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鹏 陈江:灾后北川残酷一面(南方周末 2008-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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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北川残酷一面
2008-05-22 16:37:48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李海鹏 陈江

图:北川中学的废墟上,学生的课本
【灾难与人心】
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救援,一个被废墟埋葬的县城。大灾大难后面,显示的是复杂的人心与人性。
声音在消失
两个男孩被压在北川中学的废墟的同一个空隙里,一个消极地等待着,另一个则不断鼓动人们先救他。“先救我吧,叔叔,我是班上的第一名,”他说,“我以后一定考军校。”
死亡的气味是在5月15日下午开始在北川县城里弥漫开来的。那是一种甜、臭和焦糊的味道。地震在北川为害最烈,由于缺少尸袋,仍有大量遗体被摆放在街道上废墟的空隙间等待处理。废墟下面可能仍埋有上万人之多,而且正在不断死去。几千名军警和消防队员已经又饿又累。傍晚,成都军区某集团军坦克团的士兵们在河边广场上集结,开始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火腿肠,瓶装水。他们置身于真实的灾难现场,克制着挫败感。一个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士兵说:“这里有好事,也有坏事。”这句概括在此后被一再验证,直到5月19日哀悼日的下午。
北川县城处在一个几乎封闭的山谷之中,救援所需的人力、机械和物资都必须通过南方的山口进入。至15日下午,山口公路仍未打通,而官兵们修建的一条临时通道又在当日上午被山体滑坡阻塞,旁边树林中的“之”字形的小道也一度无法通行,士兵们只能用绳子把入城者吊下山坡。不断有躺在担架上的伤者被抬出。
解放军战士们再现了他们的优良传统,背着白发苍苍的老人爬上泥泞的山坡。在大片的灰白色的废墟间,士兵们列队行进,稍长的队伍就有旗手引路。
地震瞬间发生的一切都固化了。在禹龙干道上,时间停滞在一家三口骑着摩托车出城的时刻,他们被滚石打死。一辆桑塔纳汽车正在过桥,桥塌了,它保持着最初跌落在河床上的样子。大多数楼房倒塌了,甚至粉碎了,到处都是背包大小的瓦砾。没倒塌的楼房以怪异的角度矗立着,楼顶上的广告牌上标示着“距奥运会开幕还有88天”。汽车大小的石头冲进了居民楼。
在山口外,人们更多地获知北川创造了多少奇迹,并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里的一切是多么艰难。事实上大多数寻亲者得不到回音,大多数救援也只能以失败告终。15日,寻找亲人的队伍络绎不绝,可是从老城到新城,很少有人得偿所愿。来自德阳的6个建筑工人呆在一处居民区,他们中的一个在曾经是荣生酒店的废墟下面呼喊,可是没有人应答。寻找妹妹的刘晓琳同样无功而返。前一天她曾听到呼救声,呼救者在一幢还有形状的楼里告诉她这个楼是华星超市,“快救救我。”当天,这个呼救声一直在传出,可是一个晚上过去,声音消失了。
6个建筑工人不再呼叫,但也不离开。他们站立在倒塌的楼房上,可以从一个沥青屋顶跳到另一个沥青屋顶。在他们头顶10米处,赫然挂着一具男尸,好像跳水似的把上半身直插进废墟。
次日中午,赵剑平也在呼救。几个寻亲者发现了他,立刻高喊:“这里有活人!”可是沈阳消防救援队不能确定他的方位。仅仅两个小时后,寻亲者们再次呼叫赵剑平,已经没有了应答。需要救援的目标太多了,呼救者必须抓住救援者靠近的很短的时间。当宜兴消防队员从一个地方下撤时,寻亲者们愤怒地质问:“你们又要换防?”消防队员们回答说,山上发现了幸存者。
消防队员是专业的救援者。相比之下,“解放军和武警战士既缺乏专业救援培训,也没有专业器械。”武警某部的一位参谋说,“我们没有工具救不出人,看着人死去,心里很难受。”他们更多地承担了转运伤员、掩埋尸体和搜寻幸存者的任务,每当发现生命迹象,往往要去请消防队处置。
即便在北川中学的救援行动刚刚开始之时,浅埋伤员很多,救援还相当有成效——武警成都指挥学院的学员们一天之内就抬出了87具尸体,救出了31个活人——救援队伍就已经深感没有大型设备和专业技能的痛苦。
从13日早晨8时开始,武警战士们援救一个半边身体被压住的男生,当时他甚至可以伸出右臂接受点滴。县城内仅有2辆起吊设备,先后调来,始终无法吊起压在他身上的重物。当地施工人员猜测,孩子是被支撑整个教学楼的最重的那根十字梁压住了。下午开始下雨,男孩的母亲站在废墟上,给儿子撑着伞。另一个男孩被卡住了,多次营救不成之后,他主动要求截肢逃生。可是医生们没有必要的药物和设备,无法实施手术。下午,男孩开始休克,伏下头和双臂,在武警战士们面前死掉了。
晚上7时,医生诊断说,第一个男孩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救援宣告放弃。他的母亲坐在那儿,扔掉了伞。“也没哭,就是坐在那,看着她儿子。”武警成都指挥学院的贺一民大校说。倒是该部队的何政委受不了,哭了。
救援者们在废墟下看到了人们的截然不同的反应。两个男孩被压在北川中学的废墟的同一个空隙里,一个消极地等待着,另一个则不断鼓动人们先救他。“先救我吧,叔叔,我是班上的第一名,”他说,“我以后一定考军校。”当他弄清楚站在外面的是武警之后,他改口说:“我以后考警校。”
这个男孩得救了。可是这是第一天的故事,却不是第三天的。当这支部队救出第一个孩子时,所有人都使劲鼓掌,非常激动,可是死伤枕籍的场面在其后几天中不断削弱着他们的敏感。悲剧太多了。13日,他们救出来的人因医疗队跟不上,伤者就那么躺在街上逐渐死去了。
“开始时看得心疼,现在麻木了。”士兵们说。疲劳也是一个严重问题。他们对自己的安危的关注也在下降。第一天,余震时每个人都会跑开,到了第三天,“震就震吧,也不跑,太累了。”
15日入夜后,部队撤离到城外的营地。发电机仍然不能运进山口,夜里无法救援,只有少数几支消防队留下来,凭借手电筒光继续工作。圆月当空,满城漆黑。这是72小时生命时间窗关闭后的第一个夜晚。
木头人
只是在类似的少数瞬间,悲伤才在废墟间汹涌起来。更多时候,人们只是像木头人一样站着,平静地寻找着,就像丢了点儿东西。
16日有薄雾,天气更热,楼顶的沥青都融化了。有些亲人被埋的寻亲者已经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他们从弯折的塔吊下钻过去,登上最高的废墟,四处呼喊,又钻进他们认为有他们亲人的空隙。在14日,山里突然打出信号弹,表示上游水库即将决堤,一时间城中军民皆飞奔出城,来不及出城的则向山上转移,被阻挡在山口外的寻亲者们听说了消息,却想在洪水到来之前抢救出自己的亲人,像疯了似的往县城里跑,形成一道汹涌的人潮。15日上午,决堤消息又一次传来,相同的场面再次上演。可是到了16日,这些最不甘心的人也开始绝望了。
北川老城有一片高高的废墟,他们就从屋顶到屋顶,在钢筋之间攀缘而上。四处都是奇异的场面。一栋楼嵌进了另一栋楼。一辆警车出现在7层楼的楼顶上。它从山间公路上被甩了下来。废墟下面在燃烧。几个废墟口在向外冒烟,火已经连续燃烧4天。
他们没有表现出悲伤。人们只是面无表情地在七八层楼高的废墟上攀爬着。有人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逻辑清楚,语气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他们找到亲人所在的位置时,就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其实几十幢建筑完全混在了一起,根本没有人能分清哪里是哪里。
交通大学的一个学生的父亲在北川县文教局上班,被埋在了废墟下。有人建议他去下面找找,可是他不抱任何希望。“哪个是文教局?”他指着脚下的方圆一公里左右的一片废墟反问。
这里曾经是北川县城最繁华的地段,除了大量政府部门,还有电影院、文化站、百货公司、两个小学和一个幼儿园。“孩子死的最多,从婴儿到18岁。”总装备部的石卫波说。他的家就在北川。
交通大学的男生向我们要了三只香烟,点燃后插在废墟上,祭奠他的父亲。在危楼顶端的“悬崖”边上,他嚎啕大哭。他的母亲也在他身后哭起来。只是在类似的少数瞬间,悲伤才在废墟间汹涌起来。更多时候,人们只是像木头人一样站着,平静地寻找着,就像丢了点儿东西。
这位母亲可以很平静地回忆地震发生时的情形。她走在上班路上,地面突然开始摇晃,她就被摔到了很远的草坪上,听到“轰”的一声,灰烟腾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下子天就黑了。”几分钟后才看得到周围。她抱着一棵树,一个认识的人走过来告诉她,“财政局的楼飞了起来!”
13日上午,部队开始转运难民到绵阳的九洲体育馆。到19日,有父母的孩子开始在体育馆外给人们分发一些关于心理健康的小传单,孤儿们则被聚集到了体育馆内。大巴车一到绵阳,一些孩子就“变傻了”。下了车,他们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看着真是难受。”武警某部的一位少尉说。
在老城的废墟上,水泥是疏松的,在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像掰饼干一样把水泥预制板掰出任意形状。钢筋也是如此。有的水泥板中只有3根细小的钢筋,只需稍微用力就可以折断。
在地面上,山里乡镇的灾民们正在逃出来。李奋强(音)来自漩坪乡的一个村。他本来是去乡上求援的,发现漩坪已经被堰塞湖淹没,又跑到了县里,结果县城也没了。他失声痛哭,提醒几个解放军战士,大水湾峡谷已经壅塞,水憋住了,随时可能山洪暴发,“准备好逃命吧!”
这并不是一个谣言制造者,恰恰相反,是一个仗义的中年人。他并不准备往绵阳方向逃生。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他跟士兵们要了点食物。吃完饼干喝完水,他说:“回去!”又返回村子里报信。
由于交通管制,县城外也有大量的寻亲者。12日中午,杨先明因为喜欢上网不愿意做饭而和母亲吵嘴,跑出家,到附近空地发呆,地震发生后,他逃命到县城外的加油站露宿。他的父母在县城的菜市场卖菜为生,至16日仍未找到。他瘫在车辆进出的土路上,车辆都绕他而行,他光着脚,鞋子挂在脖子上,两脚已经血肉模糊,自称是走路走的。“进去三次了没找到人。”
寻亲者们不断地发现幸存者,“活人!活人!”的喊声不时从废墟上传来。不过死亡正在取得胜利。在13日,很多人都曾靠近过北川幼儿园,武警成都指挥学院副院长李俊国说,“一片小孩的哭声”,另一个幸存者则说,“里面都在喊‘婆婆’”。到了16日,幼儿园已经沉寂了。
“你们赶上了好时代”
在这里,特警已经抓了二十多个涉嫌趁火打劫者,用军用皮带捆着,在公路护栏下蹲了一溜儿。看上去他们都是附近居民。
在北川中学的最初的营救行动中,华西建工派来的4台吊车和山下一个水泥厂派来的4个工人起到了重要作用。武警战士们不懂建筑,此前进展缓慢。李俊国说:“我们有心无力,没有工具。”水泥厂的工人们则带来了他们的专业技能,先是对表层废墟进行支撑加固,之后开始挖掘下层废墟。一个空洞打开后,一名工人钻了进去,将尸体和活的学生拖了出来。询问他们怎么来的,4人说是厂长派他们来的,“厂长不派,我们自己也会来。”
当时,在县城里,效率最高的也是消防等专业队伍。“可惜的是,当时交通阻塞,消防车进不来。我们没有电钻、电锤、切割机,只有力气。如果道路先修通情况就不一样了。”张强说。
士兵们几乎完全是依靠人力完成了最初两天的救援工作。13日和14日,县城内堆积着大量的伤员,但要运输出去却无路可走,只能往山坡上拉。运送一个伤员需要至少20个士兵,没有担架,常常是用门板,或者在两跟木棍间捆上绳子来负担,在山下的用力推,在山上的用绳子拉,需要在六十多度的泥泞山坡上爬行一百多米的高度,“像拔河一样拔。”老城和新城之间有一座桥,断掉了,距河床三米高,要过河,需要80个人组成一座人工桥。他们用铁管去撬水泥预制板,铁管全拧成了麻花。
13日到14日中午,伤者很多,各部队没有分工,“都扑在面上”,没有区域责任,“全凭良心救人”。14日下午各部队开始“分片”,试行了一个下午,效果不好,解放军和武警部队的战士们不擅长废墟救援。15日开始,“科学施救”的紧迫性越来越强,“分片”改为分组,大多数的组都由作战部队、消防队员和医生三方面联合组成。
实际上,早在救援刚刚开始之时,事实上的合作就已经开始了,尤其在建筑非常坚固的时候。
14日,贺一民带着人到县委勘察,爬上县委倾斜下陷到地面的屋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呼救。他要求呼救者大点儿声,于是从下面传来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救救我,我是张书记!”这个人是北川县政法委书记张同凯。这里是县委大楼。
“你不要跟我说你是哪个,你就说你有多少人!”贺一民说。他喊来了沈阳消防队。消防人员拿来生命探测仪,把摄像头插进废墟,直到从屏幕上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睛。救援随即开始。
武警战士一共20个人,轮流用铁锤砸楼顶,每人15锤,几轮下来,他们发现这种做法不可行。“钢筋又多,水泥标号又高,砸不开。”江西消防队的10个人赶了过来,带着气锤,不过沈阳消防队拒绝了他们的帮忙。他们花了比较长的时间,用电钻解决了问题。有3名官员获救。
15日下午,一个当地居民模样的男子拿着两个包出城,在山口处被特警队员截下。特警问:“一个学生书包,一个女包,哪个是你的?”男子说都是自己的。特警在女包中找出一个存折,问他账户名字是谁,他回答错误,立刻被拘捕。在这里,特警已经抓了二十多个涉嫌趁火打劫者,用军用皮带捆着,在公路护栏下蹲了一溜儿。看上去他们都是附近居民。一个被拘捕者偶然回头与记者对视,眼神中充满了耻辱和恐惧。
前一天,中国农业银行北川县支行曲山所的一位女员工嚷嚷说要自杀,贺一民等人询问后得知,她的家人被埋在了废墟下,而银行又遭到了洗劫。武警成都指挥学院的一个纵队保护并清理了银行,找出了一些金融凭证和将近100万元现金。同一天,有人在贺一民巡视时提示有人在洗劫商店。贺一民过去询问,这些人说自己遭了地震,回来把自己东西抢出去。贺一民让他们打开包,发现里面全是女性衣物。这些人想要逃,贺一民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唐山大地震时可以直接枪毙你们。”武警没权力抓人,他让他们滚,后又叫住,让这些人掏口袋,发现里面很多都是不知真假的首饰。在另外8个人身上,他们则找到了真的首饰。
只有置身其间,才会意识到这不只是一个灾难之地,还是一个拥有大量财富的县城。其实只要在废墟上走一走,就可以看到不少存折。瓦砾间也有各种记忆。卷宗。文件。照片。课本。
贺一民之后去找前线指挥部,提醒他们注意偷抢行为。据他称,后来见到海南特警当天就“抓了几个蟊贼”。16日,在废墟上,南方周末记者看到一个人走进了一家通讯器材店,出来时拿着一只手机。他边走边拆掉包装,从各个角度查看它。一个男人对我们辩解说:“现在拿点儿东西不叫抢劫,叫自救。”
士兵们尽力了
他们的身体是青色的和白色的,散发出呛人的气味,只有漂亮的头颅和柔软的身体仍旧是优雅的。
老城废墟的最顶点就是北川县幼儿园。地震发生时园中有五百多名孩子,被滑坡气浪推行二十多米,全部被埋,只有二十多人生还。16日下午,又有人在这里喊,“有人!”宜兴消防队的队员们走过来,开始挖掘。
队员们不停地挖出小花被、小花枕头,然后一个队员伸手下去,拎出了第一个孩子,紧接着是第二个。地震发生时孩子们正在午睡,死去后也保持着睡觉的姿势,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前。
他们的身体是青色的和白色的,散发出呛人的气味,只有漂亮的头颅和柔软的身体仍旧是优雅的。那些小花被子被用来包裹童尸。半小时后,3具尸体被拉了上来,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两个女孩都编着小辫,每个辫子上都扎着五颜六色的彩带。救援人员把他们放到下面的草地上。围在废墟边上的两个男人突然张开嘴巴,随后跑下了废墟。他们就是两个女孩的父亲。
一个年轻的母亲走过去看了一眼,大哭起来:“我的孩子啊!”另外两个母亲也跟着她哭起来。但是那并不是她们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孩子,”那个年轻的母亲哭着说,“我看着难受!”
她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她女儿的照片。是个扎着两只辫子的胖嘟嘟的小姑娘,赵媛媛,3岁。手机里还有一段录像,小女孩在旋转木马上起伏着,转过脸看着镜头,一上一下,还在唱歌。
这是12点半,空气中是闪亮的雾气。空军开始空投物资。18只降落伞打开了,看上去非常高。顺着微风,4只降到了旁边的山坡上,剩下的都飘到了山外。这时,那两个男人开始在山坡上挖坑,他们的孩子的尸首就放在一边。一个男人挖了一半放弃了,他把尸首运到高处,重新开始挖掘。另一男子仍旧在原地挖着,那是一个斜坡,他又好像也不太会挖,每挖一铲,斜坡上的土都会垮下来一些。走过去跟他说话,他沉默不语。这个男人不停地挖着,但总也挖不好。
有一些人是没救上来的,不过大多数寻亲者也承认,士兵们尽力了。
武警某部的参谋张强(化名)谨慎地犹豫着,试图写一篇文章来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次救灾的主要经验教训,一是指挥协调,救援不仅要有人数,还要有效率;二是修路为先,先让大型机械进入;三是重视专业性,救援质量可以提高;四是空军作用应该发挥得更多更大。”
3天后,北川县城沉寂了好多。城中的救援队伍已经没有那么庞大,更多的部队在城外的营地中活动。到处都是消毒粉的气味。一些进城的士兵们戴上了防毒面具,至少戴着大号的防护眼镜。穿着橡胶防护服的防化兵正在四处消毒。空气中充满了飘动的白色粉末。再次烈日当空。
中国地震救援队也转移到了这里,19日上午,他们还救了一个人。下午2点20分,他们在一处集结,准备哀悼日的默哀。一个队员站着值勤。他有礼貌又坚决地阻止人们通过。他个子是最矮小的,没有被击败。
老城的废墟仍然在燃烧,袅袅青烟萦绕在北川上空。几个乡民逡巡着,想从一处关卡通过,临时担任守卫的消防队员不搭理他们。我们问他们住哪里,回答是附近乡镇。再问做什么,回答却是:“到里边儿取点儿东西,很重要的东西。”稍早前,又有一拨人带着毛毯离开了县城。我们提醒他们中的一个:“小心一点儿。”他局促不安地避开了眼神。这已经是最后的、也许还遗留有生命的北川了。其后几日,因为山体渗水和余震的原因,北川的救援已经基本放弃。
中国地震救援队的队员们立正,帽交左手。哀悼日的汽车喇叭鸣响了,执著地响了10分钟。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zmzg/200805220083.asp
悬湖压顶 险库云集
2008-05-22 17:08:11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曹海东 朱红军

图:部分堰塞湖示意图

图:余震不断,上游的灾民们从岷江河谷撤离
地震形成了33个堰塞湖(12日止),还有大量水库存在溃决风险
震灾未了,水患将至,疫病的担忧挥之不去,川人从绝地迈向生地的征程远未终结。前路磨难重重,危石耸立,然而历经险境,终得新的光明。
在一幅巨大的卫星遥感地图前面,眉头紧锁的水利部和军方的专家一边拿着尺子丈量,一边焦急地讨论。5月20日下午,四川水利抗震救灾指挥部里一片忙碌。
地震之后,这些专家从四面八方奔赴四川,任务就是化解地震可能引发的洪灾。此次地震已经造成四川八百多座水库出现险情。
更揪心的是一个个悬在灾民头顶上的堰塞湖,这种因地质结构突然改变而产生的湖泊,一旦崩溃,将产生巨大的破坏性。5月21日,四川全省共有33处堰塞湖出现险情,这些堰塞湖主要集中在北川、青川、德阳、什邡等地。由于很多地方情况不明,抢险队员和专家进不了山,还有一些堰塞湖没有被发现。
北川是堰塞湖的重灾区,这个县已发现9个堰塞湖,其中最严重的是县城上游的唐家山堰塞湖,一旦溃决,将让北川承受另一场灭顶之灾。
悬湖再现
5月14日下午,空降兵某师的一个26人搜救小分队从什邡红白镇山区返回时,带回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最担心的两山夹一湖的情况——悬湖——出现了!”该师的宣传股长张洪说。
消息迅速扩散开来。蓥华镇蓥峰公司的一名职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的家本来就在红白镇的山上,但是听到当地出现堰塞湖之后,始终不敢回家。
什邡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也迅速得知出现了堰塞湖。5月18日,一支水利勘察小分队沿着不断塌方的山路,冒着遭遇泥石流的危险进入红白镇山区。一天后,小分队传回了初步勘测结果:红白镇上游的堰塞湖存水约有200万立方米。
不久,什邡市的石亭江干河口、马槽滩、燕子岩等地陆续发现堰塞湖。
同为地震重灾区的绵竹汉旺镇也在遭受着堰塞湖的考验。当地逃出来的灾民以一种惊恐的神态向南方周末记者描述路上遇到的悬湖——200米长,100米宽,大概80米高。在湖的一旁,有许多工人还被埋在一个磷矿里。
坏消息不断,另一个重灾区映秀镇的上游也发现了堰塞湖——河道被堵后,下游在紧急施救,上游则是一湖蓄势待发的水。当地的灾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映秀镇内一个叫做头道桥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三个堰塞湖。其中最大的一个堰塞湖,据当地村民介绍,大约1500米长,700米宽,20米深。
四川地矿局地质队工程师范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堰塞湖溃决后,可以在短时间内形成洪峰,人根本无法控制。造成的损害主要看蓄水量、水流速度、波浪的高低以及下游的人口密集度和涉及的范围。
1933年四川叠溪大地震,当时形成3个大型堰塞湖,导致岷江断流40多天,江水逆流20多公里,45天后溃坝,以至于洪峰一直冲到了260公里外的乐山,都江堰水利工程的鱼嘴也因此受损。
恐怕没有人会将这些地方和堰塞湖联系起来——九寨沟大小海子,叠溪海子。其实,这些美丽的海子都是在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
不过,绝大部分堰塞湖都会垮塌。此次正赶往前线救灾的专家、清华大学水利水电工程系王光谦教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根据他对历史资料的研究,47%的堰塞湖会在十天内溃决,53%的堰塞湖会在两个月内溃决。
据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统计,从1856年到2004年,总共形成141个地震堰塞湖。造成堰塞湖的地震一般在4.5级以上,大多数在6级以上,最小仅4.4级,地震震级越大产生堰塞湖的可能性越大。
5月18日,正在汶川考察的地质学家杨勇表示,虽然杂古脑河和岷江干流上游河段还没有出现堰塞湖,但是塌方密集,形成多处大型崩裂的山体,极有可能再次堵江。
水库危急
5月12日地震发生之时,红白镇金河一级水电站在几分钟内彻底崩溃,四十多个工人只爬出来一个。金河公司还在红白镇投资了二级、三级两座电站,分别装机12000千瓦和9000千瓦,但在地震中二级电站的37名工人只有2人幸存,三级电站只有1人幸免于难。
金河水电站是此次地震中众多受损水电站的缩影。地质学家杨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岷江中上游的一些水电站,诸如太平驿、福堂、铜钟等纷纷受损,但是由于这些水电站的闸门没有坏,能够短时间提起闸门,没有酿成重大灾害。不过,太平驿水电站闸门在地震中变形,无法泄水,水甚至漫过坝顶。
为了提高经济效益,四川地区的水电站往往采用高坝的方式,然而,这些高坝却很难承受地震的考验。
汶川地震可能引发的四川水库垮坝已成为专家组关注的焦点。专家们介绍,四川水库的设计烈度一般在7度左右,但是此次地震烈度是11度,属于毁灭性破坏。根据四川省防讯办的初步统计,四川已有803座水库出现险情,占到全省6000座水库的13%。
《大坝经济学》一书的作者、美国水利专家帕特里克·麦卡利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地震引发的水库滑坡将减少水库蓄水的能力,甚至能引起危险的波浪,对水库周围造成巨大的破坏。1963年,在意大利瓦洋特,由于滑坡产生的巨浪越过大坝,造成当地2000人死亡。
5月12日至今,四川还没有发生垮坝情况。不过,美国大坝委员会终身会员J·大卫·罗杰斯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地震最严重的是使含砂和砾的土壤(如在河床里的砂和砂砾)液化,使其缺乏“内聚力”,从而破坏了大坝基础。
1925年,位于美国圣塔芭芭拉附近的谢菲尔德大坝塌陷,当时堤坝下的基础在圣塔芭芭拉6.3级地震中液化。1930年,在圣塔摩尼加5.6级地震中,同类的液化破坏影响了在西洛杉矶的查茨沃思大坝。1971年2月发生的6.7级的圣费尔南多地震,造成LowerVan Norman土石坝塌陷。
四川绝大部分水库则修建于上个世纪“大跃进”时代,年久失修。“如同修路,过一段时间也会坏,何况这么长时间。”四川地矿局地质队工程师范晓说。本来,今年四川省已经计划加固九百多座水库,但地震突然降临。
艰难选择
目前,四川省已经对堰塞湖进行重点监测,确保每个堰塞湖有两名专家监测。这些专家的职责之一就是要对堰塞湖做出风险评估,一旦发生险情,提前预警。5月16日,成都彭州的湔江上游一处160万立方米库容的堰塞湖发生溃决,水利部门提前降低堰塞湖下游的凤鸣湖水库水位,并及时疏散群众,险情得以解除。
5月20日,四川水利抗震救灾指挥部内,水库水电组专家正在统计各个受灾地区所报的水库受损调查情况,并列出其中最危险的水库。
王光谦介绍,专家们首先要查清楚病险水库的详细情况,制定应急措施。一般采用泄空、救护的方式。而针对那些堰塞湖,最好的办法是先放水、排空。
由于缺乏相应的地形材料,指挥部里的专家们目前只能凭借经验预估垮坝的时间。因为正规预测需要知道堰塞湖的宽度、深度等资料,但是截至目前,我国只有大江大河上有详细资料,而且计算一个堰塞湖的垮坝时间甚至需要两个月。
另一位即将奔赴灾区前线的水利专家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现在只能根据水量判断规模,水流速度推算传播距离,波浪高度推断涉及的区域范围。譬如,目前在北川发现的一个堰塞湖,1000万立方米的滑坡形成了一个坝底高710米、长9000米、水深40米的堰塞湖。可以推算出库容在3000万立方米。现在监测的蓄水是100万立方米,如果每天蓄水50万立方米,两个月内就可装满这个堰塞湖。
“没装满之前,不会形成特别大的危害,但是更多的堰塞湖在10天左右就能装满。”这位专家说。
另一部分工作组的专家倾向用“虹吸法”泄洪,但是上述专家指出,“虹吸法”没有规模效应,目前的形势等不及。直接扒口,如果控制不好,相当于提前泄洪。
建国之后,我国已建成各类水库8.7万多座,但是病险水库就达到了3.7万多座。
中央政府已经意识到水库大坝的危险性,将在3年内再拿出277亿元解决水库问题。此前,在1998年到2006年,中央投入244亿元进行病险水库的除险加固。但是在地方配套资金方面,8年间各地本应配套211亿元,实际到位资金还不足70亿元。
(文中杨瑜为化名,本报记者温翠玲、傅剑锋、赵小剑,实习生王霞、赵一海对本文亦有贡献)
http://www.nanfangdaily.com.cn/southnews/zmzg/200805220087.asp
另一条毁灭之路:震区化工带
2008-05-22 17:10:32  来源: 南方周末  作者: 曹海东 朱红军

图:一位空降防化兵正在宏达化工厂内救灾,这个工厂是震灾中两大化学品泄漏点之一
■四川震区仅有的两宗化工厂泄漏险情已经排除
■核设施没有泄漏,其安全完全可控
■彭州大石化项目将重新评估
■中国重化工业布局将做调整
震灾未了,水患将至,疫病的担忧挥之不去,川人从绝地迈向生地的征程远未终结。前路磨难重重,危石耸立,然而历经险境,终得新的光明。
红白、蓥华、洛水、八角四镇共同挤在龙门山山脉的一个狭长的山谷之中,山的背面就是震中汶川。5月12日,这个山谷成了真正的死亡之谷。
地震几分钟内,村民罗再伍飞奔到蓥华镇仁和村小学——他的小孩被埋在废墟之中,61岁的杨志清正慌不择路地逃生,宏达化工厂职工刘萍刚刚从倾斜倒塌的办公楼中幸存。
刚刚明白发生地震的人们突然发现,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这时,又一个令所有人崩溃的消息传来——化工厂80吨液氨泄漏了。
地震毁坏了所有建筑,也震开了蓥华镇上的宏达化工厂和蓥峰化工厂的化学气体阀门。液氨、硫酸和盐酸开始泄漏,它们挥发后形成氯化氢弥漫山谷。
随着风向不断调整,刺鼻的液氨、氯化氢无情地袭击了地震的幸存者,死亡的气息再次在这条狭长的山谷中弥漫。杨志清见到南方周末记者时说,液氨泄漏后,他感觉呼吸困难,风向下吹时,玉米叶子都枯萎了。
人们又开始以最快的速度、最原始的方式四散逃命。一些抢救孩子的灾民甚至丢下了还在废墟中呼救的孩子。
通向什邡市的道路人堵为患,活着的人纷纷用湿毛巾捂着鼻子。杨志清一路过来,山上、路上、地上趴着的都是死人。与此同时,天空中又出现一股黄色的烟雾,化工厂的硫磺开始燃烧。
“罗伯伯救我!”一个邻居家小孩的撕心裂肺声音击打着罗再伍的耳膜。罗再伍呼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使劲在小学校废墟中刨。当刨出四个孩子死尸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孩子的尸体。
“毒气”击穿了所有人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罗再伍也不得不放弃再去中学寻找大儿子的打算,一起加入了逃命大军。晚上6点多,政府开始疏散群众。震后,国家环保部的监测表明,下游石亭江的pH值轻度偏酸。
地震带上的化工带
从什邡洛水镇到红白镇这片狭长的山谷正好处于龙门山地震带上。5月16日晚11点,一阵“轰隆隆”的山体滑坡声过后,红白镇的地面又一次抖动起来。
也就在这样一条地震带上分布着各种化工企业——包括金路新材料、友信化工、德美实业、富宏水泥、蓥涪水泥厂等。这源于当地丰富的磷矿资源,什邡市的金河磷矿名列中国六大磷矿之列。
什邡市区的化工企业也纷纷发展起来,这些化工厂大都从事着磷化工产品研发、制造、销售。
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前往红白镇的途中发现,在坑洼不平的公路两旁,除了倒塌的居民房屋之外,倒塌最多的就是大型化工厂厂房。
其中,洛水镇集中了友信化工、德美实业、富宏特种水泥等企业,而蓥华镇则有宏达股份的穿心店基地、蓥涪水泥等。
化工行业也成了当地经济的支柱。以宏达股份为例,从2007年开始,随着磷化工产品市场整体好转,价格大幅上涨,这家企业的利润节节攀升。2007年,宏达股份磷酸一铵销售额为8.3亿元,毛利率38.42%。
5月16日,南方周末记者在蓥华镇调查发现,此次地震中受损最严重的就是宏达蓥华镇穿心店基地以及蓥峰实业,这两个企业的办公区和生产区全部垮塌。
地震在往日似乎已习以为常,1982年就进入宏达化工厂工作的刘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平时她们也能感觉到地震,已经习惯了这些小地震了。
据宏达化工的一个分厂厂长介绍,他们化工厂的防震级别达到七级,遇到小的地震,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此次,在8.0级地震面前,一切化为了废墟。
该分厂厂长说,此次受损最严重的是磷铵厂,主体设备全部倒闭。在地震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向什邡市相关部门做了汇报,称这里聚集危险化工品,但是直到5月14日中午,救援人员才赶到现场。
同一个区域的蓥峰化工公司在地震后残存无几。5月17日,蓥峰公司的一位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厂里有1400到1500职工,明确死亡58个,失踪20到30个。但是由于当时职工在休息,很多数据根本无法统计。他们已经努力将化工原料转移到安全地带,预估此次蓥峰损失6亿元。
川化股份的一位副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液氨会气化,主要对呼吸系统有害。而且液氨容量在一定时间内达到一个百分比会发生爆炸,在没人聚集的地区,不会引发大的危害。
宏达化工受损厂主要生产磷酸一铵和复合肥,原料硫酸、磷矿石、液氨,还有钾肥、尿素等。其中危害较大的是硫酸、液氨。
5月16日上午,工厂里的反应罐受地震影响开裂,盐酸、硫酸、液氨等从缝隙里漫漫溢出,变成有毒的气体在空中飘散。
此时的厂房里,还存放着硫磺23吨、液氨1100吨、硫酸6000吨、盐酸80吨。空降兵某师正在现场抢救。
宏达化工的一位分厂厂长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们采用了排、堵、中和的方案。液氨易溶于水,一个体积的水可以溶17个体积的液氨,一般化工厂都会修建一个水池,可以通过排放到水中的方式解决;堵的方式是要让工业原料不要流到化工厂旁边的石亭江;中和的方式是利用酸碱中和,直到化工品没有危险。
国家环保部西南督察中心主任马宁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事故发生后,国家环保部长周生贤亲自到现场指挥抢险,主要采取了四项措施:责成国家环保部科技司、环科院、中国环境监测总站的专家,到现场查清原因:调集了四川化工行业的工程救援队,将震坏的阀门堵上;调集拉盐酸、硫酸以及液氨的罐车,到现场陆续拉走;从北京调集大型综合的监测车,到现场每小时监测。
这些危险化工品将在5月22日之前全部从现场拉走。目前的监测表明,各项指标达标,未检测出污染物。
重化工业布局将调整
此次什邡两家化工厂出现险情,主要因为改革开放初期还没有环境影响评价法,当时成都、德阳一线是四川省的重工业发展带,而一些化工企业的前身全部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成立的乡镇企业。
目前,国家环保部正在密切关注饮用水安全和核设施安全。不过马宁表示,现在核设施一切安然无恙,全部是在可控范围。几天前,社会曾传言德阳的核设施出现问题。
针对地震带上工业的布局,马宁透露,这次地震后,各级政府部门和环保部要会商,对整个工业布局以及地质结构进行重新评估。内容包括评估项目的自然灾害、地质灾害。
水污染问题专家马军告诉南方周末,在工业布局上,需要引起注意的是一些区域是否适合建设潜在风险大的企业、项目,如果要建设,是否有应急能力。而且,决策、环评不但要予以信息披露,而且要让社区公众参与到未来运行、管理的讨论中来。最后,还要告知如何避险,适当做培训、演习。
国家环保部已经密切重视这些问题。5月20日,国家环保部颁布了灾区的三个应急标准,其中特别涉及水源地。马宁透露,下一步还将针对房屋和工业企业出台相应的应急标准。震后,环保部会提高环境影响评价中各项指标的相应标准。
其中,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四川彭州大石化项目也将随着这场地震做重新评估。马宁说,彭州大石化项目,在环保方面预算投入7亿元,做了地震、意外事故特别是对水体影响的多层防护措施。但这只是“沙盘推演”。大震之后,要对其进行重新评估。
“我们相信每一次灾害之后,我们对生存的环境都有一个新的认识。”马宁说。
(本报记者姚忆江、实习生王霞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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