁不忠实遵守它,任凭他披着另一种宗教的外衣,也只是一个骗子,或者是一个我所鄙视的伪君子.
把这些说清楚之后,就让那些狂妄的人们去存各种不同的想法吧!就让他们去大胆想象,说什么不信启示就是不正直,说什么除了自然宗教以外,无论是什么宗教,总之非有另一种宗教不可吧!多么可怜!多么可悯啊!这就是人们给我们所提出的关于他们所抱持的关于宗教的宝贵意见!我们并不在这里骗取那些庸人们的选票.谁在心里供奉着迷信的神坛,就是生就只能崇拜偶像,不能感觉到道德的.
心灵的一切作用既然是如此地依赖着脑子和整个身体的组织,那么很明显,这些作用不是别的,就是这个组织本身:这是一架多么聪明的机器!因为即使唯有人才分享自然的法则,莫非人因此便不是一架机器么?比最完善的动物再多几个齿轮,再加几条弹簧,脑子和心脏的距离成比例地更接近一些,因此所接受的血液更充足一些,于是那个理性就产生了;莫非还有什么别的不成?有一些不知道的原因,总是会产生出那种精巧的.非常容易受损伤的良知来,也会产生出那种羞恶之感来,而后者距离物质还没有思想距离物质远,总之,会产生出人们在这里所假设的一切差别.那么组织便足以说明一切么?是的,我再重复一遍,组织足以说明一切.由于既然思想是很明显地随着器官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那么,那造成器官的物质当随着时间的进展而一旦获得了感觉的功能的时候,为什么异样不可以感受羞耻的感情呢?
因此心灵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空洞的名词,一个思想严谨的人使用这个名词时,仅指我们身体里那个思维的部分.只要假定一点运动的根基,生命体便会具有它所必需的一切,来运动.感觉.思维和羞恶悔恨,总之,来作一切身体活动以及以身体为依据的道德行为.
我们不作任何假定;要是有人认为所有的困难还没有一齐解决,那么下面有一些实验,可以最后地使他们感到十分满意.
(一)动物的一切肌肉在死亡以后都会颤动,越是冷血的.缺乏皮肤排泄作用的动物,肌肉颤动的时间愈长.乌龟.蜥蜴.蛇等可以证明.
(二)从身上割下来的肌肉,要是我们用针刺一下它,它会抽动.
(三)内脏在死亡以后也能维持很长时间的蠕动.
(四)根据柯柏的试验,仅仅用热水注射,便能使心脏和肌肉恢复活动.
(五)青蛙的心脏从体中摘出以后,尤其是曝晒在太阳下,或者,最好是放在一张热的桌子或盘子上,能够继续跳动一小时以上.跳动似乎一停止就不能存在了吗?只要用针刺它一下,这块凹下去的肌肉又跳起来了.哈维也用虾蟆作过同样的实验.
(六)魏路兰男爵培根在他的论著《林中林》里谈到一个叛国的罪犯,被活着剖腹,心脏摘出来丢在热水里,跳起来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低了,跳得有两尺高.
(七)取一只尚在蛋壳中的鸡雏,把心脏摘出来,在几乎是相同的情形下,也可以观察到同样的现象.只要用我们呼吸的热气就能使一只在真空钟里眼看要死去的动物复活.
我们从波义耳.斯德农等人所进行的那些实验,在兔子.鸽子.狗等身上也一样能进行;鸽子.狗.兔子等的心脏的碎片,和整个的心脏相同,也能抽搐.我们在被割下的土拨鼠的脚爪上也看到同样的动作.
(八)我们在蠕虫.蜘蛛.蚯蚓.苍蝇.鳝鱼等身上都可以看到一样的现象;因为热水里含有热力,因此被割下的部分在热水里跳动得更加剧烈.
(九)一个酒醉的兵士一刀砍掉了一只吐绶鸡的头.这畜牲起初站着一动也不动,接着大步往前走,并且奔跑起来;它碰到一堵墙,于是转过身来,拍拍翅膀继续朝前跑,最后才倒下来,躺在地上,全身的肌肉还在颤抖.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在被砍掉头的小猫.狗等身上,也很容易发现类似的现象.
(十)至于说到水螅被割以后,那就不只是蠕动而已;它被割成多少块,在八天中还会生成多少水螅.这真使我为那些博物学家们的繁殖学说感到羞愧,但也不能说感到快乐;因为可以说这个发现给了我们一个教训:即使从一切已知的.最确定的实验中,也决不要作出任何普通性的结论!
这里举出的事实已经超出需要了,它们足够无可争辩证明:有机体的每一条小纤维或每一个部分,都是依照它所固有的一个原则而运动,而这个原则的作用和随意的运动不一样,是并不依靠神经的,因为当进行这些运动的时候,表现这些运动的部分和血液循环并没有什么联系.由此可见,要是说这种力量是一直表现到一丝丝细小的纤维上,那么,由很多纤维以特殊的方式交织起来的心脏,当然就更应该具有这种性能了.至于这一点,是无需用培根的故事说服我的.我很容易地就已经判断了这一点,我是根据人的心脏和动物的心脏在构造上完全一样,同时也是根据人的心脏的体积本身;就人的心脏的体积来说,假如不是因为运动在心脏中被阻塞了,以及因为在尸体里一切器官都冷却和衰退了,它的运动我们是很容易看到的.要是我们在刚行刑的.尸体还温热的犯人身上立即进行手术,我们可以看到心脏有一种和被砍头的人的面部肌肉一样的运动.
这个推动整个身体或切割为碎块的肢体的起点就是这样的:它并不像有些人所想像的那样,只是产生不规则的运动,而是产生很规则的运动;而且不仅在热血的.高等的动物中是如此,在冷血的.低等的动物中也是这样.这就使我们的反对派黔驴技穷了,除非他闭着眼睛否认千千万万件每一个人都能非常容易地证实的事实.
现在,要是有人问我,我们身体的这一种生而具有的力量,存在的位置是在哪里呢?我说,十分明显地,它是位于古人所谓的柔膜组织里,总之,位于除开静脉.动脉.神经以外的身体各部分的体质本身里,总之,位于整个身体的组织里面.因此,每一个肢体,都依照它的不同的需要,它本身里包括着一些活泼程度不同的机体.
现在我们再来详细地看看人体机器的这些机括.一切生命的.动物的.自然的和机械的运动,都是这些机括的作用所造成的.突然碰到一个万丈悬崖,不是大吃一惊,身体机械地直向后退缩么?像上面所说的,一棒打下来,眼皮不是机械地闭起来么?瞳孔不是机械地在日光下收缩来保护网膜,在黑暗里放大以观看事物么?冬天我们身上的毛孔不是机械地闭起来,使寒气不能侵入内部么?胃脏在受毒物.一定量的鸦片.呕吐剂刺激的时候,难道不是机械地翻搅起来么?心脏.动脉.肌肉在人入睡的时候,不是和人醒时一样机械地不断伸缩么?肺不是在机械地不断操作,就像一架鼓风的机器一样么?膀胱.直肠等等的这些肌体,不是机械地发生作用么?难道心脏不是机械地具有比一切其他肌肉更强大的伸缩力么?在人身上以及在互触腹部的动物身上,甚至在儿童身上,如果阴茎受到刺激,勃起肌不是就机械地使能够勃起的阴茎勃起么?顺便说一下,这就证明在这个器官里面一定有一种特殊的.目前还不大认识的机括,它产生某些效果,尽管有解剖学所提供的一切知识,我们还没有很好地说明这些效果.
这些众所周知的.次等的小机体,我不再多讲了.但是,此外还有一个更奇妙的.更细致的.推动所有这一切机括的机括;它是我们一切感觉.快乐.情绪.思想的根源;因为正像我们的腿有它的用来走路的肌肉一样,我们的脑子也有它的用来思考的肌肉.我愿意谈一谈希波克拉特把它叫做ε′νορμω^ν的那个激动的.猛烈的始基.这个始基也是存在的,它的位置是在脑子里面神经起源的地方,它通过神经,对身体的其余部分行使着权力.这样,一切可以解释的现象,直到想像作用的病态所引起的各种后果,就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但是为了避免材料过分丰富.过分冗长起见,我们只能限于谈谈少数几个问题和我们的理解.
为什么我们看到或是仅仅想起一个漂亮的女人,就会勾起我们的一些运动和一些特殊的欲望呢?这些运动和欲望发生在我们的某些器官上,它们是因为这些器官的性质本身而来的么?根本不是,这是由这些器官的肌肉和想像作用之间的关联,以及它们两者之间的那种相互影响而来的.这里是有一个最初的机体,它受到了古人所谓的美色或美人的形象的刺激,立刻又去刺激第二个机括,而后者当想像作用去唤醒它的时候,还完全处在沉睡状态中.而所有这些,要么不是因为血液和各种动物精神处在忙碌和骚动中,以惊人的速度奔跑起来,跑去把海绵体膨胀起来,这种情况怎样会发生呢?
既然母亲和儿童之间存在显明的联系,既然要否认杜尔比奥斯和很多同样可信赖的作者(比他更可信的作者是没有的)所提出的事实是很困难的,因此,我们深信,正是由于上面同样的道理,因此胎儿能直接感受母体的想像作用的直接影响,就像一块柔软的蜡接受各种形状的模印一样;所以母亲的特点.爱好等等都能模印在胎儿身上,而这些都是尽管勃隆德尔和他的附和者们怎么说都解释不清楚的.所以,我们也使马尔布朗希神父恢复了他的名誉,很多作者说他轻信,因而尽情地揶揄了他,这些人自己并没有仔细观察过自然,却想使自然迁就他们自己的看法.
我们看看这位有名的颇普的肖像吧(他至少是英国人中的伏尔泰),他的精神的种种坚强有力的征象都清楚地刻画在他的容貌上.他的整个容貌在痉挛;眼睛突出眶外,眉毛随着额角的肌肉高耸着.为什么这样呢?这是由于神经起源的地方正在工作,自然整个的身体也必然会感受到一种临盆的紧张.要是没有一条内部的线索在牵动着许多外部的线索,怎么会产生所有这些现象呢?如果假设一个心灵解释这些征象,那就是说:这是神明的作用.
事实上,如果在我脑子里思想的那个东西不是这个器官的一部分,因此也不是整个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当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计划写一本书,或是考虑一个抽象的问题的时候,我的血液会热起来,我的精神的热情会散布到我的血管里去呢?你拿这个问题去问那些富于想像力的人,去问那些诗人,去问那些遇到一个美好的感情便狂喜,遇到自然界的美丽.佳肴.真理.道德等等便激动的人吧!从他们那样的热情中,从他们所告诉你的体验中,你便可以从结果来搜寻原因了;从这一种和谐,从这一种为所有的莱布尼兹主义者所认识不到,然而一个单纯的解剖学家.一个鲍瑞里却认识得很清楚的和谐,你就会认识到人的物质的统一性了.因为关键是在这里:如果说使人痛苦的神经紧张引起发热,发热能使精神困扰.失去信心,而反过来精神过度疲劳也能引起身体的不宁静,引起一种耗损性的火气,这种火气使贝尔这样的过早夭折;如果说这么一点小小的刺激能引起我的欲望,迫使我强烈地欲求我在前一刹那还完全不在意中的东西,如果脑子里的某些感触反过来又能激起这种要求和这些欲望,因此,请问为什么我们要把明明只是同一的东西说成是两个呢?假如有人大惊小怪地说这样是抹煞了意志,那是徒然的.意志要发一次号令,就要受一百次制约.在他身体健康的时候,身体真是驯服极了,因为有一大股血液和动物精神的洪流在控制着它;意志有一个比闪电还敏捷的各种液体组成的看不见的兵团做它的部下,随时供它驱使.可是正因为它是通过神经行使它的威力的,它自然就受到神经的限制和束缚.一个力竭的情人,最好的意志.最热烈的欲望能使他恢复失去的精神么?哎哟!可惜是不能;并且正是这个意志将首先受到谴责,因为在某种情形下,要不要快乐并不是它所能决定的.而我在上面所说的那种疯瘫病,在这里又出现了.
黄疸病使你大吃一惊!你不知道物体的颜色决定于我们通过什么颜色的玻璃去看它么?你不知道人的体液是什么颜色,外面的事物也就是什么颜色,至少就我们人这个有千差万别的幻觉的玩意来说,就是这样的情景么?可是你把眼睛里的那种体液的色素去掉,让胆汁仍旧流过它的天然的筛管,这样心灵就换上新的眼睛,也就不再尽看见黄东西了.我们打消了白翳,使瞎子重得光明,打通了欧氏管,就可以使聋子听见声音,情形不也正是一样的么?在那些暧昧的世纪里,有多少人也许只是一些明智的江湖医生,却相传了许多伟大的奇迹!美丽的心灵,伟大的意志,只有在身体条件允许它的时候,才能发生作用,并且它的趣味是随着年龄和热情而变动的!这样,我们难道还用得着奇怪:为什么哲学家们为了保持心灵的健康,常常是保证身体的健康,为什么毕泰戈拉要详细规定饮食,柏拉图要严禁饮酒?要是我们要教育心灵.要培养它对于真理和道德的认识,一个有丰富经验的医生总是提出适合身体健康的饮食,认为这是我们应该服用的一张药方;在疾病干扰.感官混乱的时候,真理和道德都无非是空话而已.要是没有卫生方面的教训,爱比克戴特.苏格拉底.柏拉图等人的观点就是落空的;对于一个生来饮食无节制的人,全部道德学都是没用的,饮食有节制是一切美德的根源,就像无节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一样.
是不是还要提出一些观点(可是为什么要无止境地讲那些感性影响呢?希波克拉特用ε′νορμω^ν一个字便全都说清楚了)来证实人只是一个动物,或说只是许多机括的集合?这些机括互相推动.互相引发,谁也不能说自然究竟是从哪一点上开始这个人体的循环的.因此,要是说这些机体彼此有什么不同,那只是位置和力量程度的不同,而绝对没有性质上的不同.因此心灵只是一种运动的始基,或者脑子的一个物质的.感性的部分.这个部分,我们用不着恐惧犯错误,可以正确地把它视为整个人体机器的一个主要的机体,它对其他一切机括有明显的影响,并且很可能是最先完成的.因此,正像我在下面讲到关于各种胚胎时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的那样,其他的一切机括都不过是这一个机体的延伸.
我们人这架机器的这种天然的或固有的摆动,是这一架机器的每一根纤维所赋有的,以致于可以说是它的每一丝纤维成分所赋有的,它和钟表的摇动一样,不能永远作用下去.每当它松弛下去的时候,就应当使它重新振作起来;当它衰弱下去的时候,就应当给它增加力量;当它由于用力过度而萎缩下去的时候,就应当彻底放松它.真正的医学也就是这样.
身体不是别的,便是一架钟表,而它的新的养料就是钟表匠.当养料进入血液的时候,自然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在血液里引起一种热,这在一心只想着炼炉的化学家们来看,就是一种发酵作用.这种热使动物精神为得到更大的渗透能力,机械地跑去把肌肉和心脏鼓动起来,好像奉了意志的命令一样.
因此,这些就是生命的原因和力量,这些原因和力量就是这样在人生百年之内维持着固体和液体的不断运动,这个运动对于固体和液体都是同样必要的.可是谁能说固体比液体对于生命更重要,或是液体比固体对于生命更重要呢?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没有后者的帮助,前者也就马上消逝.液体以它的刺激唤起和维持了血管的弹性,而血管的弹性又是液体的循环作用所依靠的.由于这种情形,因此在死亡以后,每一种生物体的那种天然的机体,都按照它享有余生的情形,仍然或多或少地保存着活动的能力,一直维持到最后才死去.生命体各部分的这种活力诚然能够借血液循环的力量而维持和增益,可是却并不是依靠血液循环的力量,正如我们以上所见,生命体各部分的这种活动,甚至不需要完整的肢体或器官也能存在.
我不是不知道,这种看法很多学者是不喜欢的,特别是施塔尔很看不起这种看法.这位大化学家想使我们相信,我们一切活动的唯一原因是灵魂.可这是以宗教狂的身分来说话,而不是以哲学家的身分来说话的.
要摧毁施塔尔的假设,是用不着花费我的前辈们那样大的气力的.我们只要看一看一个演奏提琴的人就行了;多么轻捷!手指多么灵活!他的动作如此之迅速,使你差不多看不到有任何间歇和连续.我要向施塔尔主义者们询问,或者毋庸说向他们挑战,要他们告诉我:心灵怎样可能进行这样迅速地进行这样多的运动,进行这样多远离心灵而且在这样多不同的地方的动作?这相当于假定有一个吹笛的人,他能在无数笛孔上吹奏出很多美妙的曲调,但是他不知道这些笛子孔,甚至也不知道如何去摆弄他的手指.
让我们还是同海格一道说:并不是大家都能进哥林特城的.为什么施塔尔不曾以人的身份比以化学家.实行家的身份更得到自然的宠爱呢?他(真是个幸运的人!)一定是富有和我们都不相同的心灵,一个至高无上的心灵,它不以控制随意肌为满足,并且可以轻易地控制身体的一切运动,能够随意停止.打消或唤起这些运动!拥有一位这样专制的情妇以某种方法去掌握着心脏跳动和血液循环的规律,当然不会有发热,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疲惫,不会有可耻的不能勃起,也不会有那可恶的勃起不倒的毛病了!心灵怎样想,机体便怎样活动,紧张或松弛.但是施塔尔的那些机括怎么这样快就一下垮台了呢?拥有这样一个大医生的人,本来是不死的了.
再则,施塔尔也不是唯一反对过有机体的动荡原则的人.有很多比他更伟大的人物,在解释心脏的动作.阴茎的勃起等等时,也都没有应用这个原则.我们只要念一下波耳哈维的"医科教程",就可以知道,这一位伟大的人物因为不承认一切躯体中的如此一个明显的力量,结果逼得满头大汗,用尽他的巨大的天才,去制造了那些复杂和诱人的理论.
威理斯和贝罗是两个较蠢笨的人,可是却是勤勉的自然观察者,而那一位著名的来顿教授对自然的知识,则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可以说是第二手的.他们两个人似乎愿意假设一个普遍地散布在整个躯体上的心灵,而不愿意采取我们所说的那个始基.可是按照这个原来属于魏吉尔和一切伊壁鸠鲁派的设想,遵循这个在初看之下水螅的生活史似乎对它有利的假设,在已死的动物体上继续存在的那些它原有的动作,是因为一种心灵的残余而来的,那些抽搐着的部分已经不受血液和动物精神刺激的时候,依然保留着这样一种心灵的残余.从这里我们看到,这两位的踏实的著作胜过了一切哲学神话的作家,只是和那些曾经赋予物质以思维方式的人一样,犯了同一类型的错误,也就是说,错误在于说话含糊,用了一些晦涩的.毫无意义的名词.的确,什么叫做心灵的残余,它不就是莱布尼兹主义者所谓的推动的力量?它被这样一个名词说得含含浑浑,然而贝罗却真正窥探到了一些真相.请参考他写的《论动物的机械作用》一书.
和笛卡尔主义者.施塔尔主义者.马尔布朗希主义者以及各种不值一提的神学家们的看法相反,现在已经清楚地证明了物质是能自行运动的,不只是有组织的物质,比如一个完整的心脏,是如此的,甚至当这种组织受到毁坏时,也是如此;这样,人们的好奇心也许就想知道,一个物体,如何由于在起初赋予了一口气的生命,接着便得到了感觉的能力,而最后因感觉的能力便得到了思维的能力.天哪,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有些哲学家什么气力没有花过!有什么关于这个问题的废话我没有耐性地读过!
经验所告诉我们的一切是:在一条或几条纤维里,只要还没有完全消灭运动,无论这运动已经是怎样的渺小,只要刺它一下,就可以使濒临消灭的运动重新恢复起来,这一点正是在上面我为了摧毁那些学说而列举的无数事实中所见到的.因此,运动和感觉永远是互相促进的,无论在一个完整的机体里面,或是当它的机构已被破坏以后,都是如此.另外更不必再举出很多植物的例子了,这些植物好像提供出很多同样的现象,可以说明这种感觉和运动之间的联系.
再说,有多少杰出的哲学家已经证实,思想原来只是感觉的一种功能,而理性的心灵也只是用来对观念进行思索和推理的感性心灵罢了!由下面一件事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当知觉熄灭的时候,思想也就熄灭了,例如在癫痫.中风.麻痹等病症中,都是如此.有些人说在这些昏厥性的疾病里,虽然心灵已经完全忘记了它原有的那些观念,然而它仍旧在思想,这显然是一个可笑的主张.
关于这种发展过程,是只有疯子才会花费时间去追究它的机械程序的.对于我们,运动的性质和物质的性质一样,都是不知道的.用什么方法可以解释运动的发生,要是不是和"心灵史"的作者一样,去复活那个古老的.难于理解的本质的形式的学说!因此我非常自安于不知道物质怎样从一个死的.简单的东西变成一个活的.由许多器官组成的东西,就像我们安于用红色的玻璃来观看太阳一样;同样,我也完全心安理得地来对待自然界的其他一些难以解释的奇迹,来对待怎样从一个在我们以前狭隘的目光看来仅仅是一小块尘土的生物里产生出思想和感情的问题.
我只要求大家认同一点:有机物质赋有一种运动始基,这个始基是有机物体和无机物体的唯一区别(嗳!人们在最无可非议的观察面前还能否认这一点吗?);其次,像我已经充分证明过的那样,动物界的一切都取决于物质组织的不同;这就足够可以解释各种事物和人类的谜了.我们看到,宇宙间只存在着一种物质组织,而人则是其中最完善的.人和猩猩相比,与动物里最聪明的动物相比,就像惠更斯的行星运行仪和尤利安.勒罗阿的一只表相比较一样.要是为了刻画天体的运行,跟刻画时间.敲打钟点需要更多的工具.更多的齿轮和更多的机括;如果服岗松为了制造一个吹笛子的人,一定比创造他的鸭子则需要更多的技能,那么,如果他制造一个会说话的人,当然就需要应用更多的工具和更多的技巧了:这个机器今天不能再认为是不可能的了,特别是在一位新的普罗米修斯的手里.因此自然也同样需要花费更多的技巧和工具,才造成和维持一架在整整百年之间表现心脏和精神的跳动的机器;因为尽管我们从脉搏上看不出时辰来,但是它至少是测量热力和生命力的压力计,凭着这个压力计,我们就可以判断心灵的性质了.我完全没有弄错,人的身体是一架钟表,不过这是一架巨大的.极其精细.极其巧妙的钟表,它的计秒的齿轮如果停滞不前了,它的计分的齿轮仍能转动和走下去;它的计秒和计分的齿轮如果因为腐烂或其他原因受阻不走了,它的计刻的齿轮以及其他种种齿轮,仍能继续转动着走下去.因为,某些血管的阻塞并不能破坏或停止人体运动的中枢神经,因为这种神经存在于心脏里面,就像存在于一架机器的原动部分里一样;因为,反过来,血液的数量减少了,流通的途径也缩短了,因此愈是心脏由于在血管末端遇到了障碍而增加它的力量,血液就受到新挑战,愈是以更大的速度在缩短的血管里奔跑起来,岂不正是这样吗?当视神经单独受到阻碍因此限制事物映象通过的时候,视觉的丧失岂不是并不妨碍听觉的应用,恰似当柔质部分的机能被损伤的时候,听觉的丧失并不包含着视觉的丧失一样吗?一个人可以听得见,可不能告诉人(除非在病症过去以后)他听到的东西,而另一个人没有听到任何东西,但是因为他脑子里的语言功能神经失却控制,便不由自主地叙说着他脑子里发生的一切幻想,岂不正是这样吗?这些现象在那些明智的医生们看来是毫不奇怪的.他们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而去了解人的性质;再顺便提一下:在两位医生中间,依我的观点,更好的.更值得我们信任的那一位,总是对于物理或人体的机械作用更清楚的那一位,总是把心灵以及心灵这个幻想出来的东西使傻子和无知的人发生的一切不安放在一边,而只是认认真真研究纯粹的自然作用的那一位.
让骄傲的沙尔普先生去取笑那些主张动物是机器的哲学家吧.我可是和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我认为笛卡尔既然生在一个他原来不该去启发的时代里,而能够认识到经验和观察的作用,以及忽视经验和观察的危险,那他就是一个在各方面都很值得尊敬的人.我完全有理由在这里郑重其事地给这位伟大的人物恢复名誉,替那些渺小的丑角式的哲学家和洛克的那些低劣的模仿者向他道歉.这些人与其不逊地指着鼻子嘲笑笛卡尔,不如动一动脑子:假如哲学的领域里没有笛卡尔,那就和科学的领域里没有牛顿一样,可能还是一片荒原.
的确,这位有名的哲学家有很多的错误,谁也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不管怎么样他把动物的性质认识清晰了;他第一个完满地证明了动物是纯粹的机器.有了这样一个重要的.需要很大的智慧的发现之后,要是不是忘恩负义,还能不原谅他的这一切错误!这些错误,在我的眼里,都由这个伟大的证明而得到补偿了.因为虽然他高唱两种实体,但是很明显,这是一种手法,一种狡狯的笔法,目的在于使神学家们把隐蔽在一种类比下面的毒药吞下肚子去,这种类比任何人都看得一清二白,只有神学家们才看不见.因为正是它,正是这种鲜明的对比,使一切学者和真正的法官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傲慢的.虚荣的.与其说以人的称号毋宁说以他们的傲慢著称的生物,任凭他们怎样一心抬高自己,归根到底却只是一些动物和一些在地面上直立着爬行的机器罢了.这些生物有这么一种微妙的本能,教育能使这种本能成为才智.这种本能的位置总在大脑里面,如果大脑有缺陷,例如失去大脑或大脑硬化时,便在延髓里面,可是永远不在小脑里面.因为我曾看到过小脑受到很大的损伤,别人也见过小脑患硬化癌肿,但是心灵的机能依然跳动.
人是机器,然而他感觉.思想.辨别善恶,就像辨别蓝颜色和黄颜色一样,总而言之,他生而具有智慧和一种敏感的道德本能,而又是一个动物.这两件事是并不矛盾的,至少不比作为一只猢狲或一只鹦鹉而又能够寻欢作乐更矛盾.既然说到这里也不妨提一下,谁又曾经先天地料想到过,交媾时射出来的一滴精液竟能使人感到无比的快乐,并且由此产生出一个小小的动物,这个小动物按照一定的规律,到某一天便也能同样享受这些无上的乐趣呢?我以为,思想和有机物质决不是不可调和的,而且看来和电.运动的能力.不可人性.广袤等等一样,是有机物质的特性.
大家还要求举出一些新的观察么?下面我们就有一些观察,它们都是无可争议的,并且它们都证明:正像我们在上面认为需要加以对比的那些方面一样,在起源方面,人和动物是完全相像的.
我谨向我们的观察家们的良心呼吁.请他们告诉我们是不是人开始只是一个精虫,这个精虫变成了人,就像一条毛虫变成蝴蝶一样.许多伟大的作家已经告诫了我们,应该用何种方法来观察这些极渺小的生物.所有好奇的人,如哈祖克尔,都曾在男人的精液里,而不是在女人的精液里,看到了这种生物,对这一点只有蠢人才去怀疑.我们知道每一滴精液包含着千千万万的精虫,当它们被射向卵巢的时候,只有那最强健.最机灵的一个精虫才有能力进入卵巢并转移到女人所产生的卵子里,卵子也提供了它最初的养料.这个卵子有时我们可以在喇叭管里看到,它沿着这输卵的喇叭管进入子宫,在那里生下根,就像一颗麦子在地里生下根一样.这个卵子尽管在子宫里经过九个月的生长,成了一个巨大的怪物,可是除它的皮(所谓羊膜)永远不会硬化并且能够无限制地延伸以外,它和其他雌性动物的卵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这一点要是我们把一个尚在母体中将要出生的胎儿(我有幸在一个临产前死去的女人身上看到过)和其他在种类上和他很相似的小胚胎加以比较,这都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那时候我们会发现,这无非是蛋壳里的卵和卵里的动物;这个动物觉得它的活动受了限制,便本能地想要出生;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它就用头来攻破那一层膜,它就从那里钻了出来了,就像小鸡.小鸟等等破壳而出一样.我再补充一个发现,那是我在别处从未见过的,就是那羊膜无论怎样伸展,却不因此而变得更薄;在这一点上它和子宫很相像,子宫壁能够因为养料的渗透而膨胀起来,但和它的一切血管的充血和伸展并没有任何关联.
我们来看一看人在他的壳里和壳外的情形;让我们用一架显微镜来观察一下最原始的胚胎,四天的.六天的.八天的或十五天的;十五天以上的胚胎用肉眼便能看见了.我们看见些什么东西呢?只有一个头:一个很小的.圆圆的卵,上面有两个很小的黑点,那就表示是眼睛.在这时候以前,一切就更不成形状了,我们只看见一块髓质的东西,那就是脑髓.在脑髓里首先生成了神经的原点,或者感觉的基点,同时也形成了心脏,心脏在这时候已经具有自身的跳动的能力了,这就是马尔丕基所谓的跳动点,它的跳动能力有一部分或者已经是由于神经的影响了.此后,一点一滴地,我们看到头脑渐渐伸展出来成为脖子,脖子又扩大,因此便形成了胸腔,这时候心脏已经下降,在胸腔里固定下来.这以后又产生了下腹部,有一层膜(横隔膜)把它隔开来.如此不断扩张,在一端就产生了胳臂.手.手指.指甲.毛发;另一端就是大腿.小腿.脚等等;大家明白的,手脚的不同只是在于位置,一方面成为身体的支配部分,另一方面成为身体的平衡部分.这只是一种显著的植物性的生长.在这里,是一些头发覆盖着头颅,在那里,是一些草儿和花儿.总之,处处都显示出自然的华美.而末了,在我们心灵所在的地方也同样安放着那些植物的芬芳精髓,这是我们人体的另一个精华.
这也就是大家开始觉察到的自然界的统一性,以及动物界与植物界.人与植物的相似的情形.是不是也许甚至于还可能存在着一些动物性的植物,也就是说,一些具有植物性的生长,却又和水螅一样互相厮打,或者发出另外一些动物性的机能的植物呢?
这就几乎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关于生殖作用的一切了.有人认为,像有些伟大的作家们所阐述的那样,有一些互相吸引的部分,这些部分之所以造成,只是为了互相结合和占据某个地位,它们根据双方的性质互相结合起来,便造成了眼睛.心脏.胃以至于整个的身体;这种状况也是可能的.然而因为在这些微妙的问题上实验不能帮助我们,因此我不去假设什么,而只是把我的感官所不能觉察的东西当成一个不可预测的秘密.男女交媾的时候双方精液相遇,这是非常罕见的,所以我毋宁相信在生殖作用上女方的精液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但是没有这样一种很方便的男女双方的作用,又怎样去解释一些现象呢,例如这个作用便很方便地解释了子女和父母相似的问题,有时候像父亲,有时候又像母亲.但是另一方面,只是为了一个解释上的困难,难道便应当抹煞一个事实么?在我看来,无论在一个睡着的女人身上,还是在一个最淫荡的女人身上,都是男人做了全部的工作.如此说来,那些部分似乎应该是在男人的精子或者精虫里早就安排好了.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大大地超出了最敏锐的观察者的能力之外的.因为他们捉摸不到任何东西,因此他们也就像一只鼹鼠不判明麋鹿所能奔跑的道路那样,不能辨别人体的形成和发展的机械作用了.
在自然的范围内,我们也就是一些真正的鼹鼠;我们在自然里,也不过走了鼹鼠的一段里程.只是因为我们的傲慢和不逊,所以才给本来无限的东西加上了很多限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像一只钟表(有一位寓言家在一篇游戏文章里把它描写成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它惊叫道,"怎么!是这个蠢钟表匠把我造出来的吗?我,我能划分时间,我能丝毫不错地画出太阳的行程!我能高声吆喝我所指出的钟点!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的情形就和它一样.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居然瞧不起这个一切领域(像化学家们所说的一样)的共同母亲了!我们可以想像出,或者毋宁说设想出一个更高的原因,高于我们从而得到一切的那个原因,高于以难以解释的方式真正地创造了一切的那个原因.不,物质并不是什么不体面的;只不过是在那些愚蠢的.在物质的最辉煌的成就中仍旧看不见物质的人眼里,物质才是不体面的;并且自然也决不是一个笨拙的匠人.一个钟表匠要化很大的力气才能制造一架最复杂的钟表,然而自然却非常胜任愉快地创造了亿万个人.它的能力显现在最低微的小虫的产生上,也同样展现在最了不起的人的产生上;动物界并不比植物界需要自然化更多一点力量,一个最美好的天才也不比一束麦穗需要自然化更大的力量.因此我们就凭我们所见到的来推断我们好奇的眼睛和我们的学问所看不见的东西吧,而不要越过这个界限以外去作什么想像.我们来观察猴子.水獭和象等等的行为吧.如果说这些动作没有心灵是显然不可能产生的,那么为什么不肯承认这些动物也有心智呢?但是如果同意它们也有一个心灵,宗教热狂者们,你们就死亡了!你们说你们丝毫不肯定这个心灵的性质,同时又剥夺了它的永恒性,但是这是徒然的;谁看不出来这只是一文不值的废话呢!没有谁能看出来,管它是不朽的还是有死的,反正它和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反正它的命运和我们的心灵一样!这真是叫作想避开卡吕布德岩石,却碰上斯居拉岩石了.
把你的偏见的锁链打碎,高高举起经验的火炬,你就会给自然以应得的荣誉,而不会从自然给你的无知中得出菲薄自然的结论了.睁开你的眼睛,丢开那些你不可能了解的东西,你就会看到,这个聪明和见识不出他的田亩范围以外的农夫,在本质上和最伟大的天才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我们解剖笛卡尔或牛顿的脑子,这一点便可以得到证明;你将会明白,白痴.傻子只是一些具有人形的畜牲,但充满智慧的猴子却是一个具有不同外貌的小小的人儿;末了,既然一切都绝对地是由组织的不同所决定的,所以一个构造得十分完美的动物,如果我们教给它天文学,它就会预测日月蚀,如果它肯对希波克拉特学派和临床治病花费一点时间的才能和精力,它也就会如预先估计的那样病愈或死亡了.就是凭着这一系列的观察和真理,我们才终于把思维这个可贵的特质联系到物质上去,尽管我们并不能够看见这些联系,因为对具有这个属性的主体的本质我们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
我们不要说整个机器或整个动物在死亡以后是完全消亡,或是换上另一形式,因为关于这个我们绝对地一无所知.然而肯定一架不死的机器是一个幻想出来的东西,或是一个理性上的东西,这样的推测和一条毛虫的推断是差不多同样荒谬的;毛虫看到它的同类的蜕化,痛楚地悲悼它的种类的命运,认为它绝种了.这些毛虫的心灵(因为每一个动物都有它的心灵)不能够了解自然的无穷变化.从来就没有过一条最聪明的毛虫会想像到它一朝会变成蝴蝶.我们的情形也是一样.我们连自己的来源都不知道,又怎能知道我们的命运呢?所以让我们安于这个不可克服的无知吧,它是我们的幸福所依托的条件.
一个人如果这样思想,就是一个明智.正直.安于他的命运并因此而快乐的人.他快要死亡的时候,既不怕死,也不求死.他热爱生命,不了解在这个充满快乐的世界上邪恶怎样能腐蚀一个人的心;由于从自然得到感情和恩赐,他充满着对于自然的尊敬.感激.爱戴和热情,他乐于亲近自然,喜爱宇宙万事万物的美丽,决不会损伤自己或别人心里的自然的感情.还不止如此,他充满着人道的爱,热爱人的品格,以至他的仇敌身上所表现的性格.试想他如何和人相处吧!他怜悯小人,而并不恨他们;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些在构造上有错误的人.但是他一方面原宥精神和肉体构造上的缺憾,另一方面又赞美精神和肉体的优美和德性.在他眼里,一个受自然宠爱的人,比一个受自然的后母似的虐待的人更值得我们崇拜.正是这样,所以我们看到,自然禀赋这种一切后天品质的来源,无论在唯物论者的内心或口头上都得到尊重,这种尊重,其他一切人都是不公正地加以拒绝的.最后,一个彻底的唯物论者,虽然他的内心的虚荣也许会说:他只是一架机器,或者只是一只动物,可是他却决不会残酷地对待他的同类,他非常明了这样的行为的性质,它的不人道性是和上面叙说的与动物的相似永远成正比例的;用一句话来说,他是凭着整个动物界所共有的自然法则,不愿意对任何人做一件己所不欲的事情的.
所以,让我们勇敢地作出结论:人是一架机器;在整个宇宙里只存在着一个实体,只是它的形式有各种变化.在这里,这个结论决不是一个由于需要或假想而提出来的假设;它决不是偏见的产物,甚至也不仅仅是我们的理性的产物.假如不是因为我的感官高举着火炬,照亮了理性的路,并指示我跟着它前进的话,对于理性这样一个我认为不是很可靠的向导,我也许会瞧不起的.因此经验在我面前为理性讲了话;就是这样,我把经验和理性结合在一起了.
可是,大家应该已经看到:我所引用的那些推理,即便是最严格.最直接的推理,也没有一个不是经过大量的物理观察才提出来的,这些观察是没有一个科学家会不同意的;因此也只有这些科学家们,我才承认有资格判断我从观察中所得出的那些结论,一切胸怀偏见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他们既不是解剖学家,也不懂得这里所讨论的唯一的哲学:人体的哲学.神学.形而上学.经院哲学这些脆弱的芦苇,怎样能对抗这样一棵牢固.坚实的橡树呢?这些玩具似的武器就像我们客厅里挂的刀剑一样,用来斗剑娱乐是可以的,但是丝毫不能损伤敌人.用不着说,我指的就是那些空洞.烦琐的观念,那些千篇一律的可怜的理论,硬说有两个不断地互相接触.互相影响的实体绝对不相容地对立着;只要偏见或迷信还在地面上留着影子,这样的滥调是不会停止的.这就是我的体系,或者毋宁说这就是真理,如果我没有太错的话.它是简捷的.现在谁愿意辩论就请起来辩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